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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勖放下笔。自魏公加九锡以来连日大雨。他等墨迹干透。
还好,令君的碑在雨前立起来了,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潘勖想象着雨水顺着碑面流动的光景,“瑰姿奇表”四个字的刻痕被略黏稠的雨水填满的质感让人不禁颤抖。
小荀令亲自挑了个好地方,钟大理录的碑文,而他,他自己都从未料到竟由他这双写下《册魏公九锡文》的手写下为荀令君传世的碑文。
动土那天,荀氏故旧都在,也不忌讳,魏王一向知道他们的。或许是连日大雨冲淡了他对那天的记忆。那天的日头是如何在头顶熟视,那天的风是如何将草拨开,那天的云翳是如何遮住了故人垂下的眼又终将其暴露的。他那时还想问所谓真相,还没等他鼓起勇气,小荀令说:“就这样,散了吧。”他说“散”字时声音抖得厉害。
来时没半点寒暄,去时也沉默无语,大概是令君生前就不爱听废话,或者,人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样看来,在这里立碑也是没用的,但他们还是做了,期冀从这“没用的事”中找到些许救赎——他们的师友、故光禄大夫、万岁亭侯荀讳彧长眠于寿春,而他们还在这儿,缅怀他,哀悼他,顺便思量着自己身后的碑上写点什么。从面孔到职务都最有资格给别人吊丧的人倒先去了,往后再没有那么好的人来到他们的灵前了。
登车返回时,魏公那玄牡二驷的车架耀武扬威地向他们立碑处驶去,仿佛是向那个人矜夸:看,孤到底成了魏公。他们立下的碑居然便宜了魏公,寿春太远,无论是叙旧还是骂架都会方便很多。
2
潘勖命人备车备伞。
漫天的雨雾中,潘勖费了好大劲才看清碑前已经有人了。魏公这次并没有带那副阔气得吓人的车架,一个人打着伞,衣袖襟摆被乱飘的雨染深。潘勖这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过去道一声“拜见魏公”,借口连日豪雨来查看石碑是否牢固云云。潘勖刚想说“魏公告辞”,魏公开口了:“元茂……你写得……很好……”
“魏公指……”
“两篇都……”魏公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在雨中听着更模糊,“满心以为,百年之后唯有令君可为操树碑立传,哼……”
可是荀彧不愿意,所以他先行离去。
潘勖回去时,魏公还站在碑前。似乎是错觉,随着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摩过碑面,他的鬓发在水汽中迅速灰白。人们总是想当然的怀疑眼前的东西,然而在眼前的未必不是真相。
3
在为令君之故罢朝时,潘勖本想为令君写点什么,读了四公子的《荀侯诔》便自惭形秽得把笔又搁回去。他怯怯地地想,我怎么比得过曹子建呢?然后他又怯怯地睡着了,又梦到了令君的尚书台,在讲肉刑的事,不知是谁说了什么,令君一下子严肃起来,背手踱到窗边,推开窗。“千里无鸡鸣……”话没说完,潘勖就此醒了,怀疑自己究竟是否参与了那场辩论。推开窗,有月亮。
七月,魏王之女被纳为了贵人,群臣争贺。行册封礼之日,魏公握着女儿的手,絮絮不止,红妆金钗映着世间所有父亲嫁女儿时都会有的表情。他像是柿子树上历经风霜仅存的一颗,熟烂透了,终于“啪嗒”一声落地,摔成一滩酷似血浆的烂泥,招来苍蝇成群。
4
“那么温别驾就这样殁了?”荀攸听说温出之死后这样向旁边的潘勖确认。
他听见荀攸轻哼了一声:“他倒是忠臣。”
“您说什么?”
“没什么。”荀攸只顾奋笔疾书。
“魏公欲复议肉刑,元茂以为如何?”
“不可。”
“令——”荀攸顿了顿,意识到自己也是被唤作令君的人了,于是改口,“敬候尝言‘可’。”
“不可。”
荀攸抚掌而笑。
“荀敬侯本意是活人。”荀攸半边脸恢复了面无表情,半边脸还残留着刚刚的笑意,这光景看上去十分怪异,他起身踱向窗边,“人不知而不愠,总得有人当君子。”
荀攸和潘勖梦中的荀彧有瞬间的重叠,仿佛只要推开窗,外面的月亮还会以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圆缺悬在天际。但他们之间如同光与影一般微妙差异将这种妄想振震得粉碎。潘勖说:“他有他的仁。”我也有我的,他在心里说,终于察觉为荀彧树碑立传实在是多余的事——他的名字自经他父祖确立后就再也不会磨灭,衣香传世,何必衔碑?
