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夜，大街上神色匆匆的几乎都是落单的行人，办公楼早就走得一干二净，冷清得让人以为白天的繁忙是在另一个次元。
稀罕的是某幢高级商业大厦的一个房间还亮着灯。
那看起来是一间单人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位坐在电脑前似乎正在忙活着什么，而另一位坐在沙发上默默发呆，他的旁边还着着一个大号的行李箱。
看着桌面弹出十连胜的通关提示，郭嘉有点腻味的关掉了空档接龙的窗口，目光越过屏幕落到对面的男人身上，他向后靠进坐椅，希望坐椅产生的声音能引起对方的注意，可惜的是对方似乎仍在出神。
郭嘉看了一眼时间，暗里撇撇嘴，究终还是开口提醒：“我是计时收费的，先生。”
贾诩抬眼看了看他，从衣服里摸出一包烟说：“别那么势利，我就坐一会儿。”
“我这里不许抽烟，”郭嘉说，“吃口香糖吧。”
接过对方抛过来的一盒益达，贾诩犹豫了一会，收起烟倒出两颗放进口中，又把盒子甩回去。
郭嘉再次看了看时间，说：“我还有半小时下班。”
贾诩一笑：“大律师还有下班？”
“当然，我也要‘约会’。”郭嘉故意拉长了声调。
贾诩挑了挑眉：“哦？和谁？”
“信息交换，”不等贾诩否决，郭嘉紧接着问，“圣诞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贾诩眼神闪烁了好一会也没回答。
“我从新闻看到学校在悉尼办了几天的讲座，你坐的是早上的航班吧？”
贾诩不置可否。
郭嘉摸着下巴，耐人寻味的说：“你不太喜欢热闹，圣诞多半在家过，离家几天你甚至没有回过家，从机场就直接过来了……”
贾诩听得有点好笑：“若你要转行，多半想当私家侦探。”
“噢，那可是我第一志愿。”郭嘉一脸感慨，接着问：“你不想回家，是为什么？”
贾诩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全部喝光了，又倒了一杯，重新回沙发坐下。
“我和我的学生睡了。”
郭嘉一瞬间坐直，身体往前倾：“学生？哪一个？难道是那个……你朋友的侄子，叫什么来着？”
“张绣，张济的侄子——”贾诩一顿，补充说，“那是一个意外。”
桌子上的电话忽然震动了起来，郭嘉看了一眼来电和时间，伸手捏了电话继续说：“你继续。”
贾诩重新摸出烟。
“就一根。”他说着不理郭嘉的皱眉点起了烟。
郭嘉问：“他对你表白了吗？”
贾诩闻言不由失笑：“表什么白，年轻人，你看言情小说多了吧？——这不应该发生。”
“为什么不能发生？”
贾诩深吸了口烟又徐徐吐出，摇头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怎么能……你知道吗，我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八岁不到。”
“你那时是律师？”
“嗯，算是我的第一宗案子。”
他们总是会记住第一宗案，无一例外。
刚毕业没多久的贾诩接到了一个同乡的电话，说是让他帮忙，对方自我介绍叫张济，在同乡联谊的时候和他见过一面，那时贾诩想了好久才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和张济约了个时间见面，因为是首宗案件，贾诩到得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幸好没多久张济也到了，带着孩子一起。
张济向贾诩介绍说，这是他堂兄的儿子张绣，严格来说，张绣才是这件案的委托人。
贾诩特意蹲下身来和张绣打招呼，张绣眼睛乌亮地看着贾诩一会，抬头望向张济，张济教他喊叔叔，张绣果然很听话的对贾诩说了声“叔叔好”。
一开始的时候，贾诩并不想接这个案子。
那时张绣的母亲早逝，父亲刚出了交通意外，张父生前经营着一个药材粗加工的工厂和以及一些临街铺面房产，张绣是独子，这意味着谁得到抚养权谁就能得到管理这些资产的权利。
张氏本身是一个大家族，在靖远有产业链，从种植到加工成药和销售，张父的工厂有几名股东都是张姓的堂兄弟，都有争夺抚养权的资格。
比起其他堂兄弟，张济与张父比较亲近，张绣也更愿意跟张济，但是张济还没成家，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贾诩坦白地告诉张济：“这个案太难了，我只是个新人，恐怕接不了。”
张济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几天我已经找过好几个律师，他们都不愿意接。贾先生，帮帮忙，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有心理准备了。”
在一旁的张绣扁着嘴，眼圈泛红，一副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后来被贾诩拿来当笑话说了几次，不过贾诩很狡猾的在这里打住了话，没有继续说他当时不知咋的一时冲动就答应了下来。
“你居然接下了？”郭嘉摇头惊叹，“那么，你要怎么做？”
贾诩猛吸几口之后摁掉烟头，重新又摸出一根烟夹在指间，忽地笑起来：“我去找了董老师，看看他能不能帮忙点什么，结果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郭嘉的手机这时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给对方回了个信息，然后又问：“案子怎样了？”
贾诩走到窗边打一边的窗户，这才摸出火机，“啪嗒”地打火点烟，漫不经心地回答：“还能怎么样，输了呗。”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考博以后才开始接案件。”
“嗯……在这件案结束之后我又重新回校进修，考博是后来的事。”
“那时董老有没有帮你做点什么？”
贾诩点头：“当然有，他帮了我不少，可是没终究对判决结果没有多大，倒是让我看明白了很多事，我很感激他。”说到这里，他看了郭嘉一眼，继续说，“张绣被他的一位堂伯父收养了，又过了几个月，张济来了A城工作，我们见面时偶尔会说到张绣，听说监护人一家待他还行，毕竟还是姓张的。”
郭嘉一边回复信息一边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贾诩一时没反应得过来，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学弟。
