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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权肃/策瑜策/逊蒙逊]披星戴月(现代AU/中长篇)
糊冷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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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0-11-19  

[权肃/策瑜策/逊蒙逊]披星戴月(现代AU/中长篇)

CP:主权肃
(策瑜策/逊蒙逊,还有一丁点儿的瑜逊瑜)
Author:糊冷冷
Warning:现代AU,穷人文学,有重要原创角色,有比较详细的性描写,大约是中篇
感谢RR和啾啾和S酱补充脑洞

回忆这理想不够理想
沿途逛世间一趟只有向上
糊冷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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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0-11-19  
01 楼道

今天的太阳
也如此明亮刺眼


孙权忍无可忍地拍了拍墙壁,那边的动静稍微小了点,但躺下没三分钟,女人的叫声又高亢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隔壁那个女的叫得还没你好听?”躺下去后的孙权问躺在身边的鲁肃,“肃肃,你觉得呢?”
“睡觉。”鲁肃翻了个身,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们这张床只有一米二,要装两个一米八的男人实在是挤得可以,所以平时会拼上一边的凳子,再垫上棉絮,才勉勉强强躺下。
鲁肃以孙权会滚下去的理由让孙权睡在里面。
“肃肃,我想做。”孙权凑过去,搂住鲁肃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明天要早起,不做。”鲁肃拒绝地很坚决。
孙权叹了口气,手还是沿着露出的腰部往棉质睡衣里伸去。
鲁肃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孙权还在乱摸的手,他猛地转过身,他们身量差不多,差点磕到鼻子。
“我来帮你。”鲁肃熟练地握住了孙权还是半硬的性器,上下抚弄起来。
被恋人用手服务了一发的孙权只觉得自己被敷衍地对待了,可是面前的鲁肃真的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缓。
大约是太累了,临近十一月,鲁肃的工厂一直在加班,孙权的心又软了下去。
“晚安,肃肃。”孙权凑过去亲了一下鲁肃的嘴唇,拿纸揉成一团塞进耳朵,也闭上了眼睛。

现在是仲秋,天气已经转凉了,昨天鲁肃在工厂里拿回报纸,将有些漏风的窗户糊住,他是拿彩页糊的,因为彩页部分比黑白的新闻纸要结实些,孙权在边上递了白浆糊,是去年贴春联时剩下的。
孙权和鲁肃如今住在一栋筒子楼里,217室,二十平的单间,朝北,厨房在走廊,公用浴室和卫生间。朝北比朝南要便宜两百,可以是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多。
七点钟起来时,鲁肃已经做好早饭了,说是早饭,其实是昨天晚上剩下的饭煮了粥,再配上咸鸭蛋和榨菜。孙权洗了手,端正地坐在桌子前,敲咸鸭蛋。
“今天也要加班吗?”孙权敲了敲大的那头,筷子捅破,再将里面的咸蛋黄挑出来放进鲁肃的碗里,稍微拌拌。
“这个月大概都要加班吧,不是购物节吗?”鲁肃有时候也好奇为什么那些人能有那么多东西好买的,仓库比平时爆了一倍,忙了起码有两三倍。
“是啊,我估计也得开始加班了,不然可能发不完。”孙权将咸鸭蛋分了分,又夹了点榨菜,搅拌着,呼噜呼噜地喝了下去。
“锅里还有。”鲁肃吃得慢条斯理一点,他有那种泰山崩于前也不改面色的沉着和冷静。
孙权直接拿来了锅,两人又将剩余的白粥分了。孙权舀起水拿起抹布,利落地把锅洗了,才回到桌前喝粥。
孙权发现自己碗里的粥似乎比刚刚多了些,只见鲁肃面色如常,他快吃完了。
“我先走了。”鲁肃起身,他要去的食品厂比孙权的远些,必须要坐公交。
而孙权只要下楼骑着他的自行车,骑到五公里之外的快递点,就可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今天不用做我的饭。”鲁肃背着他的包,站在门边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孙权还在埋头喝粥,接着他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过神,叫住了鲁肃,“等等,我跟你一起下楼。”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粥喝干净又把碗洗了又把桌子擦干净的孙权和鲁肃一起下了楼。

七点半的走廊已经很热闹了。
有端着热水洗头的女孩,有带着早点回家的老头,洗衣房里也聚集了许多人。孙权看到了他对门的邻居出门,是一家三口,女人是家政阿姨,男人是附近工地的工人,小男孩好像上三年级,孙权听过他背乘法口诀。
那时候孙权和鲁肃说:“我可是小学一年级就把乘法口诀倒背如流了,现在的小孩真的不行,三年级了还不知道七八五十六的。”
鲁肃很给面子地回答道:“是啊是啊,小权真厉害。”
与此同时,孙权听到对门的女人也说了一样的话:“我们小阳真厉害啊!”
孙权几乎哽住,鲁肃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又说了一遍:“我们的小权真的很厉害……如果有机会的话,说不定会成为数学家吧。”

打照面时男人点了点头,女人却没给一个正眼,反倒是急匆匆地把孩子拉到了自己身边,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孙权和鲁肃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几乎不会为此所动,半个楼道的人都是这么对待他们的。
到大门口时,住在隔壁的叫做阿眉的妓女正从外面回来,她穿着浅粉色的吊带裙,对他们打招呼。
“孙先生,鲁先生,你们去上班了呀!”阿眉操着一口带着粤语腔调的普通话,她长得不算差,染着金黄的头发,很瘦,脸上化着浓妆,近看还有些卡粉,香水味浓郁到刺鼻,伸出来的红指甲却有些斑驳了。
“阿眉妹妹,拜托你下回真的……嗯……那个,轻点。”孙权又想起他半夜睡不着觉的事情了。
阿眉眨眨眼,笑得无辜羞涩:“孙先生,你这么说,我听不懂了啦。”
孙权一听乐了,正想再说,鲁肃却有些脸热,他拉了拉孙权的手:“阿眉,那我们先走了,”
“鲁先生,拜拜,祝你们一路顺风。”阿眉笑着挥挥手,踩着小高跟一歪一扭地上楼去了。
“她不怕冷吗?”孙权看着远去的阿眉光裸的手臂和双腿,打了个寒颤,“真不怕冷。”
“……我的公交车到了,”鲁肃看着开到站台的照例挤成沙丁鱼的公交,和孙权告别,“小权,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哦。”孙权点点头,他找到自己的自行车,解开锁,跨了上去。
与载着鲁肃的公交车一起往前的孙权,慢慢地被公交车甩到了后面去。
孙权正对着明亮的日光,微眯着眼,吹了一句口哨:“今天的太阳也好亮啊。”
糊冷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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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0-11-19  
02 阿眉

咸是好的
盐在不久之前还是珍贵之物


阿眉是今年三月份搬进来的,这边的条件不好的,但胜在便宜,因此,那个酗酒的男人和任他打骂的女人搬走之后不到半个月,阿眉就住进来了。
阿眉的东西很多,衣服尤其多,正当她提着重重的行李箱在楼梯上挪动,鲁肃帮了她一把。
被一只手接过行李箱的阿眉又惊又喜:“先生,您真是好人啊,我住在218。”
鲁肃温和地笑笑:“我在217住在你隔壁。”
“一个人吗?”阿眉跟在鲁肃后面半步,手背在后边,高跟鞋哒哒哒。
鲁肃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和我男朋友。”
阿眉很惊讶,来来回回打量了好久:“你和你男朋友?你们是……那个?”
鲁肃点点头,阿眉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有好奇,没有恶意。
“还有其他的吗?不过我男朋友也很快回来了,我让他一起帮着搬。”鲁肃把行李箱推到阿眉家门口,门敞着,里面衣服堆了一床,门口全是各式各样的高跟鞋。
阿眉嫣然一笑:“这是最后一箱啦,谢谢你,我叫阿眉,是眉毛的眉。”
“我叫鲁肃,”鲁肃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跟阿眉告别,“有需要再找我。”

孙权回家时敏锐地闻到了鲁肃身上蹭到的香水味,他皱着眉:“隔壁搬进来谁了?”
“是一个女孩子,看起来还挺小的。”鲁肃待在门外搭建的小厨房间。
“你能判断女孩的年龄?我怎么觉得你还是把我当成十八岁的孙权,我今年都二十二了。”孙权走到水盆边,捞起一颗水淋淋的青菜,一张张剥开,细细清洗。
“小权看起来很年轻啊,十八岁和二十二岁没有什么区别的。”鲁肃低下声,姜蒜已经切好,放在碟子里,他拿过孙权洗好的青菜,咔擦咔擦地切起来。
“怎么一样,十八岁的我还没有肃肃,可是二十二岁的我却有了!”孙权给鲁肃套上围裙,系上身后的带子,打开煤气阀门。
开火,倒油,姜蒜爆炒,翻炒,再倒入切好的青菜,炒到脆生,撒下盐和味精,出盘。

盘子上有金色的花边,是去年夏天的孙权亲自拉着鲁肃去夜市挑的,每个盘子砍下了一块钱,孙权很为此得意,省下的钱刚好够一人一根棒冰,他们走到了人烟渐少的偏僻街道。
这一侧是低矮的城中村,不远处能看到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头顶路灯一闪一闪,更高空是一轮月亮,底下,孙权拉住鲁肃的手。
“你看那些住很漂亮房子的人,不是也和我们一样,看同一个月亮吗?”孙权仰着脑袋,边上正好是一家夜宵摊,泡沫携带着五光十色的油污一路流到街边,孙权的运动鞋一脚踩上,发出啪叽的声音。
“是啊,岂止是他们,过去的人们,未来的人们,都会看这样的月亮吧。”鲁肃想起读书时学过的古诗,但是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什么江月的,也是这个意思。
“那他们在高处看到的星星会更加明亮吗?”孙权的视线越过那些纵横的电线,挂满衣物的窗台,一直望向狭窄街道的尽头,那铁塔一般的玻璃幕墙此刻也散发着绚烂的光芒。
“我不知道。”鲁肃诚实地回答,可能他很小的时候也住过那样的房子,可是这已经和他无关了,但他觉得现在被孙权牵着手走在阴暗偏僻的小道,也很好。

