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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权肃/策瑜策/逊蒙逊]披星戴月(现代AU/中长篇)
糊冷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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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楼  发表于: 2020-12-13  
33 元日
新年的第一天
难免让人满怀希望

大年初一早上也依旧是鞭炮声,但是昨天折腾到太晚了,鲁肃还记得他要给大家熬甜茶。
所以他赖床才赖到了九点钟就扶着腰起床了。鲁肃有时候真的觉得年龄差可能是存在的,孙权的精力怎么就那么好,可以来来回回那么折腾。昨天要来第三次时鲁肃只感觉自己大腿抽筋,孙权一边硬着一边还得给他揉揉腿。最后鲁肃睡着了,孙权出去端水,好像还在和谁聊天,不过这些事都被鲁肃扔到黑甜的梦境外去了。
孙权醒来时是十点钟,鲁肃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只闻到空气中甜腻的香味,温暖明亮的日光落在床上,照得他手臂发痒。
“甜茶!”孙权闻清楚了花生和蜜枣味,他清醒了,披上睡衣趿拉着拖鞋就出门。

餐桌上是一小锅皮蛋瘦肉粥,用盖子盖好了,现在摸上去还是温的,周瑜坐在那边一边看手机一边喝着,看到孙权打了个招呼。
“早啊,小朋友精力不错嘛。”周瑜似笑非笑。
孙权也笑了笑当做回应,他决定不去探究周瑜笑容里的含义。
周瑜这个人太邪门了,孙权每次都有被他看透的感觉,这就是和自己哥哥虐恋情深十多年的男人的魄力吗?和小时候碰到的那个会给糖吃让他帮忙站在门口看有没有漂亮阿姨走过来的拉琴哥哥完全不一样!

鲁肃在厨房熬甜汤,孙权只看到他系着围裙的背影,犹豫了十秒钟,孙权还是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哗啦一下地蒙住鲁肃的眼睛。
“别闹,小权。”鲁肃在孙权的手心里眨眨眼,他拉开孙权的手,可是孙权不让。
“我都还没说猜猜我是谁呢?”孙权话中的尾调上扬,有什么在搔刮着他的手心,轻轻柔柔。孙权小时候抓过白粉蝶,蝴蝶也是这么扑扇着翅膀的。
“小权,我要不停搅拌,不然甜茶会糊。”鲁肃的声音带着几分哄劝的意思,孙权只好失落地放下了手。
“你怎么知道是我啊?”孙权简直是明知故问。
“会玩这个的除了你就是小瑜,小瑜身上有他常用的香水味,温暖又张扬的柚子味……”鲁肃慢慢搅拌着甜茶,时而扬起沸腾的汤汁。
“那我身上呢?”孙权把手背在后面,盯着甜茶,看着一枚蜜枣浮在汤上,又被勺子按下去。
“就是小权的味道?要我说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鲁肃歪了歪脑袋,他在努力思索,“会有被太阳晒过的味道,又有一点点洗衣液的味道,比较多的就是奶糖的味道。”
“是旺仔牛奶,我昨天喝了三瓶。”孙权认真地纠正道。
锅里是粘稠的甜茶,被鲁肃用勺子缓缓搅拌着,蜜枣、花生、银耳、莲子、百合,混着芝麻和核桃粉,香甜到孙权鼻子都动了起来。
“我去洗脸刷牙。”孙权又盯着锅看了一会儿,觉得穿着灰色毛衣的鲁肃像是只灰扑扑的兔子,忍不住抱着蹭蹭,“对了,亲爱的,兔年快乐!”
“小权也兔年快乐!”鲁肃用大勺子扬起一点甜茶,转身,送到孙权嘴边,“你先别走,尝尝看味道。”
“不够甜,不过莲子煮透了!很好吃!”孙权尝了一口,点了点头。
“小肃,你不能相信小权这个人的味觉!”孙坚过来取东西,就听到了孙权的评价,“到时候让他自己在碗里调味道!”
“哼!”孙权不服气地去洗漱,洗过脸又梳了头,把自己捯饬得还挺帅。

“我哥呢?”孙权刚想在已经喝完粥的周瑜边上坐下,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孙策坐了他要坐的位置。
孙策把孙权推走:“去去去,坐那边。”
“哥,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就不能和姐夫多聊聊天吗?”孙权拍桌子。
“什么姐夫?要叫也是嫂子吧?”孙策纳闷了,“你怎么回事?”
“瑜哥说带我去吃好吃的!我听瑜哥的!”孙权半点没有羞愧的样子。
“孙小权,你怎么这么容易被收买?!”这回是孙策拍桌,“周瑜带你吃个饭你就被收买了,我从小到大带你吃过多少碗馄饨,多少根白糖棒冰,多少颗喔喔奶糖?!”
孙权理亏地缩着脖子,不吱声。
“来,阿策,别气了,喝粥。”周瑜笑意盈盈地给孙策盛了半碗粥,把调羹一起递过去。
“对,哥,别气了,喝瑜哥给你盛的粥。”孙权赔笑,给孙策递过去一壶醋。
“……算了,不生气,气坏身体是自己。”孙策深吸了一口气。
孙策慢吞吞地喝下粥,熬到软糯的大米合着香甜的皮蛋与脆脆的瘦肉,感觉身体从里到外都暖和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梦魇不再那么如影随形,也许是因为身在熟悉的家中,每一件事物都让他安全和亲切,也许又是因为周瑜总能陪伴在他身边,他相信他是永不会被周瑜抛弃的,他总能被周瑜拯救,而他也能拯救深陷在泥沼里的周瑜。

孙权也刚喝下一口皮蛋瘦肉粥,鲁肃就扶着门叫他名字。
“小权,要不先喝甜茶?我这边甜茶好了!”
“好啊好啊,我先喝甜茶!”
“学长真是偏心!就只问小权!我也要喝甜茶!”
“我没喝过,我也想喝喝看。”
鲁肃给大家一人盛了一碗甜汤,冷不防听见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孙坚咳了咳。
鲁肃顿时失笑:“小权等等,这碗先给爸拿过去……小心点,我下面弄了碟子当托盘。”
等孙权嘟哝着回来,发现桌子上已经放了给他的那碗甜茶了,肉眼可见漂浮着好几枚孙权喜欢的蜜枣。
“说了不会少你的。”鲁肃也端着自己的那碗坐到了桌边,把自己碗里的蜜枣也挑给了孙权。
调制过的加糖版甜茶是孙权可以接受的不那么甜的甜度,孙权还想加糖,被鲁肃拦住了。
“都说了少吃点糖。”鲁肃不许孙权再吃那么多糖了,“糖吃多了会生病。”
孙权哦了一声,一边感觉到自己被鲁肃深深宠爱着,一边又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得了朱然说过的那种妻管严。

吃过饭的孙坚开开心心地拿出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是一堆大棉拖鞋。
“这是你要的!”孙坚给孙权两双拖鞋,一双大老虎,左右眼不一样大,另外一双是黑兔子,黑得只能凭借反光看到塑料眼睛。
“……为什么是黑兔子啊!”孙权很不满意给鲁肃的拖鞋是黑兔子。
“因为白色容易脏,黑色不容易脏。”孙策捡起其中的金色狐狸大拖鞋,递给周瑜,“来,大狐狸。”
周瑜拿过属于自己的拖鞋:“好可爱啊,阿策,是你给我买的吗?”
孙策还没回答,就听到孙权的抗议声,他指着孙策脚上的白老虎拖鞋,道:“那你为什么是白老虎!你也容易脏!”
“没关系的小权,黑兔子我也喜欢。”鲁肃拿过孙权手中的拖鞋,脱下现在穿着的夏天拖鞋,换上,“很合脚,很暖和,谢谢爸和阿策。”
鲁肃撸了一把孙权的手臂,孙权即刻熄火。
“准备一下,下午爬山去庙里求签。”孙坚宣布道。
“以前都是早上诶。”孙权疑惑地说,“今年怎么改成下午了?”
“谁让你们一个个都起不来!”孙坚哼哼着,很不满地说,“明年不准赖床了,明年一定早上去!”
“好啊,那待会我开车……”周瑜也穿上了他的金色狐狸棉拖鞋,扶着孙策的肩膀,啪叽一下就跳上了孙策的背,“阿策你的腿还行不行?能不能背动我啊?”
“我才不去!”孙策抱住了周瑜的腿,把他稳稳地背住了,“我可是共产党员,我是坚定的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的拥护者,我不去!”
“去去去,必须去!”孙坚拍了拍孙策的肩膀,“不去也得去,好不容易一家人出去行动,你就留下看包好了!”
孙策坚决地摇头:“你们包扔车里就好了,干嘛要我看?”
周瑜从孙策背上跳了下来,手上甩着车钥匙:“没事你要是走不动,我和小权轮流背你。”
孙策瞪大眼睛:“我才不需要你们背,我腿好全了好吧?”
孙权火上浇油:“没事,哥,实在不行,肃肃也可以背你,我们一家人都能把你背上山的。”
孙策想暴揍孙权一顿:“我不需要,我自己也可以上去!”
鲁肃随即搭腔道:“那挺好的,小策,我们一起爬上去吧。”
孙坚又补了一句:“做人要说话算数,阿策。”
孙策:“……”
孙家有大年初一爬山去庙里求签的习惯,往年不管孙坚孙权怎么劝,孙策从来都不去,这回居然被大家骗上了山,真是可喜可贺的胜利。

一个小时后,周瑜开着他的迈腾,行驶在高速上。
孙坚坐副驾驶座,后面坐着其他三个人,孙权挺直腰板坐在孙策和鲁肃中间,感觉自己宛如登基,一览众山小。
周瑜皱眉:“权,你把头低下去一点,挡后视镜了。”
鲁肃伸手按下孙权的脑袋:“现在行了吗?”
有些凉的手指搭在孙权的后脖颈,冷得孙权一激灵,他握住鲁肃的手,发觉鲁肃的手是真的凉,干脆把他的手揣在了怀里。
“差不多了,说起来居然不是很堵……我以为会很堵呢。”周瑜换了一首车载音乐,把轻柔的钢琴曲换成了活泼的民族乐。
“过了这段就要堵了。”孙策闭目养神中。
孙策说完话没五分钟,周瑜开进了左边的岔路,果然开始堵了。周瑜把手肘放在方向盘上,托着脑袋,心想,这是什么乌鸦嘴啊!
孙权不再挺直腰板了,他抱住鲁肃的手臂,靠在鲁肃的肩膀上睡觉了。
鲁肃看着外面热闹的车流,斜照而来的明亮日光,觉得今天作为新年的第一天,还挺好的,难免让人满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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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  发表于: 2020-12-13  
34 愿望
凿石得玉,淘沙得珠
眼前目下,何用踌躇

下午三点钟,他们终于到了山脚下,山脚下有个很大的广场,早上和晚上都被跳广场舞的老人们占领,这个时候反倒是比较清静的时候了。
山顶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吴山庙,中间大概有千百级台阶,中间还有可供休憩的凉亭,此刻从山上下来的人反而比往山上去的人要多多了。
“阿策,你的腿真的行吗?”周瑜之前是开玩笑,现在是真心实意的担心了,“我背你上去?”
“……我真的没那么脆弱。”孙策头疼,他现在走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军人站姿,走起来也很赏心悦目。
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再把自己当成铁人什么都能上了,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虞翻跟孙策说清楚了,孙策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
孙权冲在最前面,因为他拉着鲁肃的缘故,鲁肃排在第二个,接着是孙坚、孙策和周瑜。
“小权,你等等大家啊?”鲁肃再次感叹孙权的体力,提着一堆祭祀用的香火纸钱,依旧能蹦蹦跳跳、谈笑风生的。
看着边上一对情侣,男孩子背着女孩子上去,孙权也突发奇想地弯下腰去:“肃肃,我也背你上去好不好?”
鲁肃坚决摇头:“我又不是走不动了,我是要你走慢点。”
孙权往回一看,最后面的孙策和周瑜已经落后了五六十级台阶,他继续往前:“那我们去凉亭等他们!”
凉亭早就人满为患,孙权和鲁肃站在凉亭边上。孙权给鲁肃递去剥好的砂糖橘和一小袋蟹黄味瓜子,把垃圾袋也一起递过去。

“肃肃,你信天命这种东西吗?”
“不信。”
“那挺好,我们一家人都不信的。”
“那为什么大年初一要来求神拜佛还要求签呢?”
“是想跟妈妈说说话,我妈妈生前信教……我们又不想去教堂,想着可能东方神和西方神也认识吧……总归实际上是成全我们自己的念想罢了。”
“小权你们都是很重情的人啊。”
“是吗?据说这座庙求签很灵呢,尤其是求姻缘。”
“……刚刚还说不信的?”
“偶尔、偶尔也可以稍稍信一下,就跟相信硬币正反面的概率一样。”
“那你试过了吗?灵不灵?”
“你说呢?我是来还愿的,”孙权低声发笑,“我十八岁那一年求的签,我还记得上面的签文,‘凿石得玉,淘沙得珠,眼前目下,何用踌躇’,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眼前目下,何用踌躇?指的是不要犹豫吗?那我觉得挺对的。”鲁肃也笑,“犹豫几天,就少和你待在一起几天,不划算。”

