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瑜启程前往寿春时，正是盛夏时节。
到了目的地后，换过整洁衣袍，向旁人问了孙家大概位置，便一路寻过去。
眼看快到孙家，周瑜想再找人打听一下，放眼望去，只有不远处一条河畔有几个人影。近前一看，原来是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赤了上身在水边嬉闹。
“请问寿春孙家可在附近？”
“喂！”其中一个少年停下动作，看了周瑜一眼，仰脸向着某处喊道，“他说找寿春孙家！”
周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原来岸边一棵树上还坐着一个少年，树叶细密的阴影落在他脸上，看不清楚面目。
“你找孙家做什么？”
树上的少年懒洋洋地问。
“听闻孙家长子孙策年少豪迈，广交名士，特来拜访。”
“然后又如何？”
周瑜轻笑，“如果他确如传闻所说，当然是要与之结交为友。”
少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周瑜，忽地冲下面一扬下巴。树下众人方才还各自玩耍，这时忽然全都朝周瑜逼了过来，一转眼便将他围在了中央。
这阵势……是要打架么？
周瑜将周围五六个赤膊少年扫视一番，慢慢挽起了袖子。
他不怕打架。
虽然出身贵族之家，对礼仪风度更为重视，但周瑜也是从小习武，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些自信。
再者，就算行为举止都很成熟，他毕竟只有十二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挑衅，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的。
少年们继续一步步围上来。开始双方还僵持着，都等着对方率先动手。终于，不知谁按捺不住先挥出一拳，于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就此拉开帷幕。
周瑜侧身躲过呼啸而来的一拳，顺势在对方腰眼上重重一撞，接着又和另一个扑过来的少年扭打在一处。他一边跟对手纠缠着，一边还用眼角余光向树上瞟了一眼——那少年只坐在树上笑吟吟地看着，任底下打得天翻地覆。
一场拼斗到最后已经漫无章法，双方都累得气喘吁吁，东倒西歪。周瑜虽说身上没少挨拳头，但凭着一股锐气支撑，最后竟也未落下风，倒把对手打趴下几个。
一个少年打得兴起，歇了片刻，又朝周瑜冲过来。周瑜迅速重新摆好架势，屏气凝神，准备迎接。
“行了，都停下吧！”
树上的少年突然扬声道，而后一跃而下。
他这一落地，正朝周瑜袭来的那个人果真生生停了手，下一刻，无论是站着的，坐着的，还是累倒在地上的，都纷纷向他身边靠拢过去，宛如众星捧月一般。
少年挨个拍拍同伴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走到周瑜面前。
“你是要找孙策吧？”
一张漂亮的脸笑得风生水起。
“——我就是。”
周瑜闻言一怔，停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却开始动手整理起自己打乱了的头发和衣裳来。
这回轮到孙策诧异了。
周瑜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装束，抬头看着孙策，又笑了一笑，道：“在下庐江周瑜——孙兄真是让人好找啊。”
话音未落，他忽然朝孙策扑了过去，孙策绝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立足不稳，只听“哗”地一声，已是落入了河里。
剩下那一群少年面面相觑，一片寂静后，忽然哄然大笑起来。
周瑜这下算是解了气，半是得意半是兴奋地看着河面，却迟迟不见孙策露头，心中开始有些疑虑：这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突然，又是“哗”地一声，水花飞溅，孙策如游鱼一般钻出水面，一只手中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
“接着！”
他忽然将那东西朝周瑜扔了过去，周瑜下意识接住，只觉手中一凉一滑，低头一看，原来竟是一条活鱼。
孙策此时已爬上岸，也并不生气，依然笑嘻嘻地道：
“这条鱼便权当赔罪之礼，新鲜得很，还望笑纳。”
鱼在周瑜手中活蹦乱跳，他捧着不是，扔了也不是，再看一眼孙策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一腔火气不觉已烟消云散了。
