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慢慢睁大终于适应了光线的眼，那眼中有一点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有一点被震慑住的惊讶，还有一点好奇的探究——此刻周瑜的表情让孙策很想伸出舌头在他的脸上舔上一舔，但孙策忍住了这股冲动，显然他舌头的材质与上面的钩刺不允许他这么做。他正愉快地想象着也许将来有一天他可以用自己真正的舌头试一试，周瑜提问了。
“你有鞍吗？”
“……啊？”
“你有鞍吗？”
“………………………………………………………………”
“像我这样雄伟、华丽、威武的纯种西伯利亚虎是必须不可以有鞍的！”接下来的十分钟，孙策一直在试图说明建模时没有设计鞍辔并非自己的疏忽，而是自然进化的结果。“我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俯视万物的森林之王，嗷呜~~”
“可你总该考虑到你的队友。”周瑜说。
“我怎么会想到——”我的队友是你！“嗷呜~~”
“没关系，我会替你做一套的。”
“………………嗷呜~~”
他们向不远处的森林徐徐前进。数不清的机械羚羊从他们身边连蹦带跳地飞奔而过——这就是刚才撞到周瑜的东西。孙策懒洋洋地走在前面，不时扬起爪子挥开来不及闪避他们的羚羊。B区的题目是在12小时内穿过森林和河流到达河对岸的小丘。对于野外生存能力全校首屈一指的孙策来说，这样的考试毫无难度可言，即使以人类的血肉之躯进入这森林也不一定会吃亏，何况他现在有利爪和獠牙，还有一位看上去很需要他保护的美好的队友。不在森林中耀武扬威的老虎不是好老虎。孙策时而伏地潜行跟踪容易受惊的小兽，时而猛窜上树飞扑正在做窝的大鸟，他把所有的猎物都叼到周瑜面前，极尽讨好卖萌之能事。
周瑜把孙策猎到的机械兽身上有用的部件拆卸下来，重新组装成设备和武器。不仅如此，一路上他自己也捡了不少宝贝——森林中的鸟兽都是机械的，越往深处走，不时还能发现损毁严重的飞船，或是废弃的弹药库和物资仓库一类的建筑。在资源极度丰富的环境中进行野外生存游戏没有任何意义，周瑜猜测，B区一定还有一道隐藏题目，那就是最大限度利用这些资源，为接下来的考试做好准备。
这种走走停停边走边捡的行为严重影响了在前方称王称霸横冲直撞的孙策的速度。
“周瑜，快！我们去追那头野猪！”
“周瑜，前面有个池塘！我们去抓鱼好咩？”
“周瑜，那是什么？！鸵鸟怎么会飞？？？”
“周瑜，………………………………”
当周瑜把两大捆叮咣乱响的装备挂到他背上时，孙策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别、别再捡了，嗷呜呜呜~~~~~~~~”
就在他们满载着各种各样的收获在林中穿行的时候，照耀整个考场的光线弱了下去。黑暗像不会停下脚步的潮水，紧咬在他们身后，直至将他们完全吞没。但正如深深的海底也有生命的亮光，此时的森林并非一片漆黑。半空中飘浮着星星点点、时聚时散的昆虫，茂密的植被后面不时闪现野兽发亮的眼睛。有的东西可以被仪器探测出来，但有的东西只能依靠直觉去判断。从进入A区到现在，他们尚未遇到真正的危险。透过夜视镜望着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影子，周瑜觉得，危险很可能已经近在咫尺了。
也许由于与周瑜有相同的感受，孙策从刚才开始就一反常态，变得十分安静。他不再独自冲在前面，而是紧紧跟随周瑜左右，充满戒备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因此，当那头凶狠的机械剑齿虎毫无征兆地从灌木中窜出来时，他得以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成功抵挡住了它的攻击。
“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剑齿虎？！还是在晚上？！什么情况？？？”孙策被獠牙和利爪缠住了，同时他注意到越来越多的小兽正朝这里聚集。它们躲在暗处围观，一旦某一方出现败相，它们就会立刻扑上来，将它撕成碎片。
“建模时有规定不能参照史前动物吗？”周瑜慢悠悠地问着，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支精致的小手枪，看上去那就像孙策小时候玩过的迷你激光枪/模型。
