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茶
酒篇
酒液在白玉杯里晃荡着晃荡着，随着一抬手的动作滚落咽喉。
郭嘉觉得自己喝多了，不然怎地在庆功宴的时候走神去想过去的事情。
他还清晰记得水淹下邳之日，霸主脸上一闪而过的嗜血。
便是那一刻，得到了共鸣。
“奉孝，此计一出，只怕天下人皆道孤暴行擅杀。”
霸主如此说着，脸上没有半点遗憾的表情。
安静的泗水爆发出极致的力量，摧枯拉朽地冲垮了坚守三月的城池。
屠戮过彭城，下邳也难逃厄运。
“主公可爱酒？”
“酒？”
尸塞河道，耳边仿佛还有嘶吼悲鸣。
是无辜的受难者，还是罪有应得的凶犯？
无所谓，反正他也并不在乎。
“好酒一定要出名，哪怕大多数人喝不出它好在哪里。”
因为那时候他已经一头扎进狂热的情绪，仿佛被烈酒俘获，辛辣与热烈冲刷过灵魂，生生教人头脑清醒地搭上整个人整颗心整条性命。
“那你的意思是？”
“主公只管放手去做，替您正名的人将来多得是。”
只要是好酒，追捧者定不会少，那些人云亦云之徒不足为虑。
首要的，还是平定天下。
“你还病着，此番远征就不要去了。”
烈酒滚过舌苔，刺激得头脑更加昏沉。
辣。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仿佛美酒的辛辣当真掩过了胸肺间一撕一扯的疼。
视野被咳出的泪雾模糊，唯有他矢志追随的那个身影无比清晰。
邺城不过是霸业的第一步。
弦月玲珑，前程似锦。
他偏要压着咳意笑得灿烂。
“千里奔袭，先预祝主公远征得胜了。”
乌桓地处大漠，道路崎岖，一应日常用物勉强能送到，酒却万万运不来了。
何况曹操刚下了禁酒令。
郭嘉无所谓地想，反正他也不爱酒，他只是羁绊了一个恰如烈酒的主公而已。
浓郁的酒香让他沉迷其中连呼吸都遗忘。
“一樽名酒就算没喝过，听听名字也是好的。”
酒嘛，只要出名就好。
哪管美名恶名。
茶篇
浅翠色的茶水上抹了一层蜜，阳光从斑驳的树顶落进杯中，点缀起灿烂的光斑。
曹操抿过一口，清爽甘甜充斥了口腔。
他眯起眼睛，享受起冬日里难得的晴天。
然后回忆起十多年的另一个冬日。
“今吕布锐气未复，陈宫策计未定，当急攻破城。”
青年一脸无所谓地提出建议。
晴空之下，漫漶千里，以杀止杀。
怎样的水土养出这把凉薄骨血？
关于酒的说法也是有趣。
顾左右而言他，那点话外之音却一分不差合他的心意。
“一品好茶，岂非更需要出名？”
懂茶的人比起懂酒的人只少不多。
“有一两个能品出滋味的茶客就够了，出不出名倒不太重要。”
若品不出，难道一辈子都知晓不了什么是好茶？
“主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朝中之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一霎那他仿佛觉得自己尝过了真正的好茶。
开始没什么滋味，最后才豁然开朗。
青年站在他身侧，影子淡得仿佛融入苍茫冬色之中，尝不透反倒教人放不下。
“好茶总好在要喝完的时候，给人一瞬的出乎意料。”
话题又被绕开，语意模糊他却分明听得懂。
“兵贵神速。”
他自信这是领兵多年最为速战速决的一场战役。
舌头上还残余着出发那日淡茶的苦味。
“主公可尝出滋味了？”
“苦。”
远远望见城楼，素白色扎疼了眼。
“不能因为苦就忘掉前面的甜呀。”
蓦然回首，才发现身边少了那么个人。
无非一杯淡茶，不知觉就上了瘾，一刻不见便心乱如麻。
他想起郭嘉泡的那壶甜茶，一口口喝到底才发觉满口苦涩，苦得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甚至弃置一旁连回忆都吝啬。
隔得时日长了，却又滋生一种挠心肝的痒，偏要撕开伤疤再尝一遍滋味。
人是否都是这样，越是心痛，越要回忆。
他一口饮下凉透的半杯余茶，苦涩的滋味在舌尖挥之不去。
很好，郭奉孝，你干得漂亮。
孤这辈子都别想忘了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