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后的夜,笼罩着血腥,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静。寂静的夜,宁静的心,脑袋里,总是浮现着孙坚冷冰冰的眼神——很明显,那人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敌意。周瑜不禁暗自庆幸:在寿春遇到的,是孙策!
孙策,那种朦胧感情,就像这朦胧的月光——时而模糊不清,却清晰明亮;想要隐藏,却似欲盖弥彰。我是在利用你吗,孙策?对不起,诛杀董卓之后,周瑜愿意用生命的全部,为你补偿。
周瑜坐在案前,挑亮了灯芯,端出那方歙砚,轻轻地墨着。月光洒在他有些冷谲的侧脸,眼角更显棱线分明,睫毛随着他的阖眼而轻舞,唇边荡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一股淡淡的檀韵,从砚台之间缓缓溢出,仿佛少女萦绕在侧,散发着娴酥的体香。
貂蝉!哈!孙策、少将军、我的“兄长”,真想知道,看见国色,你会怎样地动心!
笔尖上捻了墨,在绢布上点缀勾勒。周瑜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貂蝉的模样,虽说美丽至极,却已早已模糊不清。言,心声也;书,心画;心,就照着心里的那个样子,那个完美的模样,来吧!
画卷完成的时候,周瑜愣住了,是的,被自己的画惊呆了。夜幕中,灯影下,赤袖金衣,眉目神韵,舞剑矫美之姿,竟然似他!这就是心里的那个样子?心中的画,心里的牵挂,内心深处的那个最完美的,竟然是他?
初夏季的夜晚,算不上热,周瑜忽然闷的发慌,心烦意乱、渐渐不安。走出账外,看着那一袭夜色,沉沉地,竟然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星星也不知躲到哪去了,那弯残月,犹如寒铁炼制的吴钩,挂在无一粒星子的夜空中,泛着冷冷的杀气。黑夜的帷幕犹如一个怪物,露着狰狞的面孔。
“王愈!你个混账东西…”夜太安静,深夜里的突然爆发的一声声咆哮,如同一只只飞扬跋扈的猛兽恶鬼,气焰嚣张、肆意猖獗、阴森可怖。
周瑜一阵心惊肉跳,无所适从,且不说对自己论功行赏,这粗暴的咒骂,是怎么回事?走回营帐,只见孙策被郑宝扶着,满面通红,身体时不时地抽搐着。
郑宝原本扶着孙策,一路走来,也是耗尽了体力。见得周瑜上前来接应,便顺势松了手。这一松,只见孙策歪歪斜斜、颤颤悠悠,晃了一下,又直直地栽在了上门槛上。一声爆炸似的惨叫之后,是断断续续的埋怨,周瑜竖着耳朵,终于听清楚了:“该死的王愈,整死你!”嘀嘀咕咕、絮絮叨叨了好久好久,那人终于沉沉睡去。周瑜和郑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孙策拖到卧榻之上,又替他舒展好肢体,让他静静躺着。
周瑜想要询问,郑宝慌压低着声音说:“少将军不高兴,醉了。”
不高兴——那些骂骂咧咧,说谁呢?周瑜把郑宝悄悄拉到账外,直到问清缘由,不绝脸色惨白。
黑夜有它特别的气息,寂静也有它自己的声音。风带着泥沙的气息,吹着树枝上的叶子沙沙作响。群山变成了一只只巨兽的影子,蠢蠢欲动的埋伏在四周。猫头鹰凄厉叫声,骤然传来,周瑜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也随即带来了紧张。
“汪汪!”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犬吠。
“黄耳!”周瑜亲切地将它抱起,抚摸着“辛苦你了!”
果然,黄耳身上系着一捆竹简。周瑜连忙将竹简和黄耳,裹进衣袖,走入帐内。孙策那如雷的鼻息声,只能证明他睡得很沉。打开竹简——原来董卓有离开洛阳之意。“瓮中捉鳖,绝不能让他跑掉”,周瑜暗暗想着,“我还是坦白吧,就算孙策会怪自己的隐瞒,孙坚也会相信自己的讯息。在桌案上摊开花笺,匆匆写下了几行书,系在黄耳身上:“黄耳!寿春第一酒楼,把信交给阿吉!甚急!早回。”
“汪!汪!”黄耳叫了两声,扒动着四条小腿,迅速地消失在夜的黑色。
回头见那人,仍然一动不动地打着鼾,或许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或许为了不想让他醒来受寒,周瑜走上前去,脱下了他的衣裳,又紧紧地为他裹上了被褥。
“对不起,周瑜不是无信之人,但还是欺骗了你;如果你愿意,周瑜愿用一生补偿。你可愿意?明日,你可会怪我?”周瑜坐在床榻之下,看着孙策,喃喃自语。
“嗯!”孙策居然应了,也睁开了眼睛,支着身子就要坐直。
周瑜大惊!慌忙直起身来,扶着他,再想说点什么。只见孙策浑身抽搐,“哇”地一声,肚里的食物一股脑儿,搜肠刮肚都吐了出来——直接吐在了周瑜的身上,泛着又酸又臭的馊味。
周瑜素来洁癖,常有“一日三濯缨”的习惯,虽行军中,也是极为重视。兄长曾说过,名门望族,“熏衣剃面”,容颜衣着需合礼制,不能轻践。这被孙策一吐,周瑜顿时脸都黑了,强忍住掐死他的冲动,擦干了他嘴角的秽物。一边让郑宝帮忙烧热水,一边扔弃了满身污秽的外袍。郑宝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周瑜裸背上的线条,一言不发。
“郑宝,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王愈”,郑宝不好意思起来,“王愈,你那锦袍,看起来很贵重的,扔了太可惜……”
洗澡周瑜的最爱,泡在硕大的圆桶里,放松的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上的包袱。可是这一切,没有让他享受多久,便有人抬脚踹门,闯进了这间浴堂。
水气蒸腾,轻轻袅袅,犹如烟雾飘渺的仙境。一朵朵蒸腾的云彩,薄雾缭绕、千姿百态。哈!好美!孙策深一脚,浅一脚,趔趔趄趄地摇了进来。
“咦,好美!”只见一美人坐在水中,姿态美健,长发飘然,身后似有烟霞轻拢——真非尘世中人,“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
只见那女子桃腮带笑、美目流盼:“楚王今日终于来了,妾身等了五百余年。”
“楚王?可是云梦狩猎的楚王?”孙策懒懒地问着。
“对啊,云梦啊!楚王,怎就记得云梦狩猎,却让妾身一人留在这巴丘湖了呢?”