2
“看你的打扮，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公子哥，所以才让我那群朋友试探一下，没想到竟是如此英雄人物，惭愧惭愧啊。”
孙策这么说，表情却与“惭愧”二字丝毫沾不上边。
周瑜看看自己装束，的确是锦衣华袍——他本想第一次登门拜访应该穿得庄重些，没想到却反而投其所恶，惹出许多麻烦。
这时侍女送上茶来，周瑜端起茶杯，碧绿的水中正映出微弯的唇角。
且说一番波折过后，孙策领着周瑜来到孙府。
刚见面就打了这么一架，难免有些尴尬，所幸二人都性情爽朗，又是少年心性，攀谈片刻便熟络起来，言语间甚是投缘。
周瑜本是慕名而来，发现传言非虚，心中喜悦；孙策平日最爱结交朋友，见周瑜无论仪表、风度、谈吐都合他心意，也自是欢喜。
言谈之中很快得知，两人原是同年，孙策长周瑜数月。
由此更觉亲近。
孙策又拉着周瑜去见他母亲，吴夫人一见周瑜，很是喜欢，说什么也要留他在府上多住几日。
少年人的热情总令人羡慕，不过短短几日，孙策和周瑜的关系便突飞猛进。两人每日食则同席，寝则同榻，读书游玩都在一处，形影不离。
这一日孙策叫了他那些朋友到家里来，正式介绍周瑜给他们认识。
这群人当日架打得是何等畅快，此时大概因为有外人在旁，一个个正襟危坐，高谈阔论，周瑜暗笑他们原来也有这样正经的时候。
直到后来对坐饮酒的时候，才暴露了本性。
只见酒席一开始，这些人便一个接一个过来向周瑜敬酒，口中说着周兄真是风度不凡让我等好生敬佩云云，灌酒灌得却是毫不客气。想来是对那日打斗之事仍然心存芥蒂，之前碍着孙策面子不提，现在终于找到机会报复。
这酒周瑜自然不能不喝。于是一会儿工夫，便被灌了四五觞下去。
不久又有人端着酒过来，话还没出口，周瑜便一挑眉，“不必客气，我喝便是。”说着伸手去接。
“且慢。”
却有一只手赶在他前面将酒拦住。
“怎么都不敬我？”孙策探身接过酒觞，笑道，“对不住，这酒我喝了。”
孙策端起酒一饮而尽，忽然将酒觞重重一放，站起身来。
“大家听着！我孙策已与周瑜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凡是对他不利的，就是对我不利！”说完这话，坐回座位，微微一笑，“都听明白了么，想要敬酒的，尽管朝我来好了。”
周瑜却向孙策摇了摇头，亦起身朗声道：“周瑜与各位结交，乃是发自真心，今日凡是朋友敬酒，我必来者不拒！”
说罢，斟满一觞酒，向座中众人一敬，一仰首，涓滴不剩。
此后再有人来敬酒，便不是一副灌酒的架势了。而周瑜果真说到做到，酒到杯干，干净利落，终于镇得少年们心服口服。
散席时，周瑜陪着孙策送客，待众人离去，他转身欲归，身子却忽然一晃。
好在孙策就在旁边，一把将他扶住。
周瑜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要不是靠在孙策身上，早已经倒下去了。他方才在酒席上逞一时之意气，让人以为他酒量很好，其实从没喝过这么多酒。
——和孙策在一起，他好像总是在做些逞能的事，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孙策尽力架住周瑜，无奈自己也喝了不少，浑身也软绵绵地没有力气。
两人只能你倚着我我倚着你，相互支撑着往回走。
“我本来要替你挡酒的，你干嘛逞强……”
“我自己能喝，你挡的什么酒……对了，谁和你结拜了……”
“结拜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咱们明日便去……”
“……”
一路熏熏然，一双人醉矣……
3
转眼便是初平元年。
自孙坚起兵讨伐董卓以来，孙家在寿春诸多不便，于是孙策向母亲提议，迁往舒县居住。
“瑜弟已将家中一座大宅收拾妥当，只等我们搬入，母亲尽可放心。”
吴夫人叹道：“瑜儿这孩子，待你可是太好了……这些恩情你万万不能忘了。”
孙策笑道：“儿子明白，来日自有报答他的时候。”
几日之后孙家便举家迁至舒县。周瑜少失怙恃，已是一家之主，做主将家中大宅让与孙家居住，又帮着孙策忙前忙后，将一切都安顿好了，便与孙策正式升堂拜母。两人从此得以比邻而居，更是往来频繁，亲密异常。
后来孙策同周瑜提起吴夫人的话。这时两人在城郊跑马跑得累了，正并肩躺在草丛中，周瑜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望定孙策。
“不知兄长是怎样以为的？”
“贤弟待我一片深情，为兄自然不能辜负，定当以身相许……哎哟。”
孙策揉了揉脑袋，假意抱怨一句“目无尊长”，这才正色道：