孙权和鲁肃在凉亭聊天时,孙坚遇到了一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边走边攀谈了起来,已经超过了凉亭。
孙策和周瑜则落在后面,他们没有要走快点追上前面的人的意思。
“你真的一次都没求过签吗?”周瑜很好奇,“一次都没有。”
“小时候我被爸妈拉上去,我外婆很信这个,但是她身体不好,上不来,我们就带着她亲手叠的银钱,去庙门口烧掉,顺便进去拜拜又捐点香火钱,算是满足她老人家的心愿吧。等长大了些,妈妈也不在了,我又不信这个,就再也没上去过了,后来都是爸带着小权上来拜,他们每次都说也有帮我拜。”孙策笑着说,“我高考那年,连教我唯物主义理论的政治老师都去拜了,还拿了开光后的橘子给我们,祝我们能够金榜题名。”
“我还以为阿策是那种不要吃橘子的人呢。”周瑜拉住孙策的手,踩上台阶缝里的野草,很是生机勃勃。
“那橘子很甜,我吃掉了。我是可以辨别好心与否的,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很扫兴的人。”孙策给周瑜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周瑜,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啊,所以你还是上来跟我们一起了。”周瑜眨眨眼,“你啊,你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啊?是我不能忘怀的初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除了这些呢?”孙策依旧对某件事耿耿于怀,但自知没有立场责怪周瑜,因为明明是他先不要和周瑜在一起的。
“……我喜欢你九岁时一开口把我小提琴曲调都带跑最后还能认真鼓掌的样子,也喜欢十二岁时爬树给我扔樱桃的聪明劲儿,十四岁时因为我亲你就脸红的样子,十八岁时,跑到我家楼下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样子——你那时真的把我吓死了,还好我妈不在……还有现在,问我喜欢你什么的样子。”周瑜满意地看着孙策的脸一点点变红,他伸手戳了戳孙策比起年少时轮廓更为分明的脸,这是他深深迷恋的容颜,和容颜之下万分渴求的灵魂,“……准确来说,策策你是被我掰弯的,我要对你负责。”
“我没有问你喜欢我什么吧?”孙策别过脸去,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被吃得死死的感觉真是让他很想反抗,他直视着周瑜的眼睛,“你就没有讨厌我的时候吗?”
“当然是有的,你这么聪明,我希望你自己反省一下你有多少让人讨厌的点。”周瑜收起笑容,抱住手臂,“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新的一年,多多加油。”

等这一行人真的到了寺庙时,已经是四点多了,遇到的几乎都是下来的人。但即便如此,城隍庙还是香火鼎盛,无数红烛摇曳,诵经声袅袅,漫天的烟灰,呛得孙策直皱眉。
孙坚和多年老友聊得很是尽兴,约好了下回要一起爬山后,看向一脸萎靡样子的后生们。
“你们怎么还不如我一个老年人?”孙坚很不满意。
“谁说爸爸是老年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都说了爸爸还是中年人呢!”周瑜笑眯眯地说,“我们这些常年坐办公室的人,当然比不上爸爸啦!”
“没有,我是昨晚没睡好!”孙权举起手,“我不坐办公室的!”
“爸爸说得对,我们是应该多锻炼锻炼,”鲁肃认真地反省了,他点点头,“明年一定会做得更好!”
“……爸,对病号好点儿。”孙策锤了锤自己的腿,“哎,岁月不饶人啊。”
孙坚看了一圈,发现周瑜是班里聪明嘴甜的学生,鲁肃是勤奋认真的学生,孙权是满嘴跑调吊儿郎当的学生,孙策嘛……曾经是好学生,现在因为请假了跟不上学业不说,态度上也不对劲了,不知道被谁带坏了!
孙坚想了想,自己是会比较喜欢勤奋认真的学生一点。
“小权,累了吗?要不要喝点水?”鲁肃给孙权拧开矿泉水瓶,递了过去。
孙权接过去喝了两口,鲁肃又递过去剥好的开心果。
可是勤奋认真的学生为什么会痴心于满嘴跑调吊儿郎当的学生嘛!也挺好,这就是好生带差生,是一种学习上的策略!

周瑜也很多年没进寺庙了,他搓搓手:“那我们进去求签?”
“先点个香,拜拜再去求签。”孙权拿出香,每人三炷香地分了过去,“可以想一下自己心里面要实现的愿望,再拜。”
孙坚给大家点香,先对着山门口的像拜了,然后再将香插在香土里。
周瑜有样学样地伸手去插时差点被倒塌的香灰烫到,还好孙策拉得及时。
孙权已经很熟门熟路了,他念念有词拜了三拜,再将香插上去。
孙策和鲁肃也将香插在松软的香土里。香炉之下的烟灰星星点点,无数烛火明明灭灭,透过滚烫热气的所见之景都弯弯扭扭。
“再来,去里面拜,插在里面的香炉里,然后再跪在蒲团上,一边默念一边求签,求签都会吧?”这回孙权数好了香,让孙坚一次性点燃,他再三炷三炷地分了。
这时,孙坚数了数红塑料袋里的香烛,发现数目不对,他去门口买香烛,让其余四个人先去求签。

此刻的大殿,已经没有多少人求签了,蒲团上跪着的是一位月份很大的孕妇,发髻松散,沙沙沙的几下,一枚签掉出来,她念了一遍数字,将签放了回去。周瑜过去扶住了要站起来的她,她低头道谢,将签筒递给了周瑜。
孙权再次讲解了求签的步骤,周瑜把香插到了前面的香炉里,再有点踉跄地跪在了蒲团上。
只见刷拉一下,整个签筒里的签大半都掉出来了。
“啊,小权,这该怎么办?”周瑜看着面前一大堆竹签。
孙权也傻眼了:“捡回来重新摇啊?”
第二回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几根一起落地,正当周瑜要再次摇时,孙策捡起了其中一根。
孙策将第二百一十签递给了周瑜:“是这根,我看着它第一根掉下来的。”
周瑜哦了一声,记住了上面的数字,将签收了回去,捂得发热的签筒递给孙策。孙策摇摇头,递给了一边的鲁肃。
结果鲁肃摇了一分钟也没摇出来,孙权看得着急了。
孙权小声呐喊着:“再往下一点嘛!”
鲁肃嗯了一声往下一倾,啪嗒一声,竹签一路滑到了香案下。
孙权蹲下来去捡:“第二百一十七签!我记住了。”
孙权接过鲁肃手中的签筒,把第二百一十七签也塞了进去,他的动作很是娴熟,沙沙沙地没几下,第二百五十二签就掉了出来。
“哥,你不来求吗?”孙权把签筒递给站在一边的孙策。
周瑜捅了捅孙策的手臂:“快去啊?”
孙策不情不愿地跪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随便摇了几下:“掉出来了。”
“第二百签……等等,我怎么记得我上次跟爸爸来,就摇到了这一根啊?你不用去解了,那签文我都会背了!”孙权惊讶地捡起孙策摇出来的第二百签,“是中签哦,签文是‘凿石得玉,淘沙得珠,眼前目下,何用踌躇’……”
“什么神神道道的,听不懂。”孙策觉得他已经把自己的耐心用尽了,可是周瑜温热的手拉住他的手,他忍住自己的脾气,“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待会去问问解签的人啊?”周瑜挽住孙策的手臂,“对了,爸怎么还不回来?”
“我回来了!我去求,你们先去解签处吧?”孙坚提着香烛回来,把东西递给孙权,拿过孙策手中的求签筒,“你们都求完了?阿策也求了?”
“都求了,那我们去解签处。”孙权笑着说,“爸,你快点啊。”

解签处也是卖佛珠佛像的地方,琳琅满目的珠串边上的价格令人咋舌,鲁肃看着那诸葛神算的牌子,又看着底下在看书的年轻人,深觉世界真小。
“……阿亮,又见到你啦!新年快乐!”
孙权也看到了坐着的诸葛亮,他在心里靠了一声,小声地对周瑜说:“我怎么都觉得不靠谱啊?”
“我也这么觉得,我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道长。”周瑜点点头。
诸葛亮显然听到了两个人的议论,二十出头的清秀青年穿着道袍,倒没有半点不伦不类,显出一种极为淡然的气质。
“你们的签呢?五块钱一张签文,要我解说再加五块钱。”诸葛亮用茶盖扫过茶水,慢悠悠地喝下一口茶。
孙权靠得更厉害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被狗追的样子,虽然那条狗是我引来的!
孙策字正腔圆的声音响自最外侧:“第二百签。”
诸葛亮打开抽屉,在那签文册里,五秒钟就撕下了第二百签的签文,递给孙策。
孙策展开这张紫红色的中签,问诸葛亮:“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凿石得玉,淘沙得珠,眼前目下,何用踌躇’,前面两句很好理解吧?凿石必得玉,淘沙必得珠,你追求的玉和珠,都是美好难得的宝物,但是它们同样在山石在海沙中,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你一旦得到了,你要好好珍惜。”诸葛亮的声音很笃定,以一种娓娓道来的语气,“‘眼前目下,何用踌躇’,你的玉和珠,其实都是在你的面前,但可能被山石被海沙所掩盖,你所要做的,就是要抓住眼前事,善待眼前人,万万不可踌躇犹豫……因为,玉会碎裂,珠会流走。”
孙策捏紧了紫红色的签文,半晌才说:“谢谢,我明白了。”
“下一个。”诸葛亮又喝下一口茶。
“第二百五十二签。”孙权报出数字,诸葛亮递给他一张签文,孙权拿过签文,看了一眼,“我的就不用解了。”
“我也不用。”周瑜也拿过属于他的第二百一十签的签文。
最后是鲁肃坐到了诸葛亮前面,孙权、孙策和周瑜在门口等着了。
“阿肃你呢?”诸葛亮笑着对鲁肃说,“要喝点茶吗?”
“暂时不用了……我需要签文,也需要解。”鲁肃对诸葛亮点点头,“我的是第二百一十七签,麻烦了。”
“是中上签呢,‘有一人,获一鹿,事团圆,门外索’……这个签文讲的是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人猎了一头鹿,那头鹿冲进了富人的农庄去,那个人就在门外徘徊,庄主接见了这个人,觉得他很守礼,并且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这前后有什么关系?礼貌就能让女儿许配给人家的吗?我也没看出他很有礼貌啊?”鲁肃不能理解这个故事,“抱歉,阿亮,你继续说。”
“你这么说,其实也可以这样理解,那个人喜欢庄主的女儿已久,并且打听到庄主是喜爱守礼的青年,所以他便设了这样的局……但凡是想要得到的东西,不管怎么样都要得到,而且最后都能成功,你觉得这么解,可以吗?”诸葛亮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羽毛扇子拂过鲁肃的手,“愿你总能心想事成。”
“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鲁肃微笑着说,“我没什么其他的非要得到的东西。”
“得到也要想可以一直拥有啊,人总是贪心的,”诸葛亮不甚赞同地摇摇头,“总之,我还是愿你心想事成。”
“谢谢阿亮。”鲁肃收了这张他总觉得不明所以的签,不过好歹也是中上签呢,如果把“有一人,得一鹿”改成“有一人,得一虎”,才稍微能让他理解。他要是有孙权这样的小老虎,便万事都好,不奢求其他的东西了。
孙坚也解了签,是一百九十签,是中下签,但是签文却挺好。
“事迷心不迷,事宽心吵宽,一场欢喜念,不久出重关。”
诸葛亮为孙坚细细解了,听得孙坚直点头。

诸葛亮对拿着钱包进来的孙权伸出手:“一共30块,是这次的解签费用。”
孙权算了一下,叫道:“这不对啊,少了10块。”
“哦,是这样,阿肃的,我不收他钱啊。”诸葛亮笑眯眯地对孙权说,“我是看人收钱,我喜欢的人,我就不收他钱。”
“诸葛亮你说什么!”孙权是被鲁肃拉着才没把诸葛亮的诸葛神算牌子给撕下来的。
“怎么?就许你喜欢,不许我喜欢啊?”诸葛亮继续火上浇油,他看见孙权生气就开心。
“别闹了,阿亮!”鲁肃拽住孙权的手,防止他真的要把诸葛亮的摊子掀了。
诸葛亮喝下有点凉了的茶水,“时间要到了,我这边要关门了,阿肃,快带着你的心上人走吧!”
鲁肃催了催孙权:“对啊,小权,快把钱付了!大家都还等着呢!”
孙权立刻被那句心上人给安抚到了,扔下一张二十和一张十块纸币,哼哼着走出了门。
鲁肃哭笑不得地跟诸葛亮道别,跟上了孙权的脚步。

