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岔路
十八岁的鲁肃
茫然地看着二十二岁的孙权
这几天,孙权也联系了孙策几次,不过孙策好像一直在火车上,咣当咣当。
“我回过家了。”孙策的声音很沉稳,“爸爸一切还好,就是年纪大了,有点高血压……我感觉他是有点松口了,看看今年你能不能带你那个谁一起回家过过年吧。”
“这样啊……”孙权还在送快递的路上,现在刚好是红灯,他在马路中央打电话,叹了口气,“唉。”
“权儿,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就不说了,我相信你都懂,以后,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啊。”孙策轻笑,“不过既然任性,就要任性到底,不要辜负了人家。”
“我没有任性,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孙权嘟起嘴,他瞥了一眼,边上的绿灯倒计时到九秒,“我要去工作了,挂掉了哦……对了,哥哥,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孙策的声音才传过来:“我去战友家,送遗物。”
“……哥。”孙权顿时心下发酸,“对不起,我这边真走不开。”
“不用道歉,我先挂了。”孙策又笑了。
他和以前的样子真的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孙策是不熄灭的火,现在的孙策是一碗快要沸腾的开水,你不知道他会不会沸腾,又或者,永远不会沸腾了。
孙权挂掉电话,太阳好大,热得他头发上都是汗水,他将手机塞进包里,跟着人流往前冲去。
然而生活依旧是要继续的,孙权下班后洗了个澡,也没有觉得凉快到哪里去,真羡慕买得起空调又烧得起电费的人。他今天送快递时送到了半山腰的别墅区,是他这辈子都不怎么会来的地方,这回是帮同事送的。孙权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还给他倒了一杯水,房间里窗明几净,富丽堂皇,最重要的是冷气直冒,吹得孙权硬生生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打了个冷战。
孙权一口气喝下一杯水,对小姑娘说:“谢谢你,但是以后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哦。你让快递放在门口就好了,等他走了再开门。”
回家后的孙权在拌涼面时顺便给鲁肃说了这个事情:“还好我们不会有女儿,不然我不得担心死?现在的社会可太乱了!”
鲁肃看着孙权二十出头的年轻脸蛋忍了一会儿笑,他切黄瓜丝,切得均匀而薄透。两个人靠得很近,又觉得太热了,分开了些。
“是哪个地方啊?”鲁肃又切好了胡萝卜丝,倒进孙权在拌的盆里。
“叫什么庐江墅?”孙权记性很好,认路能力也很强,走过一遍的路就会走,“是182号,和我们的172很像呢!”
鲁肃的手停了一下,耳边还是孙权的话:“说起来,上回你说去联系的朋友,联系上了吗?”
“真巧,是我以前的家。”鲁肃记得清楚,他拿毛巾给孙权擦额头上的汗,“那个小女孩也长大了啊。”
孙权一怔,他想拉住鲁肃的手,却腾不出手来,他用脚踢了踢鲁肃的小腿:“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以后也会变好的。”
“我没有和你说过,你怎么会知道?”鲁肃却一脸平和,“对了,联系上了,我正要跟你说的,明天我们下班后去吃个饭。”
“好啊,对了,这个月的工资发了,就放在桌子上……要我陪你去吗?”孙权的面色很是担忧。
鲁肃小声地叹气,他握住孙权的手,帮着一起拌凉面:“谢谢你,小权,等我下次调休吧。”
第二天下班的孙权,特意回家先洗了个澡,带上昨天晚上买的水果,到约定的地方去等鲁肃和他那位朋友。
来的人是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长得还挺帅,穿着笔挺的衬衫,手腕上戴着孙权半年工资才能买得起的手表,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坐在了孙权的对面,过了一会儿那人才低下头,从墨镜上方打量孙权。
“你好。”压抑着内心不知为何的不适,孙权伸出手,“是刘晔教授吗?”
“是的,你就是孙小权吧,”叫刘晔的人的手比孙权的还大些,他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我是鲁肃的朋友。”
这句话明明应该他先说嘛,孙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笑容更加灿烂:“我是鲁肃的男朋友。”
刘晔“哟呵”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盯着孙权。
“今年多大了啊?”刘晔凑过来,小声地问。
“二十二。”孙权本来想说关你屁事,可是想起他是有求于人的,只好摆起一副虚伪的笑脸,“叔叔多大了呀?”