孙权在菜被油炒着哧啦哧啦的声音里回过神来,青菜的香气已经弥漫出来了。
“你杵在这做什么?油烟这么好闻的啊?要么回房间休息会儿,要么就过来帮我炒菜。”鲁肃捏了捏孙权的脸,“端进去吧。”
孙权端起青菜时,鲁肃已经开始炒第二个菜了,是青椒土豆。
“要不还是我来,你去休息?”折返回来孙权建议道。
“别麻烦了,冰箱里有昨天买的烤鸭,你去拿过来,我热一下。”鲁肃笑着说。
两个人还在说话,隔壁开了门,孙权第一次见到阿眉。
阿眉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打了个哈欠,看到孙权时才眼睛一亮。
“鲁先生,这就是你的男朋友啊,看起来好小,还是学生吧?”
孙权生平最讨厌别人说他小,脸立刻端起来了。
“他是孙权。”鲁肃倒了点水进去,盖上盖子,土豆要焖一会儿才好吃。
“孙先生啊,我听鲁先生说你们是一对诶!”阿眉眨眨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身边有活的男同性恋。”
孙权无言地看了鲁肃一眼,意思是,你怎么什么都跟人说的。
鲁肃颇为无辜地笑笑:“小权,阿眉是新搬来的邻居。”
“对的,我是阿眉,是眉毛的眉,不是梅花的梅哦。”阿眉笑得格外灿烂,“对了,这边隔音是不是不好的呀?”
“是不大好,在你之前,隔壁男人天天打老婆,我们过去劝架不听,只能报警,结果警察说他们不管家务事,教育几句又放了。”孙权显然有些愤懑不平,他叹了口气,“后来女人被打都不敢哭了,但是还能听到头咣咣撞墙……瘆得慌。”
阿眉夸张地抱着手臂:“打老婆的都是坏男人,在外面不行才打老婆,好男人才不打老婆,我以后就要找不打老婆的好男人。”
孙权觉得阿眉的标准是有点低了,不打老婆和好男人之间怕是差了起码几百公里吧。孙权从来不觉得自己算是什么好男人,顶多算对鲁肃好的人罢了。
“那……你们晚上……”阿眉笑得有些扭捏,剩下的话被鲁肃打开盖子锅铲翻动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但孙权听清楚了。
阿眉说:“你们记得买耳塞呀。”

鲁肃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直到他去水房打水时才听到洗衣房女人的议论声,才知道阿眉在其他人眼里究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而在第五天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不知道第几个男人进出阿眉的房间,才意识到阿眉真的是个妓女。
倒是当天晚上孙权抱着鲁肃,含糊地在他耳边说悄悄话:“隔壁那女的好像做的是那方面的工作……就……那种。”
鲁肃眉头一皱:“你不要随随便便揣测人家好女孩。”
“肃肃你这就不对了,谁说做那件事就不算好女孩的了。养家糊口的职业罢了,说得好像我们不是卖身给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似的。”孙权在这方面格外通透。
现在是春夜,外面猫在叫春,孙权觉得自己也有点思春,动作便有些不规矩了起来。
鲁肃有些不好意思,以前隔壁住的是一对纠缠怨侣,现在是年轻女孩儿。
可是阿眉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的声音穿过筒子楼薄薄的墙壁,暧昧又高亢,与另外那头的音乐家吉他声,对门孩子背诵课标必读的古诗声,楼上蹦蹦跳跳的踢毽子声,窗外的狗叫声,还有什么吵架声,欢笑声,隐约的哭泣声,都在尘世的大汤碗沸腾,扬起了烟火气。
孙权和鲁肃就被尘世烟火融成了这样的含糊的一团。

孙权拥着鲁肃,从后面缓缓插入,一路惊起了噼里啪啦天雷地火。
“肃肃,你是不是害羞了?别害羞嘛。”孙权咬着鲁肃的耳朵,哄劝道,“乖,放松点,我要插不进去了。”
阿眉那头已经偃旗息鼓了,而这头鲁肃咬着棉被,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孙权一时间挥汗如雨,觉得鲁肃里面湿湿软软,身子颤抖,简直动情得不像话。
“慢点……”鲁肃忍不住求饶,结果一开口,话就被顶弄得碎了一床,他再也咬不紧牙关。
“今天肃肃好可爱。”孙权说,他是那种直抒胸臆的类型,鲁肃在他眼里总是很可爱的。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对门孩子念到了这句时,外头春夜,当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孙权,快去收衣服!”在床上平复着高潮后余韵的鲁肃差点要睡着了,可是又敏锐地捕捉到了楼道里忽然的吵闹声,人们都在叫声里收衣服,再细细一听,玻璃窗外真的有细雨。
孙权光着身子跑去窗台,再回来,鲁肃从他身上闻到了春雨的味道。
舔了一口,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总归是咸咸的。
咸是好的,盐在不久之前还是珍贵之物。

第二天的阿眉——他们已经认识第三天了,她还是如常与鲁肃说话,孙权今天轮休,只有鲁肃一个人上班。
“鲁先生,孙先生晚上是不是很猛啊,你们弄了好久。”
鲁肃想立刻关门或者立刻跑下楼,不要和她说话,可阿眉真的一点恶意都没有,这就好像说,“你今天吃了吗,”是一个语气。
他只好僵硬地打招呼,他选择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早。”
“没有关系啦……我去睡觉了,你快去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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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0-11-19  
03 玫瑰

我觉得同龄的男孩大多数都很蠢
没办法喜欢他们


阿眉的生活多少比孙权和鲁肃阔绰一些,就比如她会买两斤桃子,分一斤给孙权和鲁肃,也会买一个西瓜,分一半给孙权和鲁肃,自己捧着吃另一半。有时候,不用上班的鲁肃会敲敲阿眉的门,给她送多煮的一份早饭。阿眉基本不吃早饭,胃痛时就蹲在床边,忍忍就过去了。据阿眉所说,读书时拿省下早饭钱追星,跑好几公里买有喜欢的人照片的杂志,很多年后才知道那也是盗版,她的钱也从来没落到他口袋里去。
“他真好看,唉,可惜那些杂志被爸爸妈妈发现,他们把这些书扔了,又打了我一顿,他们不让我念书了。不过我脑子也不好,念不好书,我弟弟就很厉害,他读书超厉害的。”说起弟弟,阿眉会拿出钱包里的照片,和阿眉有几分相似的男孩,靠在姐姐身上,腼腆又可爱。
孙权轻声地哼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鲁肃知道阿眉赚到的大部分钱都要寄回家去,给她的弟弟念书用,怎么看都是一项不一定能回本的事业,可是这种话外人劝不得,他只好说:“倒是希望他早点读完书,好赚钱养你。”
“他当然会的!”阿眉信誓旦旦地说,“我弟弟可粘我了!”

五月份的一天,阿眉带着一整捧玫瑰花回家,她用那粤语味道十足的普通话神采飞扬地对在锁自行车的孙权说:“我终于明白孙先生为什么每天都那么开心了?”
孙权把自行车锁好,直起身子问:“为什么?”
“因为我也谈恋爱了呀!”阿眉拍了拍有些发红的脸,“谈恋爱的感觉真好呀!”
孙权一愣,随即一笑:“你开心就好。”
“我最近不会吵你们啦,我打算换一份工作。”阿眉抱着她的花轻巧地转身,和孙权一起上楼。
“那敢情好。”孙权耸了耸肩。为了不吵到邻居,他和鲁肃做爱时会放音乐,以盖住床板吱嘎吱嘎的声音和间或的其他声音,大部分是纯音乐,主要是孙权觉得有歌词会影响他发挥,毕竟鲁肃做着做着开始哼起歌来怎么都感觉挺败兴致的,什么星星点灯我照亮你的家门——孙权希望鲁肃做爱时好好地叫床就可以,叫他名字也可以,拜托了,别唱歌。
“对了,鲁先生今天加班吗?”得到孙权肯定的回答后,阿眉走到自己的门前,在自己的花里抽出一朵,想了想,又抽出一朵,“喏,送给你们。”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花,谢谢你啊阿眉妹妹。”孙权接过两枝玫瑰,他也不知道阿眉有多大,但是把女人叫小了总是会让女人开心的。
“那,晚安。”几乎是跳舞一样,阿眉转进了屋子里,孙权的微笑垮下来,他找到一个空看的塑料瓶,装上水,将玫瑰塞进去。

鲁肃回家时看到窗边放着两枝玫瑰,惊讶极了。
“你买的?”鲁肃给自己倒水喝。
“是啊,我买的,肃肃喜不喜欢?”晚上打算煮面条,孙权把挂面下了下去,是香菇青菜面,浇头是木耳小炒肉,用玉米淀粉腌过的小炒肉,比里脊肉还要脆生。孙权想了想,打算再煎两个鸡蛋,蛋黄会流那种。
“不是你买的。”鲁肃笑着摇头。
“你怎么知道?啊啊啊烫!”孙权端着一碗面,快速地放在桌上,手搓了搓耳朵。
“你拿块湿抹布垫着,烫到手了怎么办?”鲁肃握住孙权的手指,吹了吹,才去拿剩下的那碗面。
“等等,我还要煎蛋的。”孙权喊住鲁肃。
“我来吧。”鲁肃回答道。
门外传来了煤气声,油沸腾声,鸡蛋下锅声,刺啦刺啦,香气扑鼻,光是想象,就能猜到那鸡蛋是怎么在锅铲下翻过身壮烈殉情。第一个荷包蛋被盛出来,应该是煎第二个了,孙权把浇头里的木耳拨到自己碗里,剩下的碗里多半是肉。
鸡蛋还剩最后一个,鲁肃想着干脆都煎了,多出来的那个给阿眉送去。
阿眉不怎么做饭,鲁肃进门之前,她在吃泡面,左手侧是一大束玫瑰花,右手侧是手机,在发短信。
房间乱得几乎没有地方下脚,鲁肃不知道要怎么迈过那到底是垃圾还是衣服的白色不明物,只好站在门口。
“给我加餐啦?鲁先生,你真好。”阿眉很惊喜地看着鲁肃端过来的荷包蛋,她蹦蹦跳跳地踩过那白色不明物,接过鲁肃手中的盘子。
“你胃不好,应该少吃点乱七八糟的东西。”鲁肃觉得平时关心孙权关心惯了,看到年轻孩子糟蹋自己,总是要忍不住说一两句。
“我知道啦,嘿嘿,鲁先生说了和我男朋友一样的话呢?”阿眉咬着叉子,眉目都飞扬了起来,“我谈恋爱啦,鲁先生。”
“真好。”鲁肃也一愣,笑着说,“那要好好珍惜啊,遇到喜欢的人,很不容易。”
“我希望我和他也有你们那么好。”阿眉眨了眨眼,眼睛都在发光。

回到自己房间的鲁肃看到桌子上有两碗面,面上的蛋和浇头都分好了,他拿筷子掀起鸡蛋,默默地又把底下的肉夹回到了孙权的碗里,又从孙权碗里夹了几块木耳。
戳破鸡蛋,蛋液流进面里,孙权吃得好开心,在热腾腾的蒸汽里看到鲁肃温和安静的脸,吃得更开心了。他含糊地说:“你怎么知道玫瑰不是我买的啊?”
“你要是买花,不会买玫瑰吧?”鲁肃肯定地说,“你会买其他的——更大概率是什么都不买,买花不如买点虎皮凤爪来改善一下伙食。”
“对不起啊,肃肃,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没给你买过花。”孙权喝下一口汤,“等以后,我有钱了,我一定给你也买那么多花,让你招摇过市。”
“好啊,我就等那一天。”鲁肃轻声笑了,“那我要九十九朵,少一朵都不可以。”
“要九百九十九朵!”孙权给自己加了工作量,甚至唱起歌来了,“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绝对不送给别人家……”
笑过了之后,孙权却忽然低下声音:“对啦,隔壁阿眉恋爱了,也不知道男朋友是什么样……会不会被骗啊?”