复议肉刑很快就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陈群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有人私下嘲讽:“御史中丞见了魏公连老子都忘了。”最后还是魏公丢下一句“战事未平,容后再议。”止住了即将汹汹而来的骂架。那么,要拖到哪一天再议?
5
听说荀攸要随军南征,潘勖一阵心惊肉跳。
他为现在的令君饯行。比起之前的沉默,荀攸话多了很多,一直凝固成块的眉目软下来,这就有点像荀彧了。
“您后来又去看过那块碑吗?”
“没。我不数日就不去寿春了。”
“说起碑,我终于想起一件事——”
荀彧那天说的是:“如果哪天世人需要把‘白骨露於野’这种话刻在碑上才能记住我们这个时代,到那时,彧情愿去做那只赑屃。”
“是么?他这么说。”荀攸敛容似是怀抱什么很大的决心,旋即又展颜,“那我就去做那块碑好了。”
6
真可惜啊,我们谁都看不到那块碑立起来的时候了。潘勖断气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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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许!石阙生口中,衔碑不得语。
FIN
以下是废话的后记:
文章志曰:勖(一作勗)字元茂,初名芝,改名勖,后避讳。或曰勖献帝时为尚书郎,迁右丞。诏以勖前在二千石曹,才敏兼通,明习旧事,敕并领本职,数加特赐。二十年,迁东海相。未发,留拜尚书左丞。其年病卒,时年五十馀。魏公九锡策命,勖所作也。这已经是能找到的关于潘勖最详细的资料了。
然后,尚书左丞佐尚书令,总领纲纪;右丞佐仆射,掌钱谷等事,秩均四百石。但是献帝时分设左、右仆射,不知道潘勖之前佐的是哪一个。建安二十年才变成尚书左丞,而荀攸在十九年已经领便当了,也就是说他差一点就能和荀攸关系更密切了(好奇怪的说法)。潘勖一直在仰慕荀彧和归顺曹大的深渊中挣扎吧。我YY中的潘勖应该是内心清醒的不抵抗主义者。
根据通鉴的记载,荀彧死在十七年十月,曹大在十八年五月称公,然后紧接着通鉴记载“大雨水”。很好奇宋代那帮人怎么会知道魏时的天气,古代气象局的存档存得也太久了吧!七月,魏始建社稷、宗庙。 魏公操纳三女为贵人。 此处YY的是潘勖给荀彧立碑发生在称公后大雨前。
温出事迹如下——
超尽兼陇右之众,张鲁复遣大将杨昂助之,凡万馀人,攻冀城,自正月至八月,救兵不至。刺史韦康遣别驾阎温出,告急于夏侯渊,外围数重,温夜从水中潜出。明日,超兵见其迹,遣追获之。超载温诣城下,使告城中云:“东方无救。”温向城大呼曰:“大军不过三日至,勉之!”城中皆泣,称万岁。超虽怒,犹以攻城久不下,徐徐更诱温,冀其改意。温曰:“事君有死无二,而卿乃欲令长者出不义之言乎!”超遂杀之。已而外救不至,韦康太守欲降。杨阜号哭谏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义相励,有死无二,以为使君守此城。今奈何弃垂成之功,陷不义之名乎!”刺史、太守不听,开城门迎超。超入,遂杀刺史、太守,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
另外,复议肉刑什么的,貌似只有钟繇和陈群赞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提到荀攸,我以为可能是他没表态。反正潘勖不是没表态就是反对。不过荀彧是支持肉刑的。详细葡萄大人详细考据过请移步
http://tieba.baidu.com/p/1669101215,我其实是被葡萄那一句“他们在刑罚体系不完善、社会秩序被严重破坏的情况下,不惜清名,力主恢复肉刑,他们是真正的实干家,无愧于名士称号。”感动了才会写肉刑相关的。那个时代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说到“人不知而不愠”,我的理解是有实际行动而不辩解。所以荀攸那么说其实是怜悯荀彧被所谓“君子”的观念绑架,并且心里觉得荀彧是代替他成了君子而死。其实荀彧也确实没有也无法为自己辩解,过了两千年仍被人误解。私以为荀攸和荀彧是完全不同的俩人,荀彧类似“光”,荀攸类似“影”,他们还是有点关系的。
废话了这么多,这文真是又枯燥又没营养,写的时候也很痛苦。终于扔出来了SIG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