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鲛人阿策x人类阿瑜
Author：糊冷冷
睡前童话系列第二篇
第一篇：《珍珠泪》
阿瑜大约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午后的霓光。
自家山泉之中忽然冒出的如同鬼魅的一幕，山泉之上霓虹之光久散不去，只是那道鬼魅下一句就可以将气氛破坏得荡然无存。
“那啥……这是哪儿呀？”
雾气逐渐散去，阿瑜看清楚了那道鬼魅究竟长了什么样。
很美。阿瑜必须承认，这道鬼魅是很美的。人身的部分，黑色的长发，面容可以用绝色形容，卷曲地贴在苍白到发青的皮肤上，而下半身浸在水中，他看不清什么样子，只觉得有七彩的光芒。
“你好，我迷路了。”这道鬼魅注意到了阿瑜，他挥了挥手，“人类，这是哪儿呀？”
阿瑜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没见过小偷掉进山泉水里然后还迷路的故事。
阿瑜走近了，居高临下地望着泉水中的人，发现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道鬼魅人身的样子是绝美，但下半身——是鱼尾啊？那隐隐约约的霓光居然是他的鱼尾折射的光芒。
“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阿瑜年少时也曾读过闲书，脑海里冒出的下一句话是前朝某位诗人的话。
“沧海月明珠有泪。”
阿瑜眨了眨极其风流的眉目，饶有兴趣道：“你是……鲛人？”
“诶诶诶，是啊，我是……你怎么知道的？你好聪明啊。”鲛人比阿瑜想得要傻得许多，“我叫阿策，请问人类，你的名字是？”
本想随便找个化名诓骗于他，但是阿瑜看着对方漆黑如夜空的双目，谎话就说不出来了：“我叫阿瑜。”
“鱼？我喜欢吃鱼！”阿策很开心地说，“你喜欢吃鱼吗？”
阿瑜微笑着点点头，他决心收回之前的评价，面前的鲛人根本不能称作傻，明明是个笨蛋嘛！
“我的名字，不是这样写的，”阿瑜耐心地说，“你把手伸出来。”
阿策傻乎乎地伸手，阿瑜本来是想打他手掌一下的，但是还是感觉下不了手，于是乖乖地拉过阿策的手，指腹贴着他的手心，轻轻地滑动着：“你指甲好长。”
“你不喜欢？”阿策觉察到了人类话里疑惑的意思，“但是我需要用指甲抓鱼的。”
“没事，我只是那么一说罢了。”阿瑜在阿策到手心里慢慢地写下“瑜”这个字。
阿策盯着阿瑜剪得短短的指甲，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地说：“对不起啊，我不认识你们人类的字，我只会念……你的名字，不是我想的那个字吗？”
“我的名字，是美玉的意思。”阿瑜放弃了和这条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鲛人交流人类的文字。
阿瑜这么说时，想起了前朝那位诗人那首诗的下一句。
“蓝田日暖玉生烟。”
“所以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阿瑜放开了阿策的手。
阿策看着阿瑜短短的指甲，心里头有些失望。
“我……从家里游啊游，沿着地底的河流，然后就迷路了……看到了这边有光，然后……”阿策还没说完，阿瑜就完全明白了。
“早点回家吧。”阿瑜拍了拍阿策的肩膀，“小孩子不早点回去，大人会担心的。”
“我我我我……我今年就成年了！”阿策立刻解释道，“我五百岁了，已经是大人了。”
“那我应该比你大。”阿瑜嘴角露出有些狡黠的笑意。
“诶，不是说人类寿命很短的吗？”阿策愣住了，“难道你不是人类？”
“我是人类啊。这样，我弱冠好几年了，人类的弱冠就是你们说的成年……你今年才成年，我成年好几岁了，所以我比你大。”阿瑜一边说一边点头。
“嗯嗯！你好聪明！”阿策也跟着信服地点点头。
“总之，快回家吧。”阿瑜觉得欺负一个笨蛋也挺没意思的，他站了起来——结果蹲太久了，直接往前扑倒了，阿瑜落入了水，被阿策抱了个满怀。
阿策觉得阿瑜身上好温暖，这就是人类的温度吗？
阿瑜只觉得冷，他挣扎着从水里出来，阿策托着他上岸，阿瑜本想再下逐客令的，但是话到嘴边变成了：“等等，我新谱了曲子，你要来听听看吗？”