郭嘉暗叹一声，丢开手机，说得再明白些：“我换一个说法，你是什么时候再遇到张绣的？”
贾诩这才恍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去你大爷的，开始个屁。”
若不是在张济的婚礼上遇到，贾诩真没把握自己还能认出张绣来，那时距离案件也快接近两年了。
这天张绣作了花童的打扮，穿着一身白色的小礼服，胸口佩戴一个大红色的伴郎礼花，脖子上系一个红色的蝴蝶结，看上去十分乖巧。他的个子长高了些，肤色也是比两年前更白了点，大概那时跟着张济奔波了好一阵，只有发型还是和之前一样是个小平头。
就表面上看，张绣过得还可以，就是不知道资产方面怎么样了。
张济对堂兄的经济状况也不清楚，只是说他们家过得不错，换了辆桥车，又入股了什么地产公司。
贾诩知道那些固定资产，也做过评估，如果张绣的监护人抵押了那些资产来周转，攒了当然好，若亏了，怕等到张绣长大的时候，连娶媳妇的彩礼都不够。
张济的媳妇姓邹，是隔壁村的同乡，和张济在A城认识，婚礼自然回老家办。张济给贾诩送的请柬里连车票也一并给他准备了，并且说他们老家的新房子大，他愿意的话还可以住上几天，贾诩想自己也有大半年没回老家了，也该回去看看父母和兄嫂，于是答应下来。
按规矩走了一遍流程后，大人便开始各自的交际，由得孩子们在屋外打闹。
贾诩独自走到阳台上抽烟。
这几年村里经济好了，铺起了水泥路，每家都分到了一块地皮，很多人都住上了二层三层甚至四层的小洋房，墙壁都贴了光滑的瓷砖，与祖屋红砖青石板那一片对比，新村子显得格外的洋气。
张济也给父母建了幢三层半的。
“怎样？你今天晚上要不在这住一晚？”张济过来给他递了杯啤酒。
贾诩摇头，别有所指地笑说：“不要了吧？今晚可是你的‘办公日’，我留下不方便。”
“呸，哪来的不方便，我和媳妇在三楼，二楼还有间客房。”张济朝楼下打闹的那群孩子看了一眼，张绣便在其中，“原本那是给张绣准备的，后来就一直搁那儿了。”
贾诩没说话，只默默抽着烟。
张济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解释说：“你别误会，我可没有半点儿怪你的意思，你当时愿意帮忙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
意识到张济误会了，贾诩赶紧按住他的肩膀说：“我明白，刚才我是在想别的事情。”
张济这才松了口气，说：“那说好了，明天你可以开了我的车回去。”
“行啊你，有楼又有车了，看来赚了不少。”
张济“嘿嘿”一笑，脸上得意地说：“是赚了一些，不过最高兴还是追到我媳妇儿。”
贾诩哈哈大笑。
张济按耐不住心里头一直的疑惑，趁机问：“你呢？怎么从来没听说你的女朋友？”
贾诩又笑了，这次笑得别有深意。
“他们说你是……假的吧？”
贾诩认真地点头：“真的。”
张济一瞬间张大嘴巴，半晌才合得上，嘀咕说：“早知道我之前在A城就不用躲着你了……”
贾诩疑惑问：“什么？”
张济神情扭捏：“我担心你会把我媳妇给抢了——你学历又高，人又长得斯文，说起话来都是那一套一套，我担心嘛，你什么都比我强，就不愿意让媳妇和你见面。”
贾诩瞪眼：“我真想揍你！我他娘的是这样的人？”
张济只好赔笑：“我这不是有自知之明嘛，贾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哈，我……我给你再拿杯酒下下火——不，一瓶，一瓶！”说完张济一溜烟的就窜回屋里去了。
可直到贾诩喝光了手上的酒，张济都没敢再来。贾诩又继续在阳台呆了一阵子，正想转回屋内，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大声吵闹，他探头张望，只见张绣和另外两名男孩分别摔倒在地上。
张绣爬起来，大家发现他的白色外套脏了好几处，其他孩子一见有些怕事的就赶紧跑了，最后剩下张绣独自站在那愁眉苦脸的。
贾诩看看屋内，打牌的打牌，说笑的说笑，刚才在外面玩耍的孩子的父母看到孩子一回屋就拉着他们清洁和递糖果，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门外的张绣，贾诩摁掉了烟下楼走出门，张绣仍旧站在那里。
贾诩蹲下来问：“有没哪里摔疼了？”
张绣摇头。
贾诩看到他的左额有一处擦破了点皮，便指了指：“这里呢？不疼吗？”
张绣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倏地抽了口气。
“来，我和你到屋里清洗一下伤口。”
张绣点头。
贾诩牵着张绣的手，带他到卫生间用毛巾给他擦干净头脸手脚。
“贾叔叔……”张绣犹豫地喊了一声。
“嗯？”
“我不小心弄脏了外套，你说济叔会不会生我的气？”
贾诩随口说：“不会，你又不是抢了他媳妇。”
张绣只听得一脸茫然。
贾诩半天没听到声音，抬头看到张绣正呆呆地不明白自己说什么，不禁暗自好笑，转而安抚地说：“你不是有意弄脏衣服，他又怎么会生气？难道他平时会这么不讲道理？”
张绣拼命摇头，稍稍放松下来。
贾诩发现外套的污渍一时清洗不掉，干脆让张绣直接脱下了外套只穿着衬衣，又嫌那个蝴蝶结太抢眼，便解下来拆掉蝴蝶结，将自己的口袋帕整成领巾模样给张绣戴上。
到了晚上仪式开始，新娘穿着白婚纱走在红地毯上，张绣与另一位也是花童的女孩跟在她身后，表情认真目不邪视，生怕出什么差错，只在经过贾诩的位置时迅速朝贾诩瞄了几眼，嘴角上扬。
郭嘉按着额头，打断说：“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贾诩轻笑了几声：“你别着急——”
“我有约会。”郭嘉无奈地又看了一眼时间。
“真的？”贾诩不可置信。
“真的！”
“说说看？”
郭嘉翻了个白眼，心想这还得了，要说到天荒地老吗？他赶紧改口：“您继续，我还有五十分钟可以给你。”他说着给他们每人拿了个泡面，顺便悄悄地回复了一个短信。
“我听说你这有手磨咖啡。”
“你别太过分！”
半晌，郭嘉在两碗方便面的旁边各摆了一罐啤酒，然后从一旁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点起，深深吸入，又徐徐吐出，他看着贾诩问：“你朋友后来怎么又能收养他了？”
“张绣的监护人死了。”
郭嘉一怔：“真的？”
贾诩“嗯”地点了一下头。
郭嘉觉得兴趣来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在七年前左右，报道里说的是交通意外——”贾诩看一下方便面，随手熄了烟说，“面好像行了，来，先吃。”
