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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策瑜]千里佳期(2021年3月19日1楼更新,上篇)
长夜笛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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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1-03-19  

[原创][策瑜]千里佳期(2021年3月19日1楼更新,上篇)

【壹】
光和五年,策年七岁。
月光自高天向下邳丞的宅院流照而下,夜风拖曳枝影,搅漾着石地上的一泓月光,孙家小宅静得只能听见低徊的北风声。本已被母亲哄着睡下的孙策附耳墙边,穿戴整齐根本没有半分准备入睡的模样。他怀里抱着一把小小角弓,无声地听隔壁父母房中交谈声渐渐沉寂下去,除却鼾声外再无别的声响。
孙小将军月余以来都神气非常,他过了七岁生辰,任县丞的父亲特意为他磨治兽角绞制牛筋,扎了一把他梦寐以求的弓。羽箭离弦的时候,锋簇上的反光在小孙策的眼中曳行而过,照亮了他对功业与征途的一切想象。
七岁的孙策挎着合他身量打造的角弓,神气得像个小将军。
孙坚喜欢将他抱在腿上,反复讲述自己勇斗海贼与招募精勇讨破会稽乱贼时的惊险和荡气回肠。最后总是摸着他的头,说有朝一日父亲会凭刀马立更大的功业,带我儿去看洛阳。
一旁吴夫人对这白日发梦的爷俩大翻白眼,当爹的非要认孙武作祖宗认到自家瓜田平地飞鹤祖坟喷烟*就罢了,早年梦月入怀本以为儿子会是个文静的,没想到夜夜上房,天一擦黑人就不见了,即使紧锁门扉把所有梯子都锁进柴房都拦不住。吴夫人仰头望着几人高的院墙,横竖想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怎么过去的?
自得了礼物,孙策练起弓来简直没日没夜,吴夫人不胜其扰,每夜都押着儿子乖乖躺在床上才回房休息。孙策屏息确认隔壁父母都睡下了,背着弓蹑手蹑脚爬上屋脊,借着相邻的树干跃出墙沿,脚步轻捷地像一只越过檐牙的猫。溜出家后他奔跑起来,一路跑跳着跃过附近的石桥,忽然顿住了脚步。
石桥过后并不是他寻常练箭的熟悉巷闾,而是一处陌生庭院,碧瓦朱甍,冬枝上结着一层晶莹雾凇。桥下也不是他家门口的那条小河,变作了一方飘着残荷败叶的浅浅莲池,池边一个锦衣轻裘的小公子握着把小巧雕弓,正一板一眼地引弦开弓。
小公子与他年岁相仿,唇如渥丹,颊若雪塑,小脸埋在裘领中,剔透得像个雪雕娃娃。他手中的小雕弓铜箍为饰玉角包边,一眼望去便知精致有余分量却不足——箭矢每次离弦,飞不出多远就落地。
小公子不见气馁,箭羽悬在白如一色颊边,唇认真地抿作一线,牵扯出几分执拗的意味。小雕弓显然已经张到极限,弓背都发出很不妙的声响。小公子望着再一次坠落的羽箭,眼中终于浮现出失望的色彩。
他见过堂哥周晖的箭,箭矢离弦的声音悦耳得像琴弦的一声铮鸣,弓弦弹射出去劲力的远不似这把的绵柔。他睁大双眼看着箭簇从仔鹿的咽喉穿射而过,仆从们哄然喝彩,年幼的周瑜踮着脚,雀跃地去够堂兄手里高高举起的弓。
对于弓箭的向往使周瑜的射艺启蒙比其他子弟都要更早一些。先生为他雕琢了这把精巧的弓,为他演示繁复花哨的“五射”,但并不希望他耽于射艺误了读书的时间。周氏世代簪缨,日后举孝廉出仕才是正途。更何况周家月钱给得足,先生还不想因为他给周小公子的箭插在了哪个尊贵的屁股上而被扫地出门。

庭院中的夜风比家中更冷冽,孙策躲在桥边站得久了,忍不住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树影中的小公子一惊,霎时回头,张弓搭箭,直直对着闯入家中的不速之客。
孙策也被吓了一跳,定睛看清弓弦上搭着的依然是没有箭簇的羽箭,放松下来。他端详着不远处漆黑的眼瞳,小公子裹着狐裘,白绒绒地立在树下,很像只惊觉的小兔,闻声在草丛间支棱起长耳四顾。孙策不由笑了,与生俱来的自来熟发作,挥手同他打招呼:“诶!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小公子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唇抿得更紧了些,手臂依然稳稳地引着弓:“这是我家。”
孙策挠了挠眉稍,心说你家是哪。不过当务之急是让小兔公子不要再拿箭指着他,于是伸手到背后摘下了自己的弓,示好地举起:“你也晚上悄悄出来练弓吗?”