事不过三，阿瑜为了这个奇怪的鲛人破了三次例，命运在最初就狡猾地显现了它的端倪。
阿策第一次听到阿瑜弹琴，在傍晚的时候，阿瑜搬来了他的家当，在池边的小凉亭里。
这是怎么样的曲子啊？明明曲调那么跳脱活泼，阿策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就想哭起来，眼泪化成珍珠落在山泉里，被红色的夕光染成了玛瑙的颜色。
“你很难过吗？”阿策捧着手心里的珍珠，问阿瑜。
“我明明弹的是欢快的曲子，为什么你会觉得难过？”阿瑜笑问，以前从未有人听出他曲中的深意，阿策是第一个。
阿瑜又想，原来鲛人对月流珠的传说是真的，可惜今晚是新月，那阿策是对着哪一轮月亮而哭呢？
“有种……怎么说……就像是人类宴会散场的感觉。”阿策也曾经围观过海上人们的宴会，在人类的新年之夜，雪花落在海面上，而烟花在甲板上绽放，他拉着那时候昏昏欲睡的阿权，第一次目睹了烟花。
“是盛极而哀。”阿瑜依旧笑着，“恭喜你啊，又学会了新的成语。”
“所以阿瑜，为什么会这样呢？”阿策想凑得近些，可是他离不得水，只能隔了好远，望着岸上的阿瑜。
阿策只觉得，阿瑜一身白衣，很像是月亮。
“是这样的。”阿瑜的手指拨过琴弦，发出一连串的乐声，隐隐约约中有金戈铁马的铮鸣声，“我旧日的国土沦丧了，我试图力挽狂澜，可是它还是被其他人占领了，他们的铁蹄踏过我所深爱的国土，我就想起了许多年前，我的父亲将我高高举起，称呼我为阿瑜的时候——”
阿策还是不明白，人类的语言太晦涩了，七转八弯，但是他很想伸手抱住看起来很难过的阿瑜。
“那时我们还是强盛的国家，我便是那个国家最后的继承人。”阿瑜很简单地说完了他的故事，轻描淡写的，“那你呢，鲛人阿策，你又有什么故事？”
“我的故事？我没有故事，我出生在海里……然后就过去了几百年，我什么地方都去过了，你见过满是冰山的地方吗？就是海上都是冰块一样的山，我游过那边的峡谷，看到底下的鳞片，”阿策本来是想说自己的人生其实是很无聊的，但是对着阿瑜，好像以前的人生也变得可以称道起来，“我听说西方的鲛人要死的时候，就会死在冰川里。”
“那你们呢？”阿瑜觉得这很有趣，“你们不一样吗？”
“我们就会变成海水里的泡沫，慢慢上升，然后破掉。”阿策笑得很开心，“我们没有前世，也没有来生，灵魂就是泡沫罢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难过的事情，在你嘴巴里好像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呢。”阿瑜越来越不明白阿策的想法了，人类试图理解鲛人，本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们生于海洋，逝于海洋，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们不会因为族人的死亡而悲伤，因为可能遇到的每一串泡沫，都是我们的族人，”阿策说，“你看，我的父亲和母亲也都在一百年前变成泡沫了。”
阿瑜来到阿策的身边，他坐到了山泉水里，手撩起山泉，搅出了细碎的泡沫。
“那这些也会是吗？”阿瑜是很认真地问着。
“……会是的吧。”阿策不是很肯定，他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传说是这么说的嘛。哎，我的鲛人一生，真是无聊透顶——好像变成什么人类的将军啊。”
阿策偷偷去人间的茶馆听过许多评说，很是向往那样的人生。
“我倒是听过如何让鲛人变成人类的故事。”昏暗的灯笼下，阿瑜的身影显得有些神秘，但也很美，阿策有点呆住了。
从此阿策大约就在阿瑜的山泉里住下了，他很辛苦地找出了正确的路线，从这条暗河通往海底的路线，他将阿权珍藏的金币卡在石缝间，他随着金币游走，就能找到阿瑜的家。
平日里，阿策就听阿瑜弹弹琴，和他说说话，到了晚上，阿策会唱起歌，他唱歌没有弟弟阿权唱得好听，但是阿瑜觉得那已经很好听了。
于是一激动的阿策稍微放大了声音，阿瑜差点晕倒在他的歌声里。
阿策很内疚，他总是忘记了鲛人的歌声是会伤害到人类的，需要很小心才不至于伤害到特定的人。
隐世的乐师阿瑜很容易就原谅了阿策，在他眼里，阿策是很笨的，做错事也很正常。
