站在轩辕陵中的鲁肃,一点也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来陵里看看,这陵里实在是太简陋了,什么陪葬品也没有,中间就放着一张大大的双人石床,轩辕就躺在上面。鲁肃怀疑自己要还是人的话,肯定受不了这墓中的环境,也不知道轩辕怎么能在这里“安然”地睡上这么多年。
鲁肃走至床边,很惊讶地发现轩辕原来还有乌黑的头发,皮肤上也没有皱纹,实在不是老头的模样。只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醒来,全身落满了灰尘,看不出具体的样貌。鲁肃想到小凤凰讲到轩辕长睡时的不自在的神态,不由有些好奇他选择长睡的原因。应该是他自己的选择吧?不然还有谁可以对这种地位的神下咒不成?鲁肃摇摇头,自从到鬼界后,怎么越来越喜欢自己胡思乱想了?实在不好,不好。一定是精神力衰弱的缘故,这次忙完了就去投胎。
掂量掂量手中的忘川水,看看轩辕身上的灰尘,鲁肃第一次感到有些焦虑,这水不一定够用啊……公瑾和伯符走的太匆忙了,也没说要带多少水,也没说洒水的时候要不要念个什么咒,跳个什么舞的……鲁肃再摇摇头,这次忙完一定要去投胎。真不知道伯符怎么能在地府呆这么长时间,他是怎么受得了的……打住,打住!
鲁肃尝试性地将一滴忘川水滴到轩辕的身上,谁知轩辕的周身立刻产生一圈银光,将他身上的灰尘向四面八方弹开。鲁肃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很好,灰尘一点没沾上。看来当鬼是有好处的,万灰丛中过,点尘不沾身啊……打住,打住!要投胎啊,要投胎。
“子敬哥,这就是轩辕啊?”身后传来凌统的声音。
鲁肃这才注意到床上的轩辕,肤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这就是太宅的后果啊。鲁肃扭头问凌统:“天池水带来了?”
凌统点头:“带来了。”他又忍不住问道:“轩辕就长成这样?”
鲁肃不太肯定地说:“小凤凰都说他就在这里面,那应该就是他了吧。总不能是曹操的摸金校尉吧。而且刚才我往他身上滴忘川水时,他发银光了。”
凌统眼睛一亮:“我来试试天池水是什么效果。”说完就向轩辕身上滴上一滴天池水。很让凌统失望的是,轩辕身上一点反应没有。
“难道是水取错了?”凌统嘀咕道,想再往轩辕身上滴些天池水,却被鲁肃抓住了手腕:“你仔细看他脸。”
只见轩辕原先惨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不再像个活死人,而只是像睡着了。
“现在,我们得快点回去,别让其他人发觉公瑾他们早已离开。剩下的只能靠公瑾他们了。”
“仲翔兄,我知道你最嫌恶反复之人,但只有让他们直接投降,才能减轻百姓受到的战乱之苦。请你再去一趟吧。”吕蒙趴在虞翻案前反复地劝说道。要知道正直暴躁攻和软弱反复受是天生一对啊,只有出动这虞仲翔才能劝降那傅君义。
虞翻皱着眉头,阴沉的脸马上就可以电闪雷鸣了:“当初我就说过,我去是不管用的,可你非让我去,结果那傅士仁见都不见我。”
吕蒙不好说你那时的脸色比现在好看不到哪去,就这么跑到人家城下大喝让傅士仁来见,能见到他才怪了。吕蒙只好说:“可能傅士仁比较传统,需要我们先投书才愿相见。要不我们先写个书信给他?”
虞翻不耐烦地说:“你有手有脑,何必我来。”
吕蒙叹道:“我实是粗鄙之人,不如仲翔兄见识广博,实不知何种言语才能让傅士仁投降……”吕蒙转身拿出笔墨,“还请……”
虞翻不待吕蒙说完,扯过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然后扔给吕蒙,便转身背坐,再也不理他。
吕蒙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你要是个聪明人,那么在灾祸还未发生之时就应该有所提防。可你看看你现在的城内,既派不出报信的斥候,又点不燃示警的烽火,你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么?这不是天命啊!这是有内应啊!你这种情况都阻止不了,还苦苦在这装着守城做什么呢?真是劳民伤财,徒添笑柄!快快投降吧!”
吕蒙撇撇嘴,也就让人把这书信送出去了。破锅总有破锅盖,说不定管用呢?