春光越来越明媚,在漂亮的姑娘们愈加争奇斗艳的时候,阿眉却变得朴素了起来,她染回了黑直长发,淡妆,白色长裙,低跟单鞋。
恬静得不像她,鲁肃第一次见到还以为又来了新邻居,只是她回头一说话,他知道她还是阿眉。
“鲁先生,这样会不会不好看?”阿眉站在两个人的面前,有些忐忑。
鲁肃认真接触过的女性实在是少得可怜,但是以他的审美,觉得阿眉还是挺好看的。而且依照他的观点,只要喜欢,怎么样都好看。比如他觉得孙权套破麻袋也好看,当然不穿更好看,情人眼里岂止出西施啊,情人眼里出万物,这整个城市的春天也比不上他的微笑啊。
“太白太素了,来来来。”孙权直接冲进了阿眉房间,帮她挑衣服,挑出了吊带背心,珍珠边的小开衫,纱制的短裙,“听我的,男人肯定喜欢这样。”
“你怎么会知道男人喜欢看什么样的女人啊?你不是只喜欢鲁先生吗?”阿眉不怎么信任地打量了一下孙权,“嗳,我还是相信鲁先生。”
孙权顿时不知道回什么好。
“阿眉,你还是听小权的吧。”鲁肃认真地强调说,“我没小权懂。”
“那我试试看,你们等等我。”阿眉猛地把门关上。
孙权和鲁肃在门外,远处走廊的尽头透着微光。从来没有女朋友的两个人总算稍微体会到了男性陪女性逛街的感觉,不过比起那些人要好些,他们还能牵牵手,说些悄悄话。
“肃肃,你以前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小时候家教很严,不允许早恋。”
“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没有,我可能是天生喜欢男人的吧。”
“那你有喜欢过其他的男人?”
“我觉得同龄的男孩大多数都很蠢,没办法喜欢他们。”
鲁肃回答得一板一眼,孙权笑哈哈地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那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也很蠢?”
“怎么会,小权和其他人不一样,小权很可爱。我喜欢小权。”
孙权也认真地说:“我在肃肃之前也觉得其他人都很蠢,没办法喜欢他们。”

两个人还在说什么话的时候,对门忽然开了门,走出来那个小孩,他先是一愣,接着朝着他们吐了口水。
“死娘娘腔!恶心死了!”
孙权顿时火大,抡起拳头就要吓唬小朋友,小朋友吓得转身就跑,跑出没几步远又开始做鬼脸。
“不要和小孩子计较啦,”鲁肃拉住孙权,很快找了更加恰当的方式安慰他,“反正他这辈子乘法口诀都没你背得好。”
“对,数学永远只有59分!”孙权点点头,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个坏小孩成绩单一路飘红的未来了。
这边的门也开了,阿眉换上了孙权建议的衣服,清纯又不失妩媚,像是亭亭玉立的玉兰花:“我要去约会啦,谢谢孙先生和鲁先生……对了,昨天送你们的玫瑰你们喜欢吗?是我男朋友送的哦!”
“真羡慕你啊,孙权这辈子都没给我送过花。”鲁肃笑着说,“玫瑰很好看,谢谢你。”
“在恋爱生活里,情趣是很重要的啊。”阿眉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像鲁先生这么好的人,值得孙先生送一朵花。”
孙权立刻点头:“对,你说得对,今天就去买。”
阿眉去约会了,好不容易有空休息的孙权和鲁肃去不要钱的公园看了一天的花。

之后,孙权和鲁肃见过阿眉的男朋友一次,在外面,是一个俊秀到过分的青年,温和有礼,却有着一双撩人的桃花眼。他和孙权、鲁肃打招呼,说自己是阿眉的男朋友。阿眉搂着那人的手臂,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孙权,我觉得这人不是很靠谱。”回去之后,鲁肃用他的直觉说。
“就算我们觉得不靠谱,你架得住人家阿眉飞蛾扑火地喜欢人家吗?”孙权说,“我们劝不住人家的……”
“可能在别人眼里,我们和阿眉也差不多吧。”鲁肃低下头去,“小权,你今年能回家吗?”
“不讲这事了,”孙权的神色有些焦躁,他坐下来,拉住鲁肃的手,““肃肃,你要明白,我们拯救不了任何人,我们只能拯救自己。”
玫瑰花已经完全凋谢了,一片又一片,被孙权夹到了一本书里,《爱与战争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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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金鱼

说起来,都是很无聊的事情。
但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天气渐渐热了,五一之后就得开风扇,孙权花了两小时把沾满黑灰的风扇洗了出来。鲁肃刚刚洗完澡,穿着拖鞋,抱着脏衣服回房间,头发还滴着水。
“肃肃,看我变魔法!”孙权得意地说,他把叶片擦干,又重新装上,然后接上电线。电风扇呼啦呼啦地吹了起来,将塑料桌布吹了起来。
“好棒的魔法!”鲁肃的口气和要给幼儿园小朋友贴红花也差不多。
孙权笑着起身,他穿着被汗浸透的背心,肩胛骨微动,头发也湿乎乎的,和鲁肃洗完澡差不多。

小权真好看,认真工作时简直闪闪发光,想把他永远藏好,不让别人看到。
这么想着的鲁肃从后面抱住孙权,手顺着小臂滑下去,虚虚地从上方握住孙权的手指,十指相扣。
“咦?这里还有点灰。”孙权闻到鲁肃身上牛奶肥皂的香味,他咽了咽口水。
“要不要做?你还有力气吗?”鲁肃刚洗完澡,又要出汗,从里到外都湿透就最好。
被爱人质疑能力的孙权立刻炸毛起来,他转过身,怒气冲冲地把鲁肃扛起来——像是扛米袋似的,气势汹汹,还是轻轻地放在床上。笑成一团的鲁肃踢掉了拖鞋,小腿放在了孙权的肩膀上,孙权跪在床边,把鲁肃湿滑的小腿握在手心里,再托起大腿,重心往鲁肃那边倾倒。
鲁肃的大腿夹着孙权的脑袋,一只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捂住嘴巴,身体颤抖着要往后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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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暮春,好像盛夏已经来了,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冗长喧嚣的蝉叫声。
做完之后休息够了的鲁肃认命地起身:“我去洗澡。”
孙权抱着鲁肃不让去,他搂着鲁肃的腰:“先睡会儿,我刚刚洗累了,真的,顺便还把地又擦了一遍,我可太喜欢做家务了。”
“真的是洗累了吗?”鲁肃明显是在记恨着孙权刚刚没说出口的话。
“鲁肃,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回?”孙权装着恶狠狠地说,可是眼皮却越来越重,最后他睡着了,有什么轻柔的正覆在他的身上。
鲁肃没睡,现在是下午四点钟,他听到了隔壁的关门声。
阿眉应该是去上夜班了,挺好的,真希望一直这么好。

阿眉在恋爱,她热情似火。
她变成了街对面便利店的收银员,鲁肃和孙权去买东西时见到了她,她穿着工作服,和他们说打招呼,说要挑选放在最里面的那些货物,那些生产日期会比较晚。
孙权嗜甜,他和鲁肃挑挑拣拣买了一袋树莓味的阿尔卑斯,又买了一小把的陈皮糖,可以吃好久。
一共10.7块,阿眉收了20块钱,她拿出计算器,有些笨拙地按着,电子女声发出数字的声音。
没等阿眉按下第三个键,孙权开口:“给我9块3毛就好啦。”他又递过去一张1块纸币,补充道:“给我10块3毛。”
阿眉不确定地又算了一遍,才笑眯眯地递过零钱:“孙先生数学好好啊。”
20内的加减法也能算数学好吗?孙权哭笑不得。鲁肃拆开阿尔卑斯的大包装,又撕开其中一颗糖的糖纸,塞到了孙权嘴里。
“肃肃,好甜。”吃到糖的孙权好开心,腮帮子微微鼓着。也不知道是说糖甜还是人甜。

过了一个星期,孙权再去便利店,柜台前已经换了陌生的收银员。回去之后,他好奇地问隔壁的阿眉——阿眉的房间已经比以前整洁很多,但是跟孙权鲁肃的房间还差得远。
孙权靠着门框,抱着手臂。
“你不去上班了?”
“遇到熟客了,他缠着我,我没办法和店长交代,所以只好先辞职了,”阿眉叹气,“都还没干一个月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孙权皱眉。
“不过工资也太低了,我睡几晚就——”阿眉沉默了下来,“就没有那种来钱快又不是……的路子吗?”
“你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如果仅仅是养活自己……”孙权很快回想起来了原因,他略带讽刺地说,“拿着姐姐辛辛苦苦赚的钱去读书,也不知道你弟弟会不会心安?”
“他不知道,我不会让他知道的。”阿眉的手指绞缠在一起。
“……噢。”孙权没有鲁肃那样的耐心,如果鲁肃在的话可能还会多劝几句,他耸了耸肩。都说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孙权总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我想和我男朋友私奔去很远的地方,谁都不认识我们就最好了。”阿眉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我的男朋友,他对我真好,会送我回家,还会给我买红糖水。”
“这不是应该的吗?”孙权忍不住又说话了,“他对你好是应该的。”阿眉对好男人的要求实在是太低了。
“我和孙先生不一样,我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嘛……又不是谁都是鲁先生,”阿眉笑着说,只是有些可怜的样子,“我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我觉得他这样做,就已经很爱我了。”
“不是这样的。”孙权摇摇头,“虽然我也就谈过这一次,但是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好,我和鲁肃也能做到,那你要这个男朋友做什么?”
“……我不是很懂……不过你放心,我没打算搬走啦,很喜欢你和鲁先生。”阿眉不好意思地说,“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也好,你呀,多长点心,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拿不定主意就跟我们商量。”孙权点点头,转身回屋了。