“男儿生于乱世，自当一展抱负，匡清天下！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你我现在兵书读得再多，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我已经决定，过几日便去父亲军中历练，母亲和弟弟就拜托你照顾了。”
“兄长大可放心。”
“你暂且在家中等我捷报，”孙策满是自信，“待我随父亲攻破董贼，便归来与你共商大计。”
“谨听兄长吩咐，”周瑜沉默片刻，忽然扬眉一笑，“只是，等有朝一日你有了自己兵马，周瑜无论身在何处，定去追随。”
孙策“噌”地坐起身来：“一言为定！”
周瑜伸手与他相击，“一言为定。”
日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人的身上。周瑜枕着胳膊躺在草丛中，半眯着眼睛望向天空，束好的头发有些乱了，从耳边一缕缕垂下来。孙策俯身看着他，觉得心中某处痒痒的。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彻底拉散了周瑜的发髻，然后整个人压了上去。
周瑜一惊，便想把他推开，无奈孙策这一次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令他动弹不得。
“别动。”孙策在他耳边低声说。
孙策轻抚着周瑜散落的黑发，慢慢将自己的胸膛抵在他的心口处，听着两人同样猛烈的心跳声，一低头，便覆上周瑜的唇。
周瑜一双狭长眼睛中起初写着惊异，此时却渐渐柔和起来，彷佛蒙上一层水雾。他闭上眼，反手抱住了孙策。本来只是轻轻触碰着的两片唇，贴得更紧了些。
情动二字，就这样刻在少年激烈而绵长的拥抱中，融进身畔的每一寸空气。
待到两人终于松开彼此时，已是衣衫散乱，颇为狼狈。周瑜瞪一眼孙策，匆匆将头发重新挽好，朝周围望了望，却忽然笑了。
原来他们本是骑马出来，因为马累了才在这里歇息片刻，结果因缘巧合，引来这大半天的折腾，倒把两匹马忘到脑后了。
两人牵过马来，周瑜上马准备离开，突然感觉马背一沉，却是孙策也跳了上来。
“你……”
孙策从后面环住周瑜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哎，就让我坐一下嘛，以后就没机会了。”
这话说得周瑜心中一软，便由他去了。
二人同乘一骑，在灿烂的阳光中策马而去。
这的确是少年们最后一次的肆意妄为，孙策和周瑜的少年时代很快便宣告结束，却不是以一种他们以为的方式。
初平二年，孙坚追击黄祖，于岘山中箭身亡。
消息传至舒县，正是孙策收拾行装，准备随父征战之时。
4
深夜，前来孙家吊唁的人已经散尽，周瑜走进灵堂，见里面只有孙策一人。
孙策独自跪在灵前，听出是周瑜脚步声，也不回头，只低声道：“今天辛苦你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
周瑜走过去，又在灵前行了一次礼，默默同孙策跪在一处。
孙坚长年在外征战，周瑜与他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对他从来都像亲生父亲般敬重爱戴。记忆中的孙坚，豪气干云，铁骨铮铮，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彷佛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倒。
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一生宏图壮志，皆成泡影。
方知世事无常。
“父亲要回曲阿安葬，我打算带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回去，就在那边住下。”
孙策突然开口道。
周瑜皱眉，“权儿他们年纪尚小，留在这儿也方便我照应，何必——”
“我意已决。”
孙策提高了声音。
“我已将爵位让于匡儿承袭，等居丧期满，便去向袁术要回父亲部曲，到时候……”他手指几乎要抠入身下垫子中去，“到时候我要让这乱世，也添上我孙策之名！”
周瑜一震。
“……这样，让我家人留在舒县，反而不便。”孙策停了片刻，继续道，“不如去曲阿，还有我舅舅保护。”
周瑜无奈地摇摇头，便不再说什么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孙策，再者这一番话也着实点燃他胸中激情。于乱世中纵横天下，一直是他与孙策共同的梦想，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哪怕这对于贵族出身的他来说，意味着叛逆不道。
“那你打算哪日动身？到曲阿再整治器用恐怕不便，你看看还需要些什么，我这几天帮你准备……”