顷刻间,一个哭哭啼啼的傅士仁跑出城投降。
有了一个投降的,也就了两个、三个。
时隔十年,东吴的兵重新回到荆州。
“你们总算回来了!”甘宁冲驾船回来的两人打着招呼。
“现在人界怎么样了?”鲁肃担心问道。
甘宁的脸上带着一股不正常的高兴,嚷嚷着:“怕是情况不大好,傅士仁,糜芳已经投降,子明那小子兵不血刃地拿下江陵了。想当年他还是个抗个刀就向前冲的莽小子,现在他可比我强上百倍啊!”
“你喝多了?”凌统挑眉问道。
甘宁将整个身体搭在凌统的肩膀上,将嘴巴凑近他的耳朵,一副流氓状:“你关心我?”
如果他们两个是人,凌统应该能闻到熏人的酒臭,感受到热乎乎的呼吸,但是是凌统之幸,是甘宁之大幸的是,凌统感到的只是一阵阴森森的鬼气和一个人几乎无法承受的伤感,所以凌统没有给醉醺醺的甘宁一个过肩摔后再踹上一脚以显示自己的不在乎。
有些无措的凌统向鲁肃投去求救的目光,鲁肃回以鼓励的目光:“鬼不重的,你一个人可以支持得住的。”
凌统挪了挪肩膀,将甘宁移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才说道:“你不用担心子明哥,我相信公瑾哥他们一定会成功的。”
甘宁笑道:“呵,你们是不知道啊,现在的子明已经开始吐血,马上就要来见我们了!”
凌统忽然感到肩头的甘宁沉重无比:“什么?”
“马上子明就要和我们会合了!哈哈哈哈……”
孙权站在这已经站了很久。他能透过小洞,隐隐约约地看见床榻上的吕蒙。这并不是多有意思的事,吕蒙长时间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要不是胸口还有些许起伏,孙权都要想一些不该想的事,例如说,死。但是,孙权现在想的事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比如说,消亡。
有谁会怪孙权现在过于文艺青年呢?
自从收复荆州后,吕蒙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孙权原以为经过哥哥、公瑾、子敬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去,他自己会越来越麻木,至少不会更伤心。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错上加错,错得不能再错。要知道,人的潜力可是无限的啊!他看着吕蒙的时候,哥哥他们离去时的悲伤、痛苦、无能为力又会重新涌来,层层叠叠,无休无止。孙权想冲着自己喊,够了,真的够了,不要再过来看了!每天听听下人们的报告就行了。可是遗憾的是,孙权是个有受虐体质的人,他控制不住自己,以至于每天要来看吕蒙许多次。
有时,孙权真想冲进去破口大骂,指责吕蒙不守信用,明明答应好要好好地永远地陪着自己,可现在又是谁卧在床上动弹不得?
现在,孙权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在和上天做着注定失败的抗争,但还是总是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说不定再拖一天,再拖一天也就好了。可是看到吕蒙每况愈下的身体,孙权只想做一个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人。
“找到你们能找到的所有道士,为子明祈寿。”
子明,我所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
瑶池的边缘,孙策坐在凤凰上看着取瑶池水的周瑜,嘴角含笑道:“阿瑜,没想到这瑶池水还挺好偷的。等我们把那瞌睡虫轩辕唤醒,我们就去投胎好么?我真是受够当鬼的日子了。我好怀念暖洋洋的你啊。”
周瑜仔细将装瑶池水的瓶子塞好后顺手撩了一捧瑶池水撒向孙策。看着孙策潮湿的鬼衣,刚要开口说话,忽然脸色大变,将瓶子扔向孙策的同时大声喝道:“凤凰,快走!”
孙策接住瓶子的同时,回头一瞥,无数的天兵天将向这边涌来,他一拉凤凰,厉声说道:“你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往轩辕陵掉,听到没有?最快的速度!”