“我,我不是楚王,我是孙策!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谁人?”
“无心!”
“哈哈,”女子妖娆一笑,像一朵灿烂的桃花,“这世间,哪有无心之人。”见孙策一脸迷茫,神女点了点他的额头,笑盈盈地说:“我只听过,‘高下在心,瑾瑜匿瑕’。”
孙策仍旧摇摇头,忽觉浑身发热,嗓子在冒烟,血管也干涸:“我渴!”
“渴?我这有玉液一杯,楚王可愿品尝。”
“嗯、嗯。”孙策迫不及待,从女子手中接过,一饮而尽,甜美无穷。
“吮玉液兮止渴,啮芝华兮疗饥。楚王,您饿吗?”
孙策摸摸肚子,点点头。
“那,来吧,我这儿!”孙策不知不觉,把头埋进了女子胸间,吮吸着一切温馨的体香。轻轻咬着,只觉芝兰之气,除一切饥饿。亲吻着女子后背,孙策大惊:“怎么,你也有?”
“哦?什么?我有什么?”
“羽毛!”孙策轻轻摩挲着,疑惑地看着女子。
“啊,这个啊!”女子轻轻笑了,“这是九凤的羽毛。”
“九凤?”
“对,九凤,九凤神鸟,守护我们楚人的神灵啊!”
“楚人,你?我?”淡淡的檀香,娴酥的体香,孙策沉醉其中,默默地念着。
“楚王,我这,美吗?”
“美,美极!”孙策云里雾里,已觉深限迷离。
“再美的云,遇到了我这云蒸霞蔚的巫山之云,也会黯然失色。”女子轻轻地念着。
“巫山?这里不是云梦泽,不是巴丘湖吗?”
“果然,楚王总是想着,妾身一人,留在巴丘?”女子见孙策傻呼呼地愣样,不觉好笑:“妾在巫山,旦朝云暮行雨。只是楚王,我这巫山雨洗嵯峨,蚕丛鸟道、连绵狭窄,楚王可累?”
“不累!”孙策喘着粗气,似在努力攀岩,“我就要爬上山顶了!”
“楚王可会吹箫?”
“不会!”
“哦?那,试试看!”
孙策接过玉箫,但见晶莹剔透,甚觉珍贵:“玉做的?”
神女点头。
“不是竹子?”
“管弦之乐,多用丝竹,此乃极品,须是美玉,玉笛之比竹笛,不过声音低沉不开而已。”
“是吗?”孙策试着吹了一下,其声呜呜然,果如神女所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孙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声音,对这玉箫也爱不释手。时时抚摸,时时吹奏,不忍舍弃。
似乎登上巫山之巅,刚要伸手触摸天空的湛蓝。只觉已随山涧瀑布,泄入深沉的海底深渊。起伏缠绵,随着飞流直下,掏空了身心。
喘息不绝中,浑身颤抖,手里的玉箫也不停地颤动。积雪融化成水,洁白如凝脂,渐渐汇聚成宽阔的银丝从玉箫中溢出。
步月登云,奇妙无尽;涉海登山,其乐无穷;热汗涔涔地享受着征服的快感。忽觉脸上了阵火辣辣的疼,仿佛被灼烧过。孙策发现自己只身在云层之中,而美丽女子早已无所踪。
“你在哪儿?别丢下我!”孙策大声呼喊着,紧张又害怕。
“荆门限巫山,高峻与云连。君侯,他日若渡荆襄,勿忘巴蜀巫山;别让妾身,只身守在巴丘湖畔。”女子的声音,随着蒸气飘散。原来自己独自躺在一个硕大的圆桶之中。桶中热水,渐渐凉却。似是黄梁一梦,但脸上火辣辣的疼,是那样的真实;还有,那里,也隐隐地痛着,兴奋后的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