有了阿策的陪伴，亡国王子的日子终于不那么难熬，有一天，阿瑜发觉他不再做噩梦了。阿瑜十五岁时失去了他的国家，在那之后的十年，几乎每天都梦到战火燃烧着宫殿。父亲自刎在王座前，母亲抱着弟弟妹妹呼喊着从高楼跳下，而乳母却哭着将他藏在地底，自己死在机关开启的地方。她胸口被捅了好几刀，裙摆撕裂，身下都是血，她却笑着说：“阿瑜，活下去吧。”于是，阿瑜咬着手背默默哭泣，他活下去了。
阿瑜不明白为什么乳母要让他活下去，但是遇到阿策，他开始明白了。
活着——当然是要遇到好事的呀。
会有好事的。阿策就是阿瑜遇到的好事。
阿策明白阿瑜的每一种表情的意思，明白他随手抚摸琴弦流泻而出的乐声代表了什么。
他还知道他怎么哄他开心，装得笨笨的就好了，阿瑜会笑，暧，阿瑜笑起来太好看了，阿策想永远珍藏这样的笑容。
盛极而哀这个词太悲伤了，不适合阿瑜。
为了了解阿瑜，阿策还拜托阿权的羽人族朋友给他带来了人类的书籍，他整理出了关于人类的一百条知识。
比如第一条，“人类的体温太低，是会死掉的。”
阿策的弟弟阿权对人类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热衷于和羽人族朋友玩葡萄钓鱼的游戏。
“阿权，你知道吗？人类可能不止一个恋人。”
“人类好奇怪，要这么多恋人做什么呢？”
“这不对，怎么可以这样，我要和阿瑜说，他不可以有第二个。”
“哦。”
“人类是很美丽又很危险的东西。”
“有我的尾巴美丽，有我的尖牙危险吗？”
“可我觉得阿瑜很美丽但不危险！”
“哦。”
“人类不直接说爱。”
“哦？”
“他们用诗词、音乐、或者定情信物之类的表达爱。”
“可是哥哥，爱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下回见面时我问问阿瑜好了。”
“哦。”
“我想要和阿瑜长相厮守，可是不知道对方答不答应。”
“那你问呗。”
“我被拒绝怎么办？我会把家里哭成珍珠海的！”
“哥哥真没用——不过哥哥，你之前说人类只能活一百年，我们可是能活一千年呢，一百年对我们来说是一眨眼而过的事情，到时候，要怎么办呢？”
“是啊，这怎么办呢？”
阿策喃喃地说，接着他眼睛又亮了。
“我听说过什么割了尾巴就能变成双腿的故事，我如果变成人类就好了呀！”
“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你不懂，你不懂才对呢。”
“不过哥哥，你说了这么久的阿‘鱼’是谁啊？是和你一起玩的人类吗？”
“不是你想的那个鱼，是美玉的意思！”阿策严肃地纠正了文盲阿权的错别字——文盲这个词还是阿瑜说的，阿策觉得自己和弟弟比起来，已经不那么文盲了，至少他知道，世界上有一个“鱼”字，是美玉的意思。
“美鱼不还是鱼吗？”阿权已经完全不理解深陷于恋情的阿策的想法了，他摇曳着尾巴，要去珊瑚洞里睡觉了。
“喂，阿权，你说我在这里建造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房间，邀请阿瑜过来玩好不好？”
“你才是王，不用什么事都问我啦——对了，我的库存，我允许你用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哦。”
阿策望着阿权消失在视线尽头，然后拿着阿权的钥匙，毫不吝惜地用掉了他一半的库存，将这座宫殿装点成了适合人类居住的样子。
但阿瑜没有一次看到过，不知道那些深夜里，阿策亲自将玛瑙树和青铜树摆得错落而有致，将水晶珠串成门帘挂在珊瑚树上，将漂亮的海星和贝壳堆砌成塔的形状，阿策还找来了整个大海里最大的珍珠蚌，将它放在房间里，再将柔软的鲛绡铺在上面，阿策躺上去，尾巴摆在一个小小的斜坡上，很舒服。
“阿瑜一定会喜欢的吧。”那时候窝在珍珠蚌里的阿策用手指遮住自己的眼睛，又觉得嘴角扯起的弧度太明显，他拿过一小片鲛绡遮住嘴角，又翻了个身，有力的尾巴搅出水泡，“阿瑜，你一定要喜欢啊。”
阿瑜永远会记得那个午后的霓光。
阿策像往常那样从水面上跃出，他以往的每次总是带来了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无不例外是亮晶晶的，前朝某国的金币，发光的贝壳，琉璃珠子，盛放的海上花，阿策把他以为的好东西通通带来给阿瑜。