五月末时,阿眉去城市另外一边工作,要坐一个半小时公交才能到的地方,去做一个酒店的前台。正好阿眉男朋友也住在那边,阿眉就不经常回到筒子楼了。
这天阿眉回来了一趟,鲁肃正好在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你要注意安全,钱要藏好些。”
“嗯,我知道啦——毕竟是我的血汗钱!”
“不要随便相信其他人,包括你男朋友……虽然这话很难听,但是……”鲁肃的声音就和他名字一样严肃,“……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谢谢你,鲁先生,你真是好人。”阿眉忽然鞠了个躬,头发哗啦甩到了前面,又甩了回去,“谢谢你们关心我。”
阿眉收拾东西,她招呼鲁肃进来,给他开了一瓶汽水。鲁肃抱着汽水,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他看着阿眉整理衣服。
阿眉衣服折得不好,简直是乱七八糟。鲁肃在一边看得难受,最后还是把汽水放好,站了起来。
“衣服不是这样折的。”鲁肃挑了一件卫衣,给阿眉做示范,很快就折好了。
“你为什么会折衣服,却不会缝纽扣啊?”阿眉很惊奇。
她包揽了孙权和鲁肃的纽扣,还有其他的缝缝补补工作,在某次孙权为难地拿着一件掉了扣子的衬衫敲门后。
那时候孙权小声地对阿眉说:“肃肃看到针线都头疼,我也完全不会,阿眉妹妹,你看看怎么样,能帮帮忙吗?”恰好阿眉其他不会,倒是在针线上心灵手巧。
鲁肃又示范了牛仔裤的叠法,阿眉像模像样学了,鲁肃坐回原位,继续抱着他的汽水:“缝衣服和叠衣服是两件事。”
“好吧。”阿眉继续叠着根本叠不完的衣服,鲁肃有时候也会惊叹为什么阿眉半个房间都是衣服,他和孙权的衣服少得可怜。
阿眉感觉自己叠得快睡着了,要不是鲁肃时不时指点几句,感觉真能直接睡着。她昨天上夜班,现在实在是太困了,定了定神,就和鲁肃闲聊起来。
“对了,鲁先生,你是怎么认识孙先生的呀。”
“我?我那时候在书店,他经常来看金鱼。”
“啊?”
“后来,他很喜欢的一条金鱼死了,一条有点灰灰的金鱼。”
“然后呢?”
“然后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这么简单?”
“对的,很简单。”
阿眉实在是想不到金鱼和在一起之间有什么关系,她把一双长袜卷好。
“死掉的金鱼被冲进去了下水道,小权蹲在下水道面前,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跟金鱼道别。我问他道别了什么,他说让金鱼下辈子不做金鱼了。”鲁肃说着这段回忆时在微笑,“我又问他,不做金鱼做什么好,他说,做人就不错。”
“做人有什么好的?”阿眉忍不住插嘴,“我如果有下辈子,我要做猫!”
“嗯?为什么?”鲁肃疑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做猫很幸福的样子,只要躺着就能被爱。”阿眉比划着,比划出简笔画猫的形状,“我也想被无条件爱着。”
“嗯……”鲁肃说不出什么话,“……不过我觉得做人也很好,因为可以爱人。”
“做猫也可以爱人!”阿眉认真地强调。鲁肃觉得自己差点被说服了。
“你和孙先生的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阿眉不大相信,“那你们为什么这么视死如归爱着对方啊?”
视死如归又是什么意思?鲁肃发现自己不够了解年轻姑娘的想法:“还没有到……谈死的地步吧?生的事情都还没搞清楚。”
“我看了……看了,男孩子和男孩子谈恋爱的小说,里面的人就是这样的!”阿眉打开她的滑盖手机,递给鲁肃看,是一位皇帝和他早逝的臣子的故事,写得可以说是缠绵悱恻,催人泪下。
“你说了都是小说。”鲁肃笑了,“生活和小说是不一样的,生活的话……我和小权的故事真的很简单……省略细节的话。”

鲁肃还是省略了许多细节,包括他十八岁前爸爸酗酒开车掉进了江里,包括公司破产财产查封他们被一群债主催债,包括前一天抱着他哭的妈妈在他面前跳楼自杀,包括养尊处优的他,却要学会一个人生活,十八岁生日的他学会了煮泡面。鲁肃要从头学习活下去这件事,机械、麻木、绝望。
又过了很多年,鲁肃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因为孙权咋咋呼呼地来到他的世界,孙权看金鱼,看书,又偷偷看他。孙权在街角打架,鲁肃发了疯似的也冲了出来和他一起打架,最后两个人在城市中狂奔,流出的血在夜风中凝结,那时候他们才第一次交换名字。
鲁肃眨眨眼,总觉得这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很简单的,我和小权在一起,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节,只有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其实说起来,都是很无聊的事情。但这就是我们的人生。”鲁肃平静地说。“我相信,只要我和小权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好的。”
阿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她只是指了指鲁肃手中的汽水瓶:“不过,你怎么不喝汽水啊?”
鲁肃笑得很灿烂,好像有些要炫耀的样子:“小权喜欢喝汽水,我等小权回来给他喝。”
阿眉笑笑,低下头,继续整理她根本整理不完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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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20-11-19  
05 愿望

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
上天是不是该给我什么礼物奖励我呢


高考前三天,六月四日,是鲁肃母亲的忌日。
夜晚,江边三三两两有人在钓鱼,也有人在放着河灯,鲁肃什么也不做,就在江边,风很大,他的风衣被吹得哗啦哗啦响,孙权站在他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就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情,十九岁的孙权在江边第一次听鲁肃过去的事情,江水滔滔,但鲁肃已经过了那种会为过去而哭的年龄。
鲁肃轻描淡写地说:“我应该早点发现她不对劲的,她在昨天抱着我哭,说要我好好活着,结果我倒是活着了,她却死了。”
孙权紧紧握住鲁肃的手,害怕他真的和这江水融到一块去了。
“肃肃不哭,”孙权在哭,“人活着太苦了。”为什么人生可以这么苦呢。
“死是这样的事情,小权,我后来想了很久,我那些日子天天想过去和爸爸妈妈一起的事情,也想着是不是该去死,这样我就和他们在天上团聚了。人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未来好漫长,我过不去了,我不知道那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可以到头。”鲁肃说到后面居然是有点笑意的样子,可那绝不是什么快乐的意思,“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上天是不是该给我什么礼物奖励我呢?”
“我就是上天给肃肃的礼物,我可以给肃肃幸福。”十九岁的男孩眉眼稚气得要命,可是说出了信誓旦旦的话,“我会让肃肃以后都开开心心的,我会比肃肃死得晚,我要亲自为肃肃捧骨灰——”
“小权,不要!不要说这种话,会被上天听到的!”
鲁肃不让孙权说生死,他低头吻住孙权的嘴唇,吻到了孙权的眼泪,那一瞬间,他也啪嗒一下掉了眼泪。
真的丢人。
那些艰难的生活,比如被冷风灌入的房间,哗啦翻了一地的面条,独自一人的除夕夜,也没让鲁肃流过泪,但是被孙权稍微宠一下就可以变成爱哭鬼。真的丢人。
因为那些日子里哭了也不会有人看到,现在哭的话,至少有孙权可以看到。
“谢谢你,小权。”鲁肃用大拇指抹了抹孙权的眼泪,“害你为我哭。”
孙权抱住了鲁肃:“我知道吗?我刚刚想起了我的哥哥。”

孙权回过神来,因为鲁肃往前走去。
“刚下过雨,水很大。小心点。”孙权还牵着鲁肃的手,他们一同往前走去。
鲁肃没有说话,他们一直走到了河边。
“说起来他们是在祝福孩子高考顺利吗?看起来像是夫妻的样子,”孙权注意到几个河边走着的人,念念有词什么重点大学的话,他笑着说,“应该放孔明灯才对。”
“为什么?”鲁肃疑惑。
“神不是应该在天上吗?孔明灯能够到天上去,地上的河神感觉都是要什么童男童女的坏神,人们许下不切实际的愿望,坏神应允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更坏的事情。”孙权喜欢看书,他看了好多志怪奇谈,在和神明的交易中,人们总是输。
“是吗?可是我刚刚许了愿望,该怎么办?像小权这么好看的男孩会被河神收作河神夫人的吧?”鲁肃半真半假地说着。
“什么愿望?”孙权好奇地说,他从后面把鲁肃搂到怀里,鲁肃放松地靠在孙权怀里。
“……不过我是向妈妈许愿,内容要暂时保密,等实现了再跟你说。”鲁肃的话里带着几分狡黠。
“真的会实现?”孙权疑惑。
“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也一定要实现。”鲁肃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那我也许愿吧,岳父岳母——不对,我也应该跟着叫爸爸妈妈才对,我希望好运都降临到肃肃身上,坏运气给我一个人就好了,我泡面少一包调料也可以的。”孙权一口气地说下来,“肃肃以前的日子已经很苦了,以后就不要再吃苦啦!拜托拜托!”
鲁肃仰着脑袋,笑着听孙权说完他的愿望。他觉得,他们的愿望,变成了一个形状完整的圆。
过了一会儿,孙权低下头又说:“再加一个愿望吧,希望哥哥早点回家,爸爸身体变好,不要总是生气啦,程普叔叔也一家幸福美满……嗯,也希望隔壁的阿眉妹妹能好好的,不要被骗了。”
鲁肃觉着好笑:“这是一个愿望吗?”
孙权想了想,皱着眉头,很可惜的样子:“那就只留下第一个吧?……我的笨蛋哥哥,要早点回家啊!”

孙权是在六月中旬被一个电话吵醒的,那时候是凌晨四点钟,鲁肃睡得正香,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从鲁肃怀里挪出来,才接起这个电话,手捂着话筒,声音放得很低。
他没看清来电显示,平时他肯定是直接挂掉的,但某种直觉让他没有挂掉这个电话。
那头是咣当咣当的声音,好一会儿孙权才意识到那是火车的声音,接着从电筒里他听到一个声音。
沉静的,疲惫的,好似几天几夜不睡之后才会有的声音。
“权,我上车了。”
“……哥……哥哥?”
“是我。”
“哥?你回来了?”
孙权彻底清醒了,他的声音放高了些,让鲁肃也有点惊醒的样子,他连忙把自己埋在另一条毯子里,声音变得沉闷。
“……你身边有人?你还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是一种深切的责备的口气,孙权忽然很是愧疚,他小声地嗯了一声。
那头深呼吸了一下,又好像是牙齿打颤的声音,孙权听得全身发冷,但下一刻却眼眶发热。
他英勇无比的哥哥叹了口气,用他无法想象的温柔的口气说话。
“挺好,好好过日子吧。”
孙权急促地喊出“哥”这个单音节,那头却笑了。
“对不起,不知道还能打给谁了,但回来了……总归要说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到了再联系你,挂了。”
“哥——等等……”
没等孙权说得更多,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他来不及细想那种牙齿打颤的声音,究竟为何发出。

