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唧唧,夏日的薰风,吹过了柳梢,翻起一层绿浪,在池边画下片片涟漪。
“无心,你看着我。”孙策抱着周瑜的头,不怀好意地笑着:“你啊,不让我成亲,还冒死顶撞我爹。”
“我只是不想你家跟董卓扯上关系。”
孙策大眼睛眨了眨,似笑非笑地审视着周瑜:“是吗?”
周瑜又一次对董卓谴责一番,忽然看着孙策,轻轻地说:“多谢兄长相救,王愈没被打死。”
孙策松开抱着周瑜的手,一拳擂在他的胸上:“许过诺、发过誓、祭过天、拜过地,你都忘记了?”
“许诺、发誓、祭天、拜地”,周瑜的手,一直停在被孙策轻打的地方,喃喃自语:“如果我迫不得已骗了你,你还会……”
“你敢骗我?我会让你十年如一日,生不如死。”
看着孙策笃定的眼神,周瑜不由想起《诗经》卫风: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拉开孙策的手:“让开,我去找你心心念念的周郎。”
几声蛙叫在草丛中此起彼伏,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周瑜敏锐地发现了熟悉的犬吠,并从中拿到了自己符牌。可是,仍然不敢承认自己是谁。看着跑远的黄耳,它回庐江了,回到陆太守身边去了;我也该回去了,回去看看父亲的病,怎样了。
周瑜心中思绪混乱如麻,忽然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哭声,于是好奇地跟了过去——竟然是郑宝,他躲在巨石后面,捂着脸,哭得相当伤心。
“王愈!我…”郑宝泣不成声,“我娘病重。因为父亲在军中签下的契约,我也不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郑宝哆嗦着手中的竹简,倾诉着伤心。
周瑜看着竹简上的细纹,沉思起来。一会儿嘴角轻扬,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他拉过郑宝,轻轻在他耳边说着:“我有办法!”
夕阳西下,微弱的金光渐渐消散,黑幕般的夜色笼上床榻,床边的青铜角灯,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焰,慢慢散开。
“无心,查得怎样?”
周瑜刚想说话,突然外面进来一人:“少将军,破虏将军让我把画像送来。”
“什么画像?”
“是周太尉派人送来的周公子画像”
“原来是周郎画像!”孙策大喜,只见装画像的盒子上,还用金线绣着两只交缠的凤凰,精美绝伦。犹记神女之语:“九凤神鸟,守护我们楚人的神灵啊!”孙策抚摸着凤凰的羽毛,就要揭开盒盖。
“少将军!”周瑜脸色煞白,连忙拉住孙策的手。
“无心,我们现在把画像拓一下,分派下去,还怕找不到他?”
“少将军!”周瑜按下画盒,牵起孙策的手,把他拉离桌案,“我…我有事跟你说。”
“无心,什么事?”孙策十分不解,这王愈吞吞吐吐,与往日的言议英发,差别甚大。
“我已经找到周郎了。”周瑜低着头,声音很小很小,手心里也攥出了冷汗。
“找到了,真的?”孙策漂亮的眼睛,透着兴奋的光彩。
却见王愈忽然松开自己的手,后退一步跪了下来。无论孙策怎么拉他,硬是不肯起来。
孙策又惊又急:“无心,你这是怎么了,你先起来。”
“他是郑宝,对不起…”
“你说什么?”良久,孙策终于开口。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是攥紧的手掌却透露了他此时的情绪,震惊,不敢置信,还有无法抑制的愤怒。
郑宝,哈哈,郑宝!孙策一下子瘫软在榻前,回忆起与郑宝的各种交集,脸上爬满了恨与嫉的痕迹。这不仅仅是被欺骗了,这是背叛!第一次,王愈如此护着郑宝,训练是走捷径;第二次王愈不想郑宝受罚,喝下那碗特辣的姜汤……他们两个还在背后兴奋地议论自己,是那样亲密!是的!我早该看出来了!他们那样好,早就是生死之交。
周瑜担心,这段千辛万苦打磨经营起来的感情,或许再也无法修补,甚至眼下,自己还得将“欺骗”进行下去,因为周瑜的名声,不能被败坏。那日发生之事,是家族不能容忍,更对不起冥冥中的兄长。
周瑜低垂的睫毛,掩隐着愧疚:“是王愈隐瞒不报,少将军恕罪。”
“为什么?!为什么!”微微颤抖的身体、紧紧握着的拳头,孙策终于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声音,失控地吼了起来:“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真心拿你当兄弟,从来没有怀疑!程叔一直让我提防你,我却一直为你辩解!原来你一开始就在骗我,现在,纸包不住火,才来认罪!”