“没有……”孙策一愣，脖子上挨了狠狠的一爪，“嗷呜~~~”
“那就对了。考场的设定对考生和考官来说都是一样的。”周瑜微微勾起嘴角，手指自细细的枪管上抚过，目光却一刻不离缠斗着的猛虎。“至于为什么会在晚上，那只能怪张昭老师的趣味太过恶劣。”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令孙策怀疑自己没有听清周瑜的话：“在考场上批评主考官，我们不会被扣分咩？”
“我向你保证，不会。”周瑜说。“但前提是，你得专心一点。”
“嗷呜~~~”又一爪拍在孙策的肚皮上，拍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前提是，他有眼泪的话。围观的小兽们以为他即将落败，纷纷跳了出来。
这一刻，周瑜行动了。他扣动了扳机，只一下，此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钉入一只机械兽的身体，下一秒，从它体内炸出的火焰将它的整副骨骼烧成了一块焦黑。这个情景令汹涌而来的兽群暂时停止了冲击，但它还引出了一个更严重的后果，也是周瑜放枪的真正目的——
孙策生气了。
孙策生气了。他怎么能不生气。这本是他在队友面前树立威武形象的大好时机，他怎么就能稀里糊涂的被一只连编号都没有的路怪甲压倒，居然还要周瑜出手帮忙！！！嗷呜~~嗷呜~~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只听一声气贯山河的咆哮：“吼~~~~~~~~~~~~~~~~~~~~！！！”
五秒钟内，周瑜目睹队友清场，看得他目不暇接。
安详的森林，宁静的夜晚，硝烟弥漫，一地破烂。孙策叼着剑齿虎的头颅，一溜儿小跑来到周瑜面前，深情凝望，求抚摸表扬。
“还不错。”周瑜满意地拍拍他的耳朵。
“嗷呜~~~~~~~”
“你身上的装备呢？”
“………………………………”
孙策急忙回头去找，可是挂在他身上的那些装备早就被甩到战场中央，经过无数铁爪蹂躏，也成了破烂一堆。他可怜巴巴地望向周瑜，料想他会生气，周瑜却毫不在意地笑着摆摆手：“算啦，装备总会有的，我们走吧~”
“嗷呜~！”孙策欢天喜地的跟了上去。他发现，跟周瑜相处时间越久，自己反而越不习惯说人话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不多时，一条蜿蜒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这是河水的支流。”周瑜说。小溪的拐弯处地势低洼，溪水经过时，形成一个透明的水泊。“我们在这里休息。”
孙策没有多想，甚至忘记了这时停止行动是由于人类的体能所限。周瑜的安排怎样都是好的——这是在不知不觉中他给自己灌输的念头。他心满意足地在柔软的草地上趴下，看着周瑜生起一堆篝火，然后在火边坐了下来。
火光倒映在水泊中，涟漪般漾开去。那些高悬于夜空的星球，白色的、蓝色的、橙色的，亦倒映在溪水里，就像一颗颗圆圆的卵石。周瑜认真地摆弄自己的枪，神色专注而平静。孙策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你家住哪？你是从哪儿转校来的？你喜欢吃啥？你会开飞船吗？等等等等。但他不愿意打破这宁静。他把下巴搁在爪子上，看着周瑜。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周瑜的枪不见了。它被那修长的手指捏了几下，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轻响，一眨眼的工夫，变成了一支口琴。
“传说中，再怎么凶猛的猛兽也会被音乐打动，”周瑜浅浅地笑着，看着他，仿佛在看可爱的小动物，“你也是吗？”
他将口琴放在唇边，随着从他唇间吹出的温暖的气息，琴声自那儿轻轻飘了起来。从容，又轻快，在黝黑的森林的环抱中，如篝火的薄烟，丝丝缕缕地飞向星空。孙策的心也跟着飘了起来。此情此景中，这音乐似乎带着一点甜蜜的寂寞。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家里的游戏室，那个小小的房间可以模拟出任何他想要的风景、场景、怪兽、或是人，尽管都是虚幻的，却可以给他带来兴奋和快乐。但是现在，他讨厌这个念头，他希望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周瑜是真的，那音乐也是真的，而不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技术令他感受到的虚拟世界，一旦考试结束，它们就会消失。