二人惯例的打开啤酒，碰杯，喝酒。
“监护人夫妻在上班的路上发生交通意外，被另一辆车从后撞击，车辆失去控制撞上行人道的护栏，车身损毁严重，当时在车上的司机和副驾上的乘客——也就是夫妻二人当场死亡，不过很快就结了案，肇事者在事发后第四天投案自首，判了误杀。”
郭嘉闻言不禁一挑眉，他接的刑事案，这种情况一听就直觉有猫腻。
“我记得你那时是在董老的公司？”
“嗯。”贾诩点点头，“张济又再找到我，那时我手上的案子刚结束，我看了一下材料，这次简单许多。”
正说着，郭嘉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郭嘉抬头瞅着手机好一会，停了一秒不到又重新响起，对方似乎知道他就在手机旁边一般的锲而不舍。
“约会对象？”
“老板。”
目送郭嘉一边咬着面一边拿了手机走出办公室，贾诩从公事包里翻出自己已经关机数天的手机，他盯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又重新放了回去。
他出差时会有关机的习惯，但以往他只要一下飞机就会重新开机，只是现在他摸不准他这次再开机时，会收到怎样的信息。
张绣的监护人——他的堂伯——还有两名同父母的兄弟，可他们对财产的关心多于抚养权，尽管死者已经没有多少资产剩下，死者前几年开销很大，所有人都以为张绣之前继承的资产也许大多已经成为负债，当张济提出收养张绣时，他们都同意放弃抚养权，贾诩让他们当场签下协议书，这样即使后来他们知道张绣会带走任何原本属于他的资产时，也无法再重新争夺抚养权。
他们后来争夺死者的亲生儿子的抚养权。
张济没有理会那些事，他赶着给张绣办理转读A城的初中的手续，接着为了方便张绣上学又想要找个在学校附近的房子，贾诩给他推荐了自己买房的中介，万万没想到最后他们成为了对户的邻居。
他们选择的小区是一梯五户结构，楼高二十三层，一二楼商铺，三楼以上是住宅。住宅层中间通道，通道一头是电梯和走火通道，通道一边是130方的3居2套，另一边是90方的2居3套。贾诩选择了2居的户型，他一个人住得宽敞，张济则想着以后会有小孩，便选择了3居的户型。
张济的妻子邹氏是一名护士，工作三班倒，平时喜欢下厨弄些糕点，他们住进来不久，贾诩感觉自己都不用再买零食了。
“嫂子真是善解人意。”尤其是他们的口味。
贾诩看着给他的曲奇，由衷的对张济感叹着。
张济只听得眉花眼笑，接着拉着贾诩到一边，悄悄对贾诩说：“贾老弟，有件事想麻烦你帮个忙。”
贾诩微觉奇怪：“什么事？”
“最近我和你嫂子商量是不是能要个孩子……”
贾诩一怔，想想张济和邹氏结婚也好几年了，一直没消息，便问：“嫂子的意思呢？”
“她同意了。”张济说。
“那就要啊，怎么，难道说——是你不行？”贾诩说着退了一步，半开玩笑说，“这事我可帮不上忙，也不想帮，我的取向不是那个。”
张济一瞪眼：“去你的！想得美！”他也不再卖关子，免得贾诩再误会，直说：“我是说，这几天你嫂子休假，我想趁这个机会和她努力努力。”
贾诩“哦”了一声，仍不太明白。
张济继续说：“唯一不方便是，张绣。那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在家里不方便。”张济顿了顿，试探地：“你看能不能让他到你那睡几晚？”
贾诩还记得张绣抱着枕头过来敲门的样子，特别好笑。
张绣对贾诩的房子充满好奇。
“贾叔叔，我能不能周围看看？”没等贾诩答应，张绣立刻补充：“我保证不会乱动你的东西！”
“嗯，别开炉子，也别掉到厕所里。”
得到贾诩的首肯后，张绣兴奋的把房子里里外外的都看了一遍。
贾诩的房子也没有特别整洁，但也肯定不脏不乱，他平时没什么时间在家开灶，厨余垃圾基本没有，张济一家子住到对门后，邹氏知道他在家开饭经常会喊上他，他的柜子里就剩下茶叶、咖啡和零食了。
当然还有烟。
张绣好奇地嗅了嗅，贾诩立刻抢过去，利用身高把烟条放到张绣碰不到的地方，并严肃地做了个“NO”的手势。
原本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卧室，贾诩将较大的主卧改成书房，里面有两面墙都是书柜，中间一个办公桌，主卧本身带着一个衣帽间，既然是一个人住他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方便。
贾诩想自己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客厅，卧室只用来睡觉，于是整个卧室，就只放着一张2.2米的大床。
张绣看得目瞪口呆。
“你先睡，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完成。”
“贾叔叔晚安。”
张绣看似很乖的答应了一声，但贾诩还没踏进书房就听到张绣“卟通”一声跳上床的声音，不觉暗暗发笑。
张绣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从门底下的缝隙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犹豫又犹豫，直到内急实在忍不了，才爬起床轻手轻脚的上厕所，在回来路过书房时停下，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张绣闻到一阵淡淡的咖啡香，然后看到办公桌上放满了文件。
贾诩抬起头朝张绣微微一笑：“怎么，床生睡不着？”
张绣有点不好意思：“大概吧。”
贾诩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一本案例分析给张绣当睡前读物。
非常有效，张绣看不到十分钟就抱着书睡死过去了。
贾诩见状轻手轻脚的抽回书，再给张绣盖好被子，关上灯。
他本来还在奇怪张绣居然没有立刻跑回来问他，难不成还看得懂嘛。
郭嘉接完电话回来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怎么，有新案？”
郭嘉走到书桌边倒出两颗益达丢到嘴里才回答：“不知道，他本来和我约了，刚才却又说要我接待一位客人。”他说得频耐人寻味。
贾诩一怔，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办公室恋情，嗯？”
郭嘉摇摇头，注视了贾诩一会儿，才说：“半年前的事。坦白说，我对他挺有好感的，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
