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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权丕】孤茕(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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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2-02-03  

[原创]【权丕】孤茕(连载)

这是个坑,放在这里提醒自己要填。
本世界线发生的事情与历史毫无关系。

黄初六年,魏帝曹丕伐吴。天大寒,战船不得入江。
魏帝叹曰:“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遂归。
归途,东吴五百死士劫掠魏帝车队,缴获副车、羽盖以还。
鲜有人知的是,那日东吴至尊孙权也混迹这那五百死士当中。
只为再见曹子桓一面。
然而见了面又能如何呢?
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我今隐约欲何为?
曹子桓是他二十余年前偶遇的孤茕飞鸟,是适尔飘风偶至吴会的浮云。
他们本不该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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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2-02-03  
一 我今隐约欲何为?


孙权说,孤欲劫掠魏帝,众卿以为如何?
东吴的文臣武将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至尊为何会起这样的心思。诚然如今东吴与曹魏交恶,但去抢人家的皇帝——实在显得不大文明。而且拦路抢皇帝这种事情,是这么容易做到的吗?
于是张昭摇头劝阻,说兹事体大,至尊慎重。
孙权说,孤思虑已久,今魏帝撤兵,乃不二之良机。
丞相顾雍也劝,说今岁天寒,调大军渡江恐为艰难。
孙权说,孤只需五百死士。
陆逊沉吟片刻,他没有阻止孙权,而是问道:“至尊欲遣何人?”
叫谁去截曹子桓的道比较好呢?孙权认真思考了一番这个问题,然后回答:“公礼吧,此事便交予他。”

孙韶接到军令的时候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要去劫掠魏帝?今年曹魏连江都没过就撤军了,这样还去劫人家的皇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至尊向来很拉得下脸,比如夺荆州那件事。
但想用五百死士去抢一个皇帝回来,不觉得有些异想天开吗?
他堂堂扬威将军才不会亲自带着死士去干劫匪的活儿,所以这个重担就被交给了他麾下的高寿。
高寿很实在,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还把孙权夸了一通:“至尊英明啊,等末将把魏帝劫回来,我吴军便可以带着他直攻魏都洛阳,让他叫开城门!”
这就想当然了,毕竟魏文帝比一千多年后的明英宗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大明战神如今还没有出世,当世的甘蔗剑神高寿到底也没亲眼见过。
孙韶想,部下有自信是好事。
于是高寿高高兴兴地领着五百死士出发了,他没有注意到,这些至尊调来的死士中,有一个紫髯绿眼、长上短下的人。

孙权向来很稳。
他十八岁接手江东,练就了一身保全的本事;在魏蜀吴三家里面当了这么久的老二,也是在小心翼翼地维持三足鼎立的稳定局面。
但今天他做的事情有点出格了,他混在一群死士里面,要去抢曹魏的皇帝。
高寿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过了长江了。
天太黑,孙仲谋那双发着绿光的眼睛太显眼。
高寿小心翼翼地请示:“至尊,何时动手?”
五百死士埋伏在迳路边,江边丛生的荒草掩盖住他们的身形,而魏军的车队正在不远处行进。
“再等等。”孙权紧盯住那车队,幽邃的瞳仁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不久后他找到了。
那是一架华丽的车辇,其上有花纹繁复的羽盖。
一看就是曹丕的风格。
好在这人打仗也要坐个好看的马车,找他容易了许多。
车辇在月光下悠悠前行,不知危险将近。
孙权向高寿示意,同志们该上了。
于是高寿一声令下,五百死士自草木中现身,像一阵风似的扑向了魏军。
“至尊……至尊?!”
高寿没有想到,孙权会带头冲锋。
毕竟逍遥津那次,至尊已经吃过亏了。
“至尊果肖其父兄!”高寿感叹,而后拔出佩刀,也冲向了魏军的车队。

曹丕方才还在车里打盹。
不要问他“你怎么睡得着的?天下还没一统你怎么睡得着的?”
他在自己的寝宫里经常通宵不眠,有时候是操劳国事,有时候就是单纯的睡不着;但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还裹着厚厚的裘衣,车舆外是长江东去、星汉西流,他很容易就进入到一个诗意的梦里了。
他梦见自己成了一片浮云,适逢长风,被吹向远处……
然后尚未行远,就被兵戈声给吵醒了。
是吴人,他们竟敢围攻御驾!
但说起来,东吴的年号已经是黄武,吴王已经背弃了大魏。
孙权言而无信,始乱终弃。
对,就是始乱终弃。
不讲武德的吴军已经杀到了天子御驾跟前,魏帝的亲兵同他们缠斗,不让他们冲撞天子。
但防线百密一疏,有一人杀出重围,跳上了天子的车驾。

孙权抬头看了看羽盖,他如今已经站在它下面了,离它的主人就隔着一道车门。
车门也很华美,雕刻着纹饰,是曹子桓喜欢的风格。
孙权一刀劈开了车门,那些精美的纹饰被劈成了两半。
然后一道白闪闪的剑光就停在了他的眼前。
曹子桓拔剑了。
他的剑术当真不错,孙权很多年前就见识过,《典论·自叙》固然有自夸的成分,但那些自夸也有些根据。
对,曹子桓吹牛还是会打草稿的。
曹丕看见孙权的时候有一瞬的错愕,他没想到孙仲谋会亲自来——但东吴至尊亲临,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有伏兵吗?
“吴王。”曹丕稳稳地持着剑,剑尖对着孙权的鼻尖。
孙权不喜欢“吴王”这个称呼,毕竟“吴王”的全称是“大魏吴王”,这是他曾经臣服于曹子桓的证明。
然而就孙仲谋与曹子桓二人来讲,他极少臣服——尤其在榻上,年代久远为数不多的几次几乎都是曹丕在臣服。
他该怎么回敬呢?曹子桓有什么不好的绰号吗?
好像没有,虽然孙权在写给蜀汉的信里叫过曹子桓“猾虏”,但现在他如果这么叫曹丕,鼻尖前的那把剑立刻就能让他破相。
当然破相也不是什么大事,孙权自认为没有其兄那般重视容貌,反正他长得也没有兄长好看。
但为了一时意气破相还是没必要。
不过他也不想叫“陛下”,于是便直呼其名:“曹丕。”
果然曹子桓不愿意,他呵斥了一声“放肆”,那只握着剑的修长而消瘦的手,手背上隐隐绷起三根经络。
孙权眼前的剑尖在微微发颤。
“子桓。”他伸手捏住剑刃,像摩挲爱人的手心一般捻了两下,“把它放下。”
“不放。”曹丕知道自己的声音多少有点幽怨,不像一个面对叛臣的君主,至于像什么他也未曾深思。反正现在他跟孙仲谋对峙,一个魏帝,一个吴王,两个人都不成样子。
不放又不动手,孙权估摸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没什么危险,于是把手上的刀丢下了,落到车舆的底板上当的一声响。
他循循善诱道:“我已经放下了。”
骗谁呢?曹丕听着车舆外的兵戈声——吴王的刀不在车内,而在车外。
同样,朕的剑也在车外。大魏还有最多的人口、最强壮的军队,那些既是他的剑,也是他的盾。
于是曹丕收剑入鞘。
吴王坐到了天子身侧。
他们曾经做过远比这更亲近的事情,所以曹丕也没有太反感,他拧着眉头看向孙权:“吴王意欲何为?”
孙权还是不喜欢吴王这个称呼,之前的吴侯他也不喜欢,想起这个他又想砍桌角了。
“劫掠魏帝。”孙权反问,“陛下看不出来吗?”
孙权可能疯了。曹丕想,但以他四十有四的年纪,发某些病症晚了点,发另外一些病症又早了点。
“劫回去干嘛?”曹丕问。
“听说先魏武帝曾筑铜雀台。”孙权大言不惭,“在吴宫也给子桓建一座,可好?”
无耻且僭越。
曹丕刚想发作,外头传来吴人收兵的口号。
魏军毕竟人多,东吴来的死士不能恋战。
但孙权所恋非战。
曹丕的心情好了一点,他笑着说:“仲谋该走了。”
他笑起来有些少年的神态,不似年近不惑的人,叫孙权看得也畅意起来。
他凑近魏帝的面庞,寻求更亲近的接触。
“你要不要跟我走?”
许多年前他曾问过一个年轻公子这句话,他如今仍旧期待着同当年一样的回答。
但这次,曹丕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不要。”
魏帝怎么可能跟吴王走?
魏军已经占据了优势,他们反过头来攻击东吴的死士。一名魏兵跳上了御驾,他赶来护卫他们的天子了。
然而上来之后,他却看见他们的陛下同一个吴人并肩而坐,那吴人凑得很近,二人看上去很亲密。
“退下!”曹丕命令,然后急急地咳嗽了两声
可能是他有些慌张,也可能是车门被孙权砍坏了,冷风灌了进来。
魏兵虽然疑惑,但还是遵旨告退了。
孙权按着曹丕的心口,替他顺了两下气。但曹丕停下咳嗽之后就推开了他,拒绝这样的亲密。
“吴主再不走,就回不去江东了。”
就像曹丕会毫不犹豫地在孙权和大魏之间选大魏,孙权也会毫不犹豫地在曹丕和江东之间选江东。
但十分偶尔,也会犯一次鱼与熊掌兼得的浑。
孙权不甘心啊,他当初想守江东,就守住了江东;想要荆州,也拿下了荆州。
曹子桓凭什么就跟他“天意隔南北”?
但不甘心也得走了,他最后深深看了曹子桓一眼,曹子桓比他平静多了,平静地像是在送别。
他跳下车辇时还不知与曹丕的离别会有多么漫长。
那副羽盖还在孙权头顶招摇,精美华丽,是曹子桓的风格。
于是孙权把它抢了回去。
高寿不知用什么法子,驾着魏帝的副车来了。孙权带着羽盖跳上副车,五百死士随之扬长而去。
天色已经将明,一只飞鸧哀哀叫着,擦着羽盖的边儿飞过。
朔风临境,寒冰覆江;草木枯折,枝干堕冰。
广陵少有这般肃杀的时候。
孙权不知怎么的忧伤起来了,他在寒风中吟诵:“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我今隐约欲何为?”
高寿读的书不多,他挠挠头:“至尊欲……劫掠魏帝?此番虽未能劫到人,但好歹抢到了副车、羽盖,杀了他们魏军的锐气……”
孙权看他一眼,劝道:“卿当多读书。”
建安七年他曾捕获一只飞鸟,如今已经离枝远去——岁月如驰,我今何为都不可强留。