“这什么诸葛神算看起来还是有点靠谱!”周瑜很喜欢孙策那张签文,“我就是阿策的玉,听到了吗阿策,要珍惜我啊!”
“一点都不靠谱!”孙权罕见地反驳了周瑜的话,“那个诸葛亮太过分了!”
“小权和小瑜的签是什么呢?”鲁肃好奇地问道。
孙权不情愿地将签文递给鲁肃。
“第二百五十二签,中上签,‘休休休,过了三年又六周,不猛省,祸到头。’”鲁肃看了一下,苦恼地说,“是说让小权放弃什么东西吗?不然就会大祸临头?真是很不吉利的签呢?”
“我在三年六周前发生了什么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孙权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肃肃,你记得吗?”
鲁肃皱眉,他完全不记得了,他展颜一笑:“记不起来不就是应了这句‘休休休’吗?你都记不起来了,可不是‘休休休’了么,也不会‘祸到头’了!”
“我觉得肃肃学长可以立刻去诸葛神算对面开个肃肃神算,肯定比诸葛神算生意好!”周瑜非常肯定地说,“我的是中上签,‘万里好江山,风沙尽日闲,已吞钩上饵,何必遇波澜’,学长能帮我解吗?”
“也是很好的签文呢,意思是风景正好,一切顺利,所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不需要再起新的风浪了?小瑜的鱼已经上钩了,小瑜只需要好好等待最后收杆就好了……”鲁肃硬着头皮解释。
鲁肃抬起头,只见周瑜在憋笑,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孙权听到了孙策硬邦邦地说:“……这种东西,看看就好了,不要信。”
说着孙策就踢到了门槛,还好孙坚扶住了他,埋怨他走路不看路。

夕光落在层层叠叠的台阶上,竹林涛声,鸟雀归巢,他们迎着山风一步步往下走,说些寻常传说与故事,寻常过去与未来,寻常愿望与期许。那些不关心的人们听来会觉得无趣的寻常之事,因为是在意的人在说,也变得有趣了起来。
到最后,夕光也渐渐熄灭了,路边亮起了暗淡的路灯。他们在模糊的山路上一直走,一直走到华灯初上的街头,走向繁华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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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白驹
白驹过隙,白衣苍狗。

春节假期短得不可思议。
小时候鲁肃学过一个词,叫做白驹过隙。语文老师说,就是一匹白马驰过狭窄的空隙,一闪即逝,你们知道一线天吧,或许也可以比作一只白鸟飞过一线天。鲁肃下意识地扬起手,指缝间,真的飞过了窗外的一只白鸟。
白衣苍狗和这个词有点像,但后者说的是世事变化无常,云朵一下子变成白衣裳一下子又变成了苍色的狗。
小时候的鲁肃总会弄混这两个词的意思。

在家的最后一天,孙权拉着鲁肃看家里厚厚的相册,周瑜看着孙策在折纸。
“这是我的小学毕业照,猜猜哪个是我?”
“这个是小权,一眼就看出来的,最可爱的那个。”
“嘿嘿肃肃好聪明!”
“对了,小策小瑜,你们不一起来看吗?”
“学长,我看过了,从头到尾都看完了,你可以欣赏到我们阿策从周岁开始到参军前的美貌。”
“噢……我会好好看看的。”
“我哥有什么好看的,看我,这是我初中时的毕业照,肃肃,猜猜哪个是我?”
“站在这里的这个吧,这个校服好难看,但是小权穿起来好帅啊。”
“我也觉得,这个是朱然,这个是诸葛亮,都没我帅……哦忘记了和你说,他们和我都是一个年级的。”
“这张呢?是旅游照吗?”
“是的,去了雁荡山……和爸爸一起去的,爸爸单位组织的旅游,我哥不在,就带我去。”
“这是我高中毕业时的照片……”
“十八岁的小权,我认识的。”
孙权还在给鲁肃看各个时段的旅游风景照,倒也不多,多半是省内外,翻过孙策和孙权站在桥下的照片时,相册中掉出来一张没有封上的旧照片。
一张打着上世纪风格的光晕,犹如电影中出来的的美丽少女的照片,卷发红唇,珍珠黑纱小礼帽,对镜头抛以风情万种的一瞥。
鲁肃捡起照片,看到后面娟秀的蓝色墨迹,198x年12月3日,于吴山摄影馆,吴晓棠。
“这是我妈妈,漂亮吧?看不出来吧,那时候已经生了我哥了……”孙权从后面凑过来,趴在鲁肃的肩膀上,手指轻轻地划过锯齿边缘,“我怎么就长得不像妈妈呢?”
“小权的话,可爱就够了……不过小权妈妈是真的很漂亮,难怪小策也这么漂亮……就和小瑜也有珍姨那么漂亮一样。”鲁肃还在看,他微微皱眉,“看合照看不出来……但是小权的妈妈有一点点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策的关系……”
“这个城市虽然很大,但是我们在这边生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在什么时候碰到过也说不定,对吧?”周瑜显然听到了这边的对话,他凑到鲁肃身边,亲昵地将手搭在鲁肃肩膀上,将一半体重压了上去,“而且阿策当年也带着小权来过庐江墅吧,说不定见过的……绝对见过的。”
“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吗?”轮到鲁肃奇怪,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见过孙策的,他没理由不记住孙策这张脸。
“是啊,我说过的,我很早就见过瑜哥的。”孙权把鲁肃拉到自己身侧来,周瑜一个踉跄差点扑倒,被在折一座高塔的孙策拉住才没倒下去。
周瑜气得捏了捏孙权的脸:“小气!我认识我肃肃学长时你还是那么那么那么小的小屁孩,我靠一下怎么了?”
孙权躲开周瑜还想捏脸的手,笑眯眯地做了个鬼脸:“你去靠我哥嘛,我哥比肃肃好多了。”
鲁肃掰过孙权的脸,又安抚地拍拍周瑜的手,将照片塞了回去,他又看了一眼,总觉得很奇妙,也许若干年前,自己的妈妈也见过眼前的小权妈妈,也许是亲手转交过那飞机模型和立体书画册。
鲁肃在心里悄悄地打了个招呼:小权的妈妈,你好,我是鲁肃,是小权的爱人,我会好好照顾他爱护他的。

总之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就这么度过了。
周瑜比孙权和鲁肃多放几天假,但是据他所说,他得回去到妈妈那边的亲戚拜年,所以正好开车送孙权和鲁肃回去。
孙策难得在大家面前流露了些许柔软的情绪,他捏了捏周瑜的手:“有事情,跟我打电话。”
孙坚比孙策更舍不得,从周瑜手中根本拿不下的大包小包可以看出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孙坚觉得周瑜肯定是他失散已久的亲儿子,比自己的大儿子靠谱多了,什么都能聊,还能喝酒——孙策的酒量是普通人水平,孙权就有目共睹的喝不了,孙坚好久没有碰到能喝酒又能聊天的小辈了。当然鲁肃也不错,鲁肃也很能喝,就是说话太端着了,再说多数时候鲁肃都被孙权给霸着,碰都不给碰,孙坚也就和他喝了没几次。
“爸,下回我再带酒过来,我跟您再喝。”周瑜对孙坚道别道。
“酒就别带了,我这都有。”孙坚一下子就犹豫不决了,“但是你上回说的那种红酒倒是可以试试看……要是太麻烦就算了。”
这头的周瑜先去开车,孙策本来没打算送的,过了十秒钟就又跟上去。
还在门口的孙权忍不住笑,对鲁肃说:“我哥和我爸真是祖传的口是心非……我爸心里面肯定可想喝瑜哥的红酒了!”
“说什么呢孙权,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编排你爸来了?”孙坚回头去找鸡毛掸子,可是他又想起来了,鸡毛掸子坏了还没买回来,只找到一个背抓板,挥舞着就冲孙权而来。
孙权连忙躲到鲁肃背后,鲁肃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孙坚:“爸,等我回去一定给您教训小权,保证他下回不这样。”
“孙权,你有媳妇儿宠着就了不起了吗?啊?”孙坚对鲁肃发不了脾气,只能装装声势。
那头周瑜已经打电话过来了,说是车开到了小区门口,让孙权和鲁肃快点下来。
“爸,我们先走了。”鲁肃拉着孙权,弯了弯腰,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爸,少喝点酒,尤其是要出门的时候,就别喝了,嗯?不然挺危险的,要多注意安全啊。”
孙坚看着鲁肃突然认真起来的表情和担忧的目光,想要驱散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他点了点头:“……好,我尽量少喝点。”

下楼的孙权也觉察到了鲁肃的不对劲,他提着一大堆的年货,走在鲁肃的边上,好半天也没说话。
“怎么了?肃肃?”走在小区小路上的孙权小声地问,“发生什么了?”
“我就是想起我爸爸,就是我亲爸……就是和客户喝太多了,车直接冲到了桥下,那阵子雨下太大了,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捞都捞不回来。”鲁肃像是为了要安慰孙权似的那样扯起笑,可是笑不出来,“其实……家里破产又欠债也没事的,妈妈和我都会陪着爸爸,我们总能够还完的……但是爸爸没了,不知道去哪里找回来。”
孙权将年货都放到右手,左手挽住了鲁肃的手,十指相扣,蹭蹭他的脑袋。
“没事的,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鲁肃笑笑,“只是后来会想,是我妈妈太爱我爸爸了,无法忍受没有我爸爸的世界,所以才跳下去的吗?警察叔叔说我妈妈是自杀的,妈妈就没有想跟我说什么吗,一张遗书也没有的……”
“别说了,肃肃,你说得我都要哭了。”孙权又努力蹭了蹭鲁肃,“我觉得……妈妈一定不是故意要丢下肃肃的。”
“对不起啊小权,在这么好的日子,说这么丧气的话。”鲁肃放开孙权的手,将孙权手中的年货分了一半,拿到自己的右手,“没什么,我早就不再想了……死人又不会和我说话。”
“那,肃肃给我看看妈妈的照片吧?也许我能梦里见到妈妈,帮你问问呢?”孙权低下声音,“肃肃有妈妈的照片吗?”
“我没有,但是珍姨那边——也就是阿瑜妈妈那边应该有吧,她们以前是很好的姐妹……在我妈妈死后,她也帮了我许多。”
鲁肃看着不远处周瑜的车,周瑜靠着车门抽烟,孙策在和他说什么,和孙权说话的声音放低了许多。
“但是我有点怕见到她,因为我也是珍姨眼中的‘坏孩子’吧,说实话,我挺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的。”

这头的周瑜也看到了龟速移动的孙权和鲁肃,他夹着烟,与他们招招手。
“他们来了。”
周瑜在花坛上熄了烟,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顺便往自己嘴里扔了两颗薄荷糖,给孙策也“来”了一颗。
“你啊,少抽点。”孙策皱眉,他接受了周瑜用舌尖递过来的一颗薄荷糖,想的是还好这个门大家都不怎么走。
“你要是每天和我接吻,我就戒烟。”周瑜伸出舌头,舌尖是那颗爱心型的薄荷糖,他扬起略带挑衅的笑,“过来跟我住,怎么样?”
“我年后找工作,不一定和你住在一起。”孙策咔擦咔擦嚼了薄荷糖,他捂着嘴,不得不承认刚刚的周瑜真是性感到移不开眼睛。
“你不会想让我跟上学时你骑车来我学校那样吧,或者在琴行约会?就牵牵抱抱最多亲嘴角,虽然我也觉得那样很复古很浪漫。但是,孙策,我们现在是成年人了,我年少时不敢和你做的事情,我现在要和你全部做一遍,”周瑜的声音不大不小,“孙策,我想和你睡。”