月光落在他翘起的唇角,照亮了他神采飞扬的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夜风在两个孩子间来来去去,吹动或织锦或青布的衣角,他们隔着弦与弓对视,彼此的眼神戒备又好奇。
周瑜目光从同龄孩子的脸上移开,去看他举起的弓。那把弓远比自己手上的要粗糙,沉沉地坠在孩子手中,打磨过的兽角和绞制的牛筋弦隐隐还带着红色脉络,透出一股原始的血腥气,满足一个孩子对战场战栗而好奇的全部想象。周瑜仿佛听见射杀仔鹿的弦声又在耳边震响,他垂下手臂,彻底放弃了叫家仆来盘问这个忽然出现的同龄人的想法,摸了摸裘衣,望着弓对他喊道:“你冷吗?我借你衣服,你把你的弓让我看一看好不好?”
孙策跃过石墩,将夙夕不离身连睡觉也要抱着的小弓递到新认识的小公子手中,笑嘻嘻地:“你想看我的弓直说便是,你不借我衣服,我也给你看。”
小公子不料他这么好说话,玉琢样的脸颊泛出点朱色,也不再同他客气,转而握紧弓把,试图依照射艺先生教他的方式挽弓。角弓虽小,弓上的劲力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却已经沉得过分,周瑜勉力拉开,弓弦勒住指节,牵扯着手臂隐隐作痛。
“你这样会伤到的。”一直端详他的孙策忽然开口,拾起周瑜的小雕弓为他示范:“要像这样才行。”
小公子握着弓眨了眨眼,眼角眉梢都是不以为然。若是此刻周瑜任何一个亲哥堂兄在场,都能一眼瞧出这是在嫌弃他把式太野,不够好看。
可惜孙策认识周小公子才不过片刻,又在下邳玩闹惯了,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直接上前一步稳稳托住小公子的手臂。周瑜一惊,还未挣脱,孙策已经从身后握着他的手引弦临颐,引导着推开弓身。羽箭带着风啸声钉入树干,孙策松开怀里的小公子,神气地摸了摸他的头:“你试试看。”
周瑜瞪他一眼,回忆着孙策方才的手势,屏息凝神,一箭破空穿过枝叶,险些打碎屋檐上的瓦片。
孙策抬头望望百步之外的房瓦,再低头看看小公子粉雕玉琢的脸,眼神有点发直:“原来你力气这么大的啊。”
周瑜矜持地一颔首,冲他露出个看似谦逊实则矜傲的笑:“彼此。”
孙策心说乖乖走眼了,以后没事我一定不和你打架。对着这张玉雕娃娃样的脸他估摸着自己也下不去手,若是单方面挨揍那也太痛了。

庭院寂寂,弓弦声响了半夜,直到月上中天。两个孩子练得累了,一齐坐在树墩上歇息,彼此问了姓名年岁,孙策大是得意:“叫哥哥。”
周瑜望着他顾盼神飞的眼睛,扁了扁嘴,心说我已经有一个周府的哥哥了。
他想要一个朋友,不是哥哥。
可他也舍不得这个陪他练箭的新玩伴,更忧心他会像今夜忽然出现一样再也不见,于是仔细端详着孙策的神色,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哥哥。”
他攥紧了孙策衣袖,一声哥哥叫的像是签定了什么契书,听了就得画押离手,不许反悔:“你明天还会来陪我练弓吗?”
这声哥哥叫得清甜绵糯,仿佛三九天饮下的一碗热腾腾酒酿桂花汤圆,一时间把孙策甜得熏熏然飘飘欲仙,只觉得就算出现只吊睛白额大虫自己也能当场打给义弟看,遑论答应他一个小小请求,自然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那你明天怎么过来呢?”小公子托着腮犯起了难。
别说明天怎么过来了,舒城和下邳间何止百里,现在孙策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不过他一向惯于把十分的心虚说出十二分的笃定,四下打量一圈,站起身煞有介事地道:“我今天从桥上过来的,明天也一定可以。”
他拉着将信将疑的小公子走到桥边:“看着。”
周瑜握着小雕弓站在桥下,看新认识的小玩伴跑过石桥,背影没入对岸的雾霭中,滴墨入水般散逸不见。
雾气微微一荡,旋即像投石入波心,复又沉寂如初。
周瑜瞪大双眼,也尝试着走到石桥另一端。眼前浓雾散去,他四下环顾,目光所及处却依然是自己小院中的旧景。往复几次,结果依然不变。
他明天真的还会来吗?