贾诩与曹氏律事所的老板接触不多，这时不方便给什么意见，只好问：“我记得他有俩儿子？”
郭嘉“嗯”了一声：“一个刚18，另一个14不到。他说他是个双。还有——”他看了一眼时间，“他说十五分钟后就到楼下接我。”
“这大新年的还要人加班，好没人性啊！”
闻言，郭嘉没说话，只别有深意地瞅着贾诩，后者装作没看到，别开眼拿起了啤酒，权当没事发生过。
郭嘉心下偷笑，继续回归正题，他问：“张绣知道你的性向吗？”
“知道，”贾诩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的又重复了一遍，“他知道。”
他的反应让郭嘉觉得张绣并不是刚刚才知道，多半别有内情，于是又问：“他知道的时候是多大？14？15？还是，16？”
邹氏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夫妻二人惊疑不定的去做全面检查，却都没查出任何毛病来。
邹氏安慰丈夫说这种事情随缘也好，而张济的企业上了轨道，正筹划着开分公司，便将要孩子的计划暂时搁置。
那时张绣在贾诩家蹭床位断断续续都蹭了快有四个月，为了表示谢意，张济一家邀请贾诩到他们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贾诩一度以为“借宿”到此为止，直到张绣放假的时候再次敲了他的门。
面对贾诩疑惑表情，张绣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虽然他们嘴上没有说，但我知道叔叔和婶子心里还是很想要个小孩，我在家里他们可能不太方便。”
贾诩眨了眨眼，默默让路给张绣进屋，关门的时候心想张济总算没白疼这孩子，但转而又想：那关我什么事？！
张绣并不是经常来打扰贾诩，一来贾诩经常加班，二来张绣也要为中考努力，他的学习成绩算中上，自然希望能考进好一点的高中。
那天晚上贾诩与几名同事庆祝一个棘手的案子的胜利，聚餐，酒吧，一直到快11点同事们散去，贾诩独自逗留了一会，一个男人走过来搭讪。
贾诩打量了对方一眼，男人约三十多四十不到，穿着剪裁恰到好处的订制西装外套，大概因为下班关系西装与衬衣的顶扣没有扣上，男人的五官不算很帅但整齐干净。
他们聊了一会便一同离去。
贾诩那晚喝得比平时多，男人是开车来的，顺便提出送他回家，贾诩从后视镜里看了男人一眼，没有拒绝。
二人刚走出电梯男人就开始亲吻贾诩，二人在门前捣鼓了好一阵才顺利进门，他们很快直入主题，完事，男人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贾诩点起烟，摸过手机看时间，发现上面有一个未接来电，显示是张济的卡片，贾诩疑惑地回拨，却听到系统语音提示关机状态，他想想觉得不妥，披了衣服想看看对户的情况。
打开门便见到张绣站在自己门边，低着头，面向墙壁，或者说用前额抵着墙壁，这时张绣转头看着他，在眼神交接的那一刹那，贾诩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他猜张绣大概看到了什么。
“方便让进去吗？”张绣问，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扫视了衣衫没扣好的贾诩一眼。
贾诩犹豫了一秒，还是点点头，默许他进屋，关上门后他一边扣上衣服一边说：“我的床有点乱，你今晚睡沙发吧。”
张绣顺从地答应了，贾诩给他拿来备用的被枕，张绣说了声“谢谢”就侧着躺下了，自始至终避开与贾诩的眼神接触。
贾诩回自己床上想着明儿要怎么跟张济说这种情况，张济夫妻想要孩子张绣在家不方便，自己约炮张绣在也同样——不，大概是更不方便吧？
次日一早，贾诩就发现张绣已经回去了，被子还叠得好好的。接下来连续几天贾诩都没见着张绣，后来借机问了张济知道张绣正在忙中考，他才稍稍松口气。
又过了约一周，他难得提早回家，却在小区的篮球场见到正在和其他少年一起打篮球的张绣。
场中，背心，汗水，绷紧的年轻肉体，奔放的吆喝声，皮肉之间的碰撞，摩擦，到处都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贾诩站在一边看着。
对手投篮得分，张绣跑到边上捡球，一转身发现了贾诩，张绣先是感到很意外，随即笑了。
贾诩见张绣转头和队友打了个招呼就朝着自己小跑过来，不由也扬起一个笑容。
“贾叔叔今天这么早？”
“是啊，我也觉得挺难得——你呢，不是说要考试？”
“嗯，前天就考完最后一门了。”
贾诩点点头。
张绣忽然变得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怎么，考得不顺利？”
张绣立刻摇头，犹豫了一下问：“贾叔叔，那个是你男朋友？”
贾诩一怔，扫了他一眼才回答：“不是。”
张绣觉得贾诩脸色不善，慌忙解释说：“你别误会，我，我没有说，我不是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只是，只不过……”
贾诩“嗯”了一声，说：“这是我的私事，如果你愿意保密的话——”
张绣立刻点头如捣蒜，拍胸口保证：“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转而又问：“那我能不能玩一下你那台PS4。”
那一刻贾诩真想揍他。
惦记的都是啥！
郭嘉算了一下，说：“中考有16岁了吧？”
“差不多。”贾诩捏掉烟，摸过烟盒想再来一根，发现已经空了，他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口袋，却没有找出另一包香烟来，以往他大概一周才会抽掉一包，最忙的时候也都会克制着三四天一包，更是从来没有后备烟的习惯。
郭嘉见状，十分珍惜和享受地抽着自己手上的最后一根香烟，朝贾诩问：“要口香糖吗？”
贾诩拿起啤酒，发现连啤酒都空子，只好朝郭嘉点点头。
郭嘉将口香糖甩过去，侥有趣味地注视着沙发上罕有的为情所困的男人，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见过他女朋友，见过一次。”
“女朋友？”郭嘉惊讶了。
“嗯，他喜欢打篮球，上了高中也是经常打，有天晚上我有事外出路过球场，正好他们打完解散，我看到场外站着一名女孩，女孩给他递了保温杯和毛巾，他把自己的衣服给那女孩披上了。”
“那你呢？”
贾诩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我什么？”