———————————————————————————————————————————

试着写权丕,想写长一点,搞了个有点意识流的开头。
更新速度看生活摧残我的程度……
我今隐约欲何为?第一次读到我也是误读,我流翻译就是:我现在到底想干啥?
可见文学这个东西,意境足够也能打动像我这样的丈育。
虽然题名孤茕,但我还是想搞轻松一点的东西,原因在于历史欠佳,搞严肃的东西就得严谨,而我的水平不允许我严谨。
想讲一点青年孙二跟青年曹二谈恋爱的东西,再讲一点中年孙二跟中年曹二搞网恋的东西。
总之让他们搞网恋之前先谈一场恋爱,没有任何史料依据的那种。

本章背景:八月,帝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尚书蒋济表言水道难通,帝不从。冬,十月,如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余万,旌旗数百里,不渡江之志。吴人严兵固守。时天寒,冰,舟不得入江。帝见波涛汹涌,叹曰:“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遂归。孙韶遗将高寿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于迳路夜要帝,帝大惊。寿等获副车、羽盖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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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行行至吴会




曹操在建安七年的时候问孙权要儿子。
当然曹司空的意思并不是要孙权来做他的儿子——距离他说出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的千古名句还有整整八年①;他也不是想要孙权的儿子,因为正当二十二岁大好年华的孙仲谋,还没有儿子可以孝敬曹公。
曹操问孙权要的是质子,至于这个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是不是姓孙名权字仲谋,那不重要——只要可以掣肘江东,孩子可以是孙坚的、孙策的甚至是周瑜的,曹司空都会照单全收。
对于要不要给曹操送儿子这一问题,孙权先是拉上张昭、秦松等人召开了一次严肃的政治会议。然而政治会议嘛,参会群臣个个思想深刻,从父子之情说到君臣之义,又从君臣之义说回了父子之情,甚至以温候吕奉先与他的三任义父为事例②,讨论了拟制父子关系与血缘父子的伦理观之异同——最终得出结论,儿子和爹,都还是亲的好。
至于要不要给曹司空送儿子……噫,主公你怎么看呢?
孙权能怎么看?
他私下里肯定是不愿意送儿子给曹操玩儿的,自己还没造出儿子、爹的儿子不行、大哥的儿子也不行,至于公瑾的儿子,那和大哥的儿子有什么分别?
于是孙权拉上周瑜,去了母亲吴国太③跟前,开了一个小型的家庭会议。
周瑜问:“主公想送吗?”
孙权听着这话有点不对,似乎缺个谓语……但他也能领会公瑾的意思,于是他答:“我如今尚且年少,还没有儿子,总不能把自己送去给曹孟德吧?”
他希望公瑾也能领会他的意思。
周瑜沉吟片刻,心下已经有了决断,于是开口道:“不送,主公咱们不送!”
他从西周时楚国的发家史讲到如今东吴的环境资源人文地理,深刻程度不输先前的政治会议。周瑜表示,今天把质子送去给曹操,明天就会受制于他,受制于他仰人鼻息最多被封个侯——主公是一个侯就能满足的人吗?主公不是,主公至少得南面称个王吧?不如别送了,静观其变,看他曹操能玩出什么花样。
吴国太也在一旁帮腔:“仲谋啊,公瑾说得对。他和伯符同年,他就像我的亲儿子、你的亲哥哥呀!”
“好!”孙权下定决心,“咱们不送!”

东吴不送的消息传回许都,而曹操不在许都。
那时袁绍刚刚病逝尸骨未寒,袁潭、袁尚就搞起了窝里斗,于是曹操赶去了黎阳,摩拳擦掌厉兵秣马,要替竹马教训教训这两个兄弟阋墙的小兔崽子——顺带接手竹马留下的地盘。
孙权的儿子目前远不如竹马的儿子重要,于是这消息就也没送上前线。
而是落到了曹丕手里。
这或许是许多年后他执着于孙登的原因之一,毕竟向孙权要儿子,也算是他父亲未竟的事业。
他是从荀令君的书案上看到这份信报的,就像所有十六岁的少年一样,曹丕觉得自己各个方面的行为能力同那些年长的人没什么两样——更何况他曹子桓五岁学射、八岁知骑能属文,老早就跟着父亲四处征伐,而那个孙权,才接手江东两年吧?
荀彧将信报匆匆看了一番,就搁到了一边。他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比如曹公此次出战的粮草供应、比如陈群每天递交的检举信。对比之下,孙权给不给许都送儿子,算不上什么大事。
所以在曹丕问“令君可否将此事交予丕处理?”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
曹二公子天资文藻,写一封言辞优美的文章来斥责一下不听话的东吴,也是不错的。
彼时吴季重还查无此人;聪明有大略的司马仲达则处在青年麻痹症的持续发作期内;陈长文很忙,参丞相军事兼职管风纪。曹丕身边可以提供参考意见的朋友,也就剩下个朱铄,而朱铄,是个急性子。
彦才说,孙权小儿,竟然不送!公子,直接去江东抢儿子吧!

南方竟然比豫州要冷。
曹丕在快要入冬的时候抵达吴郡,寒雨连绵让整座城都透着一股子潮气,他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喷嚏,暗自后悔没把伯仁送的那件貂裘带来。
绫罗的衣袍已经被吴郡的湿气浸染,曹丕呵着手走进一家驿馆,站在大柜台前,从腰包里摸出几个大钱④:“住店。”
然而手指被湿冷天气冻得灵活度下降,收起腰包的时候,他手一抖,两枚五铢钱就叮当掉在了地上。
这就十分尴尬了,因为江东各地自打发行了大钱,五铢钱就基本被废止了。
这里又是吴郡,对于孙权的重要性堪比许都之于曹操,两枚五铢钱一落地,驿馆里似乎都安静了不少。
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想想父亲,父亲献七星宝刀的时候多镇静?⑤
曹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动作自然地弯腰捡起那两枚五铢钱,然后放回了腰包。独自进了客房之后,他也没放下行礼,推开窗牖就翻了出去。
片刻后有披甲的士兵破门而入,看见的只有空空的一间居室。

驿馆后有一条小径,直通远处的丘陵。
吴郡没有多少险峻的高山,但小丘和湖泊不少。曹丕随父征战已有十年,多少知道些逃命的要义,往山里钻就是其一。
他沿着小径奔跑,脚下是被连日的冬雨浸透的泥地,踩在上面有啪嗒啪嗒的声音,还有古怪的、软烂滑腻的感觉。
跑快了就容易打滑,经过一处积水时,曹丕未曾留心,踩在混杂着枯叶衰草的泥浆上,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顺着小坡滚了下去。
好在这是丘陵,不是高山。滚下坡后,他只是擦破了点油皮,弄脏了衣裳,人没什么大碍。
曹丕皱眉看着满身的泥泞,这是一身象牙色的直裾,又软和又保暖,他一直很喜欢,来之前还特地用熏香熏过……
真是可惜。
正当曹二公子哀叹自己衣裳的时候,坡上传来不小的动静,有脚步声和人声,他赶紧隐匿自己的身形,猫着身子从灌木中钻了过去。
等绕到山丘的另一边,曹丕才站直,不知是舒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然而没等他放松多久,一支箭嗖地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肩头的衣料被划破,这身衣裳,算是彻底报废了。

射箭的人是孙权。
先兄孙策就是在丹徒山行猎时遇刺,此后孙权外出就分外谨慎,很少独行。然而今日山中,一只纯白的飞鸟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只飞鸟有着纯白的羽翼,从江表阴沉多日的天空略过,停在初冬残叶萧条的梧桐枝头。它伶俐地用鹅黄色的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在展翅欲飞的时候对上了孙权的目光。
眨眼间,那一抹皎皎的身影隐入林中。
我要得到这只飞鸟。
孙权想着,于是扬鞭疾驰,追着鸟儿跑入了丛林深处。
飞鸟归山,其踪难寻。孙权没有追上这只鸟儿,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独自一人置身山野。
先兄的死至今仍是他午夜挥之不去的巨大梦魇,孙权即刻警觉起来,他环顾四周,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动。
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他左手紧紧抓着弓,右手从箭囊中捻出一支羽箭,然后才扯动缰绳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那一瞬,灌木从中冒出个人来。
孙权立刻放开缰绳夹住马身,将箭矢搭在了弓弣上,开弓放箭的刹那,他看清了那突然冒出来的人——灰头土脸,身型略瘦小,应该还是个少年。
于是手中羽箭离弦的时候,稍稍偏了一寸。