孙权本来还沉浸在上一个悲伤的话题,下一秒就听到了周瑜的振聋发聩宣言。
鲁肃则有些脸热,觉得是不是应该拉着孙权再在小区里转一圈。
当事人周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来啦,上车吧。”
年货被放在后备箱,孙权和鲁肃坐在后驾驶座。孙权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周瑜那句“我想和你睡”,他观察着自己哥哥,脸色没有半点异样,好像周瑜说的是“今天晚上我们去吃沙县小吃”一样,他在心里给孙策鼓掌,不愧是哥哥。鲁肃那角度倒是看到了孙策握着拳头,耳朵也有些发红的样子,他其实也有点佩服周瑜,从小到大,周瑜就是征伐一切的,他想要的不论是第一名的头衔,昂贵的奖品,闪闪发光的奖杯,只要他想要,他就能得到。
“安全带,孙策。”周瑜提醒道,孙策没动,周瑜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亲手给他系上,再重新系好自己的。
周瑜发动车的时候,孙策放开了拳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搬过去跟你住吧。我实在不想再看到其他不知道什么人被你祸害了,周瑜。”
孙权吹了个口哨,鲁肃在笑,周瑜觉得这辆车的马达声从来没有如此悦耳过,不顾后面还有两个人,周瑜再次解开了安全带,他倾身吻住了在副驾驶座的孙策。
孙权一边尖叫一边捂住眼睛,眼看着孙策整个人都红透了。鲁肃害羞地别过脸,孙权作势也要过来亲他,他没有周瑜的胆量和气魄,只好一直躲,躲过头了,重重撞上了车顶盖。孙权立刻抱住了,要看鲁肃的后脑勺。
“嗯,我开车了,你们坐好。”周瑜依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除了他发丝有点乱,唇角也有点红肿之外。
从今天之后,孙小权最崇拜的人不再是他崇拜了二十多年的哥哥孙小策了,是周瑜。瑜哥,太厉害了,一物降一物是真的。

车倒是开走了,一骑绝尘。
留下朱然和他的女朋友在几米之外的花坛处震撼,呃,只有朱然震撼,朱然女朋友只有兴奋。
“然然,然然,你的下本小说,我能不能指定男一和男二的人设啊?”
糊冷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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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纽扣
一盒针线
告诉人应当如何对待生活

孙权和鲁肃告别了孙策和周瑜,提着一堆年货回他们共同的小家。
明明离开不到一个星期,孙权已经有点不熟悉筒子楼的阴冷气味了。
“肃肃,我们搬到南边去吧,也就每个月多个两百,朝北实在是太潮了,都怕老了得关节炎。”孙权站在门口,鲁肃用钥匙开门。
“好啊,程奶奶那边不用每个月都送钱的话,我们应该会宽裕点,对了,明天下班后我打算去程家拜年,小权,要和我一起去吗?”门开了,凉风直接涌入脖子,鲁肃紧了紧围巾,将大包小包放在门边。
“去的,我怕你一个人去被欺负。”孙权去把窗户开了,先给房子通通风,“对了,阿蒙说要年初六才回来。”
“那挺好,早点回来找工作或者看书都好,阿眉就没回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鲁肃一边说一边脱了大衣,这件大衣上袖口的假纽扣掉了,就前天的事情,不过也不是很重要,毕竟只是看着好看的假纽扣。接着鲁肃收拾起了从孙家带回来的好多东西。
“晚点打电话问问。”孙权走到床边,直接大字瘫在了床上,他想念自己家的大床了,动起来也不会嘎吱嘎吱响,而且床垫软硬适中,很舒服,“肃肃,等过段时间我们去换张床吧?”
“搬家时也太麻烦了,”鲁肃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拉住孙权的手,将他拉起来,俯身去抱床上的被子,“我去楼下晒晒被子。”
鲁肃抱着被子下了楼,筒子楼静悄悄的,还是大年初四,很多人都还没回来,太阳很好,他将被子放在铁栏杆上后,坐在边上的花坛,眯着眼睛享受冬日上午的阳光,看到孙权在窗户边跟他招手。
鲁肃招手让孙权也下来,孙权是下来了,带了鲁肃的大衣,还有一堆瓜子花生核桃葡萄干下来,还带了个塑料袋当垃圾袋。
“咦,这个纽扣掉了。”孙权给鲁肃披上衣服,注意到袖口的纽扣掉了,“我记得我们家有针线盒的。”
“在床头柜的第一格抽屉里,”鲁肃将大衣合上,他抬头望着孙权,“你会啊?”
“我不会可以学啊?”孙权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一双大棉鞋,放在鲁肃的脚边,“你换上,我给你把鞋子也带上去。”
鲁肃点点头,换上大棉鞋,把皮鞋递给孙权,继续美美地晒太阳,温暖的日光落在他的白色毛衣上,让他看起来有点毛茸茸的。

孙权再次下来时,带了个装了热水的热水袋和针线盒,热水袋塞到鲁肃怀里,针线盒被孙权捧在手里。本来打算就这样缝,但是孙权拿着针线盒比划了半天还是让鲁肃脱下衣服了。
“……原来的纽扣有吗?”孙权打开阿眉送的针线盒,里面大部分是普通的白色纽扣,几个不锈钢的搭扣,几个孙权说不上来的旗袍会用的结,在那些纽扣中间,只有一颗镀了金的心形纽扣,漂亮到孙权都多看了一眼。反正这一盒纽扣没有鲁肃这件藏青色大衣能用上的纽扣。
“有的……就在大衣口袋里。”鲁肃摸了摸,摸出一颗塑料的玳瑁色的纽扣。
“那我要用这种黑线还是蓝色的线啊?”孙权又开始纠结,“我这辈子都还没穿过线……要不用黑色的?”
“黑色的吧。”鲁肃说。
“这个针会不会太细了,有点很难穿过去的样子。”选了线,孙权开始选针,针有的在针盒里,有的插在线团里,有的则躺在盒子底部,“这个好像太粗了,纽扣的孔都过不去……”
鲁肃抱着热水袋,看孙权手忙脚乱地穿针引线,实在是觉得这一幕可爱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靠近了想摸摸脑袋。
“你别凑过来啊,扎到你了怎么办?”孙权避开了鲁肃的手,“嘶……靠,我扎到手了。”
孙权随便含了一下手指,把线穿过了针孔,拉了线,对折,用牙齿咬断了,再在底端打上结。
鲁肃拍拍手,表示好厉害。
第一次,将纽扣放在大衣上,针线穿过来,一不小心就拉过了头。第二次,没有穿过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折的线一根长一根短,抖了几下直接绷了。第三次……
“这里有小纸条,”在孙权和纽扣斗智斗勇的时候,鲁肃注意到了针线盒底端叠好的纸,他拿了出来,是阿眉写的字条,“小权,你有救了。”
阿眉的字很难看,甚至还有的是用的拼音,但她画的示意图还不错,孙权就着字条上的“写给鲁先生的Feng扭扣方法”,总算磕磕绊绊把这个扭扣缝上了,孙权抖了抖衣服,很是满意。
“小权,背面还有字。”鲁肃翻了过去,“阿眉说线头要留在里面……你好像……留在外面了?”
“靠。”孙权一看,那线头耀武扬威地在呢子大衣上像个小尾巴,气得要扯断,但是因为听阿眉的话缝了好几遍,这会儿居然扯不断了。
“小权,这里有剪刀。”鲁肃拿过针线盒里的小剪子,咔哒咔哒两下,纽扣重新落到他手心里,“别着急,慢慢来。”
塑料纽扣被孙权摩挲和太阳焐热了,鲁肃握着,像是小小的太阳。
在花坛上坐着一位丧气的孙小权,因为鲁肃喂过来的一颗葡萄干,又觉得自己可以继续了。
鲁肃看着日光下反射着光芒的塑料针线盒,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床头柜放着的圣经,想着阿眉送的两样礼物真的很用心。
一本圣经,用唯心主义的角度,解释人从哪里来,从哪里去,除此之外,垫桌角也好,压泡面也好,都是很实用的。
一盒针线,告诉人应当如何对待生活,要认真打点一切,坏的东西要缝好,体体面面地活着。缝缝补补的痕迹留在里面——对自己人却可以不用体面漂亮,可以露出交错的棉线和不规整的线头。

最后这纽扣倒是缝得很像模像样了,孙权让鲁肃穿上大衣。
两个人坐在花坛上一边吃一边晒太阳,聊着天,途中还有一只白足黑猫过来,直接冲到孙权和鲁肃中间,跳进了花坛里,耳边伴随着一句句“踏雪、踏雪”的叫喊。
是烧烤店老板甘宁敲着猫罐头在叫猫的名字,见到是孙权和鲁肃,他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
“那只猫刚刚从这里过去了。”鲁肃指了指被猫猫跳过去之后有点凌乱的零食现场,“甘老板,您没回家过年啊?”
“我倒是想回去,可附近的店都关门了,我怕这些小不点儿要饿死冻死……而且这几天鞭炮多,这些小不点儿都吓坏了。”甘宁摇了摇手中的猫罐头,继续边敲边叫,“踏雪!踏雪!”
“踏雪,这名字还挺风雅的啊?”孙权嗑着瓜子,觉得蹑手蹑脚跟在猫后面喂猫罐头的甘宁是个妙人儿。

年初六,吕蒙回来了,带了一堆卤好的鸭脖鸭翅鸭爪,孙权也拿过去一堆干果水果,以物易物获得了双倍的快乐。
年初七,孙权和鲁肃去了程奶奶家,虽然程家人看起来还是不那么热情,但程奶奶却开心极了,得知孙权才二十三——用我孙子也是二十三呢的理由,给孙权压了红包,孙权死活不肯收,鲁肃让孙权收了,说等年后去疗养院看程奶奶再给她。
年初八,孙策和周瑜过来了一趟,周瑜看不下去这小两口住的寒酸环境,把自己的东西包括大功率电吹风包括一部据说是淘汰了的彩电半是强塞地搬进这个小房间里。
周瑜拉着鲁肃的手:“学长,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跟着孙权这么受苦呢?”
孙权抗议道:“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这是有情饮水饱!”
孙策凉凉地说:“孙权你作为孙家人,这样实在是太寒碜了!”
孙权拍桌道:“好像哥你现在不是住在瑜哥家似的!住在媳妇家,你羞不羞!”
孙策笑道:“我乐意,我媳妇有车有房能赚钱,我乐意吃软饭,你管得着么你!”
孙权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孙策,最后看向拉着鲁肃嘀嘀咕咕的周瑜。
“瑜哥,好可怕,就这么几天完全收服我哥了!”
年初九,刘晔过来拜年,鲁肃很是开心,留刘晔吃了晚饭。孙权又做饭又刷碗,那用力甩抹布的样子好像那抹布就是刘晔似的。
元宵节那天晚上,孙权和鲁肃在家里用周瑜给的小型电视看电视台的元宵节晚会,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居然是穿着军大衣雷锋帽的孙坚,身上还带着冷气。
“诺,这是……压岁钱,小肃,你收好,”孙坚将厚厚的红包塞到鲁肃手里,“我儿子就交给你了,你多看着点,我是看不动了。”
孙坚说着哼哼着将一顶雷锋帽丢给了一边搓手弯腰的孙权:“反正我这儿子也不听我的了。”
鲁肃双手收下红包,笑着说:“爸,这是哪里的话,小权不会不听话的,他要是不听话,我替您教训他!”
孙权将帽子戴上,和孙坚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对父子的样子。
孙权和鲁肃要拉孙坚吃个晚饭,可孙坚还是要走:“下回,下回,趁着还不晚,我还得去找你哥呢。”他又顿了顿,用分外期许的语气说:“现在艰难点也很正常,只要你们两个人齐心,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一直出了整个正月,阿眉也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孙权和鲁肃难免着急了起来,一去问房东,得知阿眉没有续下个季度的房租。

但他们并无办法,他们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阿眉。在如此方便迅捷的现代社会,想要和一个人失去联系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直到叫做陆逊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还是那般温和有礼:“阿眉小姐托我告诉你们,她回了家,暂时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说话的是吕蒙,他也是担心阿眉的人之一,他冲到陆逊面前,“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回来了?”
“她家里人给她许了人家,大约是要嫁人了。”陆逊的语气还是这样的轻柔,“我也是恰好和她联系到的。”
“电话打不通又是为什么?”孙权指了指手机,“她是不是被家里人关起来了?”
“换了地方换了电话卡不是很正常吗?”陆逊看着孙权,很惊讶地说,“也许等她安定下来了,会联系你们吧?”
“陆先生。”鲁肃说话了,他的语气很郑重,“阿眉,她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陆逊掸了掸他西装上不存在的灰,低下眼睛,“或许你们可以祝福她未来一切都好。”
几个人好半天都没说话,鲁肃又说:“那陆先生,我假定你是可信的,你可以说,她现在是安全的吗?”
陆逊想了想,点点头:“对的,没有人强迫她做什么。”
说着陆逊从口袋里将通常用来装喜糖的红色束口袋递给了孙权:“阿眉小姐,托我把这个给孙权和鲁肃,你是孙权吧?和孙策不大像,但是仔细看起来还是有些像的。”
孙权懒得理陆逊,拿过束口袋就打开,掉出来好多糖,还有粉色的纸币,和一张小字条,他本来想打开看,但还是忍住了。
“那我先走了,祝大家新年快乐。”陆逊与大家道别。