年幼的小公子在石桥下仰起头,天空中洋洋飘下雪絮,周府小宅寂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唯有屋檐上的风铃依然叮铃铃响着,像两颗小小的、濯银的心,在回风中轻轻跃动。

【贰】
光和七年,策年九岁,瑜年九岁。
是夜周瑜和孙策试手完,并肩靠坐在石桥上一同濯洗双足。两年光阴无声而过,两个孩子也大抵摸清了梦境奇遇的路数:连结下邳与周府的关键是孙家门前的那座桥,只要在梦里越过便是周宅,然而并非夜夜皆能相遇,且每次醒来,所见地点彼此姓名梦中细节都模糊一片。
有一夜周瑜坐在孙策身边闷闷地踢着池水,不无失落地说,他曾在书上读到过一个故事,讲的是昔日郑人有薪于野者,悄悄将猎到的鹿藏起来,覆以蕉叶,走后却忘记了藏鹿的地方,再也找寻不到,便以为是梦境。孙策不信邪,握着小玩伴的手再三保证会想办法回忆起来。那一晚孙策让周瑜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竹片上,系在手腕上带回家中紧紧攥着睡去,醒来后翻找枕席却找不到竹片的踪迹。吴夫人威风凛凛地进屋提溜起长子去厅堂用早饭,孙策被母亲押在桌前,用粥碗遮住那张总是笑着的小脸,第一次露出想哭的表情。
再睡过无梦的一夜,他便彻底忘了这件事。
周瑜亦复如是,梦中种种破晓既忘,分不清是幻是真。像是冥冥中有个路过的小神仙给天涯两端的孩子指上栓了一根红线,醒后又在他们额前轻轻一拂,忘记梦中的一切。
不过不论白日如何,都不影响再入梦时往事历历在心。两个孩子从最初的练弓渐渐玩出了其他花样,使棍舞剑不一而足。偶尔玩得累了,孙策还要缠着周瑜讲书上学来的故事给他听,又不耐烦听小公子的琅琅诵书声。第一次讲书时,周瑜瞥了眼靠在肩上睡到昏天黑地的孙策,忍不住叹气,转为把记载当作趣闻同他说。他通慧明悟,但凡学过的书文都能讲得妙趣横生,比孙坚请来的夫子有趣得多。孙策最喜欢听他讲左传,每次都要等周瑜揉着眼睛倦倦欲睡才不舍地松开牵着的手,目送他回房休息再行离开。
今夜周瑜坐在桥上,听着蝉鸣,思索着要讲个什么故事揶揄孙策,反正他说什么孙策信什么,挤兑了也听不出来,听出来了也不会同他计较,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周瑜平白萌生出不占点便宜便很吃亏的想来。这边心思还没转完,脸上冷不防被孙策捏了一把:“这池子里的莲子你吃过吗?”