“你那时有什么感觉？”
“那女孩挺不容易，大冷天的巴巴地站那等着。”
“你大爷的！”郭嘉又好气又好笑。
贾诩轻笑：“不然呢，我该有什么感觉？”
“好，好，你行！”郭嘉摁了烟，用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贾诩问：“那圣诞那天呢，感觉怎样？”
贾诩登时凝住。
“老实说，爽不爽？”
贾诩支吾半天也没回答，郭嘉见状差点要笑出声来，继续循循善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说吧，他行，还是不行？”
贾诩看着郭嘉好一会，才徐徐说道：“从来没有这么棒过。”
郭嘉吁了口长气，向后靠进沙发里，又问：“你想和他……发展吗？”
“你开什么玩笑！”贾诩下意识地否定，随即又扶额摇头，“我不知道，我他妈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搞出这种状况！”
郭嘉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看了一眼，捏掉后对贾诩说：“我要出发了，老板的车已经到楼下。”
贾诩点点头，随郭嘉一同离开办公室，外头已经乌灯黑火，其他同事早就走得清光，一直出到大厦门口才见到一名值班保安。
曹操的车子就停在门口正中。郭嘉拉开车门时，曹操和贾诩打了个照面，双方互相点头算是打招呼，郭嘉坐进副驾后想了想，又摇下车窗，朝贾诩说：“喂，他是成年人了，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的独断会对他很不公平。”
贾诩一怔，然后点点头：“我会考虑你的意见。”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目送曹操的车子呼啸而去，贾诩回头，看到保安锁上了大门，接待处上面的挂钟显示这时的时间已经接近二十三点，他拖着行李走出行人道。
整条行人道仿佛就贾诩一个人走着，这地段基本都是办公楼，别说今天，平时这个时间前后都见不到几个行人。
他在一个公交站的长凳上坐下，他随意扫了一眼站牌，连末班车都没有，难怪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寒冷的空气似乎令人清醒了些，他下意识地拉紧了围巾，免得再次着凉感冒。那可不是什么好体验，他边想着边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高二后半学期因课程的关系张绣开始住校，每两个周末回家一次，有时碰巧邹氏放假就会过来敲贾诩的门，一进门眼睛就直射向PS4，还带着光的。
偶尔贾诩觉得张绣就是借机过来打游戏。
有些时候他们会一起打。
张绣年轻反应敏捷，动作类、格斗类游戏耍得尤其出色，贾诩会在旁边看着他通关，而当贾诩寻找解迷类游戏的通关道具和信息时候，张绣也在旁边发呆，有次直接一头倒在贾诩的肩膀上。
这几年张绣长高了很多，差几公分就和贾诩一样高，体型也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喂，你要压死我啊。”
见背上青年毫无反应，贾诩无奈，稍微想了一下，将身体缓慢前倾，由得张绣顺着背滑下沙发。
后脑顺势撞上了沙发背，张绣迷糊地睁开眼，见贾诩瞥眼猛瞅自己，自觉心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下一回贾诩有先见之明的给他塞了个枕头，张绣果然抱着枕头就睡了。
年中的一段时间贾诩特别忙，他接了一宗异地的案件，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日子不在A城，张绣自告奋勇给他看房子，贾诩当然知道他只是想打游戏，而当他结案回来，却发现游戏的进度并没有他想象的大进展，他猜大概是因为张绣要准备考试罢。
紧张了几个月的贾诩打算给自己一周的假期，放松放松，顺便找点乐子。
张绣用钥匙打开他的门时，他刚和男人完事没多久，他在沙发上抽着烟，男人在浴室清洗。
张绣看了眼贾诩，又看了眼浴室，无视贾诩的瞪视吹了一声口哨。
男人哼着歌从浴室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张绣微微一怔，他打量了张绣一眼，恍然大悟的朝贾诩说：“我是不是洗得有点久？抱歉，我不知道你还有下半场。”
贾诩受到了惊吓，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男人一脸“行行，老子识趣”的拎过自己的风衣和皮包走向门口，张绣连忙让开，男人临出门前又打量了张绣一眼，忍不住说：“真没想到他的口味还真广……”
这次轮到张绣张大嘴巴。
“嘿——”
张绣刚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关上电梯，张绣关上门回身见贾诩神情古怪望着自己，忽然“噗”地笑起来。
说不出理由，二人皆抑止不住的大笑。
末了，贾诩朝张绣勾勾手指头，等张绣走近了才说：“钥匙还我。”
张绣即时跳起来双手捂住口袋，挤出一脸的委屈：“贾叔，我快放假了，我保证以后过来之前先给你打个电话！”
贾诩双手抱胸犹豫了一会，还是摇头：“不行。”
张绣一见不对转身想要跑，贾诩冲过去拦他顺便抢他裤兜里钥匙，张绣敏捷地左闪右躲，还把钥匙拿出来挑衅，一脸的“你来抢啊抢不到”的讨打表情。
臭小子！贾诩暗骂。
张绣利用体形优势让他怎样也拿不到。
忽然贾诩停了下来打了个喷嚏，张绣乘机冲出门外，反手带上门。
一阵风扫过，贾诩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他感冒了。
一开始贾诩并没有在意，他追着出门见张绣没有跑回家而是进了电梯——不错，挺聪明——他又跟着追向过去，张绣在里面铁定死命的按关门键，他来到电梯边的时候梯门只剩下一道缝，他仅仅能看到里面的张绣吐了吐舌头。
贾诩对着紧闭的梯门骂了一声，无奈转身返回屋内。他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眼皮直打架，不觉的窝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觉得好像有人在喊他，还摸他的脸，脸上凉凉的。
“唔……别吵着老子睡觉。”贾诩埋头躲着脸上的凉意，将靠枕又抱紧了些。