陆逊走时吕蒙追了上去,他们在楼底下有了激烈的单方面的争吵,几乎是吕蒙在说话。
日光下,陆逊给发怒的吕蒙整理了一下内翻的小熊帽子,动作娴熟。
“阿蒙,我还要回公司处理一下工作,下回再跟你说。”
“你永远都是这样!陆议!你永远都是这样!”
吕蒙拍开陆逊的手,气冲冲地转身就走,留下穿着浅灰色羊毛大衣的陆逊站在街口,风吹起格子围巾上的流苏,他的手缓缓地插到口袋里,没有摸到烟,只摸到一袋小熊形状的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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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楼  发表于: 2020-12-13  
37 告别
也许人的每一次告别
都是与人永别

房东阿姨叫人来扔阿眉东西收回房间时,孙权和鲁肃已经按照阿眉那叠得小小的字条上说的,替她收拾了一些还能用的东西,阿眉说她要是有空就会回来拿的。
留下来的也不多,一些小家具,有电熨斗,有电磁炉,有小汤锅,有录音机,有电吹风,这下他们有两个电吹风了。留下来的还有一些书,孙权之前买给她看的,《春朝》只出到两本,还没有结局。

阿眉的束口袋里除了字条和喜糖,还有一些钱,说是当年孙权和鲁肃送她去医院替她垫的那些钱,阿眉在字条上写:“谢谢你们,对我真好。”
孙权却觉得难过,他靠着鲁肃,又将阿眉的信看了一遍:“阿眉现在真的还好吗?会不会是那个男人骗我们?”
鲁肃摇了摇头:“陆先生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骗我们。”
“为什么电话打不通?又为什么要让姓陆的传话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的吗?”孙权躺了下去,将被子盖过脑袋,“她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别这么说,小权,”鲁肃将被子拉下来,“阿眉是成年人了,她做事情有自己的考量。”
“她如果嫁人了,嫁给坏人怎么办啊?”孙权又把被子拉过脑袋,这回是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说话闷闷的,“都不知道她那个弟弟靠不靠谱,能不能帮她打架?”
鲁肃没说话,只有孙权的声音从棉被里传出来:“不然我们去报警?”
鲁肃再次把孙权挖出来:“别在被子里睡,会闷的,要做噩梦。”
这回孙权似乎是生气了,他把被子扔开又踢开,声音放得很高:“鲁肃!那你说说看怎么办嘛,这样什么都做不到的感觉好难受啊!”
鲁肃把被子拉上,给孙权盖上:“我们拯救不了任何人,我们只能拯救自己。这句话还是你上回跟我说的,你忘记了吗?”
“我很担心。”孙权翻过身,抱住了坐着的鲁肃的腰,“除非她亲口说她没事……不,亲口说也没用,要亲眼看着才行。”
鲁肃摸了摸孙权的头发,好一会儿才说:“阿眉说她会回来拿这些东西的,那我们好好等着,啊。”
这句话里有几分真的,鲁肃自己也不敢信,但是最后这个“啊”倒是百分百用来哄孙权的。
好哄的孙权乖乖地点点头,鲁肃把灯关了,两个人各自失眠,到了很晚才睡着。

在三月初,隔壁的房子来了新的房客,是一个妈妈给要高考的儿子陪读。
孙权和鲁肃很大程度被剥夺了夜生活,因为那个小孩似乎有点神经衰弱,听不得稍大的声音。
有一天孙权和鲁肃看相声看着乐呵的时候还被那个妈妈敲门说他们的笑声打扰到了小孩写物理题,甚至于鲁肃生日那天,在隔壁的隔壁的吕蒙房间进行的只有房间主人和孙权、孙策和周瑜参加的生日会,那妈妈疯狂敲门,说他们在房间里开小派对影响了孩子练英语听力。
鲁肃很好脾气地对那妈妈说他们很快结束了,周瑜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他没等鲁肃说完,直接把门重重关上,把他带来的音响开到大声。
“现在才八点钟,夜生活不是才刚刚开始吗?今天可是学长的好日子,我们要快快乐乐的!”周瑜听完孙权说的那妈妈的情况,立刻代入了本质叛逆的自己,嚷嚷道,“哎,现在的小孩,都不幸福,我要是做家长——”
“你没机会做家长了,别想了,换个梦做。”孙策将一颗淋了果酱的樱桃塞进了周瑜嘴里。
周瑜甜蜜蜜地吃完了这颗发酸的樱桃,和吕蒙两个人唱起了《北京欢迎你》,鲁肃被放在两个人中间,被迫合唱。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岁月绽放青春笑容,迎接这个日期——”
孙策和孙权则在吃他们吃不完的蛋糕。
孙权含着一口奶油,对孙策说:“哥,我还没去过北京呢,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啊?”
孙策白了孙权一眼:“这么大了,还要人带?你找个日子,带鲁肃去不是挺好?”
孙权举着叉子对鲁肃招招手:“肃肃,你去过北京吗?”
鲁肃不知道为什么孙权这么问,他唱了半句后回答道:“去过啊,小时候经常会去的。”
孙权又问了周瑜和吕蒙,发现这里就他没去过北京:“我不管,我下回也要去!”
结果最后还是出了点小插曲,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警察的警察敲门了,他拿出警官证说是接到报警:“有人投诉这里这里噪音扰民。”
这时候大家都吃饱喝足要散了,鲁肃正要道歉说自己不再犯,周瑜再次站到鲁肃面前,开始乐呵呵地和一脸我他妈的一点都不想晚上出警的警察同志分起了烟,等孙策和孙权收拾完房间后,周瑜已经和叫做庞统的警察同志警民一家亲就差直接结义了,吕蒙拉了拉一边的鲁肃,悄悄地竖起大拇指,说这位周先生可真厉害啊。

总之几次之后彻底和隔壁妈妈结下梁子的孙权刻薄地说:“要是不想被打扰,就去住五星级酒店啊,为什么要住筒子楼啊,筒子楼不都是吵得要死吗?而且她怎么不去对面骂拉琴的,去一楼骂唱卡拉OK的,不去骂四楼准时拐杖敲地的,不去骂五楼夫妻混合双打的……我看再待下去,不是她疯,就是她疯。”
也许是被孙权诅咒到了,那个妈妈在第二个星期之后又搬走了,不过原因不是孙权想的那样,那个妈妈觉得隔壁住的是男同性恋会影响到儿子的性取向,要给儿子绝对纯洁的生活和学习环境。
“我怎么觉得那小孩精神衰弱就是因为他妈啊?”孙权无意中得知那妈妈跟房东抱怨还想拿回押金时发出了笑声,“还他妈的绝对纯洁,我建议他们生活在实验室的无菌室。”
“不要说脏话。”鲁肃在看书,看阿眉留下来的书,一只手捂住孙权的嘴巴,被孙权亲了一下手心。
“房东说,我们不是普通的男同性恋,是爱干净的男同性恋,房间和门前屋后都保持得很卫生,重要的是我们不砍价,也不拖欠房租。反正她不会把押金还给那女人的。”孙权依旧乐此不疲地说着八卦,他抱着鲁肃,“总之趁着隔壁没有人住……我们要不要……”
三月份,春寒料峭的日子,手伸出被子外都觉得冷的天气,鲁肃被孙权弄得热到冒汗,汗水流下来,洇湿了眼睛,孙权舔了一口,有点咸。
擦干净身体,又换了睡衣,鲁肃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抽起了许多年没抽的烟。
还是阿眉的房间拿来的烟,有点潮了,打火机也不那么好使,打了好一会儿才抽上。
孙权等半天没等鲁肃上床,倒是看到了黑夜里的猩红,闻到了飘过来的烟味。
孙权起身,披着毯子坐到了鲁肃的身边:“我也要来一根。”
“在那儿……”鲁肃含住烟说不清楚话,他敲了敲抽屉的铁环。
孙权去摸,黑暗中噼里啪啦,什么摸得到,又什么都摸不到。
鲁肃只好把自己的烟递过去:“分你。”
孙权凑近了,发觉鲁肃的眸子里映着一小点红光,他就着那点红光,又借着鲁肃的手抽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忍不住又抽了一口,这回发觉滤嘴是湿润的。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抽着这根烟。
“不开心?”孙权一只腿放在椅子上,一只腿放在鲁肃的大腿上。
鲁肃就着记忆,将烟灰掸在垃圾桶里,看着香烟完全熄灭才扔进垃圾桶。他拉开窗帘,这时候外面没有多少灯火了,但有明亮的月光。
“今天有月亮。”鲁肃的角度只能看到月晕,看不到月亮。
“是满月啊。”孙权也看到了,他坐得离窗近,看得很清楚。
“好像去年这个时候,和阿眉第一次遇见,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一年,日子过得真快啊……”风从窗户缝隙里吹了进来,鲁肃裹了裹衣服。
“是啊,算起来,我们在一起第五年了啊。”孙权喃喃地说,“日子过得真快。”
“人的一辈子也许就是很快的。”鲁肃的话很轻,他将孙权的腿放到地上,往床边走去,“睡了,小权,明天还得上班。”
孙权顺便打开手机,又拨出了熟悉到他会背的电话号码,这回倒不是忙音了,变成了空号的提示音。
孙权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将窗帘拉上,也上床睡觉了。

孙权这天晚上做了个梦,他梦到了很多人,有肃肃,有哥哥,有瑜哥,有爸爸,有阿然,有阿蒙,甚至姓陆的也在,还有很多很多的人,这是很日常很普通的梦,他梦到自己老了,大家都还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
所有人都老了,肃肃也是,可孙权觉得他的白发和皱纹都很可爱。
生日快乐歌唱完之后,就着数不清的蜡烛,孙权许了两个愿望,许到第三个愿望的时候,阿眉拦住他,不让他将愿望说出口。
“孙先生,把愿望说出来,会不灵的哦。”
阿眉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最多是稍微有了点肉,还是很漂亮。
醒来后的孙权忘记了这个梦的所有细节,只记得是一个很幸福的梦。

日子就像一匹白马不停从云间的缝隙而过。
鲁肃和孙权在想能不能再攒点钱,到时候去高校承包个快递点也好,开个小卖部水果店也不错,总之趁着年轻,可以多试试看。
但是首先,还是得赚钱,鲁肃记账记得很清楚,发现四月的孙权没支出糖费,这个月却支出了,四月的孙权吃着的是阿眉留下的黑巧克力豆,五月份孙权吃的是鲁肃买的彩虹糖。
阿眉的糖吃完了,阿眉书也看完了。
世事如潮水,他们被许多事情所牵绊,渐渐地不再经常想起阿眉,只是偶尔的时候,看到抽屉里的针线盒,床头拿来垫茶杯的圣经,会想起阿眉来。
隔壁的房客变成了一对兄弟,开一家不大不小的兽医店。这对兄弟很年轻,长得很好看,和孙家兄弟不一样的气质,哥哥文质彬彬,弟弟天真稚气。
可惜孙权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和那个哥哥不是很对眼,鲁肃没在意,他家小孩眼睛长在脑壳上,看不对眼的人和事都太多了,一样一样管,他管不过来。

直到七月份,许久没给阿眉打电话的孙权,忽然脑子抽了往空号里打。
这回却接了,是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很不耐烦,因为他不认识什么阿眉,说着你打错了就挂上电话。
绿灯前的孙权将手机塞回口袋里,他骑上了自行车,路上夏日蝉鸣喧嚣,他胡乱想着也许上一次就是他和阿眉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孙权握紧了手把,想着他应该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也许人的每一次告别,都是与人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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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楼  发表于: 2020-12-13  
38 远方
你要是我妹妹
我该有多心疼啊

