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重逢
庐江城破,陆家遭劫的事情,孙权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也许他心里总抱着一丝侥幸,哥哥是不得已,自己从未参与,也许陆议并没有记恨他吧?也许他必须当面听到对方的声音,才愿意让自己认清楚这个事实。
听到陆议已经到的消息,孙权却心中莫名的有些害怕起来。他怕那个人已经忘了他,他怕那个人依旧恨着他,他怕那个人对他的感觉并不如他所想的……这些感觉让他莫名的有些焦躁。
“陆议拜见吴侯!”这一声把孙权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有些手足无措的让陆议站起来,也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拉他,只能极力掩饰面上的慌乱。
毕竟,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太多。
眼前的这个青年,脸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依然是白皙剔透,只是却更加的瘦削了。他个子长高了,显得清秀挺拔,依旧是一身白衣,但他眼中已经不再有昔日曾有过的幸福,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蕴含着一丝淡淡忧伤的冷漠。
孙权看着这双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从下往上渐渐的冷了下去。
在他的梦里,他们还是如此的亲密无间,但是似乎在这瞬间,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鸿沟,比长江天堑还要难以弥补。
“伯言,庐江一别,有十年了吧。这些年,你过得如何呢?”孙权发现对方正在等待自己开言,只能没话找话。
他听到的是带着淡淡嘲讽的语气:“托吴侯的鸿福,过得也还好。”听得孙权的心里一阵抽痛,他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庐江城破,我在庐江城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你的踪迹,现在看你还好,我也放心了。”
孙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看见对面的人眼里突然掠过一丝慌乱,仿佛幼年时那种受惊小鹿一样的眼神,但是转瞬,那张白皙的面庞又变得淡然,目光依旧冷漠而疏离。
孙权有了一点点高兴,但对被眼前人的冷漠感到有些气恼,“我听说你十几岁便开始在陆家做家主,偌大的家业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出山来帮孤如何?”他是第一次在陆议面前说这个孤字,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你要疏离我,我成全你。
陆议庆幸自己自幼就习惯于善于喜怒不形于色,他努力的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轻轻咬了咬嘴唇,淡然说道:“陆议只是一介书生,才疏德薄,还请主公另请贤良吧。”虽然他面部依然平静,心中却有一丝丝的烦躁升腾起来。为什么,自己本已宁静的心绪,看到他却又起波澜?陆议压制住自己的心绪,道:“叔父陆公纪才华横溢,知晓天文,吴侯请他辅佐,想必更佳。”
“陆绩?”孙权冷笑了一声,“当初我兄长与张昭等人讨论剑指天下之时满嘴齐桓孔孟的书呆子吗?如今乱世,需要的是强国之学,争霸之道,我要那种书呆子有何用处?”
陆议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低头道:“陆议不愿出仕,请主公成全。”
“你就这么想逃离我吗?”孙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耳边轻轻的吹着气。
“陆议不知吴侯在说些什么。”该死,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是耳边这种暖暖的气息却依然是那么的熟悉。
孙权得意的看到他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红晕,但是眼神里,冷淡之外却并没有柔情,反而多了一丝倔强,“吴侯,陆议不愿出仕,还请吴侯另择贤良。”
“十年前,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你已经忘记了吗?”
“那些不过是顽童时期的玩话,请吴侯不必旧事重提了。”眼前人没有丝毫为之所动的意思。
“这么说,你还是在为庐江的事情记恨孙家?”
眼前人的目光凝了一下,一丝苦笑掠过眼前人的嘴角,吐出的却是冷冰冰的话语,“躬逢乱世,这也是宿命所定罢了。如果吴侯没有他事,陆议告辞了。”
孙权慌乱了,他想得到陆议会恨他,可是他想不到自己可能连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要留下眼前人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于是他大声说道,“陆伯言!吴郡陆家势力很大,对江东可是个大威胁,如果你不愿意出仕的话,为了江东的安危,我可不保证会对陆家做出什么。”
那个转头而去的身影顿住了,纤细的肩膀似乎有轻微的抖动,孙权也觉得自己说的话似乎是过分了。
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眼前的人,但那个人却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转身用冷淡而忧伤的口吻说道:“如果吴侯要扣押陆议作为人质,才能对陆家放心的话,陆议也无话可说。”
“你明知我不是要你作为人质的……”孙权悲伤的闭上了眼,“那好,你就在我的身边做个幕宾吧。你家眷亲属都在吴郡,也不方便,我让人在吴侯府中收拾一间偏房让你居住,再选两个老成的仆人伺候你。”
“臣陆议谢主公关心。”孙权听见回话的人刻意加重了主公两个字的语音,那个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谢意,却有淡淡的嘲讽。
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去那个美好如云起云落的少年时代了吧。
“仲谋救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为什么自己还是喊着仇人的名字?
十年前,为了避免军队怀疑,十二岁的孩子带着八岁的孩子徒步逃亡,从庐江一直走到吴郡,不用说近千里的路程,这两个孩子是如何度过的,更不用说他们在路上遇到过多少兵士、流寇的险情,千辛万苦回到了吴郡,还没来得及喘息修整,就得到了庐江城破的消息。
庐江被围整整两年,城里的百姓,病饿而死的不计其数。
庐江太守陆康一个月后,悲愤病死。年幼的陆绩一直哭喊着父亲的名字。
才十二岁的他默默的一个人扛起了纲纪门户的重担。从那一天开始,他在别人面前,永远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淡漠却坚忍的吴郡陆伯言。
没有人知道,多少次他梦见战乱的情景,从梦中惊醒。他梦见庐江城破、他梦见军队大肆屠杀、他梦见血与火的交织、他梦见亲人在乱军中被一一杀死……
在他的梦里,总有一个少年站在他身边,而那个少年却是他的仇人。
为此,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
这个他应该刻骨仇恨的人,为什么要如此撩动他的心扉?
他仿佛看到这个少年的脸颊贴近他,带着纯真的眼神对他说:“现在,只有依附仇人才能活下去。”
难道,这是他陆伯言的宿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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