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幕】
荀彧微笑着把少年揽到身前,郭嘉和荀攸一脸狐疑地打量。
这分明是一条不到两百年的小蛇精,按理说不可能化人形,被强行灌了邪力才扯成了现在的模样,难怪话都不会说,整个呆呆傻傻的有人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郭嘉一口气不带喘地自言自语:“蛟龙无缘无故借董承之手送曹孟德这除了脸能看别的什么都不会的小蛇精想干嘛?”
少年相当害怕四百年道行的郭嘉和六百年道行的荀攸,躲在荀彧身后一味地低头。大概因荀彧身上闻不到妖气,他把荀彧当一个没有威胁力的凡人了。
“哼,算曹孟德识相,没有色迷心窍到连这种把戏都上钩。”郭嘉不知是夸是贬地讥笑了一句。
“蛟龙送出手的东西,总该有点用处。”荀攸暂时没明白这少年有什么作用,“先想办法除了他身上的禁制,强行化人形对妖身损害太大,长期保持没几年好折腾。”
郭嘉弯腰朝少年吐出长长的红信子,“不是一口咬死他以绝后患么?”
“奉孝……”荀彧出手阻了,轻轻拍了一下郭嘉的脑袋,“既然是被蛟龙无辜利用的,解开他的禁制后放生吧。”
荀攸同意,这小东西要是能翻天,他下辈子还跟荀彧姓。
“上巳节的流水宴席摆在许都城效的颖水边,由司空府主办,宫中亦要参与,我们得提前动身准备。”
郭嘉背手不停地绕着荀彧及躲在荀彧身后的少年打转,道:“你们不杀这小蛇精,难道放心将他留在司空府么?我看他别的本事没有,冷不防咬人一口毒死个人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荀攸笑了,道:“人家不过是一条小水蛇,哪来的毒牙?”
荀彧道:“那就一块带去吧,找个人看紧点。”
事实上,这条小水蛇最后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不过是死了而已。
是月上巳,献帝携百官家眷浩浩荡荡至颖水河畔,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病,为大洁。筵席一分为二,由献帝为首率三公九卿为前席,由伏皇后率后宫妃嫔及外命妇为后席,前后两场相隔有距互不干扰,以示内外有别。
既然是除秽,怎能不带些方士表现一番。曹操在筵席上瞅见了董承身后的左慈,此人他曾征召过,但不得而果,没想到被董承收揽了,内心不悦左慈拂了自己面子。
日中之时,韶乐响起,司空府编排的歌舞入筵助兴。
郭嘉的军师祭酒官职不高,坐于距离献帝很远的偏席,倒是荀攸虽是军师,但还领尚书一职,跟坐在荀彧身后附近。
郭嘉从入座开始一直被一股若有似无的视线盯上,他敏锐地望向献帝,那人举杯却不饮,面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雷泽未能杀掉蛟龙,以至于使荀彧备受羞辱,郭嘉远远迎上献帝阴沉的目光,笑睨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献帝浅浅一哂,不再看郭嘉,转而回到荀彧身上。相比玄色官服,献帝更喜欢荀彧穿赤色的,明艳艳的比较夺目。要不要把官服颜色换了呢?原本是五时色朝服,但后来经济条件差了,吵吵闹闹争论个不停就干脆统一不论什么季节都着皂衣。
“春江水暖,应当上河鲜。”献帝低头望着盘中珍馐多是炙肉蔬汤而叹了一句,“有点腻味。”
曹操在座下听后,朝左慈笑言:“听说乌角先生是庐江人,今日高会,陛下欲食河鲜,不知先生能否变出条吴地的松江鲈鱼为我等开开眼?”
左慈起身向献帝一拜,道:“此事不难,请陛下、司空稍等片刻。尚需准备几件东西。”
曹操准了,命人端上贮满水的铜盆,以及一根上了饵的钓竿。
众臣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慈,心中很是好奇,难道传闻中神通广大的乌角先生真能无中生有吗?
献帝虽是饶有兴味地瞧着,但目光中并无好奇之意。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看远处郭嘉沉着脸思索的模样。
不一会儿,左慈果然钓上一条鱼,曹操命人验之,回曰:“确实乃松江鲈鱼也。”
献帝浅浅一笑,拊掌叹道:“乌角先生名不虚传。”
君王一开口夸赞,众人纷纷附和。
曹操亦拊掌笑之,紧接着道:“一条鱼怎么够分,先生不如多垂钓几条吧。”
荀攸悄悄向荀彧传语,“左慈不简单,今日出现在这里怕是有备而来。”好在他和郭嘉的道行深,还不至于能被左慈当场收拾了。
荀彧垂眸面有忧色,他隐隐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偏又不知头绪何在,不觉与献帝目光交汇。而献帝热烈大胆地回视之,令荀彧背脊生寒,厌恶地别过头。
左慈连续钓上了七八条鲈鱼,众人皆佩服得五体投地,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小的铜盆里居然能变出这么多活鱼。曹操这回不信也得信了,世上真有广通神力之人,可惜此人不能为自己所用,顿时生了将其杀之的念头。
献帝连连惊叹:“真神也。”后又接了几句:“许都近日流传了不好的传闻,司空听说了么?官署中多有案宗凭空消失,查无头绪,疑是妖魔所为。上巳本就是为洗濯祓除而来,既然这样不如让乌角先生解解迷惑?”