周瑜一愣:“没有。”
孙策一笑,伸手又在他的饴糖团子脸上捏了一下:“等着。”
言罢将裤腿一卷,脱了上衣扑通一声跃入池中,惊得周瑜几乎扶着小石桥站起身来。院中的莲花池挖得浅,孙策的身影在荷叶间时隐时现,池水却始终只没到他肩头。周瑜放下心,托着腮漫无边际地想孙策为什么总是这么爱笑。孙策四下来回,摘了满怀莲蓬,又折了池中开得最盛荷花,才往桥边涉水游来。
周瑜拉他上桥,孙策扯过几张荷叶垫着莲蓬,弯腰将莲花放进周瑜怀中。周瑜宽袖垂在膝头,乖乖环抱住花,有些担忧地伸手去搓孙策被池水浸得冰凉的手。孙策抖开外衣披回身上,满不在乎地笑,把一兜盛着莲蓬的荷叶放在他膝头。周瑜尝试着剥开一颗放入嘴中,只觉清甜盈口。再看一旁,孙策腿上的莲叶已积攒了珠圆玉白的一小堆莲子,手上还在十指如飞地褪去莲皮,将发苦的莲芯剔得一干二净。
周瑜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你怎么剥得这么快。”
孙策闻言有点汗颜,拈了颗剥好的莲子喂进周瑜嘴里,阻止他继续刨根问底:“剥习惯了。”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平日在下邳习惯了呼朋引伴,和邻里小子们四处摸瓜打枣,就没吃过花钱的莲蓬和菱角。不早点吃完毁尸灭迹,回家有挨揍的风险。
他自小就鬼点子多又胆大包天,四邻的孩子们都对他马首是瞻,都知道跟着他一定亏不着嘴,一帮小子整日里在街巷间神出鬼没。孙坚得知后不但不加制止,反而拍着腿大声赞叹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收合同侪行侠巷闾一看将来就是做大事的。吴夫人将信将疑,直到某一日抱着小儿子自墙根下经过,看见孙策正使唤小弟们从墙外打自家树上的桃子,分工明确指挥若定,险些当场气厥,回屋抄起家法把长子从街头撵到巷尾,非要把他捉回家吃竹条炒肉不可。
从此孙策看到桃子就觉得屁股疼。
周瑜嚼着孙策剥好莲子,看他用荷叶包好糯白可爱的一兜,换过自己膝头的莲蓬继续剥,忍不住开口道:“你也吃啊。”
孙策头也不抬,一幅手上忙不开的样子:“你喂我呗。”
吃人的嘴短,周瑜想了想,也不拒绝,抱着莲花捧着荷叶,自己吃一颗,伸手喂孙策一颗。孙策吃东西不老实,有时候故意在手指上咬一口,被周小公子嫌弃地在他衣襟上猛擦。月光下两个孩子踢着水,肩并肩静悄悄靠在一处,不一会儿便将采来的莲蓬一扫而空。
孙策心满意足地伸懒腰,摸了摸周瑜的头发:“好吃吗?”
周瑜点头,抱着莲花,低头去嗅莲心的清香,糯米白的小脸整个儿埋进荷花里,像尾鲤儿在荷间一闪而没。孙策偏头看着他,有一瞬的出神,忽然拍掌大笑起来:“下次让阿瑜你下水去摘才好。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周瑜一扔莲花,站起身去敲孙策,孙策躲闪几步左支右绌,干脆扑通往池中一跳,口中依旧喋喋不休,仿照采莲女的歌调拖了长音唱:“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周瑜站在桥上,看孙策在水中忽焉前后,眉飞色舞地同他扮鬼脸,鱼米水乡混大的本事展现得淋漓尽致。周瑜不想打湿衣衫,弯腰拾起桥上剥剩下的莲蓬远远地砸他。莲蓬正嫩,砸在身上也不痛,看他那幅五行欠抽的模样还挺受用。周瑜停手,孙策见他犹豫,还以为可以鸣金收兵了,试探性地往岸边靠,冷不防额头挨了重重一下。荷叶包着莲蓬,砸到他额心整张展开,一时间孙策眼前上下四方无所不绿,还没惨叫出打人不打脸,就被一个人影撞入怀中,往下拖着呛了好几口水,虚虚地被掐住脖子问:“还乱说不?”
孙策无赖到底,反抱住扑到怀里的小公子:“鱼这不就游来了。”又被压着喝了几口水。
两人在水中玩闹累了,孙策拉着周瑜的手往藕花深处游,脚尖触着池底扑腾着踩水,伸手一路为他拨开拦路的莲梗,闲不住地问:“这算不算游龙戏鱼?”
“孙策你要点脸吧。”
“那就鱼跃江河,戏浪化龙。”
“不错,变得有文化了一点。”
“那是,周先生教得好。这不是你上回给我讲的吗?”