曹丕吓了一跳,他赶紧缩回了灌木丛中,伏低身子准备先逃。
他身上只有一把匕首,真跟人家骑马射箭的打起来肯定吃亏。
孙权见灌木中冒出来的人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缩了回去,心里安定不少。
不是刺客,哪有这样的刺客?
于是他按辔徐行,往那片灌木走去——他将将靠近,方才那人又窜了出来,果真是个少年。
少年沾着泥水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虽然瞧着脏兮兮的,但那双眼澄澈明亮,像画中西域熟透的蒲桃。少年嗖的拔出一把匕首,隔着马头对准了他的面门。
那把匕首微微发颤。
这肯定不是刺客,但这人是谁?
“把它放下。”孙权居高临下道,“我不动你,你现在拿着这东西也伤不了我。”
是这样没错,但曹丕有些迟疑,他盯着孙权的眸子看了半晌,确定其中没有杀意,这才缓缓将匕首收起。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出现在此地?”孙权问。
他说话时依旧坐在马上,但微微俯下了身子,声音也温和了许多。
虽然面前的人已经表现得相当和善,但曹丕也不可能说自己的真名,他眨眼间编出了一个假名字来,开口道:“我叫……”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小丘上便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曹丕转身,是在驿馆惹上的追兵!他们绕过来了!
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兵出现在山丘上,看见坡下的曹丕,他们赶紧叫嚷着往下追。
曹丕思考着从面前这人手上抢马然后逃走的可能性。
然而孙权先开了口,他对着马下焦灼慌乱的少年伸出手:“你要不要跟我走?”
只能在瞬间做出的抉择往往依据直觉,曹丕看着眼前展开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好。”

———————————————————————————————————

①根据《吴历》“生子当如孙仲谋”是在建安十八年曹操攻濡须时说的,不是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战。剧情需要,我就肆意篡改历史了。
②正史上丁原对吕布只是“大见亲待”,并没有收他做干儿,只是让他在手下当主簿;董卓倒是真的疑似义父;至于王允就更是罗灌水杜撰了。
③吴国太的称呼出自演义,关于孙权的家庭关系我把握不好,准备模糊处理(就是不写)。
④建安七年,东吴应该用的还是五铢钱,而且就算东吴大钱发行之后,五铢钱应该还是通用货币(毕竟无论直百还是大泉,面额都是多少多少五铢钱),但我想让子桓快点暴露,强行篡改历史X2。
⑤曹操刺杀董卓的情节为罗灌水原创,正史没有。(这个情节挺正面的嘛,私以为罗灌水虽然偏爱蜀汉,但是也不能说他多黑曹魏)

为了把子桓搞去江东,给他强行降智了……
文题中的“吴会”如今一般指江苏苏州;在三国时期,应该指吴郡和会稽。建安七年,孙权刚好在吴郡。
还有孙权射箭故意射偏……这在历史上是不可能的。十六岁在江东已经可以带兵了,凌统(15岁)陆绩(16岁)孙韶(17岁)等人入仕的年龄非常小,在建安五年之后,孙权提拔了不少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帮他治理江东(可能是老的都叫不动?),对十六岁的子桓不可能手下留情。
不过我都强行让这俩人见面了,逻辑问题就这样吧。

本篇背景
江表传曰:曹公新破袁绍,兵威日盛,建安七年,下书责权质任子。权召群臣会议,张昭、秦松等犹豫不能决,权意不欲遣质,乃独将瑜诣母前定议,瑜曰:“昔楚国初封於荆山之侧,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立基於郢,遂据荆杨,至於南海,传业延祚,九百馀年。今将军承父兄馀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泛舟举帆,朝发夕到,士风劲勇,所向无敌,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便见制於人也。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馀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观其变。若曹氏能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将军韬勇抗威,以待天命,何送质之有!”权母曰:“公瑾议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质。(但是关于《江表传》的可信度,似乎有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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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芳饵欲何为?



孙权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被自己拉上马的少年来历不明且携带非管制刀具,虽然看着不像刺客,但应该也不是什么良民。
要不然怎么会被士兵追捕?
只不过那些士兵并非他孙家的部曲,帮这少年一马也未尝不可。
孙权策马飞驰,很快就把追兵甩开。
“多谢。”坐在他身前的少年抬头。
他看着少年黑而圆的瞳仁,忽然想起方才那只纯白的飞鸟——有几分相似,鸟儿的眼睛圆溜溜、一身白羽;而少年也有着蒲桃似的眼珠,衣衫是偏白的象牙色,虽然沾了不少泥污。
“客气。”孙权礼貌地勾勾嘴角。
少年一抱拳,便要翻身下马,这下孙权不礼貌了,他一手抓紧缰绳,另一手将少年拦腰抱住,阻止他下马的动作。
“等等,我……”孙权想了想,换了个自称方式,“孤①让你走了吗?”
曹丕一愣。
这人是谁?自称“孤”虽没有自称“朕”那样忌讳,但寻常官宦家的公子也不会自称“孤”吧?
他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难道已经是一方诸侯了?
不好,年方弱冠、一方诸侯……
这样的人,江东能有几个?
“孙……将军。”曹丕硬生生把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权”字咽了回去,改成了“将军”二字。
“孤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孙权看上去心情不错,他低头在曹丕耳边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被士兵追赶?”
这个问话方式有些过于亲密,曹丕想可能是江东风俗如此。
“我叫魏桓②。”他方才已经想好了化名,至于为何会被士兵追赶,曹丕如是作答,“我自许都而来,所以他们追我。”
与其遮遮掩掩让孙权起疑心,倒不如痛快说五成的真话。
“孙将军若是不信,我这里有凭证。”他打开腰包,从里面掏出了几枚五铢钱。

曹丕被孙权绑了。
准确地说不是被孙权——单打独斗的话曹丕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输,尽管对方比他大五岁、高出一个头。跟着孙权一起行猎的随从在二人说话间赶到,孙权示意曹丕下马,然后指着他对亲随们说:“这是山中行窃的小贼。”
于是十来个人高马大的东吴士兵一拥而上,把曹丕给绑了,并没有给他和孙权单挑的机会。
孙权将曹丕带回了官邸,把他关进了内室。
曹丕在屋里等了一会,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他如今的处境不妙,孙权完全可以真把他当成个小贼处置了。曹丕有点后悔孤身一人来东吴了,现在他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许都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他心中萧瑟起来,屋外寒风穿庭的声音入耳,显得这所昏暗的内室愈发凄冷。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③
曹丕叹了口气,也不知孙权准备拿自己如何。

孙权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出手救下“魏桓”不完全是英雄主义作祟,更多是因为追赶“魏桓”的那些士兵——他们是私家部曲。
孙权不喜欢除了他们孙家之外,还有别家养着私人部曲。
但江东就是这样,各家部曲效忠于他们的主人,然后他们的主人效忠于孙权。他总不能直接下一道命令把这些私兵编入军队——那样他们的主人可能就不效忠于孙权了。
所以为了江东能上下一心、保持内部稳定,孙权允许私兵的存在,但这些私兵的所作所为不能太过。
比如不能成群结队地跑进他行猎的山中。
贸然闯入的“魏桓”可能是曹操派来的细作,而藏在山中的私人部曲可以是刺客。
这个小细作伤不了他,而许贡的刺客两年前在丹徒杀害了他的兄长。
孙权吩咐手下的人:“日后孤行猎山中,再有私自入山者,一律斩杀。”
天色已经黑了,他想自己该去见一见那个小细作,再来决定如何处置此人。

内室没有点灯,曹丕蜷缩在窗棂下,薄薄的一层月光落在他头顶,少年满头的乌发上好似笼了一层白霜。
孙权推门看见这样的场景,觉得还蛮有诗意的,但是他肚子里的墨水不算饱和,吟不出什么诗赋来。
“小细作。”孙权这么叫他。
曹丕皱眉反驳:“我不是细作。”
“那你大老远从许都跑来吴郡干什么?来游山玩水的吗?”
“不能来游玩吗?”曹丕正伤情,从前读过的诗文脱口而出,“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⑤”
孙权写不出诗但听得懂,他点点头:“公子风流,大冷天越江来看乔木、寻游女。”
曹丕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孙权若有所思:“不过你确实应该不是细作,细作没有这样的脾气……既如此,孤放你出去……”
曹丕回了头。
孙权继续道:“……当孤的随从。”

现在可以确定,“魏桓”不是刺客、不是曹操派来的细作,但孙权也不相信他是远道而来的游人。
正值冬日,近年来江东又不安宁,便是游历山川,也不该选此处。
孙权想,把这满口胡言的小骗子放在自己身边,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跟孤来。”孙权对曹丕道。
曹丕跟着孙权走出内室,穿过楼阁连廊,来到一处阔大的庭院——此处应该就是孙权的住所。
孙权指着庭院里的一间偏室:“你就暂且住在此处。”
曹丕推开偏室的门看了两眼,转头对孙权道:“我要沐浴。”
孙权看了看自己身旁,周围一尺内并没有什么旁的人,他确定了曹丕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所以?”孙权反问。
“沐浴需要热水、澡豆⑥、香薰。”曹丕耐心解释。
“没有澡豆、没有香薰。”孙权对着庭院角落的水井一抬下巴,“热水自己烧。”