“呀,阿肃没告诉你吗?我和阿肃同龄哦,”刘晔摘下墨镜,笑容神秘,“我和阿肃是同桌哦,高中最好的朋友哦,我们还在一起睡过哦!”
孙权本来手上拿着菜单,现在想撕碎菜单,他装着很热的样子扇了扇风:“那挺巧的嘛,肃肃现在天天跟我睡。”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战着,旁边的服务员都感觉到了这桌的不对劲,倒完茶水就跑了。
刘晔忽地往座位上一瘫,看似随意的拿出手机:“说起来我们阿肃十八岁时……可真可爱啊。”
“是我家肃肃。”孙权强调道,觉得今天是他涵养最好的一天,他意识到刘晔手机里好像是真的有十八岁鲁肃的照片,站起身来俯过身,“给我看看。”
“……为什么要给你看?”三十二岁,以严谨犀利出名的,Z大土木工程系著名教授,刘晔先生,死死地抱着手机,不给面前的青年看一张旧照片。
“给我看!”孙权很认真,他站在刘晔的面前。
“那你求我啊!”刘晔笑得格外得意洋洋。
孙权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求你。”
刘晔一副挫败了的不可置信的样子看向孙权,好似是在控诉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认输了好无聊啊!
孙权拿到了刘晔的手机,照片是手机转拍实物照,泛着白光,孙权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鲁肃。
照片中的他和几个男孩子站在一起,左边是年轻版的刘晔,而鲁肃是其中最高最瘦的那个,穿着白衬衫,清秀而腼腆,表情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好年轻,好青涩,孙权的手拂过鲁肃的脸。
十八岁的鲁肃茫然地看着二十二岁的孙权。
“那是毕业酒会拉着他拍的,”刘晔解释道,“我说了,可能这回不合照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哦……然后他就和我们一起拍了。”
“嗯。”孙权低声笑,“他好可爱。”
刘晔顿时感觉自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拿过孙权手中已经黑屏了的手机。
孙权嗳嗳了两声,刘晔用手机敲了敲孙权的脑袋。
“其他话我也不多说了,这么多年了,能看他开心的样子也挺好的,”刘晔半靠着桌子,微微仰着头,“虽然我觉得你挺不靠谱的……二十二呢,我二十二岁时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和你又不一样,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孙权发觉刘晔这个人今天就来者不善,肯定是故意拱火的。
“哎……阿肃?”刘晔忽然双眼发光地招起手来。
孙权有些心虚地看过去,故事的另外一位当事人终于姗姗来迟。
鲁肃刚进门就看到孙权和刘晔不在自己位置上坐着,而是站在外头。
“你们不用起身迎接我的?菜点了吗?”鲁肃理所当然地理解错了,他自然而然地把孙权推到里侧的座位,自己坐在外侧。
“还没点?”鲁肃将包塞到了孙权那边的里侧,又把菜单推过去,“阿晔,你先点。”
鲁肃一回头,只见孙权喜滋滋地笑着,鲁肃很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开心。
“怎么了?”鲁肃给孙权摘掉头发上不知道哪里沾来的棉絮。
“肃肃和我是一边的。”孙权凑过去咬耳朵。
鲁肃用手肘推开他:“无聊。”
刘晔捂着酸疼的牙,点了几样菜。
孙权接过菜单,又点上了啤酒。
点完菜,鲁肃让孙权把买好的甜橙递给刘晔,刘晔直接收下了。
“谢谢你啊,阿晔,谢谢你帮我们联系到了医生。”鲁肃的声音很轻柔,“等小权哥哥从外地回来,我们就带他去看医生。”
“你可是我的好朋友诶,我不帮你帮谁啊?”刘晔夸张地说,“你一百年才找我一次帮忙,我当然会帮你办妥,倒是你,有事情才想到我,我好伤心啊……”
鲁肃好像也很熟悉刘晔的这番做派,笑容愈加温和:“那我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怎么会怪阿肃嘛……下回我带你去我参与设计的博物馆怎么样?就我们两个人?”刘晔托腮,还对一旁的孙权眨了眨眼。
“刘教授,可以带上我吗?我一直很喜欢您的设计,您简直是不世出的建筑天才,”孙权说起谎不带眨眼,“到时候我和肃肃一起来参观可以吗?”