孙权整夜没睡,一闭上眼都是和孙策的过往,小时候的孙策会带着孙权买糖,带着他放鞭炮,还会教他打游戏,教他翻墙的技巧,会模仿爸爸的字迹给他的成绩单签字,还会带着他去听琴行的另外一位哥哥拉小提琴——孙权记得那个哥哥的名字,好像是叫周瑜。
孙权兴奋得有点过头,他从小最崇拜的哥哥就要回来了,而那个因为自己和鲁肃在一起会生气的哥哥居然会说要让他们好好过日子,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前几天去江边的愿望都被鲁肃的妈妈听到了,改天得好好还愿。
这么想着的孙权凑过去去亲吻还在睡觉的鲁肃,亲到对方因为呼吸被堵住不满地推开他,鲁肃翻过身,差点一骨碌地摔下床,还好孙权及时拦住了。
到了六点多,孙权就起床了,准备他们的早饭。煮上一大锅粥,将馒头蒸好,还煮了两枚鸡蛋。
鲁肃醒在早点的香气里,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因为孙权按掉了他的闹钟。鲁肃迷糊地洗漱完坐到餐桌前,孙权托腮看着他。
“肃肃,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你知道我会选坏消息的。”
“嗯……我昨天没怎么睡。”
鲁肃看了看孙权的黑眼圈,点了点头,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粥。
“好消息呢?”
孙权给鲁肃剥开了一枚白煮蛋,放到了鲁肃的盘子里,鸡蛋滚到鲁肃的盘子里,孙权带着笑意的声音也滚到了鲁肃的耳朵里。
“我哥要回来啦。”
鲁肃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也很为孙权开心:“那好啊,是小权那位很喜欢的哥哥吗?”
“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孙权很不满意这个答案,“我跟你说,我的哥哥,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鲁肃心里头有些酸溜溜的,心想你前几天还说我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呢。
他用筷子把鸡蛋夹成两半,想起了中学时学的,地球的结构和鸡蛋好像,他想起了地壳和地幔,地心比较好吃,拌粥最棒了。
“肃肃,你为什么不说话?”孙权没有注意到鲁肃一瞬间的不是滋味,兴致勃勃地说,“我以前最喜欢他说他当兵的事情了,感觉好有趣……”
吃了一口蛋白的鲁肃扬起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那我们要去接他吗?什么时候呢……需要我一起去吗?”
孙权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到时候问问我哥吧?我也不知道我哥想不想你来……虽然他昨天松口了。”
“我都可以。”鲁肃给孙权夹了萝卜丝,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孙权的脸,“多吃点,早上的时间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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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20-11-19  
06 哥哥

我英勇无畏的哥哥。
光芒足以让我目盲。

鲁肃听过孙权讲过孙策的事情。
事情很简单,大概可以这么概括,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的孙策一路成绩优异到高中毕业,考上军校,毕业后做了武警,去了云南边防,还立了功,未来前景一片光明,当时大家都觉得要么往上走要么调回中央,但谁也没想到孙策最后却去了维和部队。好一阵子,家里的电视频道都锁定新闻国际,分外严肃地看着全世界爆发大大小小的战争。蓝蓝的幽光映照着家里的奖状墙,绝大部分都是孙策的,孙权的奖状委委屈屈地挤在右下角,是三年级的劳动积极分子。
孙策是孙坚一直以来的骄傲,孙权是孙坚又爱又恨的小混蛋,后来变成了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的上不得台面的孩子——自从孙权很莽地对着这辈子第一次听说同性恋这个词的体育老师孙坚出柜后。
孙权还记得,那时候的孙坚坐在家里比孙权年纪还大的皮质沙发上抽着老式的烟斗,对面的柜子上放着一家四口的照片,妈妈前面站着孙权,爸爸前面站着孙策,更上方挂着妈妈的遗像,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孙权吸了吸鼻子,是秋天的夜晚,窗户大开着,他好像感冒了。
他想起大概是好多年前,他和孙坚一起去送孙策上军校,孙坚去买水,孙策把孙权抱在怀里,拍拍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孙权的脑袋。
“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上回拿劳动积极分子,爸爸拿着奖状擦眼泪,还在妈妈照片前说,小权终于也拿到奖状了。所以啊,权,你以后要拿更多的奖状才可以。”
孙权嘟囔着抱住孙策的腰:“还不是你的奖状太多了,哼……不过,这也是孙权的哥哥的奖状,不是其他谁的哥哥的奖状。”
孙策大笑,他推了推孙权:“爸爸回来了!”孙权立刻站直身子,不黏在哥哥身上了。
“男人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样歪歪扭扭的靠在别人身上怎么像样!”孙坚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但可以听出他话里带着笑意。
孙权是这么回答的,他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哥哥又不是别人。”

时间过得真快,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七年,孙权也终于到了孙策那时候的年龄了。
而老了七岁的孙坚磕了磕烟斗,他磕错了地方,烟灰没有掉入烟灰缸,而是沙发脚上,他把烟斗直接摁了上去,立刻烫出了刺鼻的气味。孙坚垮下去的肩膀有点直不起来,和他屁股下吱嘎吱嘎的沙发一样,起身也回不到原状。白发和细纹已经悄然占据了他的人生。
“你走吧,别回来了。”
没有打,没有骂,是一种平静到不起波澜的语气。所以,也没有回转的任何余地。
青春期叛逆发作的孙权立刻冲入了浓重的夜色中,身上只有身份证和一百块钱,他来到鲁肃的小出租屋。
鲁肃举着锅铲开门的样子有点滑稽,他小声问:“小权,你怎么了?”
孙权抱住鲁肃,听着豆腐汤咕咚咕咚沸腾的声音,把鲁肃抱得很紧,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我没有家了。”
之后的四年,孙权再也没有回过那个他待了十八年的家。

其实鲁肃有想过,有这么优秀的哥哥,孙权的人生不会有什么阴霾。但是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孙策对孙权很好,足以弥补外人的闲言碎语带来的伤害。
所以鲁肃也一度很想感谢孙策,如果没有孙策,他的孙权应该是另外的样子,总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阴暗地底,也能仰望太阳。
所以说隔日的孙权说明天调休要去见哥哥时,鲁肃也有些期待。
今天的早饭是葫芦丝蛋饼配米汤,鲁肃问孙权:“我要去吗?”
孙权愣住了:“我哥哥说……不想见外人,不是,我哥哥的意思是,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鲁肃很明白,后半句应该是孙权安慰他的话,他也只是笑笑:“那你要穿得帅一点,稳重一点,再买点东西带过去……要像个大人,这样才不会让你哥哥担心。”
“我现在不像大人吗?”孙权不乐意了,他强调道,“我好好地养活自己了。”
鲁肃垂下眼睛笑:“我当然知道你是大人了,我比谁都知道。”
孙权顿时噎住,脸红地往嘴里塞葫芦丝蛋饼。

当天晚上的孙权差点又睡不着觉,搞得鲁肃也跟着失眠。鲁肃警告孙权你要是再翻来滚去还是睡地上去吧,孙权不敢动了。
孙权叹了口气:“我和我哥好多年没见了,我好紧张。”
鲁肃也叹了口气:“再不睡,你要去阿眉那里借白粉遮黑眼圈了,真的。”
孙权抱着鲁肃,对着耳朵轻轻吹气:“我就说是肃肃不让我睡觉。”
“……你要是想这辈子我们都见不了面随便你怎么说,”鲁肃翻过身,认真地问,“我该叫你哥什么,你哥比我小吧?”
“什么都行吧,我哥不计较这个。”孙权也愣住了。
“叫小策,挺好……说起来我以前有个学弟,叫小瑜,长得很好看,你说你哥哥也长得很好看,不知道他们谁好看一点。”鲁肃提起了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好看的男孩,不过他们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那保准是我哥。”孙权立刻维护孙策的美貌。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是孙权先睡着了,鲁肃听着青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也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中午十二点半,孙权带着到了约定的地点,那是距离他们家还有四五个公交站的小餐馆,做的是快餐,馄饨、水饺、面条也做。
附近有建筑工地,这个点,快餐栏里已经不剩下几样菜色,孙权指了指丝瓜炒蛋、鱼香肉丝、粉蒸肉和香菇青菜,让服务员盛上来。
本来要了两份饭,但是想想还是热的比较好吃,孙权就先只要了一份。
又等了大约十分钟,孙权实在是饿得紧了,掰开一次性筷子开吃,才吃了没两口,面前有了阴影。
孙权仰起头,他正对着门口,外面太亮了,他一时间看不清孙策的脸。
我英勇无畏的哥哥。
光芒足以让我目盲。

愣了一会儿的孙权一拍桌子,决定恶人先告状。
“哥,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吓死我了!”
“是你吃的太认真了,我刚刚叫你的了。”
孙策坐了下来,孙权终于看清了孙策的脸。
瘦了,本来就很瘦,现在更瘦了,也变黑了,虽然还是很白,但身上的气质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是一种将自己的锋芒收得严严实实的沉敛的气质,孙权差点认不出来。这种气质中又透着一种很让人想流泪的因素,孙权说不出来,他决定埋头吃饭。
孙策伸出手,摸了摸孙权的脑袋,就这么一个动作,孙权要流出的眼泪憋住了,他吃着一根很长的青菜,好一会儿都没力气咬断。
孙权听到几年的岁月都流过他和孙策身边,还有往前追溯的更遥远的岁月也在流过,以及漫长的未来,都即将流过。
“胖了。”孙策笑。
“那是你弟媳养得好。”孙权吸了吸鼻子。
孙权举手,让服务员小妹再盛一碗饭,他之前没认真看,发觉服务员小妹有点像阿眉。

拿起筷子夹菜的孙策,手不知怎么的有些颤抖,香菇咕噜地掉到了边上,孙策去追,可是怎么也夹不起来。
“嗳嗳嗳,哥,别吃了呀。”孙权看了急眼,“盘子里不是还有吗?”
孙策点点头,选择夹青菜,青菜比较好夹,他放到嘴里,轻轻地咀嚼着,慢条斯理的吃法,和以前风卷残云的吃法完全不一样。
注意到孙权盯着自己看,孙策解释道:“有点后遗症,不过医生说过段日子就好了。”
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的孙权冷静了下来,他放下筷子,手交叠在桌子上。
“哥哥,你这回回来,还要走吗?”
“不走了。”
“那挺好的,爸爸快要退休年纪了,你照看着点。”
“好,我会帮你说说情。”
“对了,说起来上回来我们家吃饭的太史慈哥哥呢?他还在部队吗?”
孙策一瞬间静止了,筷子上沾着的两粒米饭也静止了。他坐得笔直,好像用尺子量过的。
“死了。”
“啊?”
“全死了。”
孙策用冷静到破釜沉舟的语气说。
“全死了,除了我。”

