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
火舌舔上男人手里的信纸,余烬在风里散作飞灰。他念出那两字时的口吻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有一点光在跳动。
『郡主不愿下嫁。』
『她写信央我说情。』
『……我帮不了她。』
南郡太守,周瑜。多光亮的头衔。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则唯有相处日久,才会真切地懂得他从容得体的微笑背后,是怎样的举步维艰。
一郡的政事,可以委由我打理。但是有些掣肘来自背后,我竟半点也没法分担。
但他每每看向九州图时,目光里燃烧的火从未熄灭过。
『易地而处,士元,你会怎么做?』
他用那只曾经执过刀兵也操过琴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每到这种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没法再假托沉心公文而不发一言了。
“刘备者,枭雄也,非池中之物,今猥割土地以资之,久必受其所累。彼其此番诣京,乃天赐良机。”我闭了闭眼,缓声道,“可杀之禁之,断不可放之任之。”
这片乱世实在不是慈悲心生长的沃土。换作是我,唯一的选择也只有把事做绝。
『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
他似是早已料到了我的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英雄冢,温柔乡。我已向仲谋谏言,只消留他在吴地,华宫美女,金玉满堂,刘备想要多少,就予他多少。』
可是周瑜不是孙权,孙权也不是周瑜。此刻重提此事,上疏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他一手摁在胸前,神情隐忍地皱了皱眉。在冠服之下,我知道那里有一条狰狞旧伤,见证着攻下南郡的战果。
“明府——”
我欲言又止(按照我的脾性,如果要说,就要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这也正是我迟疑的原因)。他看了我一眼,只摇头道:『退下罢。』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见少离多。他日日操劳,规划入蜀的战事,偶尔也会召我前去商讨一二。南郡的大权,他却真的完完全全交付给我了,而且从未过问。每次见面,我总觉得他较日前又消瘦了一些。
最后一次见面,他已做好了一切预备,只差披挂出征。也就在那一次,我送了他一柄剑。剑刃上刻了两枚小字,曰之“鱼肠①”。我想他会看到,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把南郡料理得妥妥帖帖,只等着大捷的战报。我等了又等,盼了又盼——
他离开后给我送的第一封信的起头只写了两个字。
讣告。
① 鱼肠剑是韩信的佩剑,隐含着小心功高震主的劝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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