小凤凰来不及思索,身子一歪,闭起眼睛,直直地向轩辕陵的方向落去。
公安的夜空下坐着无数念念有词的道士,忽然空中出现一道向西北方向划去的流星,刺目地让人落泪。
片刻,内殿传出一个疲惫的声音:“把那些道士都给我赶走。”
从今以后,如果我能不再关心,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感受。
周瑜看着乌压压来的天兵天将,感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自己有无数个重要的不重要的原因选择留在这里而目的却简简单单只剩一个:拖住他们,尽力地拖住他们。
天兵越来越近,周瑜阖眼,在念起长久不念的咒语时,只有抱着一个信念:我只要一个结界,一个广大,坚固,让他们都无法穿过的结界。
一道罕见的绿色结界出现的瑶池边缘。
孙策闭着眼,感受着脸上如刀割的疼痛,心里不断地念着,快点,再快点。身体的疼痛怎么也比不上心中的不安,好似什么都悬在空中,永远都落不到地。但孙策愿意拿所有的一切来保证这种不安能一直存在到见到轩辕以后。
小凤凰下降的速度渐渐的变缓,孙策急忙睁眼,发现轩辕陵已经遥遥可见。
正在此时,孙策的心口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他的不安消失了,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无比的确定。
孙策用还不太便利的手,有些困难地拔出瓶上的塞子,再将瓶子递到小凤凰的喙边,对他以从未有的温柔说道:“小凤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接下来说的你一定要听。马上天兵天将就会追来。”小凤凰忽然飞得有些不稳,孙策却像没有感觉到继续说,“我会在轩辕陵的入口跳下,并结个结界,但是你要知道,我抵挡的时间可能不能那么长了。”小凤凰又抖了一下,“所以你现在衔好瓶子,好,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还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向轩辕飞,直接把这瓶子扔到他的身上就可以了。记住,速度一定要快。”
孙策的话才落音,轩辕陵已到眼前,他翻身从小凤凰的背上落了下去。
小凤凰现在什么都不敢想,只能发挥自己全部的潜能向前飞。看到主人了,飞,飞,飞,身后怎么那么吵,飞,飞,飞,背上好痛啊,一定要向前摔……
嘶,头怎么那么痛啊。轩辕闭着眼伸手向头上摸去,摸到个硬硬的东西,嗯,还圆圆的,光光的。轩辕睁开眼,将手上的东西递到眼前,嗯,这东西是装水的瓶子么?人类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嗯?人类?!
轩辕坐起身,向四周一看,嗯?怎么一个个都是像木雕泥塑的仙啊?
啾~
低头,嗯?小凤?你怎么变成黑炭头啦?
啾~
嗯?你哭什么啊?
轩辕微阖双眼,千年的时光转瞬而过。
轩辕和神农征战四处,待八方平定后,神农一句话未留,消失不见。
轩辕上天下地寻找不到神农,却感到神农时时在他身边,一气之下选择长眠。
人界有人找到长生之道,飞升上天。
神仙无聊,干扰人世。
几个胆大的将自己唤醒。
轩辕走下床,将小凤凰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床上,将他的毛发理好,用来平静复杂难陈的心情。
神农啊,神农,你就这么小看我么,你能有心将自己化成地之屏障,挡住鬼界的魑魅,我就不能化成天之屏障,挡住天界的魍魉么?你护犊子,我也不差!
大地似乎微微地震了震。
轩辕叹口气,看着那些呆愣住的神仙,目光中带着无限慈悲:“你们早已非人类,何苦去插手人界的事,平白害了几道宝贵英灵。都回去吧……”
轩辕轻轻一甩袍袖,他和那些神仙都消失不见,整个石室只剩下啾啾悲鸣的凤凰。
地府中人早已不知如何言语,凌统早已放声大哭,甘宁也在强忍泪水,连才到的吕蒙都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过了好久,鲁肃才出声说道:“我准备去投胎了。”
“什么?”其余几个人有些惊讶。
鲁肃理了理衣袖:“此间已经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了,所以我准备离开此处。你们也尽早投胎吧,不要……不要在这浪费魂魄,最后白白浪费……他们二人的心意。”
甘宁点头:“这样也好。”
鲁肃冲三人各行一礼:“各位,后会有期!”便踏着大步向奈何桥走去。
凌统看向甘宁:“你准备什么时候投胎?”
甘宁揉揉眼睛,哑着声音说道:“我准备和子明呆几天再投胎。你再等我几天好么?”
凌统强笑道:“你还想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么?”
甘宁也不答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凌统不自在地动动脚:“好,反正我也不赶这几天。”
吕蒙咧咧嘴:“这样最好,现在伯言已经将刘备诱至夷陵,马上就有一场好戏看了。”
蜀章武二年、吴黄武元年,闰六月,一个面无表情的吴国书生在夷陵扔了一把火,这把火有着赤壁之火的意义,有着单刀赴会的气概,有着白衣渡江的巧妙。
这个书生在这场胜利后还活了很久很久,直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