那一瞬间,孙权觉得明明是六月底的夏天,冰水从头上哗啦一下全浇下来,让他浑身打颤。
周围是热热闹闹的凡间,可是他亲爱的英勇无比的耀人眼盲的哥哥已经完全被隔离在外了。
他坐在人来人往的窗边,身边却仿佛是成群的墓碑,又或者是在千里之外的战场抱着枪入眠。哥哥的身边是安静的还是吵闹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感受到了什么?孙权完全无法感知到了,他们之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亲密无间,恰因这份痛苦,是独属于孙策一个人的。
孙策的手还在发抖,他竭力要稳住,可是孙权握住了他的手。
“哥,你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夹。”
眼泪啪嗒掉到盘子里,一块粉蒸肉愉快地吸入了这点眼泪,膨胀了一些。
“哭什么啊,你今年几岁了,怎么还是个小孩子?”孙策温和地笑着,可那笑意完全没有进到眼底,他拍了拍孙权的肩膀,“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活着,我还活着呢。”
孙权泣不成声,他十八岁成年之后,第一次哭成这样。
“我们吃了饭,去听琴行的哥哥拉小提琴吧?”
孙权呜咽着说,他记得街角的琴行还在,他可以和哥哥去听。
“听不到了。”
这回,孙策的口气是完全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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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眼泪

小权,擦干眼泪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呀


阿眉回家时吓了一跳。
她最近很少回这边的家,回来也不一定见到孙权和鲁肃,所以她注意到距离家里一个街道蹲在墙角的是孙权时,真的吓了一跳。
“嗳,孙先生,这是怎么了呀?”阿眉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跑过去时,差点被缺了小块的地砖给绊倒,还好她扶住了树木。
孙权看到了面前有一双脚,脚踝上有被高跟凉鞋勾出来的痕迹。
阿眉见孙权抬起头,立刻捂住了裙子,做出了某位巨星闻名世界的动作,一副娇羞的样子:“我像不像玛丽莲·梦露?”
孙权被逗笑了,他举起大拇指:“像、像极了!”
阿眉脱了高跟凉鞋,干脆地坐到了孙权边上:“怎么了嘛,怎么蹲在这边?今天不上班吗?”
孙权扯起嘴角,对阿眉伸出手:“有烟吗?”
“我早就戒了呀!”阿眉笑得有些幸福,又有些神秘,“你也要少抽烟,小心鲁先生不让你亲他。”
孙权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待在这里呢?你不会是被炒鱿鱼了吧?”阿眉完全没有同情的样子,“没事嘛,你这么年轻,又高又帅,我们换一份工作。”
孙权截住了阿眉的话头:“阿眉,你有哥哥吗?”
“我没有诶,我只有一个弟弟,他今年要大学毕业了吧……”阿眉仰着脑袋,露出满足的微笑,“我去年看到他时,他已经很高了,但是没有你高,明明感觉他还是跟在我后面喊姐姐的小不点,时间过得真快啊。”
“时间过得真快。”孙权从口袋里掏到了一颗有些化了的陈皮糖,可能是鲁肃塞进去的,他含住糖,酸甜的滋味从舌尖化开。
“怎么了?我记得孙先生有个哥哥,怎么样,有你帅吗?”阿眉望着身边闭着眼睛的孙权,总觉得他今天不大对劲。
“我哥比我帅多了,他什么都会,我从小就追逐着他的脚步,可是怎么也追不上……”孙权将糖纸揉成一团想扔到对面的垃圾桶,可是糖纸飘飘摇摇地又飞回到了自己的怀中,孙权只好接住。
糖纸不像孙策给小时候的孙权折的纸飞机,可以飞得好远好远;也不像孙策带着孙权放的风筝,高到只剩下模糊的点;也不像孙策乘坐的绿皮火车,慢悠悠地不见踪影;也不像他们共同度过的岁月,转瞬就把他们拉扯得好远。糖纸回到了孙权的手心里,像是孙权自己。
“我不信,孙先生已经很帅了!”阿眉抗议地拍地,“怎么还会有人比你还帅!”
“真的啊,不信你问肃肃……啊不是,他肯定会觉得我会比我哥帅,他说的话不作准。”孙权这么说时完全忘记了鲁肃其实还没见过孙策,但是他完全可以猜到鲁肃的回答。
肃肃,孙权想起他时,就会觉得很温暖,在最难过的时候,这种温暖的感觉要加倍。他现在就想跑到鲁肃身边,紧紧地抱着他,把心里面的难过都跟他说一遍。
可是,现在才下午四点,鲁肃远没有到回家的时候。

不过阿眉也挺好的,是个好姑娘。孙权想,如果他有个姐妹,可能就是阿眉这样。不过他不会像是阿眉弟弟那么没出息,还要姐姐养活,他可以给她买好看的裙子,打扮得比哪个女孩都漂亮。孙权坚信他的姐妹绝对长得好看,毕竟他和他哥哥都长得好看。
也许在某个世界里,他真的有个妹妹呢?谁也说不准。他好像听过妈妈在生了他之后还怀孕了,但后来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世。然后,又过了一些时日,他没有妈妈了。孙坚作为只拿三千工资的体育老师,一个人拉扯大了九岁的孙策和二岁的孙权,很是辛苦。
“走啦,我坐累了,去我家,我请你吃好吃的。”阿眉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裙摆,扶着墙,穿上高跟凉鞋。
孙权也跟着站起来,但是因为蹲久了,他差点往一边栽倒。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了?”孙权和阿眉并排走着,收获了一些并不友善的目光,不过孙权和阿眉根本不在意。
“还好啦,就是感觉熬夜好累,酒店前台要三班倒的……”阿眉抱怨着说,“和我家亲爱的都没时间一起了。”
“踏踏实实做事是挺好的。”孙权始终还是觉得阿眉之前的营生对阿眉不好。
阿眉也听出了孙权的言下之意,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被迫,谁不想踏踏实实活着呢。”
孙权点点头,然后又想起了孙策。
孙策又是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背井离乡、枪林弹雨又一身伤回来呢?是那种骨子里保家卫国的责任感吗?是人生必须要做什么的使命感吗?还是孙策本来就是那种人,是必须拿起枪奔赴战场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孙策是孙权永远的骄傲。

回到房间里的孙权不想一个人呆着,于是他就坐到了阿眉房间看阿眉卸妆。
“女孩子真麻烦啊。”孙权看了一会儿就不看了。
孙权翻着阿眉床头花花绿绿的小说,什么《麻雀天使街》,什么《那小子不帅》,仅仅看了几行字,就看不下去了。
“你手上拿着的那本,好虐,我看了好几遍,看哭了都……”阿眉注意到孙权手中的书。
“为什么?”孙权很疑惑。
“三个男人都喜欢一个自卑的女主,可是女主最后和男一在一起了,为什么女主不喜欢男二嘛,男二这么温柔,这么善良,这么默默地守护在女主身边,她不要的话给我嘛!”阿眉一激动差点把桌子上的粉底液给推到地上去了,还好及时抓住了。
孙权实在不够了解少女的旖旎心思,他问阿眉:“你也会哭吗?”他胡乱地翻到那些书底下最后的影碟带,眼皮跳了一下,赶紧放回原处。
“会的啊,后来就不怎么哭了,以前有客人会弄得比较痛,可是我越哭客人越兴奋,我就不哭了!”阿眉用沾水的毛巾轻轻擦拭脸蛋,“男人都是变态!”
孙权觉得自己好像也被无差别扫射了,但他完全没有生气,他笑着说:“以后就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孙先生,帮我打盆水。”阿眉不客气地差使孙权,“半盆就够了,用那个粉色的脸盆。”
“这个?”孙权在脸盆架上找到了一个像是粉色的小脸盆。
“不是啦,是下面那个,你认不认识颜色的?”阿眉无言,她以前听说过同性恋都比较有审美,能分清口红色号,可是孙权并没有。

孙权去打水时,遇到了总是用很恶心的眼神看他的混混,好像是附近黑社会的小弟。
“喂,是不是是个男的都能上你啊?”混混笑嘻嘻地说。
“别,你这样的要我上得加钱。”孙权笑得格外暧昧。
混混没占到嘴巴上的便宜,口才也远没有孙权利索,他拦到孙权面前。
“你和那个叫阿眉的,谁付谁钱啊?”混混咬牙切齿地说,见孙权没有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和你在一起那个男的,是不是床上也很会啊?”
孙权本来冷淡的表情,在听到对方说到鲁肃时,变得狠戾了起来。
混混原本懒洋洋地伸着腿,孙权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他今天满腔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混混痛得嗷嗷叫,作势要揍上来,可是孙权单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往下摁去,他的叫声越来越惨烈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拿你下手吧!”孙权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的,甚至带了些笑意,他凑近到混混脸边,那双本该是浅色的眼睛在暗淡的走廊深邃得可怕。
混混顿时不敢说话了:“你……你先放手!”
孙权握得更紧了,手被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痛极了的混混伸腿要踢孙权,孙权先他一步,手肘抵到他的肚子上,让他痛到弯下腰去。
“我哪里……哪里惹你了啊?不就是和你玩玩吗?”混混有点害怕了起来,他说实话不过是中专都没读完的小朋友,“对不起,我错了还不行吗?”
孙权把混混抵到墙壁上,又揍了两拳,他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混混的脚踢到水盆,发出哗啦的声音,孙权回过神来。
孙权放开了混混的手,拍拍衣服,捡起不远处的水盆,去打水了。
出来时混混还在,他在原地抱着肚子喘气,看来是疼狠了,孙权皱眉,刚想说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在了孙权耳边。
“小权?”是鲁肃,他提着菜站在楼道口。
孙权端着水盆,鼓起腮帮子慢吞吞地走了过去,鲁肃给他理了理衣服,孙权露出满足的表情,完全是凶狠的野兽被安抚了的样子。
“你没事吧?”走过去的鲁肃看向一看就是孙权打出来的杰作,对混混鞠躬道歉,“我男朋友下手有点……不知轻重,你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混混不敢说话,只含糊地应答着
“来,小芒果。”窸窸窣窣的,鲁肃从袋子里挑拣着整袋芒果里可能是最小的芒果,塞到了混混的手里。
混混晕乎乎地看着微笑的鲁肃,又看了看他身边恶狠狠盯着他的孙权,好像看到两个怪物一样,把芒果塞回到鲁肃手里,赶紧跑了。

孙权一只手端着水盆,另一只手勾起鲁肃手中的塑料袋,两个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今年的梅雨季好短,没了雨水的夏天,变得很热。
“肃肃,我今天在外面哭了。”孙权小声地说。
“我们小权是水做的。”鲁肃笑着回答,“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哭吗?见到哥哥很开心吗?”
“很开心,又很不开心,回去我跟你说。”孙权说,“我要先给阿眉端水。”
话音未落,风风火火的阿眉趿拉着拖鞋,奔出门口。
“孙先生,你也太慢了,”阿眉端过孙权手中的水盆,“我还以为你掉进下水道了呢!”她跟鲁肃打招呼:“鲁先生,你回来了呀。”
鲁肃挑了很大的芒果塞到了阿眉的手里:“好几天不见了,阿眉。”
鲁肃和孙权相伴着回房间了,阿眉本来想说什么来着,忘记了。