孙权一辈子也会记得那一天,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是八月份的第三个周三。
周三是一星期中最难熬的日子,上午也没差别,他和往日那样送快递,依旧是家里没人,电话打去也没人接,这都很正常,但是连着打五个电话都没人接,孙权怀疑是不是出门冲撞了什么,所以看到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他差点要欢呼起来。
“你好,请问您在家吗?您是哪个地址的……”
那头没有声音,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一个词:“喂?”
孙权安静下来了,他将手心的汗擦到牛仔裤上,他扔下快递车,蹲在树荫底下,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流下来。
“阿眉……是你?”孙权艰难地说,“你在哪啊?去哪里了?”
那头轻轻笑了:“孙先生……精神还是很好。”
“阿眉,你还好吗?”孙权握住了手机,他掏出毛巾开始擦汗,为什么这么热?有这么热吗?
“我挺好的,你和鲁先生怎么样?”阿眉的口气很温柔,温柔得过分。
“我们,就那样吧?”孙权也笑着说,“和去年差不多。”
“对不起啊。”阿眉的话慢慢地变成了隐约的哭腔,“对不起,孙先生。”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嫁人了?那个人对你好吗?怎么不让我们见见?虽然地方远,但是我们都可以过来的……”孙权却笑了,他安慰着阿眉,“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只要自己好好的,就好了。”
“我……我……”阿眉却说不下去了,孙权还在等她说什么的时候,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等孙权打回去,是一个普通话讲得很差的粤语口音的男人接的。
“边个啊?”
“您好,我是那个刚刚用这台电话的女孩的哥哥。”
“我们这是小卖部啦,你说先前那个打电话的啊?你是边——你是哪个啊?我为什么要跟你讲啊?
“我妹妹为了跟男网友见面,离家出走了。”孙权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地组织着语言,但声音却是慌张的,汗还在流,有知了在树干上正要飞走,“我们家里人都很着急,拜托您说一下您的地址,可以吗?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跟您说我的真名和身份证号码,甚至可以给您先打一笔感谢费……”
“搞咩啊,现在的女仔?!”
“我叫孙权,这是我的身份证号码,33……”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我这里是广东省——”
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太差了,孙权听得很费劲,他再三确认了地址,才挂断电话,和老板请假之后,孙权给孙策也打了电话。
“哥,我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几天,我会和肃肃说我是陪着你去外省了,暂时的理由是去拜祭慈哥哥……很抱歉用这个理由,但是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我没去干坏事,拜托你和瑜哥帮我瞒着他……谢谢了。”
孙权将快递车给了本该休假的同事,自己则冲去了火车站,买了最近的一趟去那个地址所在的火车,他拿着车票,坐在候车厅,和孙策对完详细的口供后给鲁肃打了电话。
“喂,肃肃……我跟你说,我接下来两天都不在,你不用给我做饭了。”
“小权,怎么了?你去哪里?”鲁肃的声音明显高昂了几分。
“都怪我哥,不早点跟我说他要去看慈哥哥的妈妈……我也见过慈哥哥的,本来也该去的,而且你知道我哥的情况,我怕他一个人过去会受刺激,现在他好不容易好点了……”孙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而自然,“肃肃,你听到了吗?我现在在候车厅,我哥去卫生间了……”
鲁肃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那你要好好看着,别让小策太激动了,还有出门在外,要好好听小策的话啊,去人家家里,东西买了吗?你都没带衣服,怎么办?钱带够了吗?”
“我哥买了礼物,我等下车了再买点……”孙权笑着说,“衣服的话,我也可以到了再买,钱够的,实在不行先借点。”
“好,那你早点回来。”鲁肃的语气也带着笑意。
“好的,我要检票了,”孙权起身,排到了检票口的不长的队伍后面,他小声地说,“爱你,肃肃。”
“嗯。”鲁肃依旧笑着应了。
“爱你,肃肃,你也说嘛。”孙权一边走一边说,红色的车票递给售票员剪了小口子,“你也说。”
鲁肃语速极快地小声说着:“我也爱你,小权。”
孙权挂了电话,悄悄地抹了抹眼泪,他坐上了火车。
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他觉得他可以足够成熟地面对一切了。

到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了,孙权第一次来到这个几乎可以算是热带地区的城市,晚上十一点也潮热到受不了。他拿着背下来的地址问车站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答案是,这里距离火车站很远,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地铁和公交可以过去了。
“大晚上打车过去也可以,”一个很是和蔼的阿姨说,“你的酒店在那边吗?”
“我还没有订酒店。”孙权过来得太着急了。
听了阿姨的建议,孙权打算在火车站附近凑合一夜,再赶明天早上的早班车地铁去那边。距离第一班地铁不到六个小时,孙权为了省钱干脆就没住酒店,直接睡在了火车站。
等第二天孙权坐了地铁又转了两趟公交到达小卖部附近时,手机的电已经不多了,所幸他带了备用的电板。他奔到小卖部那台褪色了的红色电话附近时,已经中午十一点。
“您好,老板,是我……昨天给你打电话那个……”孙权现在简直汗如雨下,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哦哦哦,我知道了,你居然亲自过来啦?”小卖部老板惊讶地看着孙权。
“这附近,有什么便宜点的旅馆吗?我想洗个澡,”孙权非常嫌弃自己,过了一天一夜,现在怕是已经馊了,“还有哪里有卖衣服的地方?”
小卖部老板是一个好心人,他给孙权指了附近的便宜旅馆,还有卖廉价衣服的地方。
“我帮你看着,要是看到你妹妹,就跟你说。”老板点点头,“要喝点水吗?”
“好的,谢谢您……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孙权买了一瓶水,在边上的账本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还放下了一张一百块钱,“希望您帮我多留意一下,辛苦您了。”
“那个女仔,她隔几天会过来我这里买泡面的,我认得的。”老板挣扎了一下,还是收了钱,给孙权塞了一包烟,“她是有个好哥哥啊。”
“我不怎么抽烟,”孙权把烟放了回去,对老板招手,“她要是来了,就给我打电话,谢谢了。”

四十块钱一天的旅馆和毛坯房也差不多了,房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凳子,地板上有瓜子壳和烟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和烟味,被子上还有黄渍,唯一的好处是有一扇小窗可以看到对面的小卖部。
孙权洗了个澡又把脏衣服洗了,感觉总算感觉活过来了。他湿着头发,光着上身坐在椅子上,用刚买的充电线给手机充电。
跳出来是鲁肃的未接来电,大概是坐公交时孙权累得睡着了没听到。
孙权发短信:“等事情办完了再跟你仔细说说。”
鲁肃回了短信:“好的,你在远方,要注意安全啊。”
孙权给自己泡了泡面,红烧牛肉味,吃了一碗也没觉得饱,还是下楼去觅食了,在沙县吃了一碗馄饨和一盘蒸饺才真的有饱的感觉,就在他蘸着醋吃完最后一个蒸饺,顺便赶走一只苍蝇时,手机响了。
是下午三点,孙权抽了张纸巾抹嘴,按下接听键。
“她来了!”是店老板的声音,孙权立刻扔下钱就跑出沙县,可等他跑到地方了,根本没有阿眉的影子。
“……那女仔走那边了,你快去追!”店老板指了个方向。
孙权奋力跑,跑过了偏僻的城中村,跑到了红绿灯之下,也没看到阿眉。
这里的建筑密密麻麻,街道也错综复杂,孙权不知道阿眉是在哪条街拐弯,又进到哪扇门,到了哪层楼的哪个房间,哪条电线经过阿眉房间的窗,哪阵风吹过阿眉的头发。孙权仰着脑袋,只觉得午后的日光明亮得不行,各式各样的衣服飘扬,像是旗帜。
店老板看孙权又跑了回来,只得叹气:“我想同她说,今天你有来,又怕她听说你来就不来了。”
“拜托老板,你千万不要说是我。”孙权叮嘱完就走了。
“你去哪里?”店老板问孙权。
“店里的钱还没找我。”孙权挥了挥手,他跑得一身汗。
“后生仔!找到你妹妹,带她去吃茶,同她好好讲啊!”店老板对孙权喊道。

在第三天的傍晚,孙权终于穿过只能让两个人并行的比筒子楼还拥挤的楼梯和走廊,穿过泡沫箱、黑色垃圾袋、坏掉的塑料凳子、空煤气罐,穿过呼啦呼啦的风扇声、某位英雄出招的大喊、女人的哭叫声、和地板的嘎吱声,在一个用合成板隔成的不到7平米的小隔间里,见到了半年没见的阿眉。
阿眉吓了一跳,她正蹲在小煮锅前边煮泡面,没有桌子,没有凳子,只有一张床,胡乱堆着衣服。
孙权认不出来是阿眉,但是又肯定眼前,这个枯瘦的嶙峋的萎谢的女孩是阿眉。
他怀疑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阿眉呆呆地守着她沸腾的小煮锅,是想笑的,但是却要哭出来了。
孙权也蹲下来,拿过阿眉手中的筷子,帮她搅拌泡面,面高高扬起,又缓缓落下。旁边的袋子写着孙权不认识的牌子。
“你怎么不加个鸡蛋啊?”孙权笑着说,他的声音很温柔,房间里很热,只有小电扇在吹,热气和汗水蒸得他看不清了,“我去给你买颗鸡蛋打进去?要不要再来点生菜?火腿肠?”
阿眉蹲着,半边长发落下遮住了脸,有眼泪滴在铺了一层杂志的粗糙地板上,手指不自觉撕开杂志,露出了底下凹凸不平的水泥地,这小小的7平米,洁白的只有她的脚趾。
泡面煮得差不多了,孙权在凌乱的电线里找到了小煮锅的电线,拔掉。
“这是晚饭吗?为什么吃得这么早啊?”孙权又问,他伸出手拨开她长长的头发,发觉她的头发掉了一大半,都可以看到头皮了,她的脸也瘦得脱了形,她在默不作声地落泪。
眼泪反射出浅金色的光芒,是太阳的颜色,接着那眼泪隐隐约约要动,晃出模糊的霓光来。
夕阳的光芒从高处一个小天窗落下,落在孙权的肩膀上,又落到阿眉的头发上,再落到她的眼泪里,这个房间甚至没有窗台。

“蹲着累不累啊?起来吧。”孙权对阿眉伸出手,阿眉没有动,他就把她拉了起来,不用费力气就能做到的,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孙权叹了口气,轻轻地虚虚地抱住了阿眉,发觉她实在是太瘦了,她不穿高跟鞋时光脚踩在地板上,只到他的胸口。
“你要是我妹妹,我该有多心疼啊。”
阿眉开始是无声哭,后来是压抑着哭,后来是雷霆般地哭,夕光照着,好似一场太阳雨。
孙权在这个八月,灼热的夏,在远方,一片初次踏足的土地,没有下雨的日子,看到了人间的彩虹。
人间的彩虹哪有天上的张扬壮烈啊,人间的彩虹小小的,落地时跌碎,悄无声息,不能叫壮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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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楼  发表于: 2020-12-13  
39 妹妹
只走一段路
只能暂借星火

阿眉坐在床上,端着小煮锅,吃泡面。
但是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哭的时候不适合吃东西,因为嘴巴是张着的。
孙权干脆地坐在了地上,在角落看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药,还有几个塑料纸杯。
“你生病了?”孙权肯定地问道。
“是啊,要死的那种病,治不好。”阿眉把小煮锅放在边上,她吃不下了,想吐。
孙权心里一惊,并不觉得意外,他高声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就治不好了?”
“过年前。”阿眉轻声说,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瓶红色指甲油,往斑驳的指甲上又涂了一层。
“……你过年回家了吗?”孙权想起了自己的年夜饭,想起了那一通电话,阿眉是在什么情况下笑着对他们说新年快乐的?他的心头发酸,往前膝行了两步,靠在床边上,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回了,但是家门锁着,我的房间也没了……说是房间,那也算不得是房间的。”阿眉说着说着就笑了,“我本来就四海为家嘛。”
“阿眉,你可以回来找我们的,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也可以的。”孙权低声说,“你可以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你可以信任我们。”
“因为是家人所以不该拖累你们的,对不起啊……忍不住,就给你打了电话。”阿眉将指甲油细细地涂好,有些幸福地笑着,“我没想到你会来的。”
紧接着她好像是警告般地强调道:“你不要和鲁先生说。”
孙权好久没说话,等阿眉将指甲油盖子旋好,才说:“和我回去,让我们来照顾你。”
“我不要。”阿眉略带俏皮地笑,“我现在太难看了,鲁先生和阿蒙见我的最后一面是那个梳着包子头的喜庆的我,多好……所以,不要。”
“肃肃和阿蒙不会觉得阿眉难看的,我也没有觉得阿眉难看。”孙权嗫嚅道,“阿眉是妹妹,妹妹怎么样都是很美的。”
“我不要,我想在你们的记忆里,一直是好的,一直是幸福的,在你们的想象里,我是嫁给了一个好男人,我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阿眉认真地说,“这样就很好了,我不想让鲁先生和阿蒙伤心。”
孙权擦了擦眼泪,他抱住膝盖,带着哭腔:“可你让我伤心。”
“孙先生,你是一个好人,你已经做得很够了。”阿眉弯下腰,摸了摸孙权的脑袋,“其实你比我小的,我叫你弟弟还差不多,我也可以叫你小权吗?”
“我不信。”孙权执拗地仰着脑袋,在昏暗的灯光里看着阿眉尖尖的下巴,“你是妹妹。”
“会的,孙先生会一直长大,到有一天,我就能成为孙先生的妹妹了。”阿眉学着鲁肃的口气,是那种温柔的宠溺的语气,“小权哥哥。”
“暧。”孙权眼底含泪地应着。