 “我编的。”
 “……”

【叁】
中平三年,策年十二岁,瑜年十二岁。
岁月荏苒而不留*,转眼又是三载弹指而过。州郡间兵燹四起,黄巾之乱历经八州并发到败亡覆灭,周府小院却十年如一日的僻静如初。庭院中草木愈发丰茂,两个孩子也柳树抽条般日渐拔高,面容间依稀有了少年的轮廓。周小公子名瑜人亦如瑜,温润而泽,英达夙成,小小年纪已经越来越有风尘表物的苗头,一看便是诸位长辈的心肝,同龄子弟的噩梦。
搁在家乡,孙策见着这种矜贵公子哥儿就牙酸,一定要拿捏着寻点高兴才好。可是每当望着小公子那双明溪流泉般的眼睛,满心念头就只剩下如何能逗他开心些、再开心些,仿佛看他眉眼弯弯是什么千金难换的好事。
何况他那张嘴孙策也有点儿怕,一旦正经争执么,世间道理仿佛一夜间通通姓了周,一毫一厘也没给他剩下。小周公子不鸣则已,一旦开口,论理滴水不漏言辞掷地有声,每次都以孙策走投无路一把抱住他大喊阿瑜我错了你说得都对我不跟你争了告终。
周瑜也有烦恼,年岁日长,渐渐地他发现孙策也坏了起来,每当再听出自己引经据典揶揄他又不作解释的时候,便迅速低下头,委委屈屈地用吴语嘟哝一句什么。一旦周瑜追问,立刻灿烂而笑,亲亲热热地揽住他的肩说是在夸你好看。
吴语绵软婉转,孙策嘀咕时又一幅蒙受天大委屈的模样,虽然周瑜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但面对孙策那张总是笑得叫人心软的脸,永远也找不到生气的由头。
两个孩子就这样隔着千里之遥悄然长大,在亦幻亦真的梦境中如两株小树彼此伸出枝桠,试探着接近,最终缠绞一处,连理生发,有朝一日凌云而上,葱葱茏茏再也割离不开。
然而最近孙策有心事。
孙坚拟将家眷迁往寿春*,吴夫人已经早早开始收拾行装。少年孙策在梦中再度踏上连结周府的那座小桥时,第一次隐隐约约领会到了什么叫离愁别绪。
周瑜与下邳追随他的少年不一样,和其他所有朋友加起来都不一样。孙策对功业有与生俱来的憧憬,在对未来尚且懵懂而朦胧的幻想里,每一个场景都有周瑜。
——挽弓的周瑜,持剑的周瑜,靠在肩头给他讲故事的周瑜,想象中并辔而驰的周瑜。
可是他们连如何在现实里相见都不知道。
小玩伴们在月光下拉了勾,不论风雪兼程抑或履山蹈海都渴望践约,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徙家前夜,离愁沉霭般笼罩了小小院落,小少年们彼此依偎着坐在树下,望着落花计数时间。孙策轻轻拍着周瑜肩膀,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反复在手心写策和瑜。孙策第一次把将要离别的消息告诉周瑜时,小公子也是这般静默良久,默默拉过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在掌心写着策字,仿佛只要写得足够多,就能把记忆带往日间。
孙策生来乐天,也不忍心看周瑜郁郁的样子,搂着他的肩宽慰道:“也许新家门口也有桥呢?也许还有别的方法遇见呢?”
周瑜摇头:“别的方法我们试过多少遍,只有这座桥可以。每次你一过桥就便不见,我却怎么也去不了你家中,也许这次一别就再难相见。”
“不会的!”孙策忍不住站起身大声道。他心中亦是忐忑犹疑,迫不及待地想找一个方法说服自己、说服周瑜:“我们把写着名字的竹片拴在一起抛到树上,日后再去找它。”
周瑜抬头望着连理桃花枝,眼神亮了一瞬复又黯淡下去:“没用的,这个法子我们也早就试过,天明后就寻不见了。”
“可是我们现在抛了,它就一定在上面。”孙策紧紧攥着周瑜的手,力气之大,周瑜手掌都隐隐作痛了起来。他的语气近乎胡搅蛮缠,却仿佛又有鬼神辟易的执拗:“天地星月,俱为见证。”
周瑜凝视着他黑如点漆的瞳子,里面神光如烛火,跃动着前所未有的认真。那点烛火落在他心底的馀烬上,隐隐复有燎原之势。他不再反驳孙策的话,拉着孙策回房写好竹片,又走回桃花树边。
孙策接过周瑜手中的红线,一丝不苟地将竹简系在两端。周瑜写的“策”与自己写的“瑜”荡悠悠坠在指间,般配秀拔得像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孙策幼时不耐烦在字迹上下功夫,下起笔来春蚓秋蛇,落款自己的名字都不想再看第二遍。而周瑜的笔迹是再标准不过的隶书,端方清峻,孙策便缠着他练会了彼此的名字,至于其他却是懒得继续下功夫学。
他将周瑜双手包在掌心,一起将竹片捂得温热,扬手向上奋力一抛。竹黄色的弧线高高扬起,打着圈儿坠上枝头。夜风拂动竹片,发出将将敲击的声响,策与瑜在桃花间时隐时现,彼此分离又转瞬相触。