献帝这话出口,意思是要左慈捉妖了。想到方才左慈凭空变出这么多鲜活的鲈鱼来,那么捉妖自然也不在话下。怪力乱神之说,大家明面上不信,暗地里个个不知烧了多少香,宁可小心点为上。
曹操暗自冷哼,他还真不信了左慈能当着文武百官捉出什么妖孽来,于是大手一挥示意左慈可以开始了。
这下郭嘉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朝歌舞中的人群寻去。此时,左慈信手捏来地将鱼竿一甩,拎出了一个少年摔在脚边。荀彧吃了一惊,这小蛇精什么时候跑去跟人跳舞了,不是找人好好看住的吗。又想到既然是献帝转手交于董承的小蛇精,怎么可能轻易地被凡人看住呢……荀彧叹息,这小蛇精恐怕要殒命于此了。心底无端地生出股兔死狐悲感,如果自己道行不够深,有朝一日被人揪出来……
此刻,献帝的龙颜隐约藏在障扇的阴影下,阴晴不定地变幻,让人捉摸不透是何种情绪。
曹操见到是自己府里的伶童还偏偏是那个长得和荀彧很像的,面有愠色地喝问左慈:“你好大的胆子,随意钓个人出来当作妖孽是来戏弄陛下的吗?”
左右众人看清少年的脸后眼神皆躲闪回避了尚书令荀彧的方向,谁都不敢说这人长得像谁,只默默腹诽道没想到曹司空对漂亮的荀令君存了那些个不可说的念头呀,传闻还是挺靠谱的嘛。虽然谁都没人敢看荀彧,但是所有人都期待荀令君会不会黑了脸跟曹司空闹翻。
左慈冷静相答:“请司空再仔细看看。”
曹操和其余众臣伸长了脖子一瞧,只见少年在地上挣扎了两下骇然变成了一条银白色的水蛇,宽约有三指粗,长约二丈有余,正痛苦地蠕动着身体,口吐红信子。
胆小的人早就吓得不能动了,剩下的人皆掩嘴不敢叫生怕御前失仪,一时间好好的筵席乱了套。方才意淫曹司空和荀令君的猥琐念头统统消散了,大家惊窒不已,好端端怎么变成了条可怕的蛇!
曹操清楚一群看戏的不嫌事大,怒火中烧,命人取剑来,一剑砍下了这条水蛇的脑袋。然后折身向献帝告罪,“臣失察,让此等妖孽有污圣上耳目。现已将妖孽斩杀,请陛下勿虑。”
左慈亦跪下请罪:“臣有罪,一时莽撞将妖孽摔于御前,若陛下有所闪失臣万死不足惜。”
董承在一旁死死盯着这水蛇的尸身,他不明白怎么献帝交给自己调教的少年居然变成了可怖的蛇精,这事要追究起来,他和曹操一个都跑不了。
好在献帝并不想追究,淡淡地笑道:“乌角先生捉妖,司空斩妖,祓除畔浴,何罪之有。都平身吧。”
董承送曹操再多貌美的妖童媛女都没有用,难道还能越得过荀彧去?不仅曹操绝不可能上钩,荀彧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和曹操有隙。
而这个少年不一样。
从一开始送到曹操身边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他当着荀彧的面死在曹操剑下。被强行化了人形的小蛇精什么都不需要懂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死就可以了,越惨效果越好……
献帝似笑非笑地望向荀彧,满意地看到荀彧脸色惨白地注视着曹操手中那把滴血的剑,纹丝不动地僵坐在那里。
离间之计么,当然要使在裂口上。蛟龙言而有信,替荀彧保守秘密,然后他让荀彧看到了曹操怎么诛杀一条小蛇精的。曹操对着一张跟荀彧相似的脸下不去手,一旦变成了蛇,反倒能毫不犹豫地一剑毙其命。
等宫人将蛇妖尸身清理干净后,孔融适时上奏,“司空府内竟轻易让蛇妖混入,曹司空难道不该闭门思过自查一番吗?”
献帝朝曹操颔首笑曰:“那便请司空好好整顿内务吧……”又言:“整顿内务需要时日,政务不能乱,车骑将军一职先由董卿领了吧。”
原本曹操奉迎天子领有车骑将军一职,现在车骑将军一职转到董承手上。董承成为车骑将军后即能开府理政,可以说献帝借左慈捉妖一事既挑拔了曹操荀彧,同时又削了曹操荀彧的权,所谓一石二鸟。
曹操董承伏拜领命。
一眼望去,众人又回到了刚开宴之时,其乐融融,言笑宴宴。席上君臣俱欢颜,仿佛方才的不快不曾发生过。献帝噙着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臣子,曹操瞥了一眼董承暗自冷笑,董承目光转了转曹操荀彧后低头得意地笑了,荀彧谁都没有看神思恍惚地自嘲着惨笑。
宴终人散,荀彧以手撑案想起身,发现双腿一动不动,又试了一下身子差点歪到一边。郭嘉跑上前去扶住他,轻声道:“文若,这是离间。”
荀彧点点头,推开了郭嘉,终于站了起来,声音似是凄凉入骨,“奉孝到底是司空府的人了,知道劝我离间之计……”
曹操上去拉荀彧的胳膊,不解地问道:“文若怎么了,莫不是被方才那妖物吓着了?都怪我,不该把他带回府。”
荀彧没有回头看曹操,只是默默拂掉他的手,一步一步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