周瑜淡淡说着，话音却忽地一顿，已被孙策从身后紧紧抱住。
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孙策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将脸埋在周瑜肩窝里，两人静静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孙策哑着嗓子开口。
“……我一定会要回父亲旧部。”
“嗯。”
“……也一定杀了黄祖，为父亲报仇。”
“嗯。”
“我一定要与你纵横天下，等着我……”
肩上终于有温热的湿意弥漫开来，周瑜闭上眼睛，努力忍住喉间的哽咽。
“……嗯。”
停灵已毕，临别时周瑜前来送行。
吴夫人拉着周瑜的手，依依不舍地说了半天，孙权、孙翊几个孩子和周瑜混得极熟，也缠着他不愿离开。周瑜只好一个个安慰过来，许诺说不久就去看他们，这才哄得他们乖乖放手，上了马车。
一转身，便见孙策立在身后。
孙策一身孝服，面色犹自苍白，在晨雾中显得惨淡荒凉，然而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周瑜深深望了他一眼，只道：
“保重。”
孙策一点头，翻身上马，稳稳握住缰绳，也只说了两个字。
“——放心。”
话音方落，他向随从一招手，自己先纵马奔了出去。
孙家的马车跟在后面，一行车马愈行愈远，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
是日，周府琴音绕梁，久久未息。
5
自孙家走后，周瑜仍如往日一般，每日不是外出交游，便是在家读书鼓琴。
孙策时而有书信来，信之长短往往随心所欲，有时洋洋洒洒一大篇，有时只寥寥数句。周瑜也就通过这些书信，断断续续了解到孙策近况。
信中道，他将父亲于曲阿安葬妥当，便迁至江都居住。
又道，他近日于江都访得一位名士张子纲，数次登门拜访，对方终于肯为他出谋划策。待他去投袁术时，就将老母幼弟托付此人，便无后顾之忧矣。
数月后周瑜又收到新的书信，打开一看，只见孙策上来便是一通抱怨，道是陶谦那老家伙一直将他视作心腹大患，对他严加提防，这江都迟早呆不下去。
周瑜读到此处，不禁一笑。若是孙策一贯安分守己，陶谦又岂会容不下他？
不过，他现在的处境之差也可想而知，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想到这里，又敛去了笑容。
有时信上也会写一些在周瑜看来很无关紧要的事情。
比如：近日河水涨满，可惜无人一同摸鱼戏水，真乃一大憾事。
再如：从前也不觉得你琴技有多好嘛，如今久不听你抚琴，居然还有点怀念，实在是奇哉怪哉。
周瑜悠悠提笔，回道：兄长有什么话便请直说，否则，瑜生性鲁钝，一时难以理解，还望恕罪。
想象着孙策收到回信时脸上的表情，周瑜心情忽然很是愉快。
这之后孙策有一段日子没写信来，周瑜听说他到底被陶谦逼得回了曲阿，不久便去丹杨投奔舅父吴景，在丹杨招募了几百兵士，却被当地的山贼祖郎袭击，大败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打了败仗孙策心里自然不会舒服，但此事对他来说，却是因祸得福。因为这么一来，他再去见袁术时，袁术只好把孙坚的一千旧部还了他，令他与吴景一起讨伐贼寇。孙策就领着这一千多号人马回了丹杨，将祖郎打得落花流水，总算一雪前耻。
孙策再来信时，已正式投了袁术，官拜怀义校尉。信中说袁公路已命他攻打庐江，不日出发，让周瑜早作准备。
此事周瑜亦略知一二。袁术屯兵寿春，缺少军粮，日前曾向庐江太守陆康借粮，却被他一口拒绝，大怒不已。陆康自此闭门修建城防，准备抵御袁术来犯。
孙策信中口气难得严肃，然则写到最后，仍是现了原形。
信尾只四字，直截了当，不容分说：
我要见你。
周瑜收到书信后，便闻孙策大军已至庐江境内，又过了不久，果然兵临郡治舒城之下。
孙策率军将舒城重重包围，却并不急着攻城，只待城中粮草断绝，再大举进攻。
陆康自是固守不降。他平日在庐江威望颇高，军民都愿随他守城，一时士气高昂。然而孙策始终围而不攻，只隔三差五派小股部队骚扰城防，向城内喊几句劝降的话，放几支响箭，而后趁着守军还未有所动作，即刻又退回营内。慢慢地，守军的锐气也就被磨尽了。
自孙策围城以来，周瑜只在登城观战时远远望见过他的身影。孙策骑在马上，傲然立于阵前，身后数百士卒相随，风采似乎更胜往昔。周瑜注视着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
他也曾出过几次城，经过军中时自然被严加盘查，但当他报上姓名，士兵们便立刻予以放行，显是孙策特意关照。