仿佛在复述跋山涉水的邀约。
总角少年们望得累了,依着树干坐下。墙外更夫打着梆子笃笃行过,一声一声催过长夜,催羲和车辇经天布下第一缕晨曦。周瑜不愿意听,孙策伸手默默捂住他的耳朵,用尚且单薄的脊背为他挡住天光将明的方向。
流光从来把人抛,更声何如,且慢明朝*。 

更柝传到五声时,周瑜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回房中。孙策跟在身后,看他郑而重之地横琴案上,鼓弦而歌,从高山弹过流水,从伐木弹到子衿,清歌应和着琴声扶摇而起,直入高天。
孙策靠着门沿,安静地听他曼歌长吟,唱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唱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初旭终于自东方悠悠摧开层云,在枝叶间牵扯出第一道晖光。孙策犹豫着望向石桥,想迈步房中给周瑜最后一个拥抱以作告别。这时琴弦铮鸣着弹过尾音,周瑜覆指琴上,余音绵绵止歇。他直视孙策的眼睛,大声道:“你要记住我叫周瑜,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肆】
初平元年,寿春。
孙策年且十六,已是交结知名,声誉发闻。孙坚进军北上讨伐董卓,孙辅未随兄长孙贲一通出征,却来了寿春叔父家拜访,早起陪孙策操练了一个上午,现下闲不住,在堂中东游西逛。
还未等他研究清楚博古架上摆着的秦时文玩究竟是光和年间下邳出品还是中平年间南阳出品,原本在门厅外玩耍的孙翊孙匡你绊我我绊你争先恐后地跑进正厅,边喊边将手中的名帖高高扬起:“哥!哥!门外有个漂亮哥哥找你!”
“两小子收了人家的好吧!这嘴甜的,什么人比你们大哥还漂亮。”孙辅向来瞧热闹不嫌事大,手一伸就从孙翊高高举起的手中将名帖摘了过来,不顾两个小泥团子扒在他腿边急得直蹦,好以整暇地将名帖展开:“你哥结交知名结交得都快成散财童子了,别是个来打秋风的……”
语声才出溜半句便尽数被噎了回去。孙辅被名帖上故司空故太尉今大司农长长一串官衔惊得双目圆瞪,第一眼没看清,第二眼没敢认,头一遭疑心自己可能晕字。
孙策操练到正午,濯洗完毕换了衣衫,刚迈步跨入正厅,就看见孙辅捧着份名帖在读,拿腔作调、痛心疾首:“故洛阳令周异之子周瑜谨拜……这年头什么世道,三公世家的子弟也满大街跑着找朋友了?”
孙策冷不防从身后往他头上一按:“怎么这么灭自己威风,孙家现下兵强马壮,引人交结又有什么稀奇?”
孙辅嘻嘻哈哈,烫手似地把名帖扔进他怀里,冲孙策挤眉弄眼:“人周公子还在门外候着,不远百里特地从舒城前来结识孙将军您呢!”
孙策懒得理他,抖开名帖扫了一眼,心下也同孙辅一样惊奇。他在寿春交游广泛,门第堪比这周家的却是一个也没有。他蹲下身,看着自己一腿挂着一个的幼弟们,伸手挨个拭去他们脸上蹭到的泥:“怎么不把客人领进来?”
“漂亮哥哥说他在屋外等你。”
孙策闻言便笑了,伸手揉了揉弟弟们的发顶:“这小少爷立在外面不进来,是候着我们去迎他呢!一起瞧瞧去。”
他迈步走出正厅,三春的艳阳劈面而来,想象中不辞路远百里结交却又偏偏在门前拿乔的骄矜公子哥儿就站在不远处,丰神冶逸,隽朗矜秀,正仰首望着庭中栽下的一树桃花。
院中风起,将公子腰间的佩玉吹拂得叮当作响。来客回过神,向厅堂方向转身,两段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孙策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忽然忘记了嘴边的话。
桃夭自连理花枝上簌簌而下,落满脚下的翠苔、落满少年人的肩头。东风在记忆深处的花树间低徊,年复一年吹开吹落,等待悄然长大的少年们涉过光阴走向彼此,似是故人归来。

-未完待续-


【注】
1、《江表传》载“坚为朱儁所表,为佐军,留家著寿春。”孙坚将家眷徙往寿春推测应当在中平元年,文中有出入。
2、*处有古文诗词等化用,不再一一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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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1-03-19  
颤抖的问: 这是兔洛琳本尊????一直在等更新呢…… 还有那些美图…...