曹丕八岁就随父亲出征,他不是吃不了苦,但让他干杂役的活儿——尤其是在孙权手下干杂役的活儿,他不甘心。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他心中默念,把新烧好的水倒入木桶,白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在冬日里格外暖和。
孙权隔窗看着“魏桓”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一桶水不算重,但来回打水烧水端水还是很消耗体力的,这小骗子竟然从头到尾没有把水洒出来过——他力气不小,且脚步稳健,或许有武艺在身。
此外看他在院中烧水,动作很不熟练,经常被烟呛到,还把自己的脸给熏花了,之前应该不常干活。
习武之人又不怎么干活,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曹丕终于把沐浴的水准备好,虽然没有澡豆、熏香,但也只能凑合了。他在屋里洗了有一个时辰,热水都被他快洗成了凉水。从浴桶里面出来的时候,曹丕打了个喷嚏。
江南真的比许都要冷啊。
孙权的人给他准备了一身随从的服饰,曹丕略带嫌弃地换上了。
外面的仆役敲了敲门:“魏桓,将军叫你过去。”

孙权的屋里有炉火,比偏室暖和不少。孙权坐在案几前,案几一侧堆着竹简,另一侧放着一盘点心,中间的木架上有一卷摊开的竹简,孙权拿着毛笔正在批阅。
曹丕进来后,孙权眼皮也没抬:“研墨。”
孙权让自己给他研墨!
从前他曹子桓可只给父亲侍奉笔墨!
但人在屋檐下么,曹丕伸手拿过墨块,熟练地在砚台上打起了圈儿。孙权应该已经批了一会文书了,砚台里的墨水有点干,曹丕顺手拿过水盂,往里面适量加了些水。
孙权看他一眼,小骗子干这种事情倒是手熟。
同时孙权也发现,这小子不老实,在偷偷瞄自己的竹简。
“不许偷看。”他把竹简一挪,侧身挡住了曹丕的视线。
切,也没什么好看的。曹丕在他背后磨了磨牙,手上研墨的速度快了不少。
砚台和墨块摩擦,发出呲呲的声音,孙权听着这声音想,这小骗子可能有点记仇。
片刻后,摩擦声微弱了下来,孙权回头,瞧见“魏桓”正盯着桌上的那盘糕点。
曹丕从驿馆逃出来之后就没有吃过东西,孙权把他丢在内室里,也没有给他送暮食。之前他穿着一身脏衣服,心里那根弦也绷着,便没有在意这些;现在孙权屋里舒适暖和,侍奉笔墨的活儿也是他干熟了了的,放松下来之后,腹内空虚之感愈发明显。
而且那糕点闻着真的挺香的,他从前也没见过。
孙权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想吃?”
曹丕是有尊严的,他摇摇头:“不想。”
“哦。”于是孙权伸手拿过一块糕点,自己吃了起来。
曹丕研墨的速度又变快了。
“不如孤问你一个问题。”孙权提议,“假如你的回答能让孤满意,孤有赏。”
研墨的声音停了下来:“如果你……如果将军不满意呢?”
孙权转过头看着曹丕,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近距离之下,曹丕发现他眼珠的颜色比常人浅,而且不是寻常的黑褐色,带着些水中藻荇的绿。
“孤不满意的话,不是怎么处置你都行吗?”
玩物丧志,玩人丧德。曹丕心中暗骂。
虽然明知孙权话里多半有陷阱,他还是镇定道:“将军问吧。”
于是孙权抛出了钓钩:“你的父亲是何人?”

————————————————————————————————————

①“孤”这个称呼,好像诸侯以上就可以用了,这个自称袁绍用过、曹操在封魏公之前就用过、诸葛亮后来也用过。
②其实这个时候曹操还没有封魏公,许昌好像也不在魏地(曹操封魏公应该是因为邺城在魏地),所以化名里面的“魏”我没法解释。之所以用这个假名,是想让后面仲谋可以化名吴谋。本来想搞成吴mei,谐音妩媚,但mei这个读音里面没有找到合适的字。
(魏桓,是曹丕给自己起的新名字,象征着他和笔友即将开始的虚假感情)
③《诗经·小雅·角弓》(二丕: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
⑤《诗经·周南·汉广》(“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感觉后面这句莫名适合笔友组,有种“固天所以限南北也”的意思。)
⑥澡豆好像最早出现在唐代,汉末魏晋似乎用的是皂荚……但个人感觉,澡豆比皂荚高级些。

这章没有背景了,全是我在瞎编。
小细作、小骗子灵感来自《三国机密》,司马奸妃在里面喊二丕小奸细小骗子,两个人之间某些情节还挺有张力的……但是另外一些情节就,比较,让人难以呼吸。
总之看剪辑好过看原片,没有看过的最好别看,已经受过伤害的请允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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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持满不如盈

孙权问得精妙。曹丕想,他不问别的,偏偏问自己的父亲是谁,必然是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既然孙权已经有猜测,那他就不能随便说个无名之辈。

孙权猜的会是谁?

“家父是……”曹丕知道自己不能迟疑太久,“河内太守魏种。”

孙权不置可否,从盘中拿了一块糕点,递到曹丕面前。

……原来赏的就是这个。

不过曹丕也确实馋这糕点,伸手接过后咬了一口,当真软糯香甜。

但他刚刚放下心,孙权的第二个问题又来了:“为何你父在河内,而你却是从许都来的?”

这个问题其实比前一个好回答,曹丕咽下口中的糕点:“当年兖州叛乱,我父曾背弃曹公。后来曹公在射犬擒获我父,以为河内太守,属以河北事。①我父便以我为质,向曹公表忠心。”

质子?

孙权又递过去一块糕点:“果然曹操总打别人儿子的主意。”

曹丕接过糕点,心中再次亲切问候了一番孙仲谋。

孙权看他两只手各抓一块白生生的米糕,嘴里还在咀嚼的样子,觉得分外像什么小动物,心情变好的同时戒备降低了些许。

曹丕吃得有点急,毕竟饿了半日,不过曹司空家教良好,他的吃相还算斯文。

“慢点吃,孤不跟你抢。”孙权笑了笑,然后埋头继续看他的文书去了。

孙权应该是相信他了,而且魏种远在河内,孙权也难以查探他这个身份的虚实。曹丕想,这下自己可以先跟在孙权身边,看看他江东有什么动向,以及哪家的孩子适合带去许都为质。

曹丕边吃心里边打小算盘,那边批阅竹简的孙权又抬起头来,不经意似的追问:“是曹司空让你来吴郡的吗?”

“咳咳咳!”曹丕被呛到了,米糕香甜是香甜,就是有点干,卡在嗓子眼把他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孙权神色微微一变,但眨眼间便恢复如常,还给曹丕倒了杯茶水。

“孤都说了,叫你吃慢些。”

曹丕接过水喝了两口:“将军提到曹司空。”

“怎么,你怕他?”孙权问。

孙权这回提到了曹丕的亲爹。曹丕又慢慢饮了几口水,暗自揣度这句话该怎么回答。

说是等于自认细作身份,而且本来就不是父亲让自己来的,父亲如今正在黎阳;而答不是,就得说明自己跑来江东的理由,作为质子跑来江东的理由。

于是他回答:“曹司空远在黎阳,我便趁他不在城中逃出许都,怕他追捕……”

孙权想,如果这个小骗子没有说谎,那么眼下曹操手中的许都、河内都不安宁,这对他江东而言是件好事;而如果这个小骗子真是个骗子……

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少年一双蒲桃似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孙权看他手上的两块米糕已经要吃完了,便将一整盘都推了过去:“都赏你了。”

米糕好吃,只是吃多了容易积食。

曹丕晚上没有睡好,次日一早又被院中仆役吵醒,见到孙权时,脸色黑得像对方欠他一个荆州。

小骗子着实有点脾气,孙权想,难道留在许都的质子待遇很好吗?能给他养出这样的性子。

曹丕伺候笔墨、端茶递水,让孙权享受着曹操的待遇——当然孙权自己不知道,不过他很受用,觉得这小骗子还挺贴心的。

他早间把山越的战报仔细查看了一番,伯言果真智谋过人,又俘获了青壮万余,孙权将这些山越俘虏编入军队,调遣去会稽。会稽郡正在造船,他要在江东训练出精锐的水师来。

曹丕没有再刻意去看孙权跟前的竹简,不过他能看出孙权的愉悦,想来文书上有好消息。

江东如今最头疼的是会什么?是强敌环伺还是人心不齐?孙权拿到的是哪方面的好消息?曹丕没睡饱,心情又不太好,他想不出来。

墨块倒在案几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孙权侧头一看,小骗子在打瞌睡,脑袋都要埋到案几底下了。

很多年之后,吴王听魏宫来的使者说,他们陛下早生华发、通宵难眠,可是吴王不太相信。他记忆里那个小骗子小细作,聪明狡猾、能吃能睡,虽然偶尔会写点酸溜溜的诗句还掉眼泪,但怎样看都不该长成如今这个劳心忧神的魏帝。

但他后来偏偏就成了这样。

孙权不是很善良,所以他曲起指节,咚咚敲了两下桌子。

曹丕惊醒,一下子弹了起来。

“你昨晚在孤的府上做贼吗?”孙权笑眯眯地调侃他。

曹丕还没回答,外面便有人来报,说周太守到了。

孙权陡然端正了姿态,语调热情得像是接亲的小叔子:“快请!”