“我不知道你们人类喜欢什么？所以我带了我喜欢的东西送给你。”阿策这回带来的翡翠做的风铃，在风中可以发出好听的声音。
鲛人的爱恋纯洁炽热到阿瑜都为之脸热。
阿策用所有他搜刮到的人类语言赞美阿瑜。
“阿瑜是世界上最好的！”
“阿瑜就是天上的星星，是水里的月亮！”
“我对阿瑜的喜欢也像月亮一样，月亮能活多久，我对阿瑜的喜欢也能存在多久。”
阿瑜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盯着水底的阿策，亲了亲他的嘴角。
“应该这么说——此心皎洁似明月，千古独照一如如。”
阿策即刻爆炸，鱼尾甩出完美的弧度，溅起了水花，空中就出现了一道霓虹。但阿策没有停下，他的尾巴如此灵活有力，水花遍布了整个山泉之上，霓虹变得更加悠长起来。
“送给你，”阿策红着脸说，“这是我们人鱼的一种仪式——”
阿策没说完，已经害羞地往水里躲去了，好一会儿才钻出水面，阿瑜哭笑不得，这家伙不是活了五百年吗，到底是怎么活的？
那道霓虹的光芒经久不散，身边没有琴，阿瑜用发簪敲击风铃，配以他新的曲子，名为《霓光》。
日子缓慢地往前流着，阿瑜二十六岁时，阿策走向了五百零一岁。
阿策也将他的宫殿给布置成他所想象中的人类宫殿的样子，他和往常一样要去阿瑜那边玩，他和阿权告别：“再见啦，阿权。”
阿权正在玩沉船中搜刮到的叫做九连环的游戏，敷衍地对阿策道别：“好啦，知道了。”
阿权在之后的时间里无数次想，他如果知道那是见到阿策的最后一面，一定不会这么告别的。
阿权一定会拉住阿策说：“不要往前走了，哥哥，你会死掉的，会死得很惨哦。”
阿策死了。
他死在阿瑜的庭院里。
当今的皇帝找到了阿瑜的藏身之地，作为前朝王子，阿瑜是该死掉的。
但是他说，只要让阿瑜给他弹一首歌颂他的曲子，他就让阿瑜活下去，可是阿瑜不愿意，他是那种骄傲到不肯低头的人，于是皇帝要杀死他。
阿瑜说，他宁愿死。他闭上眼睛，想起的却是阿策的脸。
阿策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愤怒地用他的歌声阻止了要杀阿瑜的杀手，却也被更多的杀手围住了。
阿瑜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阿策会在这里，阿策不该在这里的，阿策应该在海里游荡，做他的无忧无虑的鲛人才是……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忘记自己，爱上其他的谁，不用非得是自己。
阿瑜大叫道：“阿策，快走，快离开这里啊——”
阿策对着阿瑜微笑了：“没事的，我会保护好你的……你只弹你喜欢的曲子就可以了。”
杀手冲往山泉，阿策用自己的利齿和指甲将他们弄死了，阿瑜从未见过如此的阿策。阿策是凶猛的猎食者，却在他面前变成了最无害的柔弱鲛人，阿策用可以咬死人的牙齿咬过他的头发，用可剖开胸膛的指甲抚摸他的锁骨。
现在阿瑜希望阿策可以更加凶猛点。
而阿瑜也回忆起了以前王子时快意恩仇的日子，他拔出他的剑，这柄久未出鞘的剑也兴奋地发出低鸣，饮饱了鲜血，阿瑜发觉他的灵魂正叫嚣着原始的野心与杀戮。
四周已经没有人了，阿瑜精疲力尽，用剑撑着不至于倒地。
“阿策，我们赢了——阿策？阿策？”阿瑜惊觉阿策的歌声已经很弱了。
阿策仍然在歌唱着，但没有什么声音，只是张合着嘴，他浑身是血。在他的世界里，所有靠近阿瑜的人，都因为他的歌声而捂着耳朵倒地。
但是阿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正缓缓倒下去。
阿瑜全身的血都要凝固了。阿瑜扑到阿策身边，阿策倒在阿瑜的怀里，冰冷的泛着蓝紫色光芒的液体沾满了阿瑜血迹斑驳的衣衫。
那是鲛人的血，蓝紫色，和海洋是一个颜色。
阿策的歌声越来越弱，到四周静寂无声。
“阿策？你怎么了？别吓我啊——”阿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别吓我……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阿策？阿策？”
阿策笑着，对着阿瑜伸出手，只看到日光下霓虹的痕迹。
啊……原来变成泡沫是这样的感觉，什么也看不清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对不起，阿瑜，真舍不得你啊。”
