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血溅秋白
刘晔为主人,自然东向坐,使者与他一道;郑宝南向坐,面对中门。酒菜上得很快,似乎早有准备似的。刘晔的内室着实不大,摆了书桌、书架,装了相当有分量的书简,甚至几案上的一些笔墨纸砚还没来得及撤走。但越是平常的摆设,便越显示出这场酒宴的不同。
刘晔先站起来敬酒:“今日喝酒助兴,还请使者大人与郑将军都不要客气,请——”
若问男子谁不爱喝酒呢?郑宝却出乎意料地只浅抿一口浊酒,回答道:“鄙人不喜饮酒,此番送酒来是让两位先生尽兴的。”
“哎,这是什么话?哪有男子不爱饮酒。”刘晔则继续劝。
“句句属实啊。”郑宝说,“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鄙人一喝酒啊,那背后,还有脖颈处,不出半个时辰便会长满红疹,奇痒无比。”
刘晔吃了个软钉子,只好给自己夹了块肉。
鲁肃到达曲阿后,立即从京口逆水而上,好在是秋日,水流不那么湍急,半日不到便到了距离居巢最近的口岸。再行两个时辰的陆路便能到达居巢。
没想到甫一到居巢,便是守卫森严,里里外外全站满了士兵,不立旗,且还有两波不同的人马。鲁肃心里暗想不对,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进城。居巢是为军事要地,与吴郡、东城都不同,没有用于防御的城墙、壕沟,反而处处是堡垒,一个个堡垒连接在一起,便是城门的样子。因而城门显得非常狭小,门口还巍然树着两把火焰,熊熊燃烧的样子,发出噼啪的声音。
果然被守卫细细地盘问了一番,鲁肃如实回答:“在下乃是东城鲁肃,刘子扬先生之好友,先生二旬日前便唤我来居巢会面。”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
鲁肃便又拿出属于刘晔的玉佩,这才得放进去。鲁肃直奔刘晔住处,但是一路上却看到几乎是一个军队数量的士兵,鲁肃暗叫不好,慌乱之中想刘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然仔细瞧着,这些士兵受伤的多,有年轻人,亦有年纪很大的人。他们的面容上没有必胜的决心,更多的是无奈从军的惆怅。鲁肃决定停下来,下了马询问。他逡巡着,最终轻轻地问了一个头上绑着绷带的小伙子:
“足下是哪里人?”
没有问他们是隶属何人的兵卒,而是问其家乡何处。那边答道“淮南寿春人”。
鲁肃又问:“寿春还算富庶之地,因何参军?”
那年轻士兵回答着,便带有嗫嚅之声,其他士兵亦跟从着回答了,他们都道:
“是那郑宝,非要逼我们参军,淮南郡、庐江郡许多村庄都不能幸免。常常是春耕到一半,便被抓走去当兵,回来的时候耕种的一半无男丁大理,全都冻死;剩下的土地撂荒,长满了野草,割也割不完……如今我这一身伤,如何再能下田种地去?村中男丁愈来愈少,都被抓去参与这乱世的战争了……”
酒宴进行到一半,油盐不进的郑宝让刘晔头疼,自己的计划难以实施。仆从已经进来了三次,问自己要不要实施计划,刘晔只能让他们待命。望着郑宝那一脸得逞的眼神,刘晔就气都不打一处来。
仆从进来了第四次,却不是问暗号。
“先生,鲁先生来了,就在院门外。”
刘晔一惊,暂时离席。
“子敬!”刘晔一路小跑,打开了院门,全然不顾中门外有郑宝的几百重兵。
“子扬,抱歉,是我来晚了。”鲁肃亦小跑相迎。
这时刘晔出乎鲁肃意料地凑上前去,扶住他的衣领,好像故意大声说:“子敬你奔波了这么久,你看,衣衫都乱了。”紧接着便在他耳旁轻声说:“郑宝在我内室,还有一位曹公派来的使者,我欲斩杀郑宝,在门外设了壮士,此人作恶多端……我一会请你加入宴席,你可要全力帮我。……谁让你来这么晚,我原本就是想找你商量此事。”
“郑将军、使节先生,这是晔的友人,鲁子敬,鲁将军。”刘晔介绍道,鲁肃也揖礼。
“啊,听闻鲁子敬大名久矣,今日才得以见面,幸会之至。”郑宝道。
“既是刘子扬之友,看来定也是不凡之辈。”使节说。
鲁肃一一回过,朝西向侍坐。但看刘晔已经喝得脸红扑扑,刘晔一向不胜酒力;使节亦是如此。而郑宝眼神中却一脸清明,丝毫不见酒醉之态。
如果说郑宝对刘晔还有一丝尊敬,那么对鲁肃则完全没有尊敬之意了。鲁肃早已散尽家财,不论外貌或家庭早已与平民无异,知晓他曾经是世家大族的人少之又少。郑宝对鲁肃凶悍的脸色毫不掩饰,甚至于刘晔都有一些担心鲁肃的安危,朝他这边望过来。
鲁肃却眼神示意他不要慌乱,实际上自己进来,才会给他可行刺的机会。
“郑将军,在下在院外偶遇了您的一些士兵,他们都是淮南郡人,我想您也是吧。”鲁肃先敬一杯酒,喝干了以后继续说,“他们跟您皆是同乡,您为什么要置他们于死地?”
“哦?我给予他们军饷,让他们有衣穿,什么叫置其与死地?”郑宝睥睨一眼鲁肃。
“淮南郡收成一向较南边好,土壤肥沃。我只见您麾下这些将士伤残无数,面有惆怅之色,绝不是一支可以致胜之师。我只听他们道家中田野无人耕种,野草长满了屋子,我且问您——为什么要打破百姓的生活?!”鲁肃吼了出来。
郑宝睚眦欲裂。刘晔无暇惊讶,立马下了一个暗号,玉珏破碎,外面刘晔壮士还未得进来,中门外的郑宝士卒便先冲了进来——伴随着瓷碗、酒器的破碎和碰撞声,要包围刘晔和鲁肃的军队已然就位。
鲁肃严阵以待,但他的武器已经放在院门外,刘晔掀开外面长袍,里面竟有一把青玉佩剑——
要杀手进来已来不及!刘晔掀开进食的案桌冲上前去,佩剑出鞘,向郑宝的左胸刺去!
顷刻间血柱喷涌,刘晔的秋白朝服染了一片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