周瑜来了,曹丕醒了。

曹丕喜欢佳肴、珍宝还有美人。这种事情在许都不算什么秘密,反正子建知道、荀令君知道,他英明神武、崇尚节俭的父亲也知道,并且明显对他前两项偏好不满。

父亲不满,曹丕只好被迫主动节制,至于第三项——宛城的事情才过去五年,曹操又有什么立场说他呢?

反正曹丕也只是喜欢看漂亮的女人和男人而已。

周公瑾就是个好看的男人,风度翩翩文质彬彬,是曹丕喜欢的类型。

周瑜来汇报军情,而所述内容竟然是曹操在黎阳与袁谭交战的情况。

“曹操数攻黎阳,袁尚往救,连战皆败,遂退兵固守。”周瑜道,“袁本初已死,其诸子凡庸且兄弟不合,绝非曹孟德之对手。”

消息是好消息,但曹丕是从江东的人口中听到,又觉得这消息不那么好了。

孙权问:“公瑾,若是曹操肃清袁氏,顺势平定了整个北方,你觉得他之后会做什么?”

“南征。”周瑜笃定道,“故而主公要快,在曹操腾出手来之前稳固江东——”

他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点在墙边挂着的舆图上。

“拿下荆州。”他的指尖游移在荆襄九郡间,最终停在了其中一处,“先取江夏。”

曹丕默默听着、看着,周瑜的气度叫他想起荀令君——令君十余年前投奔父亲时,想必也是这样运筹帷幄、挥斥方遒。

江东竟有这般人物。

一旁孙权听得拍案而起:“好!孤定让公瑾这个江夏太守,做得名副其实!”

二人又闲聊片刻家常,周瑜关心了一番吴国太身体安康否,而孙权问了几句周循的学业。

听闻周循书念得不错,孙权转头对曹丕道:“魏桓,备车。孤要去公瑾府上看看循儿。”

待到曹丕离开后,孙权问周瑜:“公瑾觉得这个魏桓如何?”

周瑜沉吟:“看他方才神色,并不像细作。”

“他可信?”

“不。”周瑜摇头,“此人只是暂且没有特别可疑之处。”

然而许都逃出来的质子,这个身份本就值得怀疑了。

“是吗?”孙权皱皱眉,“孤倒是觉得他今日有一点挺可疑的。”

“哪一点?”

“他一直盯着公瑾看。”

未时初,曹丕跟着孙权到了周瑜府上。

府中仆役温了酒,孙权与周瑜对饮,周循被叫上来背诗文。

周循长得很像他父亲,是个清秀的孩子,曹丕听他背诗就想起子建。

子建比周循大不了几岁,小时候也生得白白净净,牙还没长齐的时候就喜欢往曹丕跟前凑。

“二哥二哥,玩弹棋!”

其实他也不一定要玩弹棋,重点还是在于二哥。

可是曹丕懒得应付说话漏风的小娃娃,总打发子建去背书——诗经楚辞淮南子……什么都行,只要别来烦他。

“要先把书背好了才能玩。”曹丕抱出一堆竹简,摆出严肃的样子。

曹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始看那些堆起来能把他人挡住的千古文章,然后曹丕就拉上夏侯尚等人,跑出去打猎游乐了。

只是没过多久,子建竟然真的把那些诗赋文章给背了下来。

堂上一板一眼背着《孟子见梁惠王》的周循仿佛就是当年的子建,而子建到底也没有把书背给曹丕听,他跑到兄长跟前,他的二哥又打了个哈哈敷衍他。

还是后来在父亲面前,子建出口成章、词句典故手到擒来,惊艳了一众宾客,曹丕这才知道子建已经将那些诗经楚辞淮南子烂熟于心。

这里没有一众宾客,不过孙权可以被周循惊艳到。

孙权表示欣慰,说循儿二十年后又是个运筹帷幄、惊才绝艳的周郎。夸着夸着牵扯到曹丕,孙权苦口婆心:“魏桓,你如今年少,也要多读书。”

曹丕面色不善:“我读过书。”

孙权不依不饶:“都读过些什么书?”

曹丕刚想悉数展现自己胸中经略,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他现在不是曹司空家的二公子,是魏种留在许都的质子,又从许都逃到江东。

“只大概看过五经,能认字写字罢了。”

孙权眼中的碧色愈发深沉,他盯着曹丕审视片刻,在曹丕感到不适前收回了目光。

“那也不错。”他从酒卮中舀出酒水,缓缓倒入双耳羽觞中,把羽觞推到曹丕跟前,“赏你了。”

羽觞很满,曹丕小心接过,但还是洒出不少酒水。

孙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将羽觞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拍手叫了声好。

—————————————————————————————————————

①《三国志·魏书》:初,公举种孝廉。兖州叛,公曰:“唯魏种且不弃孤也。”及闻种走,公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既下射犬,生禽种,公曰:“唯其才也!”释其缚而用之。

本章依旧没什么背景,二丕后面的东吴游记应该都没什么背景了,属于我纯粹瞎编的内容。

写到周瑜的戏份我就想到《更漏乍长》,好虐啊好虐啊……然而这里的cp是权丕,没准备让仲谋对嫂子产生什么想法。

也没准备让二丕对别人的嫂子产生什么想法。

最后一段的红楼风孙权劝学算是个人的恶趣味。

明天见吧,300秒太长了……
阿白呀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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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22-02-03  
竟然是新鲜的!还在更新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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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22-02-03  
回 5楼(阿白呀) 的帖子
偶然发现这个好地方……把自己的文搬来赚点铜币(本来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停車,但读了版规之后发现不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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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22-02-03  
五  酣饮不知醉

孙权喜欢喝酒,更喜欢劝别人喝酒。

因为醉中之人会说出来很多有意思的话。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神色清明,孙权却已经惦记着这人喝醉了是什么样。

会说出些什么东西。

曹丕冥冥中感觉孙权不对,但又猜不到对方的想法。

孙权拍手叫好后问:“好喝吗?”

“不好喝,不甜。”曹丕照实回答。

“姑娘家才喝甜酒。”孙权笑着又给他盛了一觞酒水,“这杜康的妙处,你还不懂。”

他不懂?曹丕又将酒水饮下,喝完还把双耳觞倒扣过来,以示自己喝得干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持觞吟诵。

这酒中的意趣,他们姓曹的绝对比姓孙的懂!

“这是曹司空的《短歌行》。”①侧边坐席的周瑜举杯,“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朝露?孙权觉得这个意头似乎不大好,他还不知道《短歌行》里面有这样的句子。

原来曹孟德的诗,还有这种调调的。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曹丕与周瑜相对吟诵,眼神中透露出得遇知己的欣喜。

周公瑾果然不俗。

下一句孙权就知道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又给曹丕倒了满觞。

曹丕也不推辞,他酒量尚可,随父亲征战途中已经陪不少叔伯兄弟喝过酒,自己甚至还会用西域来的蒲桃酿酒——扯远了,总之孙权这三杯两杯是灌不醉他的。

但是他也不会就这么由着孙权灌自己。

此杯饮罢,曹丕自行将酒觞满上,然后端到了孙权跟前:“请将军共饮。”

孙权勾勾嘴角,就着他的手饮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孙权与曹丕四目相对,他抓住曹丕的手腕——

你到底是谁?是孤那日偶遇的茕茕飞鸟吗?

孙权问:“魏桓,你可知曹孟德诗中深意?”

曹丕怎么可能不知道?父亲是想求贤。但是他不能这样回答孙权。

“曹公的深意我怎么会知道?”他笑着答话,脸颊微微发红,看上去像有几分醉意,“只不过这首诗……好听,我才背了下来。”

酒过三巡,孙权觉得是魏桓先醉了,曹丕觉得是孙权先醉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周瑜没有醉。

“天色已晚,主公不如先歇在这里吧。”

听见周瑜这么说,孙权扶着案几起身:“好,好……公瑾府上我放心。”

“魏桓。”他又把跪坐一边的曹丕拉了起来,“回房。”

周瑜也没有另派人手送他们二人,只说请主公歇在先讨逆将军住过的客舍中。

孙权拽着曹丕或者曹丕扶着孙权,二人就这样拉拉扯扯,一路到了周府的客舍。

孙权来过这里,很多次。

他信步上前,推开东南角的窗牖,桂树花叶落尽的枝干斜倚窗边,枝头托着一轮明月。

从前兄长会在窗下的矮几旁看兵书,哗啦哗啦的翻着那些竹简。

兄长看完会找周瑜探讨,二人就在矮几边相对坐着,你一言我一语。

有时二人看法相左,争论两句后周瑜就不再说话。

于是兄长抬手,将窗边开得正好的桂花折下一支,递到周瑜跟前:“公瑾,香吗?”

“很香。”

“改日共饮桂花酒吧。”

孙权也想喝桂花酒,但他当时年纪还小。孙策就一手抱着酒坛子,另一手作驱赶状:“你才多大?再等几年、等几年!”

孙权没等,他在兄长喝醉后偷偷尝了尝酒卮中剩下的一点。

是甜的。

建安五年后,他再没饮过桂花酒。

曹丕觉得孙权不太适合倚窗望月,这种仰看明月光的行为还是更适合他曹子桓。

难道说是因为酒?孙权醉了,于是变得风雅了?

“魏桓。”举头望月的孙权叫他,“你家中可有兄弟?”

“有啊。”曹丕回答。

“有几个?”