他微抬起身体，慢慢把自己挪到周瑜身后，重新趴伏下来。他的尾巴拂过青草，将周瑜圈起来，圈在自己怀中。很快，他感到周瑜放松了身体，向他靠过来，但那琴声却没有中断。下次一定记得设计鞍辔……孙策默默地想着，扬起尾巴赶走试图接近篝火的小飞虫。
这原本应该是温情、浪漫，让互助互爱的考生们酝酿感情的一夜。但还不到半个钟头，孙策美好的虚拟小世界便因遭到残忍的入侵而灰飞烟灭。树叶沙沙抖动，预示着新的危险的到来。孙策竖起耳朵，抬起头，可就在他还没来得及对探测系统传来的数据进行消化和吸收时，一只剑齿虎——是的，又一只剑齿虎——从篝火边不远处的树林里走了出来。
“吼~~~~~~~~~~~~~~~！！！！！”
这一次，没有任何过度和缓冲，孙策的火气直窜得比上次的还大。他怎么能不生气。就在他怀抱美人听小曲的时候，这种灭绝动物居然又一次出现。他总算知道它们为什么会灭绝了，一定是它们经常打断恐龙交配，阻挠猛犸象YY，在彗星亲吻地球时偏要挡在中间，所以才会落得绝种的下场！！！
他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甚至没有听清在这一惊之下，周瑜对他的称呼发生了改变。
“伯符——”周瑜跳起来想要阻止，可他这一声喊得太温柔了，孙策“呼”地扑了上去，两只老虎在草地上滚作一团，你咬我，我挠你，你又咬我，我又挠你……
“伯符，他是考生！”周瑜总算把话说完。
孙策一愣，剑齿虎猛地将他推开。
“吼~~~~~！”这是剑齿虎。
“吼~~~~~~~~~~~！！”这是孙策。
“吼~~~~~~~~~~~~~~~~~！！！”这又是剑齿虎。
“吼~~~~~~~~~~~~~~~~~~~~~~~~！！！！”这又是孙策。
“请你们用人类的语言交流，谢谢。”这是周瑜。
孙策怒瞪着自己的对手：“吼~！！是男人就来单挑！！”他才不管什么考生！化石统统去死！灯泡统统去死！
剑齿虎也毫不示弱：“吼~！！单挑就单挑！有本事把我的头也叼去！撒娇卖萌算什么好汉！”
“呼”地一声，孙策又扑了上去。
周瑜回到篝火边坐好。星空下，森林中，溪水畔，篝火旁，两只老虎张牙舞爪，滚来滚去，坚硬的身体火星四溅，金属的皮毛闪闪发光，场面温馨和谐。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只伶盗龙从灌木里钻出来，跳到他的面前。周瑜并不惊讶，这对史前动物跟踪他们好一阵子了，孙策没有察觉，不等于也能瞒过他。可是，当他听到那声音时，还是吃了一惊。
“是我。”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甘宁？”周瑜重新打量了一番：矫健的双腿、弯曲的脖子、平滑的背脊、长长的尾巴……如果不是那凶残的镰刀状趾爪，这家伙身上五颜六色的羽毛在乍看之下会让人以为他是某种观赏性鸟类，而非可怕的爬行类食肉动物。
“你怎么——”这么小？？？
“我忘了调整尺寸。”甘宁郁闷地回答。在建模时他明明什么都想好了，绝佳的速度与追踪能力，攻击力与灵敏度的完美结合，他需要改动的只有尺寸。但也许因为他在装饰的羽毛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当他匆匆忙忙按下提交键时，他意识到，玩笑开大发了。
“吼~~！”正在搏斗的孙策发现有异常生物接近周瑜，当即撇下剑齿虎飞扑过来。“吼~！离他远点儿！你这只火鸡！”
“我不是火鸡！！”甘宁暴跳如雷。他实在太悲愤了。就在进入B区后不久，他的前队友，庞统同学，就是因为审美的差异而抛弃了他们。
庞统模拟了一只凤凰。但甘宁坚持认为那是鸵鸟。于是，他们的组合在“火鸡！”“鸵鸟！”“火鸡！”“鸵鸟！”的争执中不幸夭折。而他唯一的搭档，苦难的弟兄，就是此前忙着和孙策滚草地的剑齿虎。
周瑜轻轻笑出声来。他站起身，看向那只剑齿虎，既然是甘宁的队友，对方又主动找上门来，那么一起组队才是上上之策。他正要开口，忽听那剑齿虎大喝一声：
“孙策！你有完没完？！速来你慈爷爷这儿受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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