脸上的凉意撤走了，隔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塞到衣服里。
“贾叔，贾叔——醒醒，贾叔——”
贾诩被摇醒，他睁开眼，见到张绣蹲在自己面前，不知道做什么一脸紧张，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张绣？”他一边说一边坐起身，却感到头似乎有点晕，微微皱眉。
张绣目不转睛的看着贾诩：“感觉怎样，头晕吗？”
“还行，可能有点儿冷。”贾诩看了一眼空调，与昨天一样的24度，没毛病。
“你发烧了。”张绣拿过探热针，朝贾诩展示读数，“39.5度，我和你去一趟医院？”
贾诩不想动，于是说：“不用，我先吃点感冒药看看。”他扶着沙发靠背站起来，走进书房，看到急救箱已经在桌子上子，想想张绣都找出探热针了，也不感到意外。
张绣跟着贾诩走到门边，说：“我看过了，里面没有专门退烧的药，我妈曾经说过，大人……成年人发热超过39度以上属于情况严重，会烧坏脑子的。”
为了增加恐吓效果，张绣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惹得贾诩白了他一眼。
“你等我换身衣服，这个时间只能挂急诊。”
张绣闻言松一口气：“嗯！”他边答应边带上门，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贾诩开始觉得乍寒乍热，四肢有点儿使不上力，为免路上病情加重，他特意的多披了一件外套。
至于张绣为什么会回到他家，还发现他发烧，贾诩猜测多半是张绣在外逛了一会回家，见张济夫妻什么也不知道，心中不安于是过来看看罢。
“走吧。”他穿好衣服出来，看到张绣拿着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保温杯，不由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便不说什么。
原本贾诩打算自己开车去，张绣死活不让，认为他的身体情况精神状态很差，硬是拉着他叫出租车。
“这边方向不对。”
张绣挽着他的手臂走到斑马线前，左右张望，虽然没有什么车辆但还是说：“红灯，等会儿吧。”
贾诩望着红色的指示灯，心想真是等了个寂寞，打开保温杯，里面的热气徐徐飘升，他轻轻呷了两口，只觉一道暖流入腹十分舒服。
张绣忽然改站到他的另一边。
贾诩一阵疑惑。
“这边风大。”张绣解释说。
好容易等到转灯，二人过了马路，张绣让他站在树下，自己走到马路边拦车。
他们的住宅区平时出租也不多，这个时间就更少了，贾诩等得昏昏欲睡才刚好有出租在这里落客。
A市人民医院，急诊每个科室至少配备两名值班医生，即使这样，在感冒的高发季内科仍是需要轮候诊症。
“病毒性感冒，”医生看着血常规验单，对贾诩说，“注意多休息、多饮水、注意营养补充。”
贾诩点点头，看着医生在他的病历上奋笔疾书。
“要打点滴吗？”旁边的张绣问。
医生朝张绣看了一眼，说：“不用，打肌肉注射就可以了。”在电脑上操作一阵，最后把病历还给贾诩说：“开了三天药，有不舒服再回来，让你儿子去交费拿药吧。”
贾诩一怔，望向张绣，张绣也是表情呆滞，贾诩默默地注视病历上面婚姻状况清清楚楚写着“未婚”的一栏。
医生也注意到了，于是赶紧又说：“哦，未婚生子，真不容易啊！快去吧，先去打个退热针。”
察觉诊室里另一对医患也朝自己二人看过来，贾诩真是哭笑不得，迅速拿了病历拉了张绣出去。
贾诩一路上气冲冲的：“真是的，什么眼神儿！我和你哪像了！”
张绣没答他，却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贾诩转身瞪着张绣：“笑什么！不许笑！”
张绣点点头，连忙忍住。
贾诩总算气消了些，转而悻悻地说：“再说，我看着有这么老吗？”
张绣一听急忙摇头说：“不不，你一点儿也不老！真的！我从来都没觉得你有老过，以后也不会的。”
这话怎生听着总有点别扭。
贾诩没力气仔细想，眼前是打针，吃药，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
第二天早上贾诩被闹钟吵醒，他摸过床头柜上的探热针量了一下，已经降到37.5度，除了比较口渴已经没感到有什么不适。他走出卧室时却蓦然见到书房的门半掩着，张绣伏在书桌上睡觉，他悄悄走过去。
书桌上放着几本高考辅导书，一叠习题正被张绣压着，也不知道他昨晚上学习到几点。
贾诩拍醒张绣，让他到卧室睡去。
归还钥匙的事贾诩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车里放着轻音乐，打车子启动曹操就目不斜视地看着路况，仿佛聚精会神地驾驶。
郭嘉却不能淡定了，他忍了又忍，终于在红灯停车时，半开玩笑的问：“说吧，要见的是谁啊？这么重要，连‘约会’都要取消。”
听他这么问，曹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微侧身，用手边抚摸着下巴边笑意盈盈(yinyin)地对郭嘉猛瞧。
郭嘉领悟了，登时倒吸一口气，他别开眼望向窗外，装作看风景，唇边已溢出笑意。
绿灯，车子重新启动，郭嘉看着飞快而过的街景，脑子就像放空了一般什么也想不到，大概也什么也不想想。
曹操看了他几眼，对他傻笑的表情不明所以，问：“在想什么？”
郭嘉回过神来，轻笑说：“在想你是不是在假公济私。”
曹操发出不满的“哼哼”，酸溜溜地说：“不说见客，我还抢不到人呢！”
郭嘉“噗”地笑出声，见车子使上高速，又问：“这是去哪？”
“堤畔公园。”
“大半夜的……”郭嘉看看时间，“不到半小时就12点了，去那儿做什么？”
曹操神神秘秘的说：“到了你就知道。”
堤畔公园开放时间是上午七点半至下午五点半，也不知道曹操托了人的什么关系，公园的门卫居然让他们的车子驶进去，曹操把车停在一处桥头，熄了火。
郭嘉满肚子疑惑，但还是跟随曹操下车走到桥中间。远处是江面的一个三岔口，宽阔的江水两边分别是一个广场和城区夜市。
郭嘉把大衣的扣子紧紧扣上，朝底下黑漆漆的水面看了一眼，问：“这是要殉情吗？”
曹操不禁哈哈大笑，笑了一会，一手搂过郭嘉的肩膀，指着远处说：“看！”
12点正。
一声近似于闷雷似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接着一道银蛇直窜入深蓝的夜空，在天幕中炸开，金色的花朵灿然绽放，点点金光闪耀着徐徐而下。紧接着，它的左右两旁又各升起2道银光，几乎在同时发出巨响，散出五彩缤纷的星芒。
