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两个人走在竹林里。
“厉害啊,竟然瞒过守卫,擅离军营!”孙策打量着周瑜,似笑非笑。
“瞒过守卫,却瞒不过少将军;王愈知错,少将军恕罪。”
孙策见周瑜今日竟乖巧得低头认错,与往日的倔强大不一样,好生奇怪。
“咕。”什么声音?孙策好奇地看着周瑜。
“咕。”又一声。
“你真饿了?”孙策摸了摸周瑜的肚子,“不是特意给你备的烤肉,没吃?”
周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患寡而患不均,少将军独独厚待王愈什伍,不怕其他将士不肯用命?”
孙策摸了摸头,一把揽过过周瑜来:“让你做一小卒,真是委屈。等我做了大将,你就做我的副将;等我做了统帅,你就做我的副帅;我主攻,你从攻,一定攻无不克。”
“咕~”
“别叫了,别叫了!”孙策不耐烦地拍打了一下周瑜的肚子,“马上就给你烤兔子。”
孙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兔子,麻利地处理起来。
周瑜心想:君子远庖厨,幸好遇见了他。
孙策又转身去竹林里溜达了一圈,捡了些树枝枯叶,搭起一个支架,将兔子穿起来。接着拿起火折,点燃枯枝,兔子就在在火上翻滚着。
火堆旁,孙策的脸也被火苗熏红:“王愈啊,周郎没带你玩过这玩意儿吧!”转过头,只见周瑜盯着兔子,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孙策觉得好笑。
“虽说‘君子远庖厨’,这野外亲自动手,也是别有风味的哦,你接着!”说着,把兔子递给周瑜,“我去看火,你勤翻动些,烤焦了可就不好吃了。”
孙策往火堆里加了些枯草,用火折捣动着:
“王愈,你是哪年出生?”
“熹平四年?”
“真的!”孙策一脸兴奋,眉毛在额头上扬得老高老高,“那,哪月?”
“七月。”
“我怎会比你大一月呢?”孙策拧紧了眉毛,冥思苦想起来。
“王愈啊,你是不是抱养的,或者你家里是不是丢过一个孩子?”火光下,周瑜的脸上不太好看,孙策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们会不会是孪生兄弟,被人抱错,误了生辰。”
“我们长得又不像。”
“那你身上的胎记,怎的跟我的一模一样?”
“我的胎记——你怎么知道?”
“伺候你洗澡啊……”孙策捂住了嘴,他本不想让周瑜知道,那个戴着面具的侍从。
果然,眼见周瑜就要发作,孙策生怕他踢坏了自己辛辛苦苦搭起的架子,忙按住了他的手:“我那天…你不也看了。扯平!”
周瑜居然转怒为喜:“那天可是梦见了巫山神女?”
孙策迷醉着眼,笑道:“神女。我若做了楚王,也是要去云梦泽找神女的。”
“云梦泽,就又叫
巴丘湖。”周瑜转着手里冒着香气的兔子,“那湖面可是蜿蜒曲折、九曲回肠。”
“你去过?”孙策从容调侃道,“可是为了神女?”
“王愈尝从周郎泛舟游学,过江夏时遇到水贼,被扔进长江,幸得一少年公子相救。现在想起,仍有余悸。”
“何人如此大胆,敢劫洛阳令公子?”
“我只记得那人,头插鸟羽,腰系铜铃,凶神恶煞、面目狰狞。”
“那救你们的又是何人?孙策定要当面谢过!”
“是江夏一位世家公子。倒是你,谢他做甚?”
“若不是他,我定是见不到你了,还有我那心心念念的周郎呢?”
周瑜笑了一声,又沉默起来,看了看手里的兔子,缓缓说道:“所悲云梦泽,空伤狡兔情。淮阴侯平定四海,战功赫赫,国士无双、功高无二,却夷灭宗族,活不过三十六。”
“西楚霸王还没有活到三十呢!”孙策一下子跳了起来:“都是这刘邦言而无信、背弃盟约、卸磨杀驴、藏弓烹狗!擢发难数、坏事做尽!”