[ 此帖被火凤在2021-03-19 05:2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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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1-03-19  
回 1楼(火凤) 的帖子
是我,感谢喜欢♥最近有点忙,下正在写啦~
火凤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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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1-03-19  
回 2楼(长夜笛) 的帖子
嗯嗯。LZ忙完再写。会很耐心的等ing。好文不怕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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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21-04-06  
没写完,先更新一段。

【伍】
初平三年,江都。
孙策在桌案前展开尺素,映目的字迹依旧是熟悉的清劲挺秀。周瑜在信中先问过吴夫人身体安康,再道家中一切皆好,随后言及舒城花开正好,道南宅依旧洒扫以待,随时等他回去泛舟踏青。信中绝口不提他如今的窘境,仿佛此时孙策并未年少失怙,依旧是长沙太守乌程侯家意气风发的少将军。
尺素中包了一枝桃花,展开的时候,零落的花瓣纷纷而下。
白帛上墨迹宛然,孙策几乎可以从寥寥数语中想见周公子临窗执笔的样子,端静从容,仿佛世间再没有比他更雅正的世家子。可正是这位雅正的世家公子带着家传的长剑不辞百里结交孤微发迹的孙家长子。搬离寿春的那天,孙策与周瑜同坐一辆马车。周瑜靠在窗边远目眺望季春的风光,孙策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周瑜的手很合他的气质,十指修长,骨节精致,看去如琢如磨,是一双生来就该弹琴执笔的手,可看到的第一眼孙策就知道它们也能握剑。初平元年的春日,小周公子在花树下与初见的孙少将军试手,最终一剑震飞了孙少将军的手戟。一旁观战的孙辅骇然失色,孙策却只隔着被剑风搅乱的繁花望周瑜眼睛。那一刻周瑜眼中神采光绝日月,可以将烈阳与飞花一齐逼退。孙策的眼神与那双在咫尺的烈烈瞳光在半空中一撞,忽然很想伸手抱一抱他。
孙长沙家的长公子一向敢想敢干,手戟脱手的刹那,孙策侧身扣住周瑜的手腕一推一拧缴去长剑,两人赤手空拳地滚倒在满地乱红中,周公子体面的白衣顷刻间便沾满了莎草与落花。
回想到这一幕孙策不禁带了笑意,周瑜察觉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眉目回转,以眼神问询兄台何事。
孙策虚情假意地干咳几声,正色道:“没什么,只是想看周公子弹琴的样子。”
周小公子平日里总是正经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奈何孙策一眼就看出他温文尔雅外表下不安分的心,有事无事就想冒犯冒犯他。
周瑜再次被这位新晋义兄无聊到了,神光流转如山岚,翻了个不露形迹又彬彬有礼的白眼,将手缩回袖中,从容有度道:“来日方长。”
三春的阳光落在周瑜的眉眼上,仿佛给峰壑间的烟岚镀上一层霞蔚般的光。孙策枕着手臂侧头望着他,安分了片刻,又笑了起来。
周瑜这次连问都懒得问,一心看向窗外风物,好似枝头引吭高啼的黄鹂都比他孙公子英俊些。
孙策自顾自地笑着,简直乐不可支。他忽然很好奇,如果让周瑜知道他现在想的是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会不会更不想理他。
郊野道路颠簸,周瑜腰间璜佩随着马车晃动叮当作响,鸣珂之声一路铿锵。孙策无声端详着周瑜的侧脸,那些儿时学过不知道被他扫到哪个角落的绮丽诗句忽然纷纷涌上心头。他想从前的人真会唱,与子同车,洵美且都,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长夜笛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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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21-04-06  
Re:[原创][策瑜]千里佳期(2021年4月6日4楼更新05,上篇)
好像编辑不了标题?先不管了
火凤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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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21-04-06  
啊啊,终于看到更新了。谢谢啦!看来那个梦连续了多年的梦醒来真的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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