“一个大哥,好多个弟弟。”

孙权笑了:“孤也是。”

曹丕知道孙策。

平定三郡、一统江东,勇冠当世却天不假年。

“你想他们吗?”孙权转过头来问他。

月色清冷,又是酒后,气氛该死的合适。

独在异乡的曹丕被他问得鼻子酸了一下:“想。”

孙权招招手让他过去,曹丕于是走到窗前,与孙权相对而立。

冬夜的凉风吹得人灵台清明。

孙权凑近:“孤也想孤的兄长,可是兄长已经不在了。”

曹丕的眼泪在这一刻落下:“我大哥,也不在了。”

建安二年的宛城和建安五年的丹徒,或许命运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发生偏折,将他们送上先兄未能走完的征程。

孙权抱了曹丕,这个少年的个头实在很适合被他圈在怀里,头一次见面二人共乘一骑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如若不弃,你可以叫孤一声二哥。”

“……”孙权肯定醉了,明日大概就忘了吧。

喝醉的人表达欲通常比较旺盛。曹丕觉得自己大体清醒,但还是有一点点醉;孙权觉得自己不过喝到了微醺,但神志还是清明的。

两个没有很醉的人,冬夜开着窗牖聊了大半个晚上。

期间曹丕说自己会剑术,让孙权跟他对打。孙权表示没有剑,于是曹丕折下窗边的桂枝说,用这个。

过招之后,孙权和曹丕都觉得自己赢了,两个人都很快乐。

孙权又说自己能射老虎,但是这里没有老虎,想让曹丕扮演一下老虎。

尽管孙权保证自己就是做个样子不拿弓箭,曹丕还是坚决不从。

东方既白,二人相与枕藉乎窗下,直到周府的家仆来叫用朝食。

用完朝食周瑜就给他们请了大夫,开了风寒的药。

曹丕病得重些,四肢酸痛头脑昏沉,喝完药孙权让他先上马车。

“主公昨日……可有试探到什么?”曹丕走后,周瑜这才问道。

其实他还想问孙权是怎么跟魏桓一起染上风寒的,但这个不太好开口,也不太重要。

“咳咳……”孙权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沙哑,“他家中有许多兄弟。”

就试探到……这个?

孙权想了想又再度开口:“他有个兄长,过世了。”

周瑜一愣:“……他说的,主公相信?”

“相信。”孙权点头,“他哭着说的。之后我跟他说,如若不弃,可以叫孤二哥。”

回到孙权的官邸之后,曹丕倒头就睡,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屋舍里不知什么时候被添置了暖炉,隐隐还能闻到带着些甜味的香气,曹丕侧头一看,枕边放着个小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干了的、小小的花朵。

孙权不好熏香,没有香料,于是他给曹丕留下了一包秋天晒干的桂花。

反正都是香的,而且孙权觉得桂花比那些熏人的香料末子好闻多了。

这个孙仲谋还有几分可爱。曹丕收起香包,披衣起身,他要去找孙权,好歹该说声谢。

但是他没有见到孙权。

院中的仆从说,主人从周太守府上回来之后,就让他们收拾东西,晌午带着行装出门了。

“他去哪儿了?”曹丕追问。

仆从摇头表示不知道。

孙权毕竟提领江东,大概是办公务去了。

曹丕想,罢了,他不在也好,省的有事没事就要试探我。

正准备先回去,孙权起居的主屋内走出一位长者,那人上前对他一礼:“魏公子。”

曹丕还礼。

长者道:“公子,主公去了会稽郡,公子找主公可有要事?”

“也无甚大事。”曹丕问,“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在下扬州刺史,华歆华子鱼。②”那人拱手。

孙权临行前将部分公事交予华歆暂代处理,还告诉他官邸中有一位许都来的贵客,魏桓魏公子。

交代完这些,他便同周瑜一道去了会稽。

周瑜早间告诉他,会稽新造的战舰已能下水,继续造船练兵,明岁这支水师便可开至丹徒,自长江水路,直捣江夏。

孙权不顾风寒,坚持亲自去看看会稽的战舰。

于是当日二人便动身出发。

孙权裹着厚厚的罩衣喝药,他正在病中,却毫无疲惫之态,比同行的周瑜看上去还要精神。

他本想让周瑜另乘一车,以免过了病气,但周瑜说途中还有些事情要同主公相商,便在脸上蒙了细布与他同乘。

“主公宜尽早攻伐黄祖,急取江夏,然后拿下荆州全境。”周瑜道,“曹操有天子在手,官渡大败袁绍后,他一统北方不过早晚。主公唯有占据荆州,而后入川,尽得江南之地,方可与之抗衡,二分天下。”

孙权喝完了药,呼出一口白气:“公瑾思虑长远,我有公瑾在侧,何愁大业不成?”

这话说得好听,但一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

周瑜叹了口气:“主公这是在搪塞我?”

“公瑾为何作此想?”孙权放下药碗,“我将公瑾视作兄长,向来信赖有加。只是如今的江东尚且不安稳,我也只能先平息内忧、图谋江夏。”

听他提起内忧,周瑜沉吟:“那个魏桓……”

“不足为虑。”孙权断然道,而后又补充一句,“可以利用。”

周瑜点点头:“若是明岁能克江夏,顺而得荆州,江东之势便不可与今朝同日而语。主公到那时……”

“公瑾,莫要着急,天下纷争无常,事缓则圆。”孙权打断了他,“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不如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

鼎足江东以观天下!周瑜心中惊诧,但他面上不表,只问孙权:“这话可是子敬说与主公的?”

——————————————————————————————————————

①《短歌行》写于建安十三年,文中提前到建安七年。

②《三国志·卷十三·魏书十三·钟繇华歆王朗传第十三》裴松之注引《魏略》:扬州刺史刘繇死,其众原奉歆为主。歆以为因时擅命,非人臣之宜。众守之连月,卒谢遣之,不从。

华歆应该没有扬州刺史的任命,他原本是奉诏担任豫章太守,但是后来刘繇死了,华子鱼就被“民主选举”了,我觉得孙策占领江东之后应该顺势就让他当扬州刺史了吧。

二丕:没有谁!比曹家人!更懂!喝酒!Nobody knows more about drinking than us !

桂树:孙策折我、曹丕也折我,你们再谈恋爱我就要秃了。

最后提到了鲁肃孙权合榻相谈的内容。

其实我个人觉得,一开始周瑜和鲁肃的战略方向很接近,无非一个比较急,一个比较缓。所以在赤壁之前这两个人其实并不该有太大的冲突,赤壁之后才开始争论要不要死磕荆州。

而且两个人的关系应该一直不错。

至于孙权应该两边都听,但是都不表态。他在合榻相谈之后对鲁肃说:“今尽力—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而周瑜的战略更激进,孙权肯定不会直接拍手赞同。

这里设定孙权内心其实认同鲁肃的话,但是他不说;周瑜问起来,他就拿鲁肃榻上策的内容回复一下。(榻上策这种战略,我觉得应该不会太快外传,至少得有个十几二十年的保密期限,所以内容周瑜暂时应该不知道。但是他可以猜测这话来自鲁肃,至于孙权认不认……)

不过无论如何鲁肃周瑜孙权是不会撕成纽三那样(纽三的权儿真美,但剧情着实有点魔幻了),江东真正跟他们有利益冲突的是许贡、盛宪、李术这样的人,还有华歆王朗这种无所谓效忠孙氏还是曹氏的(说实话我真搞不懂他们俩的立场,好像没得罪江东,但是后来又给魏国效力)。

二丕已经勾搭上华子鱼了,他要替他爹挖墙脚。

我后面估计会让盛宪当反派(对仲谋而言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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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植斯桂乎中庭

孙权不认。

他不能认的。

“所以这是主公自己的意思?”周瑜口吻淡淡,“在这大争之世、在此扰攘之际,徐徐图之?”

“世事瞬息万变,风云难测。公瑾自是替我高瞻远瞩,但我提领江东需临阵机变。”孙权回道。

他要公瑾和子敬齐心,他不能让自己手下的人生出哪怕丝毫的龃龉来。

他要做到先兄的嘱托——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

周瑜的眉头锁着,看样子并不赞同孙权方才所说。

于是孙权又补充道:“兄长辞世之时,宾旅寄寓之士多以安危去就为意①,君臣不固、时局艰难。若非公瑾与张长史,绝无今日之江东,也绝无今日的孙仲谋。我视公瑾如长兄,方才之言,不是对公瑾的谋略有所不满,而是与公瑾兄交心。”

说罢,他吸了吸鼻子,咳嗽两声,裹紧了身上的罩衣。

公瑾的辩才自是不凡,但他的唇枪舌剑不会对着主公,无论是江东旧主孙伯符、还是如今的新主孙仲谋。

“瑜曾与故主相誓:生死无悔,永固江东。”周瑜半张脸蒙着细布,露出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孙权,“如今主公的情义,周瑜敢不领受!”

江东君臣众,当同心协力。

他们已经到了会稽郡,战舰已然造就、水师也即将成型。孙权想,不日便可以进军,入夏口、取江夏、擒黄祖——此战可报父仇、可保江东。

三日后孙权回了吴郡,大业当徐徐图之,但眼下的事情要快。

在曹操的目光越过长江之前,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回到官邸,孙权即刻就让人召集群臣,商议发兵江夏之事。

行至院中,他的脚步却一顿。

小径一侧的泥地上蹲着两个人,一是平日侍弄花草的老家仆,另一人则是魏桓。

魏桓穿着裋褐草鞋,裤脚上还有泥——孙权记得这小骗子刚来时要澡豆要熏香的样子,这会儿怎么一点也不娇贵了?