回到房间的孙权狠狠地抱住了鲁肃。
孙权闭上眼睛,呼吸着鲁肃身上的味道。

但孙权只要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孙策的背影。
吃完饭后的孙策要走,孙权起身要送,可是孙策不让,他只是稍微犹豫一下,孙策就离开了餐馆。
“还有橙子呢!”孙权听了鲁肃的话,买了橙子,还没送到孙策手里。
孙权急急忙忙地追上去,望着不远处哥哥的背影,终于发觉了不对劲。
孙策的走路姿势好怪,一只腿使不上力气似的,走得好慢。
孙权全身的血液都快冲到脑袋上了,他奔跑着冲到孙策前边,也不顾身后的老板娘大声喊叫着“你还没付钱”的话。
“会好的。”孙策注意到了孙权的表情,他接过了孙权手中的橙子,和之前说手抖会好时一模一样。
孙权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孙权终于知道为什么孙策会回来了,如果不是不得已回来的话,孙策怎么会回来呢?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孙策还微笑着宽慰孙权,“你不能强求太多……不用担心我。”
说着,孙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五十块纸币,递给孙权。
“去吧,权,去付账。”
孙权在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不肯动,也不肯接钱,孙策把钱塞到了孙权的衣服口袋里。
孙策拍了拍孙权的脑袋,没拍动孙权,什么时候他弟弟的脑袋变得这么硬的,拍得他手痛。
“乖,快去。”孙策无奈地说,“我看老板娘都快要报警了!”
孙权犹豫了五秒钟才往回赶,可等孙权付完账回来,街上哪里还有孙策的身影。

孙权断断续续地讲完了今天的经历。
孙权抹了抹眼睛:“我刚刚差点要哭了。”
鲁肃看着孙权通红的眼睛,心想不是早就哭了吗,但是他没有拆穿他。
“你知道我的哥哥,他小时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真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生活和命运怎么会如此残酷呢?”孙权呜咽着,“怎么办啊?我都不知道爸爸看到他这样,会怎么样啊?”
鲁肃张了好几次嘴巴,也没说出话来,他抱紧了孙权。
“你以前就说我怎么这么爱哭,因为人生就是有那么多值得流泪的事情啊……”孙权哽咽着说,“我太没用了,我只会哭,我真的太没用了……”
“小权,要擦干眼泪,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呀。但是你想想,小策至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鲁肃斟酌着话语,他更紧地抱紧孙权,把孙权的眼泪也纳入他的怀里。
“这样吧,下次我跟你去看小策,我有认识的很厉害的医生,到时候我们再问问他的情况,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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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干杯

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
友谊地久天长


这可能是人间最后一场雨水。
不然为什么会下成末世一样。
孙权以前看过,在鲁肃以前打工的书店看的,是一本封面画着巨大蕨类植物的书,说地球在两亿年前曾经下了一场几百万年的雨,孙权看到这里时,算了一下一亿到底是十的几次方,是八次方,太阳的光线到地球也需要八分钟。
孙权对数字很敏感,鲁肃曾经说也许他应该是一个数学家。
孙权笑着说:“你见过没上过正经大学的数学家吗?”
鲁肃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在很久之前,世界上还远没有大学的时候,第一个算出1+1=2的人,一定也是数学家。”

说回雨,江淮以南的区域,梅雨时节的雨水绵延了千万年,一千八百年前应该也有这样的雨天。
梅雨天的家乡,总是湿漉漉的,孙权不喜欢雨天,可是又忍不住承认,它和自己紧密相连,天上的雨,和血管里的血,曾经也亲密不分。这就像是筒子楼里破碎的酱油瓶子和充满蝉鸣的童年一样,它是孙权的一部分,它永不离身。
孙权的手划过湿透了的油漆墙面,想起幼时提着水壶去浴室接开水,一毛钱一瓶,好担心它忽然爆炸,他本来就没哥哥好看,要是再伤了脸,以后就娶不到媳妇了。虽然他那时候也不知道娶媳妇是什么意思,但是邻居家的阿姨总对哥哥说,阿策太漂亮啦,难娶媳妇,不如小权,小权没有那么好看,反而容易娶媳妇。现在的孙权可以理直气壮地想,哼,我虽然不那么好看,但是我有媳妇!
“等这雨天过去,天气就真的热了。”阿眉望着窗外到了晚上就噼里啪啦下起的大雨,还好她和孙权、鲁肃两个人一起买了火锅食材回来,他们到家时,雨才下起来。
有时候阿眉会相信一些冥冥中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捉到的,比如雨下在她的脚后跟,没有淋湿她的衣服。

晚上,孙权和鲁肃在阿眉的小房间里,孙权帮忙洗菜,手捋过平菇宽大的伞面,然后一缕缕撕开;鲁肃在切土豆片,他切得又快又稳,每一片都好均匀;阿眉在调制酱料,好像什么漂亮的魔女。
他们准备吃火锅。火锅一定是人类伟大发明之一。
水开了,放下自己调制的菌菇味汤底,搅拌均匀,香气弥漫出来,放下玉米块和白萝卜,先涮肉,再煮蔬菜。日光灯下,蒸汽暖洋洋地升起来,电风扇还吹着,外面雨也哗啦啦下着。
鲁肃的肉涮得很好,他先分给左边的阿眉,再分给右边的孙权。
阿眉满足地吃下蘸好酱料的羊肉卷,由衷地感叹道:“这才是生活嘛!”
孙权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眼睛发亮地催着鲁肃:“肃肃,可以吃了吗?可以吃了吗?”
在鲁肃把肉先分给阿眉之后,孙权露出了略微沮丧的表情,但他很快又开心起来了,鲁肃帮他蘸好酱料,放在他的碟子里。
“鲁先生也吃啊,”阿眉发现鲁肃就是在投喂他们两个,连忙催促道,“孙先生,你也帮鲁先生涮嘛。”
孙权哦了一声,起身去涮,结果送到鲁肃碗里的还带点红肉的颜色,被鲁肃无言地返工了。
“美味要慢慢享受啊。”鲁肃咀嚼完一片莴苣,小声地说。
孙权喜欢吃肉,年轻的男孩哪有不喜欢吃肉的,但肉总归比较贵,鲁肃默默地把自己的份分给了孙权。
阿眉把碟子里鲁肃刚刚涮好的放到了鲁肃碗里:“鲁先生,我减肥!”
“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别听其他人说的,女孩子要胖一点才会好看。”鲁肃皱眉,他把阿眉当成妹妹来照顾。
阿眉嘻嘻笑,她夹起已经煮透了的白水萝卜:“我应该多补充维生素!”
孙权站起来,给对面的阿眉夹了鱼丸:“多吃鱼丸,会变漂亮。”
“中国人这种夹菜的陋习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阿眉想起来了前几天看到的批评文章,她平时也不看这种东西的,但那天正好看到,她莞尔一笑,“可是,可是就很有家的感觉啊……我爸爸妈妈都没给我夹过菜呢。”
给阿眉夹过菜的孙权和鲁肃微妙地抿紧嘴唇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孙权凑过去嘀嘀咕咕,听得鲁肃耳朵发烫。
“孩、子、他、妈。”孙权说话,一字一顿。
“……”这笨小孩正经的不学,到底学了点什么,鲁肃咔擦一声咬断还有些生的土豆片。
汤承载着食材,仿佛生活承载着希望那样,咕咚咕咚滚着。阿眉喝下一口酸梅汤,孙权和鲁肃则喝下一口冰啤酒。
最后下的是白菜和生菜,鲁肃拿筷子按压下去,过了一会儿就好了,大家分别夹起来,高高的,还流淌着汤水。

他们吃得心满意足,就开始聊起天来。
“我小时候怕被人觉得好看,故意剪成短发,大家都以为我是男孩。但是就是这样,我去浴室接开水……”阿眉滔滔不绝起来,“结果烧锅炉那个老头摸我胸,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呢。”
“让我们祝他一百年忌日快乐。”孙权碰了阿眉的杯,喝一口酒。
“我开始其实也不想做这个生意的,但是后来弟弟要去补习班,没有钱……一咬牙就……那时候还不懂,明明可以开更高的价格的。”阿眉为自己的初夜没有卖出更高的价格咬牙切齿,“气死我了!”
“傻阿眉。”鲁肃想摸摸阿眉的脑袋,又觉得好冒犯,也碰了碰阿眉的杯,喝一口酒,“以后你会遇到好人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后来就……你知道嘛,就是来钱快,然后就……”阿眉好羞愧,她以前从来没有羞愧过,“回到家乡,有人说我是去卖的,我弟弟会和他们吵架,说姐姐不是那样的。可是他不知道,姐姐真是那样的。”
“也不想想看到底是为了谁啊?”孙权提到这个就很不爽,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就有男孩子应该保护女孩子的一环,虽然因为某个原因,大约是很难保护到某位特定女性了。
“阿眉,多为自己想想,不要没有保留对其他人好了。”鲁肃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人其实是很容易变的,要在自己身上多藏点钱。”
“嗯嗯。”阿眉笑得眼睛弯弯,“你们和其他人说得的不一样,他们说,姐姐供弟弟读书,是应该的。”
“……人始终为独立的人。”鲁肃皱眉头,“你帮得了他一时,又帮不了他一世。”
“不过我想了想,要是我是哥哥的话,我也会努力赚钱给妹妹读书吧?”孙权找到底下快烂掉的土豆片放进嘴里,“可惜我没有妹妹。”
“看嘛,其实你也是一样的。”阿眉笑着说。