接二连三的一炮接一炮，刹那间照亮了半边天空。
没有人能抵挡这昙花一现的美丽，它们是如此震撼，如此动人心魄。直到天空重新暗了下来，郭嘉才稍稍回过神，他转过身发现曹操也正注视着自己。
“你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
“嗯，之前几年都是带着曹丕和曹植在对面广场挤着看，人老多了。”
“今年你倒不用陪他们。”
“曹丕带了曹植去朋友的聚会，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社交，”说到这，曹操顿了下，又说，“我也有自己想要和他一起跨年的人，想以后和他一起生活的人。”
郭嘉一下站直了，曹操突然的剖白让他倍感意外，接着他无端地笑了起来，还越笑越大声。
倒是曹操看得惊疑不定：“笑什么呢？喂喂，愿不愿意你倒是给个信息啊喂！我说的有这么好笑吗？啊喂！别笑了！”
郭嘉抬起头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说：“我这是太高兴了！”
“我——你！”真是瞎担心了半天！曹操气得指着郭嘉半天说不出话，猛的冲上前将郭嘉紧紧拥抱住。
贾诩看到信息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时间都是在他上飞机之前，另外留言信箱也显示他有未读信息。
“您有5条语音留言，是否播放？播放请按‘*’号，返回上一级请按‘#’号，结束请挂机。”
贾诩盯着屏幕一秒，按下“*”号。
“嗯？开始录了吗？呃，我把生化全部通关了，你回来可以重看剧情动画。”张绣说。
“昨天在图书馆又有学姐悄悄的问我，我是不是你的私生子。”张绣说。
“贾诩……文和，我很想你。”张绣又说。
“圣诞的事我没有告诉济叔和婶婶，你放心吧。”张绣继续说。
“我们能不能顺其自然？我清楚我自己想要什么，你——”说到这里，张绣稍稍停顿了一下，“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新年了，我希望你会愿意回来和我一起跨年，如果到了烟花汇演结束你还不回来的话，我……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重听请按‘1’，删除信息请按‘2’，返回上一级请按‘#’号，结束请挂机。”
贾诩呆呆地看着屏幕，直到系统语音又重复了一遍操作提示，他才缓缓地按下“1”。
“嗯？开始录了吗？呃，我把生化全部通关了，你回来可以重看剧情动画。”
贾诩跟张绣说过自己想看剧情，但是又打不过，张绣信以为真，事实上贾诩一直有看游戏视频的习惯，对他自己玩不来的游戏，却喜欢看别人秀操作。
他享受一边吃零食点心，一边看张绣打游戏，令贾诩更暗暗好笑的是，张绣从来没有怀疑。
“昨天在图书馆又有学姐悄悄的问我，我是不是你的私生子。”
如果说他重返学校是意外，而张绣正好考进来大概也是巧合。
在贾诩假期的最后一天，一位在A大任教的老同学邀请他一起汇编教学材料，并将他引荐给A大的校长，校长非常有诚意地邀请他担任法学院的客座教授，盛情难却。
同年，张绣考入A大工商学院的电子商务专业。
贾诩也是在后来才知道。
于是张绣第一天到学校报到蹭了他的车，后来也常蹭他的车。张绣下课得早，有时会去体育馆打篮球，有时会来贾诩的课堂等他下课。贾诩偶尔想要散散步也会不觉地走到张绣的教室门外——通常发生在午饭时间，然后他们再一起讨论去哪儿吃午饭。
贾诩猜测过张绣想要追求自己课堂上的哪位女同学。
“贾诩……文和，我很想你。”
一次偶然的机会张绣发现了贾诩汇编教材使用的笔名。
文章的文，谦和的和。
头几回张绣这么喊他都是在说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一样了。
“圣诞的事我没有告诉济叔和婶婶，你放心吧。”
“我们能不能顺其自然？我清楚我自己想要什么，你——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新年了，我希望你会愿意回来和我一起跨年，如果到了烟花汇演结束你还不回来的话，我……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想要什么？
贾诩一时出神。
系统没有收到操作反馈自动挂断了电话，屏幕闪烁一下回到主菜单，显示当前时区与时间。
23:32。
我还在这里干什么？
贾诩蓦然站起，走到马路旁左右张望想要拦出租。可这是新年的前一晚，这一带全是商务楼，哪里会有出租车，他抬起头看见一幢酒店建筑立在商务大楼后面，大约1公里左右的路程，当即拖起行李匆匆赶往酒店的位置。
酒店大门果然有辆出租，贾诩大喜过望，赶紧小跑过去，坐上车后他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这时距离零点已经不到十分钟，他喘过气给司机报了地址，估摸着二十来分钟便能到了。
“刚才看到你的行李，我还以为你要去机场。”
贾诩看着窗外飞快向后移动的景物，唇边流露淡淡的笑意，说：“不，回家。”
客座教授的工作比原来清闲得多，贾诩每周回校不超过三天，不时还能赚点外快。张绣高中毕业也搬回家里住，尽管张济给他奖励了一台PS4，张绣仍不时去溜到贾诩家，当然，张绣会知道提前给贾诩一个申请电话。
就是偶尔还是会遇见贾诩的约会对象。
“你不觉得他有点儿老吗？”
大概因为关了声音的关系，张绣似乎没有玩得那么起劲。
“什么？”
忙着汇编的贾诩正在翻看案件材料，一时没理解张绣问的是什么，随口应了一句。
张绣没回答，又玩了一会，一个操作失误，被BOSS打败重新读档，又说：“我说刚才那个男人，看起来很老。”
贾诩手上顿了一下，抬头瞥了张绣一眼，有点好笑地反问：“关你什么事？”
“不是有说年纪大了持久力会不行吗？”张绣飞快地看了一眼贾诩，“是不是真的啊？”
贾诩挑眉：“你是说在他还是在说我？”
“当然是说他呀，你又不老。”张绣仿佛目不斜视地打着BOSS，又一个操作失误，继续读档重来。“是不是上上次那个年轻一点的更好？”
贾诩眼珠一转：“唉？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好奇问问。”张绣继续目不斜视。
贾诩心下生疑，说：“这么好奇，要不试试……我帮你约他们出来？”
张绣手一抖，又被BOSS一击KO，转而满脸惊恐：“不不！千万别！我对他们可没兴趣。”
贾诩注视着张绣，看他惊吓的样子不似是装的，于是边低头继续手上的活边说：“放心吧，你还没到那个年纪。”