鲁肃喝下一口酒,也望向刘晔。
“……我想起来了我可能没时间。”刘晔立刻拒绝。
菜一盘盘地端上来了,鲁肃眼见着那盘油麦菜被孙权和刘晔一人一口全夹完了,他可是记得他家小孩最讨厌吃油麦菜的,好的,下回应该邀请刘晔来家里吃饭,好好治治孙权挑食的坏毛病。
饭桌的话题从孙策的病情谈到了最近的新闻,刘晔叹气,低下声音,孙权立刻竖起了耳朵。
“唉,你没去高考真的好可惜啊……明明你读书那么好的。”刘晔喝下一口酒,随意往嘴里扔一颗花生米。
“我那时候实在是没法考试了,要处理太多事情了……要是去考,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好成绩吧,”鲁肃的表情很平淡,“都过去了。”
“我不是为你可惜吗?”刘晔看了一眼孙权,又是那种有点促狭的表情,“你家小孩,还挺宝贝你。”
“不宝贝我家肃肃,难道还宝贝你吗?”孙权说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孙小权,小嘴儿叭叭的,不去外交部当发言人真是国家损失了你这个人才。”刘晔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我呢,不需要你宝贝,我拿着国务院补贴工资呢,我有国家爱我。”
“我的国家也爱我。”孙权毫不示弱。
刘晔哈哈笑,鲁肃低声笑。
“小权,你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刘晔哥哥,不要老是和人家顶嘴。”鲁肃笑完了,装着严肃地批评了孙权。
“挺好的,我学生一个个都怕我怕得要死,都没有人和我吵架了,好无聊啊……我好怀念隔壁中文系陈群还在的时候。”刘晔叹了口气,一副很可惜的样子,“都没有人和我吵架。”
“你动不动带学生们下工地搬砖,还这么严格,动不动就骂人,他们当然怕你。”鲁肃明白刘晔的工作人格和平时人格完全不同。
“搞建筑当然要一丝不苟,”刘晔剥开一只蒜蓉虾,抬头就看见孙权也在剥蒜蓉虾,剥开之后放在了鲁肃的碗里,啧啧啧了起来,“只有地心引力和垂直的墨线永不背叛我。”
可以说是酒足饭饱,鲁肃去结账。孙权走了出来,给刘晔鞠了个躬:“刘教授,真的很感谢您帮我哥,我在吃饭时说的一些话,请您别往心里去。”
刘晔一愣,随即笑了笑,拍了拍孙权的肩膀:“孙小权,我还是喜欢你小嘴儿叭叭地跟我吵架的样子……我和阿肃,可是真的睡过哦?”
孙权立刻想暴揍面前的刘晔一顿,回来的鲁肃不知道他们再说什么,只是扯了扯他的胳膊:“我的包。”
孙权只好乖乖去拿包,刘晔凑到鲁肃耳边窃窃私语了什么,还对孙权笑笑,孙权忍了很久才没把包扔到刘晔脸上。
三个人走到岔路口,孙权和鲁肃与刘晔告别,后者招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孙权和鲁肃还得乖乖走去公交站台。
“刘晔是不是说我坏话了!”公交车上,人山人海,靠着鲁肃的孙权简直要气炸了,“肃肃,刘晔欺负我!”
“没呀,没说你坏话。”鲁肃也想笑,刘晔平时虽然幽默,但是不这么喜欢逗人的,他肯定是因为喜欢孙权才这么爱逗他。
“他还说……”周围有人,孙权还不好意思说,他挣扎着拿出手机,在短信栏打下一行字。
【他说你们睡过了!!!】
鲁肃想了想,也拿出手机,打下两个字。
【是的。】
【我不信,你是不是也逗我???】
【是的。】
【???那他到底说了啥???】
【他说逗你好好玩,劝我也来逗逗你。】
【!!!太过分了!!!所以你们到底睡了吗?!!】
【如果高二时,他来我家抄寒假作业,实在太晚了,就睡我床上……也算的话,那应该是睡了。】
见孙权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鲁肃凑到孙权的耳边,声音穿过激昂的对话声、动感的外放音乐、不耐烦的汽笛声等等沸反盈天的声音,准确无比地落在了孙权的耳朵里。
“但我第一次睡到的男人,是你。”
孙权瞪大了眼睛,他居然因为这句话,在公交车里,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