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月
立秋才过,暑气未散,窗外的蝉鸣声无休无止,愈发叫人烦躁不安。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周瑜擦去额头的汗,勉强打起精神继续诵读。这是首农事诗,不甚合他口味,唯独对“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有些好奇,荀彧告诉他此处公子为女公子,同归乃是为滕妾随豳公之女出嫁。原来并非他所担心的强抢民女,不过是闺中少女为远嫁他乡而伤感罢了,周瑜觉得无趣,捧起竹简挡住脸,偷偷往荀彧坐的方向看了眼,见没在看他,放下心来继续出神。
周异自从去年起调了外任就难得回洛阳,虽说就在京畿,一年里也见不到几次。听家人说父亲这两天就能到家,周瑜隐隐有些期盼,他还没离过都城,有心想求父亲带自己去赴任,可又舍不得离开荀彧,因而踌躇不定。
“瑜儿……瑜儿!”
他托着腮想得太专心,荀彧连叫两声,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对上微蹙的眉眼,吓了一跳,忙挺身坐直,荀彧体念他酷暑读书辛苦,也不点破,只吩咐他好生看书。周瑜收起心思,一边翻看竹简,一边努力回忆着方才的讲解,才看几行,忍不住又偷偷打量了荀彧一眼,见他脸上身上竟没出一滴汗,心中好生钦佩。
荀彧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料他无心看书,便索性拿过竹简考问他。这首诗在国风里算是长的,因怕他记不住,便分了上下两阙来教。周瑜对前天学的上半阙对答如流,到了下半阕,却连着几句答得含糊其辞,荀彧微微有些不悦,耐着性子又问:“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是何意?”
周瑜记得这句话刚解说过,可偏偏怎么也想不起到底讲了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早起祭祀之意。”
“来人!”
候在门外的侍从应声走进来,荀彧放下竹简,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周瑜,命人去取戒尺来。
侍从大惊,在荀彧的逼视下到底没敢说什么,在书房翻找许久,找出一把沾满灰尘的戒尺, 用手巾擦拭干净了,递给荀彧。
“伸手。”荀彧接过,沉着脸地吩咐。
周瑜惊呆了,平日里荀彧虽说对他督责甚严,但说话从来和颜悦色,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间不知所措,直到说第二遍才犹豫着伸出右手放在案上。
荀彧看了又好气又好笑,暗暗腹诽周家对他纵容太过,面无表情地命他换左手。
周瑜正要抽手,却见门帘一动,周异和周晖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此情景,俱是一愣。
荀彧坦然上前与二人见礼,周瑜也见过父亲和堂兄,垂手站在一边,周异只和荀彧寒暄,谢他教导周瑜辛苦,倒是周晖揽过他问了几句,又对荀彧道:“叔父难得回来,文若就给瑜儿放个假罢,我们去堂上叙话。”
周瑜闻言偷偷抬头看荀彧,见荀彧目光扫过来,又忙低下头。
“请明廷和晖兄先到堂上略坐,容我把今天的功课讲完,再来讨教如何?”
“瑜儿功课要紧,文若自便,”周异含笑点头,“等事毕了一起饮茶。”
荀彧答应,周晖看了看周瑜,还想说什么,被周异拉了一把,只好也跟出去。
周瑜见状,情知躲不过,等两人出去了,不等吩咐,自己跪坐到案边,把左手放到案上。
“不许哭。”荀彧也不多话,举起戒尺,照着手心打了下去。周瑜一颤,本能地闭上眼睛,门外的侍从闻声探头往屋里看,荀彧呵退,又打了十几下,才放下戒尺,周瑜睁开眼,许是刚才竭力忍着不出声的缘故,眼角激出一小滴眼泪,荀彧也有些不忍,用袖子替他拭去,见他的手心泛红,微微有些肿起,又叫人去拿膏药来替他敷了,才拿过竹简,继续讲解。周瑜忍着左手的刺痛,不敢再走神,幸好右手无恙,可以握笔写字。
荀彧看在眼里,又记挂着周异和周晖还在等着他,匆匆将后半阙重新解说过一遍后,嘱咐他回去好生温习,便要转身出门,原本在一旁不语的周瑜突然扯住荀彧的衣袖,小声道:“求一事。”
“何事?”荀彧回头,见周瑜的脸烧得通红,忙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却并无异常,眼看周瑜低头不说话,又问:“瑜儿要一同去么?”
周瑜急忙摇头,脸越发红了,许久才扭捏道:“求荀师代我向父亲告罪,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去问安了。”
荀彧这才明白方才自己当着周异的面要责罚他,让他不好意思了,不由笑道:“知耻而后勇,人谁无过,既为此事羞愧,日后不要再犯就是了。”
周瑜点头,却不放手。荀彧蹲下拍拍他的肩道:“罢了,我替你说就是。”说完又叫来周瑜的贴身侍从,叮嘱他们记得敷药,才整整衣冠向外间走去,也是时候去见见周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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