周瑜一愣!差点把兔子掉进火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竟然像足了自己。这个人比自己还要猖獗,居然直呼汉皇姓名。
“兔子,翻起来!”那少年粗里粗气地朝自己喊着,“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说的对!这大汉王朝,来得本就不够光明;汉皇的胜利,赢得本就不够光彩!”似乎是把心里十多年的压抑,一下子吐了出来。由于被压得太沉,周瑜几乎是大声喊了出来,声音在竹林里回响。
自己因为这样大逆不道的思想,被父辈们责打责罚了不知道多少次,唯独自己的兄长,表示理解。眼前这位,不仅表示理解,简直就跟自己志同道合,狂荡不羁。
孙策也不明白,这个斯文尔雅的人,居然和自己也对这大汉江山有着一样的叛逆和反感,心情无比激动:“我还以为,只有我憎恶这汉家天下,居然还有你陪着!”
只听周瑜又缓缓说起来:“现汉室倾危,天下大乱,四方云扰。秦末陈涉起义,西楚霸王起自江东,破釜沉舟终灭强秦;如今黄巾起义,董卓乱政,就差霸王这样人物。”
孙策听得心花怒放,周瑜的声音却嘎然而止。只见周瑜却闭上了嘴,死死咬着嘴唇,不再说话。平日里不敢说不敢想,统统发泄出来,又害怕因此闯了祸。
“好!好!好。”孙策拍手大笑,又将手搭在周瑜肩上,“王愈,其实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不是你长得俊。”
“第一次见到我,不是要斩我?”周瑜望着他,尴尬地笑着。
“你还说!三番五次违反军纪,若不是我偏袒,你这脑袋,早被玩蹴鞠了。”孙策敲了一下周瑜的头,咧嘴又笑起来。“得知你是周郎伴读,我很是羡慕;看见你身上那羽毛印记,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因为,你看,我也有。”
孙策拉开衣襟,左侧肩胛骨上的赤红胎记,分明清晰。只见孙策裸着上身,浑身的肌肉仿佛鬼斧神工一般,精雕细琢毫无瑕疵,若不是那张脸太过美艳,倒真像极了几百年前的西楚霸王。
火苗呼呼地跳,兔子泛着油光,散着油香。周瑜的肚子一个劲叫着“饿啊!饿!”
“王愈,要不我们结为兄弟——不要辜负了这个胎记?”
月光洒在周瑜脸上,兄弟两个字,多么熟悉,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一个承诺。那枚一模一样的胎记,是否就是为了这个承诺而签订的契约呢??
兄弟、承诺、胎记。周瑜一下子觉得虚脱起来,好像眼前这个人,让自己在浩瀚无垠的宇宙苦苦寻觅了五百年。情不自禁地把兔子搁在火堆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郑重地拜在孙策面前:“王愈愿为兄长肝脑涂地。”
孙策拉起周瑜,一起跪在火堆之前。对天盟誓:“孙策既与王愈,同年月生,孙策便要与王愈同日去死,就如面前的兔子。”
“兔子?”周瑜不解。
“你属兔子,我也属兔子。现在这兔子死了,就是我们同生共死;等咱再把兔子吃了,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周瑜突然发现自己果然是兔子,今夜不就主动跑到孙策面前自投罗网了吗。
“竹林野外,没有香案烛台,不过有这青冥长天,黄尘古地,也算天地为证!”孙策说着,“还有,兔子,可以吃了?”
看着周瑜大快朵颐地吞咽,孙策笑了:“你是真饿了,还是你那斯文的面具坏掉了?”
“都有吧?也只你见得。”
“我听说官宦人家,都会提前取表字,你可有?”
“家中变故,长辈已经提前取好。”
“说来听听。”
周瑜顿时一愣,想了一想,回答道:
“王愈,字无心。”
“什么意思?”愈、无心,孙策迷糊
“愈是无心,愈能得势。长辈是希望我虚其心、实其腹,夫唯不争,宠辱不惊。”
翠竹荫下,窕风幽幽,那个人微笑地说着说——那分笑,清淡委婉,却又透着胸有成竹的隐隐幽深,仿佛不经意间便能执掌世事,无心之为,却静若处子。
--------------------------------------
韩信武能平四海
周郎才可鼎三足
骨肉笑谈云梦泽
君臣哭诀巴丘湖
[ 此帖被未来在2020-01-16 18:56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