孙权走上前,在距二人约莫两三尺的时候,魏桓突然回头站了起来。

虽然小骗子站直了也没有他高,这突然的行为还是让孙权愣了一下。

“是将军啊。”小骗子璀然一笑,扔下了手中的铁锹,神情看着挺没心没肺的,然而孙权却从他的眼神中品出了一丝狡黠。

这反应当真迅捷,他们相距两三尺,如果此刻靠近魏桓的是敌人……小骗子完全可以先发制人,给对方一铁锹。

“你们在做什么?”孙权问。

“我想种桂花。”曹丕指了指插在泥中的一截桂枝,桂枝光秃秃的,看着就不像能在这片土里活下去。

“公子啊,虽说这桂树插枝就能活,可这天还不是时候呢!要等来年开春,天暖和了……桂树不怕别的,就怕冻着!”老仆在一旁絮叨。

小骗子听着老人家说话,没有开口回些什么,但眼神却看向地上插着的桂枝,似乎是觉得它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公子何必着急呢?这天时急不得啊,急不得~”老仆上了年纪,讲话有如江水滔滔收不住。

孙权看看面前的一老一少,又看看土里那根光秃秃的桂花枝,提议:“等春天吧魏桓,春天孤带你去种桂花。”

或许秋日花开的时候,江东的水师已经攻破江夏,凯旋归来。

那时便可同饮桂花酒。

孙权没有在院中逗留太久,属臣们渐渐到了,他便去堂中议兵了。

曹丕在老仆的絮叨中盯着那根桂枝看了半晌,他还是想种活这课桂树。

他在官渡种活过柳树,对农桑之事绝非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了解颇深。

思忖片刻后,他跑回屋中,拿了几片碎布。在桂枝边上用木柴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棚,将较为完整的一块布盖在上面,把剩下的布片堆在里面。

这样也许能抵御江南冬日的寒气。

老仆绕着小棚转了两圈:“公子做的这东西不错、不错。不过冬天还是冷,难活呀这桂花枝……”

曹丕想,自己尽力而为吧。

毕竟他不可能在江东一直留到明年的春天。

孙权议兵一直议到了天黑。

太多人连攻打江夏的心都没有。本地大族一无开拓之心,二对他孙权不甚信赖。坐在堂下要么缄口装死,要么张嘴劝和。

好在公瑾的辩才此刻阐发出来了,条分缕析将那些拒战之言一一驳斥,终于把进攻江夏之事一锤定音。

众人退下,孙权最后亲自将周瑜送了出去。

二人行至院中,周瑜忽然“咦”了一声。

孙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布棚。

这样东西在花木错落的院中颇为突兀,孙权下意识地觉得真丑。

但回想起来,那块好像是刚才魏桓种桂树的地方。

“那应该是魏桓搭的。”孙权道,“这小子想在冬天种桂树。”

“原是如此,他也算颇有巧思。”周瑜随口夸赞。

孙权摇头:“什么巧思?异想天开。改日让他好好想想许都的动向,也算回报我的收留之恩。”

送走了周瑜,孙权想了想,没有回自己的屋舍,而是去了魏桓的住处。

小骗子正俯身案前,身边放着暖炉。他一手握着毛笔在竹简上书写,另一手就悬于火炉上方取暖。

孙权进门,他就把正在写的东西收了起来。

“将军怎么来了?”曹丕起身。

孙权走到案几边,一股暖暖的甜香气味浓郁起来。

是案上放着的小香包。

“以后私下可以叫二哥,不是跟你说过吗?”

曹丕没想到这酒后之言孙权还记得,而且当真了。

虽在大哥之后还有个早夭的兄弟,但曹丕是没叫过谁二哥的,他自己就是弟弟们的二哥。

他憋了一会儿才叫出口,总觉得自己这样跟孙仲谋称兄道弟有些别扭。

孙权笑了:“让你叫二哥,又不是叫郎君,怎么脸都红了?”

曹丕这是憋得。

“你在写什么?”孙权伸手展开案几上的竹简,曹丕伸手想阻止,又收了回来。

“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孙权低头看字,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你在写诗?”

“就两句,写了三天。”

“魏桓”不过刚好能识文断字的水准,不该落笔成诗,三天写了两句倒还凑合。

“是吗?”孙权用手指一捻,“墨迹是新的。”

“想了三天,刚写下来。将……二哥可愿给我续文?”曹丕对答。

这可就难为孙权了。

他好读经义兵法,能书写政令公文,但诗词不行。

“咳。”孙权合上竹简,放到一边,“你慢慢想,冬日且长,不急。”

果然孙仲谋学识平平,曹丕暗中得意了一番,想着若是他日江东众人归顺父亲,自己就给孙权送点文章书籍来,也算教人向学。

“明年我要讨伐江夏。”孙权的声音打断了曹丕的遐想,“你在许都待过,可知司空府的动向?”

曹丕即刻反应过来,孙权是想套他的话。讨伐江夏,他们必然要倾可用之兵,父亲虽一时半会不能平定江东,但若趁其内部空虚偷袭的话,孙权也不免要吃大亏。

但父亲会贸然出兵江东吗?

“司空府的动向怎么会让我知道?”曹丕摇摇头,不给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让孙仲谋猜去吧。

“许都的政务由谁主持你都不知道吗?在曹司空手下为质,你也不替你父亲留意些?”

“天子在许,政务自然出自尚书台,由荀令君总理。”

什么天子?孙权才不信曹贼会因为天子把政务交给尚书令。不过魏桓这质子当得真是没心眼,听他这话还以为曹操忠于汉室。

那大抵也问不出什么了,反正孙权本也没有指望能从魏桓口中问出太多。

只是冬夜漫漫,政事烦扰,他想来找这小骗子聊聊。

不对,他最好不是骗子。

“你好生歇息。”孙权道,“我会让人看好你种的桂花。”

似乎孙权真的打消了对“魏桓”的疑虑,此后曹丕一直被官邸中的人以礼相待。孙权还是会把他叫去侍奉笔墨,美其名曰带着他读书。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公文不会让他看,但呆在孙权身边可以结识不少江东士人。

曹丕想,此行就算不能从孙权这儿抢个儿子回来,也能给父亲招揽些贤才。而且以近来他的所见所闻,似乎江东上下并不齐心,孙权这个主公有颇多艰难。

他提领江东的时候才比自己大几岁呢?或许孙仲谋当时并不想做这个江东之主,就像自己不想大哥死在宛城。

曹丕而今每日侍奉土里的桂花枝,只是过了月余丝毫不见它有什么动静。老仆说,春日里尚要两个月才能抽芽,更何况天这么冷?

那时候都要到正旦了,曹丕想,或许自己看不到亲手种下的桂树抽芽。

他有些伤怀,客行江南他既念着许都的亲友,如今在江东又有了些许牵挂——桂花不同于他两年前在官渡种的柳树,过了长江就很难见到,也很难成活了。

只有在江南。

曹丕呆在庭中侍弄桂枝的时辰愈发久,给孙权侍奉笔墨愈发少,有时候堂中有江东的官员他也不凑过去了。

可收入麾下者,大抵就是那些江东本地的大族士人,还有父亲提到过的华子鱼。

然而让曹丕没想到的是,华歆会主动来找他。

——————————————————————————————————————

①出自《三国志·吴主传》:乃改易权服,扶令上马,使出巡军。是时,惟有会稽、吴郡、丹杨、豫章、庐陵,然深险之地犹未尽从,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宾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为意,未有君臣之固。

这就是策哥骤亡之后仲谋面对的江东。

这回的小标题不是子桓的原句了,我给篡改了。

仲谋: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到底是谁始乱终弃?

后半段我在写啥……全是铺垫没有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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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22-02-03  
七 客子常畏人

“魏公子。”华歆对曹丕一礼,“还是该称足下‘子桓公子’?”

院子里风大,遮蔽桂枝的布棚被吹歪了。

吸入肺腑的寒气也让曹丕浑身冰凉,华歆这样问,不是怀疑,而是明确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华歆是刚刚从主屋书室里出来的,他会不会已经告诉了孙权?

曹丕盯着华歆,眼前的长者垂首而立,神色泰然、姿态恭敬。

可是扬州刺史华子鱼在江东没有理由对曹操的儿子恭敬。

除非……

“华府君。”耳边风声呜呜,曹丕用只能让他和华歆二人听清的声音问,“府君与许都可有往来?”

华歆抬眼,长者同少年的目光交汇在了一处。

孙权听见屋外的风声,忧心起院中插着的桂枝。

虽然种活的可能性也不大,但好歹魏桓插枝的时候费了不少心思,就这么被风刮没了还是有些可惜。

于是他搁下毛笔和公文走出了书室。

遮住桂枝的布棚比他想象得结识,并没有散架,只是歪了点。

然而在布棚旁还站着两个人。

魏桓和华歆。

这二人相对一礼,然后华歆便离开了。

曹丕回头看见了孙权,孙权负手站在廊下也正看着他。

“你傻吗?”孙权问他,“大冷天站在院子里吹风?你看看除了你还有别人呆在屋外吗?”

“怎么没有?将军不也在屋外吗?”曹丕反呛。

孙权眉头一拧,看神情却不是生气的样子,他对着曹丕略带烦躁地招招手:“进屋!”