小房间里很热,有蚊子在飞舞,孙权单手抓住一只,变成了手心里的一道血痕。
阿眉吃了药,似乎是闭着眼睛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呼吸困难,痛苦皱眉。孙权找来了纸板,给她扇风,让她睡得好受些。
等阿眉再醒来时已经晚上九点钟了,阿眉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孙权坐在地上靠着墙睡着,手中抱着一扇纸板。
她一动,孙权也醒了。
孙权依旧不相信阿眉是得了病要死了,他抹了抹干涩的眼睛。
“……阿眉,到底是什么病啊?我和肃肃有认识医生,可以带你去看病。”
“大概就是我肚子里长了一颗瘤子吧,就到了晚期吧……哎,你说,那算不算我的孩子啊?”阿眉摸了摸肚子,有点恍惚地说,“我掉了一个孩子,上天又给了我一个。”
孙权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听的笑话,他很是捧场地干笑了起来。
“你的弟弟呢?”孙权问。
“不知道。”阿眉叹了口气。
孙权生气了:“你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上学,他就没半点表示吗?”
“不要管他了,”阿眉从床边找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已经有点发烂的梨子,她挑出一个完整的,递给孙权,“孙先生,吃梨。”
孙权接过散发着些微酒香味的梨。
阿眉也拿了一只梨,她啃着皮,将烂掉的部分吐到一边的垃圾袋里:“这梨还挺甜的,孙先生,吃梨。”
孙权学着阿眉的样子,也啃着皮,将皮吐到手心里,再积攒着扔进垃圾袋里。
梨生了很多水,很脆很甜,是好的梨,但梨却要坏了,孙权触景生情,很是难过。
“不要和他们说我的事情。”阿眉咬下一口梨,声音清脆,“陆先生遵守了我和他的约定,孙先生,你也要听话,好吗?”
孙权无暇去管陆逊和阿眉之间的约定,他的心就这样紧紧缩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你这回来没和他们说,对不对?”阿眉用很肯定的语气说,“孙先生,什么都不要说。”
良久之后,孙权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阿眉笑了:“孙先生,谢谢你。”
“我没什么值得谢的,我很长时间都坚信‘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孙权自嘲地笑,“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我不做、也做不了救世主,我救不了任何人。”
“你拉了我,好多次。”阿眉的手放在孙权的肩膀上,“孙先生,你拯救了我,你可能觉得没有啦,但是真的有的,我好多次都觉得人活着没意思,但想着你们在,我就觉得我还能活下去。”
“可是……”孙权说不出话,忽然一阵闷雷声,炎热的夏,要下雨了。
“我已经很幸福了,你还来看我……我们呢,就做那种一段时间的同路人,我觉得你们很好,你们也喜欢我,然后这段时间过了,我就先走一步了,就是这样的。”阿眉说话时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可以听到隔壁的尖叫声,“要么,孙先生,你当没见过我,我也没死,我就是在其他地方活着。中国很大的,有十三亿人呢。”
孙权静静地听阿眉说话,也听外面的雨声。
蚊子似乎更多了,他想下楼买蚊香,可是又找不到雨伞。

孙权冲在雨中。
今晚睡在哪里,今天离家第几天了,肃肃会不会打电话,起了疑心怎么办,哥哥和瑜哥有没有把这件事瞒好,要带阿眉吃茶,也要感谢小卖部老板,得先去旅馆,再去买点馄饨,给阿眉也来一碗,是不是也要买点糖,阿眉喜欢什么口味,姓陆的和阿眉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真的能够瞒住阿蒙他们吗,这该死的雨几时才停,云朵之上是星星和月亮吗,阿眉最后会去哪里,是天上还是地底,我能活到几岁,到那时大家都在哪里……要是肃肃也得绝症了该怎么办,肃肃要是死了……
肃肃要是死了,我也只能跟着去死了。
沙县小吃已经关门了,孙权背靠着铁拉门蹲下,发出哗啦啦的金属摇晃声,不远处路灯像是月亮,他在雨中,在月色里,哭得很厉害。
他想起好久好久之前,自己刚刚得知哥哥腿瘸了,难受地蹲在路边,那时候阿眉跟着自己蹲下,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
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阿眉看到的是孙权一身湿透的样子,孙权手上的塑料袋里是他的衣服,他另一只手提着福建小馄饨,说是给阿眉带夜宵。
“我吃不下。”阿眉说。
阿眉只吃了两口,剩下的孙权全吃了,两份馄饨,对年轻男人来说也只是刚刚饱。
“今晚我就睡在地上。”孙权说。
“好啊,我有垫子。”阿眉在角落的一个木头衣柜里翻出了一床褥子,还有干净的被单。所幸刚刚下了雨,房间里没那么热了,只是蚊子还是很多,孙权点了蚊香,把蚊香盘推到床底。
“陆先生也睡过这里,你看那边的星星灯,是他送给我的呢。”
孙权闻到了褥子上的香味,是很浅淡的味道,那大概是陆逊留下的香水味,他莫名有些不舒服。
阿眉感叹着说:“陆先生是好人,很好很好的那种。”
孙权关了灯,而阿眉开了星星灯的开关,于是,肮脏逼仄的小房间里,星星灯发出微微的亮光,温柔的,朦胧的,闪烁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孙权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孙权即刻放下了对陆逊的所有成见,他笑着说:“是啊,他是好人。”

在星星灯的光芒里,孙权和阿眉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间或着阿眉痛得不行,要吃止痛药,孙权给她递水,阿眉要打针,孙权心惊胆战地给她处理药水瓶。
“钱还够吗?”孙权问阿眉,“如果钱不够,我给你点儿。”
阿眉摇摇头:“够的够的,我攒了钱呢。”
“陆逊给过你钱吗?”孙权又问。
“我不肯要,等他走了,我才发现星星盒子里有他给的钱。”阿眉想了想,“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妥帖,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做到的那种,可他说,其实我和他是一类人……怎么会呢,陆先生,他长得好看,读书又好,性格也很温柔,我和他怎么会是一类人呢。”
“我不清楚,”孙权不知道陆逊的过去,他只是不服输地说,“那我也要给你,我不要输给他。”
阿眉咯咯笑:“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比,陆先生和孙先生是不一样的人,但是都很好,我很感激你们。”
孙权也觉得自己幼稚,便不再说。但他已经想好怎么给阿眉钱了,反正钱总是要给的,不然他良心不安。他得做些什么,再多做些什么,让心里面好受些。
星星灯闪烁,是同路人,只走一段路,只能暂借星火。

外面雨声渐弱,虫鸣声唧唧。
阿眉的声音也很轻,似乎是要睡着了。
“孙先生,你们去过北京吗?我好想看看天安门啊?”
“我没有去过,但肃肃他们都去过。”
“我小时候就想看看天安门升国旗……然后长大了也没有机会去,因为好远又好贵,我一个人不敢去。”
“那以后去,我们一起去。”
“好啊,说起来我想看看毛主席的塑像,我小时候可崇拜毛主席了!唉,真是对不起,我以前看到过街道发下来的宣传手册,我就是老人家要改造的那类人吧,真是对不起。”
“没有的,毛主席也会喜欢阿眉的,阿眉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她只是运气不好。”
“对啊,我只是运气不好,孙先生,我现在可以牵你的手吗?”
孙权握住了阿眉的手,阿眉的手是冰冷的,手骨很细,他怕一用力,就把她的手捏断了,于是就是虚虚握着。
阿眉絮絮叨叨地说着,孙权一句句听。
“我恨我妈妈,我也恨我爸爸,恨他们打我骂我,恨他们把我生下来又不爱我……可是到现在,我又懒得恨了,我很想我弟弟,你不要怪他,孙先生,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做不了什么,他也很可怜,他要没有姐姐了。”
“我年轻时喜欢过一个人,虽然他长得很丑,哎呀我没开玩笑的啦,就是真的很丑那种,但是他很喜欢我,他对我很好,说想娶我,我觉着我是喜欢他的。后来他娶了其他人,那个女的没有我半点好看,怎么就看上她了?我不服气,但是想想,也没什么不服气的,我被那么多男人上过,其实是我配不上他才对。”
“我去年流产的时候,鲁先生跟我说,他说我是好妈妈,其实我很害怕变成妈妈,我觉得我是做不好妈妈的,所以流产了是好事……你看,要是我没有流产,孩子是不是都要出生了?但是我很快要死了,小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妈,那也太可怜了,我不作孽了。”
“我还记得之前和你们说,要是有可能的话,我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要做一只猫……很快,我就要有下辈子了,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猫?白猫呢?还是黑猫?黑猫会不会瘆得慌,他们都说黑猫不吉利呢?”
“孙先生,你的手好大,我死掉的外婆跟我说,天生手大的人,长大之后可以挑事情,是这样的吗?”
阿眉说到最后的时候,孙权埋在有着浅淡香味的被子里,哭得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还有哦……孙先生,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下辈子……能不能,我遇到鲁先生的时候,孙先生你能不能,不要掺和?”
孙权没有说话,阿眉却笑了。
“孙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很早就知道了,你喜欢肃肃,所以才故意说更加喜欢我一点。肃肃这么聪明的人,还因为你说喜欢我吃醋了,他不知道其实你喜欢的是他。”
“所以,可以吗?就一次,好不好?”
孙权还是没有说好,等得阿眉都睡着了,他才轻轻地说。
“对不起啊,阿眉。”
对不起啊,阿眉,只有他不可以,他是你的光,他也是我苦难生活里,切切实实的可以拥抱的光芒,我舍不得。

到孙权不得已要走的时候,他把剩下的钱加上取出来的一些钱一起放在了阿眉的药盒子里。
盒子的袋子底下躺着一盏大蜡烛,燃烧了一半,很的眼熟。孙权努力回想,那是阿眉去年生日时,那盏没有用上的蜡烛。
阿眉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慢慢地燃烧起这盏蜡烛却又不烧完它的呢?
蜡烛底下是阿眉的身份证。
阿眉在照片上系着马尾,羞涩腼腆地对着镜头笑。
阿眉的名字和他一样是两个字。
阿眉的名字有一半和他的是一样的。
——姓孙,单名一个梅字。
做梅花也没什么不好的。
梅花香自苦寒来。孙权想。小时候的朱然给他写作文时总是用这句话,总之是意味很好的字。
梅凌寒独开,梅暗香非雪。相比起来,眉字就显得轻巧,红颜薄命。
孙权想起妈妈曾经流产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他颤抖着往下,看出生日期那一栏。
啊,不是,孙梅比孙权大,大了三岁多。
她满打满算也不是他没有出世的妹妹投的另一个胎,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但是没有关系,孙权过了年二十三周岁,阿眉二十六周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再过几年,他可以叫她妹妹,他可以叫她很多年的阿眉妹妹。

离开的那天,阿眉去送孙权,日光下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阿眉的衰败,像是枯萎的白蔷薇。
孙权去公交站台,一路走一路回头。阿眉穿着白裙子,也笑着对他招手。
这个城市还是炎热喧嚣,孙权在公交车上看到外面天黑了,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却可以看到万家灯火。
阿眉以后也看不到天黑。
下车时,孙权想给鲁肃打电话,但是始终没有按下拨打键,他收好手机,跟着人流往前走。
阿眉以后也打不了电话。
孙权坐上火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隔壁那辆往更南走的火车先开走,而更远的那辆终点站是北京。那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他要回家,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回到他深爱的人们身边去,靠在鲁肃的身边,好好睡一觉。
阿眉以后也坐不了火车,去不了北京,回不了家,爱不了人。
世间所有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那位未来会成为他妹妹的女孩都无法看到了。

孙权发呆时,坐在隔壁的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要放行李,孙权起身帮她把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她连连道谢时手机响了,放出一支歌来,是孙权耳熟的歌。
那是小时候家里的影碟带放的歌,据说是妈妈生前很喜欢的歌,铃声不再响了,孙权却在心里唱。
“看人间多少故事。”
“最消魂梅花三弄。”
糊冷冷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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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楼  发表于: 2020-12-13  
40 终曲
星光是爱情燃烧的火光
月光是爱人注视的目光