屏幕上，BOSS再一次把他一击KO，张绣叹了口气，重新挑战。
张绣成年后，张济对他管得更宽松，会在他面前说黄段子，会让他晚归。开学前两天，晚上和贾诩喝酒聊天的时候还特意的喊上了张绣。
喝多了的张济勾着贾诩的肩，一边打嗝一边说：“贾老兄（呕）我跟你说，咱们家张（呕）绣现在（呕）可是一高富（呕）高富帅，这小子上了大学（呕）一定很多女孩像蜜蜂……（呕）不，像蝴蝶一样围着他，你可得帮（呕）帮着把把关（呕）。”
贾诩嫌弃地瞥了同乡一眼：“把你个头，省省，都什么年代了。”
旁边的张绣一副唯恐天下不乱地移到贾诩的另一边，双手绕过贾诩手臂说：“是啊，贾叔，到时候你可得帮我挡着点儿。”
张济满满的担忧：“贾老兄，你不管的话咱家张绣可能会被骗财骗色的啊！”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长到十八岁呢。”
贾诩一脚踹开一个：“你们俩够了！”
不久，贾诩确实发现有女同学向张绣示好，包括法律系的他的学生。
张绣约他一起吃午饭的次数变得更频繁了。
一盘切好的水果被放到他们的餐盘中间，少女脸红红的朝张绣笑了笑，又看了看贾诩，什么也没说走开了。
贾诩看着果盘，每样都很新鲜，还几乎都是他喜欢的品种，不由惊讶地看着张绣：“你这小子，行啊……”
张绣没来得及答话，一个保温瓶放在桌上，他抬起头认得是他们的体能指导老师，对方朝贾诩笑了笑，扫了张绣一眼，同样什么也没说的走开了。
张绣不可置信地眨着眼：“你……他……你口味真重！”
贾诩白了他一眼：“别瞎说！”接着低声问：“他谁啊？”
“我们的体能指导。”
“不认识。”
张绣指着保温瓶：“那这是啥？”
“不知道，打开看看？”
二人打开保温瓶。
“有个纸条，好像是电话号码？”张绣把纸条递给贾诩，又继续掀开第二层盖子，“莲子鸡蛋糖水？我喜欢。”
贾诩看了一眼水果，忽然计上心来，把保温瓶推向张绣说：“这样子吧，糖水给你——”又把水果盘拉到自己面前，“果盘呢，归我。”
“哎？给我留一块橙子。”
“也成。”
“好文和！”张绣笑得甜滋滋的。
“快吃快吃——”
张济希望张绣毕业后能加入自己企业的管理层，并让他在假期到企业熟悉业务，张绣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了解到张济的企业生产一直走的都是老式的进货加工销售的经营模式，在电商方面可说是零起步，张绣提出要往电商的方向发展，张济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来，只同意张绣一系列提议中关于企业网站建设的部份。
张绣没有气馁，倒是找了几名同学开始着手弄起来，好一段时间都回得特别晚，偶尔正在接外快的贾诩在凌晨时听到对户开门的声音，他过去打开门，喊张绣过来一起吃夜宵，二人聊着一些有的没的。
末了，贾诩去给二人煮咖啡，没多久他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回来，张绣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上一本C++语言程序设计还打开着。
企业网站的效果意外的好，张济考虑在明年往电商投入更多的资源，并且在圣诞聚餐的时候宣布了这事，张绣听了特别高兴。
“年后会设一个新部门，专门管这块。”张济说着指了指张绣，“你有空多过来看看。”
张绣欢喜答应。
“来，干杯。”
“我今晚得少喝点，”张济说着别有所指的望向妻子，“一会儿我还得‘交作业’呢。”
邹氏白了他一眼，满是娇啧的意味。
于是酒足饭饱，张绣识趣地跟着贾诩到对屋。
贾诩洗澡出来的时候，发现客厅的灯已经熄了，他在书房找到张绣，张绣正站在书柜前似乎正在看什么，很快他就认出张绣手上是那本教材汇编。
“看得进去吗？”
张绣没有回答，合上书放回书架朝他走来。
“怎么了？”
靠得太近，张绣没有停下的意思，贾诩往后退了半步，背已经碰到墙壁。
“做什么？”
张绣一手按住墙壁，一手扶在他肩上，凑上来深深地嗅了他一口，张绣早就和他差不多高，这时张绣的鼻翼几乎贴到了他的，贾诩的心中狂跳，身体丝毫不敢动。
这个姿势，这个距离，太暧昧了。
“张绣——”
“嘘——”
张绣试探性的在贾诩的唇上落下一个宛如蜻蜓点水的亲吻，贾诩只觉得大脑就快死机，他的理智在垂死挣扎，双手按住张绣肌肉匀称的肩膀，手掌传来的是富有弹性的、透着年轻活力的触感。
“不，不，这样不对……”
张绣凑上去索求一个浅吻。
感觉真的太好了。贾诩叹息地垂下眼，向对方做出相同的回应。
他们深深地接吻，从走廊到卧室，迷蒙的光线，矫健的身躯，胶着的汗水，一切就像做梦一般那么不真实。
然而这就是真实。
事后贾诩落荒而逃，他提早六小时到机场发呆，并抽完一整包烟。
他没敢猜想张绣清醒过来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或者会毫不在意，或者像他一样懊悔难当。
出租车在最后一个交通灯前熄了火。
贾诩回过神问：“师傅，怎么回事？”
司机也是一脸不解：“不知道，前面用铁马围住了，不让走。”
贾诩看一眼时间，已经是零点一刻，他又问：“要等多久？”
“不知道，要么你在这下？也就几百米。”司机指着前面小区的建筑群说。
贾诩犹豫了一下，拨出张绣的电话，一直响到挂断也没有人接听，他便同意司机的提议，取过行李下车步行回家。
交通灯路口那停了警车和救护车，有几名交警围在旁边，似乎有人受伤，医护人员刚刚把伤者抬到到车上，贾诩没有多看，加快脚步经过。
回到家门前，贾诩掏出钥匙，发现自己家的门是锁好的，他没有立刻进门，转身按了张济家的门铃，却许久也没有应答。
他猜多半张济一家三口外出夜宵去了，便又转身回家，他想他可以洗个澡顺便整理行李。
曹操回到车上看到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曹丕的，他奇怪地回拨，立刻就通了。
郭嘉发现曹操瞬间神情呆滞，不由一阵惊疑。
“什么事？”
曹操慢慢放下电话，说：“曹植酒驾，撞死了人。”
郭嘉大惊。
“他十四了，会留下案底。”
曹操神情痛苦。
郭嘉看得又难过，他将男人搂进怀里柔声安慰说：“没事的，我们能处理，我们能找到人帮忙处理，我会帮你的……”
凌晨一点，贾诩接到了张济的电话。
——张绣车祸，抢救了半小时，已经去了
——他……还在A市人民医院
——就在小区前面那个路口出的事，司机酒驾
——烟花汇演快结束的时候，他说他想下楼走走
贾诩放下电话，痛哭失声。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