周瑜没有出声,默默地听着。孙策一边骂着,一边找人请郑宝过来。喘着粗气,一张脸紧张地抽搐着。
郑宝来了。“周郎”的名号,终究压下了孙策的怒火——孙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分外明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激动欣喜之色。有了“周郎”的光环,矮小的身材也是高大伟岸;黝黑的肤色也是吹弹可破;僵硬的施礼也是温文尔雅。
郑宝终于递上符牌,“周瑜,字公瑾,庐江舒人,生于熹平四年。”
“也是同年。”孙策惊喜地说,“也有取字?”孙策连忙捂住了嘴,“也”,不还有他吗?余光打在周瑜身上,每一个光子都自带火气。
周瑜苦涩地忍受着孙策与郑宝拥抱,一边说着久仰、敬慕,一边又把各种“心心念念”在郑宝面前复述了一遍。周瑜似觉好笑,又似有不甘。叶公好龙、言不由衷。
“孙策不知公子就是周郎,以前多有得罪,请公子见谅。”
郑宝不好意思起来,只得顺势向着孙策施礼求情:“请孙小将军饶过王愈,此事都是我的错。”
孙策轻抚着郑宝的背,顺便冷冷地瞟了周瑜一眼:“我知周郎与王愈情深,王愈与孙策也是兄弟,但孙策不能坏了规矩,以公废私!”
郑宝摇摇头,扭转头愧疚地看向周瑜,却看到一个暗示的眼色。郑宝立刻要求回舒县,孙策也毫不犹豫,马上应允,并表示陪着他一起收拾行装。
“周郎此次回舒,有何打算?”
“处理完家中之事,欲往巢湖……”
看着孙策挽着郑宝出了门,士兵也陆续退出营帐。周瑜不顾一切站起身,来不及揉揉那失去知觉的膝盖,踉踉跄跄走到桌案之前,铺开纸绢,在万佛歙砚里蘸墨作画。
约莫一个时辰,周瑜摊开纸绢,看着笔下的郑宝,顾盼神飞,十分满意。接着从盒子里取出自己的画像,卷起来搁置桌案。手指轻捏着晾干的新作边缘,装入盒中。
这时,账外传来士兵的吆喝声和清晰的脚步声——是孙策回来了——眼看士兵已经拉开营帐,孙策的一只脚也已经迈了进来。
糟糕。周瑜慌忙卷起自己的画像,藏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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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周瑜常说,衣衫不整,有辱斯文,于是赶紧替他,把略略敞开的衣衫拢上。这才发现周瑜穿的衣服皆由极品蚕丝织成,每一层轻纱都薄如蝉翼。丝稠——孙策听人说过,从长安到支海(波斯)、到大秦(罗马),有一条丝稠之路;彻底将东方与西方紧密联系在一起;使丝绸之路直通到希腊的,还有一个神化的传说。听父亲说,大秦属下的蒙奇兜讷(马其顿)遣使到洛阳,不惜用大量的黄金,购买昂贵的丝稠。若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谁能舍得在衣服上花这么多的银两。
衣衫拢上的瞬间,孙策发现周瑜胸间留着若隐若现,似是淡红的花瓣。轻轻捏起他胸前衣襟,缓缓揭开,微微一怔,这怎么可能?那夜,自己分明是把头埋进了女子的胸间,吮吸的是女子的体香。
怎么是他?难怪看遍了侍女的胸前,都没有发现这点点殷红。孙策又羞又喜。蝴蝶的吻,释放了花儿的梦;清风的吻,煽动了明月的情。孙策小心翼翼,把这如梦似情,一次一次,挨个儿停留在他的脸颊、眼睛、睫毛、鼻子、耳朵……
“你做什么?”周瑜突然醒来,只觉浑身酸痛,又见胸前衣襟敞开,异常愤怒,“少将军,王愈有罪,任你军法处置,为何折辱于我?”
“无心,你刚刚呼吸骤停,我在为你按腹吹气。”孙策连忙解释。
“吹气?吹耳朵?”周瑜问。
“是的,耳朵。”孙策突然满面通红,想要说不是吹的耳朵,可是刚才自己明明停在耳朵那里;看着周瑜那瞋目扼腕、冲冠眦裂的样子,孙策也说谎了。
“少将军果然智周万物。”周瑜点点头,张仲景《金匮要略》确实有这样记载:吹其两耳,此法最善。
孙策舒了一口气,一边感叹自己歪打正着说了“耳朵”,一边为自己吹“错”地方后怕起来。
突然门外士兵来报,庐江太守差人前来请周公子速回。
孙策还没应声,只见那痛哭声由远逼近,一人缞絰缟素,直奔帐内,孙策想命人阻拦却见那人冲进帐来,拜于榻前:“少将军”,那人忽然抬头,看见榻上的周瑜,大惊失色,顿时泪流满面:“公子,老爷病故了。”
孙策顺着小厮目光看去,只见王愈的嘴唇颤抖着,随着喉结的蠕动,一口鲜血喷射出来,紧接着整个身体散架一般,轰然倒塌。
孙策连忙上前去扶,只见王愈袖内滑出一卷画像。
冷风吹过,掀开了画卷,切过了背脊,这一刻,仿佛时间之轮停止了运转。
“他是周公子?”孙策几乎没有等那人回答,只顾自言自语起来,“我早该想到你就是周郎。我一直纠于结郑宝的舒县口音,却忘记你是洛阳雅音。我居然、我竟然忘记告诉你,你爹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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