孙权回来时,先去的是周瑜家。
孙权紧紧抱住了抱怨着“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再不回来我也不要为你骗人了”的孙策,抱得他军人出身的孙策也觉得窒息的地步。
“哥哥,你不要死。”孙权的下巴搁在孙策的肩膀上,手臂搂住孙策的背。
孙策听得一身寒毛直竖:“喂,你这是咒我死吗?”
“小权是让你不要再随便作死了,”周瑜拿着眼药水走出来,关切地问,“小权,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
孙权没说发生了什么,孙策和周瑜也没问,孙权在这边洗了个澡,又对了一遍口供后,周瑜开车送他回家。
孙权在车后座睡得很沉,醒来后快到了,便开始没话找话:“瑜哥,你当初怎么看上我哥的呀?”
“哪个当初?”周瑜话里带笑。
“小时候啊。”孙权回答道。
“怪你哥长得太好看了,他在外面这么折腾自己,也还是好看。”周瑜很不认真地说,“喜欢孙策已经是我的一种习惯。”
孙权点点头,他觉得喜欢鲁肃也是他的一种习惯。
他现在就想把这几天的一切跟鲁肃说,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今天鲁肃休假,他得知孙权回来,便早早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听到敲门声的鲁肃去开门,迎接他的是孙权的老虎抱抱。
“欢迎回来!小权——”鲁肃也紧紧抱住了孙权,听到了咳嗽声才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在场。
只见周瑜站在门外,挂着促狭的微笑,对着鲁肃挥了挥还挂着车钥匙的手。他笑眯眯地为他们带上门:“我的任务完成,你们继续。”
门关上后,孙权抱得更紧了,他边抱边将鲁肃推到门上,他好整个人都靠在鲁肃身上。这样,孙权什么都不用管,把自己的重量都交给鲁肃,让鲁肃托着他就好了。
鲁肃微笑着看向怀中的大男孩,揉揉他的脑袋,喟叹着说:“小权真是爱撒娇啊。”
“那也是我幸运,能找到可以撒娇的人。”孙权含糊地说,“其他人还没我幸运呢?我要一直抱着你,抱到天黑!”
这么一说,孙权又想哭了,他听不得任何和幸运两个字相关的话。
“好好好,”鲁肃轻轻地拍着怀中的孙权,轻声说,“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鲁肃的拥抱就像是带着泡沫的温水一样,慢慢地化掉了孙权水溶性的疲惫、迷茫和悲伤。

没抱到天黑,鲁肃煮的栗子鸡还在锅里沸腾呢,孙权依依不舍地放开鲁肃。
“小权,去切西瓜。我买了西瓜泡在桶里。切了之后,分点给阿蒙、阿眉……对了阿眉不在了,你去分点给隔壁的曹丕和曹植吧,也分点给房东和小凌。”鲁肃翻炒着栗子鸡,嗯,栗子还不够软,还得继续煮。
孙权抱着西瓜发呆,就发了一会儿呆,他将切好的西瓜拿去隔壁的曹丕和曹植,是曹植接过来的,曹丕吃着葡萄打游戏,和人对战,手速快到令人咋舌,孙权看了一会儿,看到电脑屏幕后面的贴纸,是《春朝》里附送的主角贴纸,被阿眉贴在墙上,贴成了嘴对嘴亲嘴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希望那个故事会是好结局,希望阿眉能看到。
“笑什么啊?我今天就输了这一盘!”曹丕很不满孙权在笑,“肯定是你在这里挡了我的风水!”
孙权回过神来针锋相对:“呵,我从来给人带来好风水的,肯定是你自己就有问题!”
“好了,哥,权哥,你们别吵了,哥,吃西瓜!”乖巧的少年将西瓜递给哥哥,哥哥才稍微消了气。
孙权倾身,去摸贴纸,对曹丕说:“这个,能不能不要撕?”
曹丕不明白,他本来是想说凭什么不能撕的,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会撕的。”
“谢谢你。”孙权说,曹丕想着原来这家伙是会说人话的嘛。

当天晚上,鲁肃发觉孙权失眠了,等孙权好不容易睡着了,他也能阖眼去睡,没过多久,他又被吵醒了。
孙权是哭醒的,他梦到一个糟糕的梦,他梦到大家一个个死掉,都离他而去,先是爸爸,再是哥哥,再是瑜哥,再是肃肃,还有阿蒙,居然是那个姓陆的和自己活了很久,但是他也死了,最后阿然也死了。梦中的最后,是老年的自己一个人坐着吃蛋糕,没有人为他唱生日快乐歌,也没有人听他说他的愿望。
鲁肃被孙权哭醒了,准确来说是孙权紧紧抱住他,用力地好像要把他揉到身体里,他不得不醒。
“怎么了,小权?”鲁肃摸到孙权满脸颊的泪水。
“人的一生是很短的,肃肃,很短很短的。”孙权哽咽着说。
鲁肃以为孙权是去了孙策的战友家,受了刺激,顿时心疼得不行。他看似理智,却总是爱他爱得发疯,瞧不得他流泪。
鲁肃翻过身抱住孙权,摸索着吻住孙权的嘴唇。
“乖,不哭了。”
“肃肃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小权,说什么傻话呢?”
“就算世界末日,我们也不要分开,连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好,不分开。”
鲁肃主动安慰着孙权,他们彻夜纠缠在一起,直到天明。
窗外的蝉声再次喧嚣起来,这是新的一天了,人是要带着回忆和思念往前看的。

日子过得安稳,略有鸡飞狗跳,但总得来说是安稳的。
孙策找了一份有编制的工作,和周瑜过得甜甜蜜蜜。他们四个都在一个城市,便偶尔见面。周瑜听了上次鲁肃说的要去大学里开个小卖部和水果店的计划,便叫嚷着也想要入股,说是入股,鲁肃心知肚明是周瑜想要帮帮他们,便也满怀感激地接受了。
吕蒙也考上了本市大学的本科,过上了普通学生的生活。这边的房子退掉了,孙权和鲁肃送他去上学,说是以后也要保持联系,吕蒙眼泪汪汪地抱了抱两个人,说着认识你们真是太好了我想和你们做一辈子的邻居。回去的路上,鲁肃说小权要是羡慕的话也可以努力试试看的,孙权点点头他决定今天就回家好好看书,说不定下一个重新踏进校园的就是他。
虞翻在秋天时收到了姗姗来迟的锦旗,是孙权写的,上联写着“虞医生药到病除”,下联写着“赛华佗妙手回春”,横批“孙家家宝”。孙坚、孙策和孙权围着举起锦旗的虞翻,鲁肃摆摆手让虞主任的锦旗再往上举点笑得再自然点,周瑜蹲着拍照。这张照片光线极好,构图极佳,被贴在了医院的宣传栏上,到了第二年才摘下。
刘晔如愿以偿带鲁肃参观了自己负责修建的古代兵器博物馆——趁着孙权上班,他指着门口如同投石机的标志性建筑说,我小时候总梦到投石机,总觉得它和我有缘,所以我在这里放了一架投石机,你看是不是很帅。很帅的,鲁肃话音未落就被忽然冒出的年轻男孩抱住,孙权笑眯眯地对一脸震惊的刘晔说,今天快递点的系统坏了老板放我家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当然不是我弄坏的,总之三人行也太难熬了,尤其其中一个是占有欲十足又爱吃醋的幼稚青年,刘晔带着他们逛到一半就找借口跑了。
朱然和他交往了一年不到的女朋友在热恋期,为了哄她开心,给在写的小说里帅气可爱的男主,安排了一位年长的导师,但导师总是要死的,死了之后少年才会长大。她哭的不能自已,哭完之后开始写HE同人,还让朱然看,朱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在她笔下,自己的男主会和导师会光着身子滚在一起还互相说我爱你你爱我。但是为了哄可爱的女朋友开心,朱然对女朋友竖起了大拇指,太感人了,不如我安排导师复活,被女朋友严肃批评,死了的人就要死透,那才是永恒的白月光。
凌统终于如愿成为了甘宁的手下——烧烤店打工的,居然还有五险一金,甘老大的店可是正经的烧烤店。凌统并没有从已经从良的前黑社会老大那边学到多少打人技艺,却学会了如何用竹签串肉,如何将孜然洒得均匀,以及如何敲打着猫罐头吸引猫猫,他已经认清整条街的流浪猫,还会叫甘宁给它们取的名字,什么白雪,什么乌云,什么锦绣,总之雅得要命。

孙坚今年冬泳,孙策、孙权、周瑜和鲁肃都特意去加油。游泳协会的老头们好一番羡慕,倒不是因为说他能横跨钱塘江,而是那群给他加油的儿子们真是一个个都又高又帅,亲近的几位还问孙坚,这几个都有女朋友了吗,能不能和我家女儿见见面,互相介绍一下啊?程普在一边中气十足地打岔,别说了,我家娇娇还单身呢,老孙最不喜欢乱点鸳鸯谱了,大家散了、散了啊!
那天,周瑜开车带着孙策、孙坚和程普回家。孙权和鲁肃沿着江边往回走,要走出很长一段路才能坐上公交。
冷风吹得孙权缩成了一团,鲁肃默默地走到外侧,给他挡风。他的好就是这样的,像是很小很细的雨,一点点地下到了孙权的心里。
孙权感叹道:“这真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啊。”
鲁肃跟着念:“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孙权笑着说:“古代人真是爱伤春悲秋,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不过这时间的确就像这江水,哗哗地流,居然又快过去一年了。”
有人骑着自行车过去,鲁肃拉着孙权躲到一边,他想了想说:“也许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谁的英雄,再不济,也可以成为自己生活里的英雄。”

当晚的孙权梦到了阿眉,也是在江边,也在给孙坚加油。
周围的人密密麻麻的,不仅拥挤,还特别吵闹,不停有人在和孙权说话,孙权随意应着,眼底只有人群之外的阿眉。他想走到阿眉身边,问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孙先生,我要先走了。”阿眉隔过沸反盈天的人群,对孙权叫道,“我这次来,是和你道一次永别的。”
“去哪里?”孙权想往阿眉那边跑,可是他怎么也到不了阿眉那边,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条看不到的河流。
“不知道啊。”对岸阿眉歪了歪脑袋,她穿着朱红色的唐装,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团子,笑得无辜无害,“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一只猫,做一只被所有人都爱的小猫。”
说着阿眉就挥挥手,她蹦跳着沿着堤岸远去。孙权看不到她了,不知道她是随风而去,还是顺水漂走,还是渡河去了。

半夜有猫叫声,鲁肃醒在略显凄厉的猫叫声里,孙权也醒了,猫似乎在门外,在扒拉着门。
但两个人听了一会儿,猫又不叫了,外头静悄悄的。
“小权,猫在叫,我去看看?可能是冬天太冷了。”鲁肃坐起来,冷气灌入被窝,孙权冷得哆嗦。
“再等等,没那么快,”孙权拉住鲁肃,不让他出被窝,“她会找到这儿来,我们再等等。”
“它?”鲁肃困得迷糊了,再加上外面没有猫叫声了,便也躺下,再次睡过去。
“等她转世,”孙权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睡去,“笨阿眉,你可不要搞错了,变成老虎啊!”
傍晚,鲁肃和孙权下班回来,在楼下的树丛里,又听到了猫叫声,微弱到像是幻觉。
这回是真的看到了猫,是一只死去的母猫,它冻得僵硬,它肚子底下好几只猫,只剩下一只橘白相间的幼猫还活着,他们听到的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鲁肃钻进草丛,蹲了下来,这只小猫瘦弱但坚强,它从妈妈的肚子下爬出来,慢吞吞地爬到鲁肃的脚边蹭蹭。
鲁肃有些惶恐,它太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如此幼小的猫咪。
“我们养它,肃肃,我们养它!”孙权也钻进了草丛,他将小猫放在自己的围巾里,把它抱了起来,鲁肃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条围巾是去年阿眉流产时,孙权给她围上的围巾。
鲁肃本来想说什么,但他没说,他点了点头:“你喜欢,我们就养,但你要做好负责它一生的准备,我们收养一条生命,就不能随便抛弃它。”
“我会的,我会好好对待它的。”孙权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还不能睁开眼的小猫的脑袋。
“虽然我们不宽裕,但是富人有富人的养法,我们有我们的养法。”鲁肃笑着说。
小心翼翼抱着猫咪的孙权真的很可爱,明明自己也是只大猫咪呢。
“猫要叫什么名字呢?”孙权问鲁肃。
“小权来想。”鲁肃并不擅长取名,他看着小猫橘白相间的毛色,坚定着它长大了一定是很漂亮的小猫咪,和孙权一样漂亮。
“叫……小梅吧,是梅花的梅,小猫咪在雪中的脚印就是梅花!”孙权想了想,眉开眼笑地对着怀中的小猫叫道,“小梅!小梅!”
小猫咪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像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似的。
鲁肃该庆幸孙权没有取出什么大老虎小老虎这样的名字吗?他想着,小梅这名字是挺好的,如果有朝一日再见到阿眉,一定要说他们养了一只猫叫小梅。

冬日的街道上,地上像是覆上了一层洁白的冷霜。
黑暗完全笼罩住灯火通明的城市,路灯洒在孙权和鲁肃要走的路上,那冷霜就变成了蜂蜜味的糖霜。
孙权想,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月亮是白色路灯的话,那没有星星的晚上,星星就是窗口透出的暖光。
但星光也可以是爱燃烧的火光,月光就是爱人注视自己的目光。
我们在人间的黑夜中披星戴月,因此可以在生活的战场上披荆斩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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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楼  发表于: 2020-12-13  
完结撒花!!!
他们一路走下来,分分合合终是和所爱之人在一起了!
长夜笛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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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楼  发表于: 2020-12-20  
现在还有新文!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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