说罢便兀自往书室内走去。

曹丕低头跟上,在快要进门的时候,孙权突然转身。

二人间相去不过数寸,要不是他及时止住脚步,就要撞到孙权身上了。

“将军还有何事?”曹丕堪堪稳住身形,有几分惊惶地仰头问道。

孙权俯首同他对视,曹丕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但额角沁出的细密汗水他没法止住。

毕竟方才他和华歆在院中……

孙权眼神在曹丕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倏然间仿佛调笑似的开了口:“我说过,你私底下叫二哥便是。”

那天风很大,书室里的人应该不能听见外面的人说话。

而且从孙权的反应看,曹丕觉得他没有怀疑自己。

孙仲谋待他以赤诚,他却不能以赤诚相回报。

孙权发觉小骗子这两日话变少了,而且给他侍奉笔墨的时辰近来又缩水了。

他笔毫开了叉,公文批得不顺,于是让侍从去把魏桓叫来。

不出片刻“魏桓”来了,对他一礼后,便在案几旁跪坐,安静地研墨。

孙权换了支笔,依旧批得不顺。

笔没问题了,墨水也浓淡适中,他下笔丝滑,只是公文的内容叫人生气。

盛宪①还是不肯出仕。

此人原为吴郡太守,自孙氏入主江东便称病不仕,任江东新旧二主软硬兼施,他这“病”就是不见好。

孙权越想越气,他合上公文,看向身旁的魏桓。

魏桓一脸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手上倒是不停,执着墨块在砚台里打圈儿。

小骗子,研墨都能走神。

“魏桓,你这几日可有读书?”

曹丕方才正神游,被孙权问得愣了一下:“啊?没有,这几日未曾读书。”

“少壮当努力!”孙权正色,“今卿正当年少,不可不学!我如今虽公务繁忙,但也常读书,从中获益颇多。你整日里又没有什么事情做,为什么不读书呢?”

虽然孙权可能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曹丕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读书做什么?给将军研墨还需要通五经贯六艺吗?”他加大了研墨的力道和速度,砚台中的墨汁很快变得浓稠。

这还赌气!孙权没想到自己劝学还能把人劝生气了!

让你读书那是为你好!

“你就打算给我当个研墨的侍从吗?”他按住了曹丕的手腕。

“那将军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学文习武,助我安固江东、克成大业。”

曹丕手中的墨块倒在了砚台中,几点墨汁被溅到了他和孙权的手上。

“你不想?”孙权挑眉。

“我为客子,偶至吴会。”曹丕垂下眼,“蒙将军寄以厚望,不胜感激。”

曹丕呆在孙权身边读了几天的书,理所当然的成效甚佳。

孙权颇为惊叹,孙权颇为满意,孙权获得了做人生导师的成就感。

原本这两日的消息只让孙权心烦:以张昭为首的一帮属官依旧反对讨伐江夏,以盛宪为典型的“江东贤士”依旧拒绝为他效力,此外还有曹操这样的外患一直对江东虎视眈眈,近来还挖起了墙角。

华歆、王朗、盛宪,都收到了许都的任命。

明面上是天子要征召他们入朝,实际却是曹司空要将其人收入麾下。

魏桓在自己的劝导下学有所得,可以说是最近为数不多叫他高兴的事情了。

孙权权夸赞道:“你倒是天资聪颖,来日可堪佐成我江东大业。”

只要魏桓没有对他说谎,他的身世是真的、先前同华歆也只是巧遇闲谈。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孙权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曹丕垂下眼睫,藏住自己眸中的情绪。

已至腊月,正旦近在眼前,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于此了。

而且华歆告诉他,父亲让他在年后去黎阳参战。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他对孙权道,“二哥,我想去城郊猎雉。”

冬日其实不是很适合狩猎。

岁之暮春,句芒司节,和风扇物——那才是行猎的好时候。

而今天寒,江南虽未曾落雪,但能打到的猎物还是极为稀少。

“老虎不冬眠。”孙权在曹丕前方骑着大马,侃侃而谈,“再往林子里走深一点,应该就能碰上老虎了。”

孙权爱好打猎,曹丕很有共鸣;孙权射虎的特殊趣味,曹丕不大理解。

为什么偏偏是老虎?

老虎得罪过孙权?

“魏桓,你怕吗?”孙权勒住缰绳,转头问曹丕,“虎为凶兽,爪牙锋利,伤人食人,你要是害怕,可以坐到车舆中去。”

曹丕摇头:“凶兽也不过是兽,没什么可怕的。”

“好!”孙权抚掌一笑,拍马上前。

曹丕紧随其后。

虽值寒冬,进到深山后,四周枯黄的草木依旧密集。

老虎是从灌木杂草中窜出来的,黄褐皮毛、黑色条纹,额上一点白,奔向孙权的步伐快速而稳健。

准确的说不是奔向孙权,而是奔向孙权马鞍后挂着的、刚刚猎到的牙獐。

孙权猎虎多次,熟稔地搭箭上弓,对准老虎额上白点——

然后失了手。

箭簇擦着老虎的大脑袋飞过,成功激怒了老虎。

孙权赶紧调转马头,躲开老虎拍上来的一掌。

他毕竟和老虎是老对手了,这下让老虎扑了个空。在须臾之间,孙权还抽刀砍断系在马鞍上的绳索,将牙獐丢下了马。

牙獐的从马臀后滚下,滚到了曹丕马前。

曹丕还没来得及问候孙权,老虎已经冲了过来,他赶紧从箭囊中抽出箭矢,控弦拉弓一气呵成,放出的箭矢嗖的射中了老虎面门。

老虎负伤未死,拼着一口气奔向伤了自己的少年。

虎爪堪堪搭上曹丕马鞍的时候,射虎老手孙权在其后补了一箭。

山中一代王者气绝,轰然倒下。

“箭术不错。”孙权驱马走向惊魂未定的曹丕,笑问,“吓到了?我早说过虎为凶兽。”

曹丕笑不出来:“凶兽也不过是兽。兽用其力,人用其智。力杀人于有形,而智杀人于无形。”

“你读书倒真是有长进。”孙权已经骑马到了他身侧,压低了声音贴在他耳边道,“魏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试探了。”

其实他依旧不能确定“魏桓”的身份,但就在老虎扑向“魏桓”的那一刻,他猛然揪心。

哪怕这人真是个小骗子,自己也不会舍得取他性命。

“你说得不错,人心鬼蜮胜过猛兽爪牙——江东林深草茂,虎豹暗藏,险恶不输许都。我会护着你,你也帮我提防着那些心存异想、手握虎符②的人。”

孙权的交心突如其来,曹丕不知所措,心中愈发不安。

“将军……”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孙权含笑:“叫二哥。”

曹丕低头,手指摩挲着鞍辔上镶着的砗磲,半晌后轻轻喊了声:“仲谋。”

“这么叫也随你。”孙权不甚介意,魏桓不愿意叫他二哥许是因为心里又纠结着什么,他知道这小骗子一直有几分矫情、有几分别扭。

不过他喜欢。

“仲谋回去吧。”曹丕道,“天要黑了,夜路难走。”

“好,等来年开春,你我再会猎于此。”孙权调转马头,准备带着众人回去。

就在他们回身的那瞬,一只鸧鹄③掠过树梢,像道一闪而逝的白光。

孙权的眼睛亮了,这是他初见魏桓那日偶遇的皎皎飞鸟!

“魏桓,你等等!”他扬鞭疾驰,追入了丛林的更深处。

然而又是和上次一样,那皎皎的鸟儿飞着飞着便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回过神四下早已不见亲随。

只有魏桓从身后奔来。

马蹄声渐近,但这不是林中唯一的声音。

孙权躲开了破风的箭矢,但后脑却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他倒地昏厥之前,看见魏桓下马奔来,横剑挡住了再度向自己砸来的斧钺。

但同时也听见小骗子怒吼:“你们说过不会杀他!”

————————————————————————————————————————

①《会稽典录》曰:宪字孝章,器量雅伟,举孝廉,补尚书郎,稍迁吴郡太守,以疾去官。孙策平定吴、会,诛其英豪,[宪]素有高名,策深忌之。

我觉得盛宪就是不想和孙策孙权合作才称病不仕的,后来孙权“迫害”他(大概就是把人困在吴郡不让自由行动),盛宪的好朋友孔融就写了《论盛孝章书》向曹操推荐盛宪。曹操接受了推荐,征其为都尉,但是孙权在征命到达之前杀了盛宪。具体怎么杀的我没有找到史料。

我脑补了一下,可能权儿“迫害”盛宪就是因为他不肯合作,不肯当官给自己效力。

②强行解释孙权射虎。

汉朝的地方长官,至少太守一级的,拥有中央颁发的符节。其中的符就是虎符,可以调兵。《后汉书·张王种陈列传》:球怒曰:“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邦,岂顾妻子而沮国威重乎?”

在子桓《策孙权九锡文》里面也提到虎符,“今封君为吴王,使使持节太常高平侯贞,授君玺绶策书,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以大将军使持节督交州,领荆州牧事。”

我的理解是虎符分材料分档次。

说回孙权射虎,个人的强行解释是:虎符代表兵权,射虎就代表了孙权对治下独立兵权的忌惮。

之前听说过一种说法,说东吴战斗力被私兵制限制了,而私兵制是孙氏为了统治江东做出的妥协。但地方太守持符节并不是孙策孙权的原创,某种意义上是东汉政府的制度,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而孙大和孙二并没有创造问题,只是没能解决问题(有没有扩大问题,这个我还要研究一下)。

③没有这种鸟,我编的。

鸧,鸧鹒指黄鹂,鸧鸹指灰鹤;鹄是天鹅。

鸧鹄就是黄鹂的身形,白天鹅的颜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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