“阿策——不要——”
“阿瑜，好好活着呀。”
“阿策，不要……不要……不可以！”
阿瑜一边哭一边叫着阿策的名字，那哭叫声像是野兽的哀鸣，不像是一个人会发出的声音，渐渐的变作含糊的呜咽，最后竟然像是孩子的抽泣声，。
他拥着他，拥到了硌人的东西，是珍珠。
最后什么都抱不到了，他只抱到一阵风，他甚至看不到空气中有泡沫，有的只是叮咚落地的珍珠，好多珍珠，流了一地。
他的心也变成了这样的东西，一片又一片，他也应该变成泡沫的。
阿策死掉的瞬间歪扭扭倒立在珊瑚树上的阿权忽然心悸，他从珊瑚树下摔落，捂住胸口，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阿权知道一定是阿策出事了，才会让自己也跟着死掉了一半。
阿策死了？阿策死了？阿策死了？
阿权气冲冲地沿着那镶嵌着金币的道路前往阿瑜住的地方，他发觉这条河道好多地方是闪闪亮亮的，都是阿策的鳞片。
这河道太窄了，阿策每次过去，石头都会磨掉他的一部分鳞片，天长日久，这地底就变成了这样的、闪闪发光的河道。阿策是跨越千山万水去见阿瑜的。
阿权不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值得做到这样？
他压抑着自己嗜血的冲动，一路往前游去。
浓重的血腥味。
到处都是尸体，在那些血腥味里还有哥哥的味道。
而阿权终于见到了阿策心心念念的阿瑜，他以前想象过他会怎么见到阿瑜，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本来想说什么的，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为什么那个男人比自己还难过，是一种死寂，死水一样的不起任何波澜的绝望。
这大约是阿权第一次体验到了人类的爱是什么样的东西。
爱的本质不是其他，是绝望。
阿瑜在弹琴，无数的宣纸在漫天飞舞，阿权不知道这些可以算是人类的丧葬仪式中的纸钱，也不知道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阿瑜却先说话了：“你是阿权吧，是阿策的弟弟对吗？”
“是的，你带走了我的哥哥，”阿权还是说出口了，他的痛苦和愤怒让他想要杀了面前的男人，如果不是他，阿策可以再活几百年。他低吼道：“你应该去死——”
在鲛人的语言里，“带走”还有被海水淹没、变成泡沫、与所爱之人永别的意思——也就是人类语言中，“死亡”的意思。
“我会死的，我也要死了。”阿瑜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你们的灵魂如果化作泡沫的话，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他？”
阿权不知道，所幸阿瑜也没有真的要从阿权口中得到答案的意思。
“对不起啊，害你失去了哥哥。”阿瑜对阿权由衷地道歉说。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阿权在心里想。
这是阿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阿瑜。
阿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知道，编织彩虹是什么仪式吗？”
阿权脱口而出：“那是……鲛人族的仪式，约定与彼此同生共死，可能像是，你们人类的求婚吧。”
阿瑜侧着脸听着，点点头，微笑着，又好像是要哭的样子。
忽然起了大风，宣纸翻飞而起，飞到阿权的身边，又浸入水中，墨水完全洇开。
——阿权不认字，不知道上面写的是——“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他也不知道这举世闻名的诗下两句是什么。
阿权转身跃入水面之前，好像看到了阿策的影子。
他从未见过他的哥哥笑得如此幸福的模样，那是他对那头的人露出的表情。
宛若霓虹，转瞬而逝。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