火锅已经停止沸腾了,阿眉斜撑着,歪着脑袋。
“我来跟你们说点有趣的事情吧?”
“什么?”孙权感觉到了有些饱了。
“有些男人,真的细短软!”阿眉语出惊人,孙权差点把啤酒喷出来,鲁肃则还没有理解过来。孙权嘀嘀咕咕了几句,鲁肃则有些不大自在。
“真的,我好想嗑瓜子,你别看我每天喊得喉咙痛……其实我一半工作是演员。”阿眉紧皱着眉头,“我和老师又有什么区别,老师费喉咙,我也是!”
孙权绷不住笑了,鲁肃觉得这个场合好像不是很适合笑吧,还是微微扯起了嘴角。
“我是心理安慰师,给男人尺寸不相称的膨胀自信,”阿眉深沉地看了鲁肃一眼,“所以,我很羡慕你,鲁先生。”
鲁肃低下眼睛,笑着不说话。
阿眉比划了一下:“我上次最后一个接到的,大概……这么短吧。”
孙权凑过去,眯起眼睛,看到阿眉比划的大拇指,惊讶地说:“救命,这不是口红大小吗?”
阿眉惨叫了一声:“……孙先生你不要这样,我再也无法面对我的口红了。”
鲁肃用手背抵着嘴唇憋笑,孙权拿开他的手:“一起笑!”
阿眉第一次听到鲁肃可以说是爽朗的笑声,和平日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她觉得那样的鲁肃好帅。
阿眉继续抱怨她的奇葩遭遇,她抬起一个六六六的手型:“有的也就是这样吧?”
“也会碰到比较好的?”孙权试图理解。
阿眉摇摇头,继续晃动,孙权还没明白,阿眉挑挑眉,晃了晃伸出来的小拇指,是在表示尺寸。
孙权看了看自己的小拇指,又叉开腿往下看了一眼,又合上。
阿眉叹了一口气:“那天我为了气氛点了香薰灯,结果我愣是没看到,还以为对方是个女的,想和我搞蕾丝。”
鲁肃歪了歪脑袋:“啊?”
“结果他三十秒就没了,那次的钱,赚得好快。”阿眉显然还挺喜欢这种客人的,“就是我演得比较累。”
孙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
“不过我也有和姐姐的经历,姐姐真的好……唉,比臭男人好多了。”阿眉露出期许的笑意,“不然我也去做同性恋好啦!”
“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性别不是什么问题的吧。”鲁肃认真地说,“我觉得小权是女孩子,我也会喜欢他。”
“半分钟过去了。”孙权点了点头,“这也太快了吧!”
阿眉立刻笑得前仰后合,鲁肃还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孙权在说什么。
孙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椅子搬到鲁肃身边了,他搂着鲁肃的腰,轻轻摩挲着:“肃肃,你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鲁肃又笑:“是啊,第一次就知道了。”
阿眉皱眉,一拍桌子:“你们就是趁着我男朋友不在,欺负我!”
孙权借着几分酒意,大声问:“啊,你这么一说,为什么你男朋友都不来这边啊?”
“我男朋友……”阿眉露出为难的神色,还是没把原因说出口。
“不来也好,不会和小权抢吃的。”鲁肃拉了拉孙权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阿眉好像也有些醉了,明明没有喝酒,她好像在犯困,说出的话也是犯了困的。
“啊,如果孙先生不喜欢鲁先生就好了,这样我就会追孙先生!”
“不了吧。”孙权盯着阿眉看了一会儿,笑得随意而潇洒,“你是阿眉妹妹,我不敢。”
鲁肃咬下盘子里放凉了的豆腐泡,舌头压下去,汁液挤了出来,他笑着说:“其他什么都可以给阿眉,但只有小权是我的。”
“我知道嘛,我知道嘛……所以我就是开开玩笑,”阿眉是真的感觉有些困了,她问,“你们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呢?”
“我不知道其他人诶,但是我对肃肃一个人动过心,只是肃肃恰好是男人罢了。”孙权拉住了鲁肃的手,他又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瓶啤酒。
“我应该是天生的。”鲁肃抿了一口啤酒,“我从初中开始就知道我喜欢男人。”

“这样啊……”阿眉伸出猫猫形状的陶瓷杯,里面是酒红色的酸梅汤,“对了,我们还没有干杯过呢!”
孙权和鲁肃也分别举起啤酒杯,三个人的酒杯相碰。
“干杯!为我们的未来!”阿眉先说。
“为明天赚到更多的钱!”阿眉又补充了一句。
“为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平安!”孙权在心里面闪过许多人的脸,其中有孙策的。
“为我们相聚在此刻,”鲁肃想起了高中毕业酒会上大家唱的歌,“友谊地久天长——”
鲁肃在心里补全了这支歌,他当年的青春岁月在这支歌里终结,现在又好似隐隐约约回来了。
也许是喝多了,鲁肃轻轻地唱了起来,他的歌声不算特别动听,用一种潇洒又落拓的味道。孙权用筷子敲击着玻璃杯,为鲁肃打着节拍,阿眉也轻轻哼着调子,为鲁肃伴奏。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
“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
“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 朋友友谊
“万岁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唱完之后,孙权鼓掌,而阿眉放下杯子,执着地纠正道。
“你们那是爱情,不是友谊。”

窗外,雨一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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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雨夜

请来吻我
青春易过


鲁肃唱完了之后,他们又喝了一些酒。
喝酒喝多了的孙权开始唱歌,以为会是鬼哭狼嚎,但是阿眉惊讶地发现孙权唱歌很好听。只是从“大风车吱呀吱哟哟地转,这里的风景呀真好看”,唱到“假如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再唱到“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再唱到“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鲁肃搂住孙权,哭笑不得。
“想快点告诉你,多想天天在一起……我的心放在你那里!”孙权忽然不唱了,他定定地看着鲁肃,捧着脸,直接吻了上去,鲁肃根本推不开。
阿眉脸红地呀了一声,捂住脸,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有人呢,有人呢——”鲁肃顿时反应过来,用了力气把孙权推开。
挣扎来挣扎去的孙权折腾累了,干脆地睡着了,睡在鲁肃的怀里。
“我把小权先抱回去,再来帮你收拾。”鲁肃打横抱起孙权,把他的脑袋拨到自己的肩膀上,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去就那么几米的路上,孙权回光返照地又在唱歌。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鲁肃摸黑把孙权抱到床上时,孙权哗啦一下搂住了上方的鲁肃。
“小权,你醉了。”
“我没醉。”
雨夜中忽然一道闪电,孙权恰好睁开眼睛,那一瞬间,眸光凛冽雪亮,面庞英俊而邪气。
孙权在鲁肃耳边慢悠悠地唱歌,和雨声合在一起,交融成煽情的旋律。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
煽情到鲁肃忍不住俯身,堵住孙权的嘴唇,他一遍遍地描摹着他的唇,孙权一张开嘴便被细细舔吻。
孙权发出难耐的喘息声,他按住鲁肃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都动情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滚上床,但在擦枪走火之前鲁肃总算记得他还要帮阿眉收拾餐桌,他要起身,孙权不让。
“小权,你醉了。我没醉,我要去干活。”
孙权的手放在鲁肃的头发上,低声笑。
“我没醉,我真的没醉,至少我知道我抱着的人是谁,我喜欢的人是谁,我这辈子要和谁一起走下去。”
鲁肃贴着孙权的耳朵说:“我也没醉,我也知道。”
鲁肃直起身子,利索地给孙权脱掉鞋子,又盖上一层被子。
“我先过去帮忙收拾,你先睡会儿。”

鲁肃进到房间时,看到阿眉倚在窗边抽烟。
“我记得你说戒烟了。”
“就、就抽一根。”
阿眉说着就把烟捻灭,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
鲁肃拿着抹布,熟练地收拾起餐桌,把调料放回原处,垃圾收进袋子里,把碗筷也收好,待会一起洗,再把剩下的汤水倒在公用卫生间的下水道里……做完这些后,再把桌子擦了,地拖了,桌子立好,他正要回去。
“我那时候开玩笑的话,鲁先生不会在意吧?”阿眉说,她有点后悔自己开的玩笑。
“阿眉,你男朋友是不是对你不好。”鲁肃是用肯定的口气说的。
“也没有,就是……就是,和你们比起来差得有点远吧。”阿眉的表情有些疲惫,她坐在床上,表情放空,“我想象中的谈恋爱不是这样的。”
“如果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换一个。”鲁肃真诚地提建议。
“不知道啊,先这样吧……”站在窗边咳嗽了起来,阿眉好像有点想吐的意思,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鲁肃以为她是要吐,急忙去拿垃圾桶,阿眉侧身躲过,站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药片,合着边上的酸梅汤吞掉。
“吃药最好是温开水。”鲁肃不赞同地说。
“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阿眉笑着说,“我以后要好好吃早饭。”
“那倒是,胃痛时很难受吧?需要止痛药吗?”鲁肃其实多少也有点胃病,但是比阿眉稍微好些,“我去拿?”
“不用了。鲁先生,你真的特别好,我希望你和孙先生,要一直好好的这样下去。”
阿眉不再咳嗽了,她应该还年轻,但她总疑心自己已经很老了,昼夜颠倒的生活和廉价化妆品的侵蚀让她的脸不再光滑,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忽然好羞愧,低下头,看着自己拖鞋上的花,左边掉了一朵。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没什么文化,但是……我希望你们幸福。”
鲁肃看着阿眉好一会儿,他忽然觉得她离他好远。
他们不过是这漫漫尘世中偶尔相遇的浮萍,一段时日的同路人。
鲁肃喟叹着,他笑着说。
“我们会的,谢谢你……”
“你也是。阿眉,你要好好珍惜自己啊。”

鲁肃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灯。
孙权刚刚睡了一会儿,酒已经醒得差不多,正洗漱好乖乖地坐在床里面等他。
鲁肃也拿上毛巾和肥皂去洗澡,孙权把换洗的衣服准备好了,一起放到他的脸盆里。
“你待会把脏衣服放到桶里,我明天晚上一起洗。”
鲁肃点了点头,沿着走廊去尽头的洗澡间。习惯性去了最里间,鲁肃却洗得越来越困,冰凉的水打在肩膀上,沿着笔直有力的腿缓缓地流淌下去,他靠着隔间的门板,好想睡觉,就真的睡着了。
“肃肃,肃肃?”是孙权焦急的声音,“你在里面吗?”
“……我在。”鲁肃揉了揉眼睛,他迷糊地打开插销,孙权直接挤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在床上等到困了的孙权并不放心,半小时之后,鲁肃也没回来,他赶紧出来一间间地过来找他。
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筒子楼里静悄悄的,间或有猫叫声、狗叫声和刺耳的电动车警报声……还有无处不在的雨声。
这个点的洗澡房已经不会有人了,孙权被这头顶而来的水流淋得湿透。
孙权看向暗光下的鲁肃,头发乱糟糟的,浑身光裸,显出一种脆弱可怜的模样。
好想把他弄得更脆弱更可怜,这么一想,孙权发现自己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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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夏天要过去了。”走廊上的孙权拖着鲁肃的手,忽然说。
“这不是才开始吗?”鲁肃不明白,有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他挥挥手,下雨天蚊子会变多,记得点蚊香。
“就是有一种感觉,书上写,极盛之后就会极衰,”孙权有点像是一个诗人,他如果不是快递员,应该去做数学课或者去写诗,“我们要珍惜岁月……有首诗说请来吻我,又说青春易过……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回去之后,大约是在洗澡间被欺负狠了,鲁肃在孙权按在床上,他俯身,趴在了孙权的胯间。
孙权抓着他的头发,小声地倒吸一口冷气。
“痛痛痛——肃肃,你轻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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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权是我一个人的,要在你身上打上大大的钢戳才可以!”鲁肃累得抬不起一根手指,嘴巴上还说着酸酸的话,“孙权是鲁肃的,小权是肃肃的,你是我的……小权不可以和其他人好。”
“小权只和肃肃好!”孙权心满意足地回应道。
体会到一向温和的爱人强烈的占有欲,孙权觉得好幸福。完事了的他亲了亲睡着了的鲁肃的脸颊,叹了口气。
“肃肃平时说我笨,你才是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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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基瞒是谁?(提示两个字) 正确答案: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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