只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围城数月，孙策与周瑜两人却一直没能见面。
这一日城外平静，并无战事，周瑜呆在家中，忽有家仆来报，说府外有人求见。
周瑜思索片刻，一时也想不出是谁，道：“先请进来吧。”
“他说了，要您亲自出去见他。”
“哦？”周瑜轻笑一声，“那我倒要看看他是谁。”说着便走出去。
到了门前，并不见那人身影。
“人在何处？”周瑜问向身旁仆人。
这仆人也自奇怪，正要回答，忽然一个清朗声音传来：
“在这儿。”
听到这个声音，周瑜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过身去。
“是你？！”
那个站在那里，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家伙，不是孙策孙伯符还能是谁？
6（本章有H，慎）
周瑜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个此刻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把拖进家门。
刚进门，周瑜便转身瞪着孙策。
“你怎么来了？”
“我说了要见你，”孙策说得理直气壮，“既然你不主动来见我，那就只能我来找你了。”
周瑜默默打量着孙策。数年不见，他已褪去少年的青涩，更添几分俊美，眉目间飞扬的神采却与往日无异。
而这个绝对堪称翩翩美青年的人，正带着一副“我就是无赖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抛给他一个绝世欠扁的笑容。
“罢了，我真是服了你……”周瑜盯着孙策看了半天，想起这人做事一贯如此任性霸道，终于无奈地苦笑一下，摇头，“你是怎么进来的？”
孙策撇嘴，“随随便便就混进来了，我看这城防还真是不怎么样。”
周瑜知道事情绝不像他说的那么容易，不过也不点破。“先进内室去吧。”
进了内室周瑜正欲说话，忽然被孙策一把抓住手腕，顺势拉了过去，未及他有所反应，便被抱了个满怀。孙策寻到怀中人的唇，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
这个热切的吻持续了许久，直到两人都脸红心跳气息不继，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周瑜喘息片刻，忽然想起孙策方才乃是突然袭击，猛地出手，一拳挥向孙策胸膛。“你！”
孙策一闪，这一拳砰地一声打在他肩上，他吃痛得一皱眉，却反而笑了，也向周瑜扑了过去，与他扭打在一起。
至于两人打着打着，最后是如何滚到床榻上的，又是怎样纠缠成了那副模样，没人能说得清楚。孙策力气本就胜于周瑜，经过这几年历练体格又强壮许多，登时将周瑜牢牢压在身下，便动手解去两人衣衫。周瑜触到他腿间的硬 挺，心中明白将要发生些什么，只是在衣衫尽褪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就都知道，到了这地步，任是谁也没办法停手了。
含住对方锁骨精致的突起，孙策的动作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咬，惹得周瑜喉间发出一声低吟。他一边以唇舌肆意挑逗，一边便沿着周瑜腰身抚下去，撩拨起一路火热，最终抵达了欲 望的所在，手指握住那处昂扬。
突然袭来的重重快 感夺去了周瑜的最后一丝清明，他伸手揽住孙策的腰，也探向他的灼热，两人手指不时相碰，濡湿了的部位贴合在一起，更将对彼此的渴求推向最高 潮。
孙策再顾不得许多，挺身将欲 望送入身下那人的深处，周瑜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绷紧了身体，手指不自觉地抓住孙策的脊背，留下一道道血痕。孙策皱了眉，显然也并不好过。
“公瑾……”他叫了一声，又低声道，“公瑾！”
周瑜朦胧中听到孙策呼唤，尽力放松了身体，配合着他动作的节奏，最初的痛楚渐渐淹没在一波波涌上的快 感之中，尽管努力克制，还是逸出一丝沙哑的呻吟。这声音落在孙策耳中，无疑是绝佳的诱惑，他垂首吻上周瑜的唇，用辗转的亲吻引出身下人越发激烈的喘息，腰间也更加用力，让两人在意乱情迷间攀上欲 望的高峰……
一番荒唐后，两人都累得躺在榻上不愿动弹。孙策嘴角噙着笑意，将一只手搭在周瑜腰际，闭目养神。
“公瑾，”静了片刻，他忽然闷声道，“我想你……”
周瑜轻笑了一下，勾勾手指：“过来。”
孙策凑过去，唇上一热，却是被周瑜主动覆上。
再多的离愁别绪，都消融在这温柔的亲吻中。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
7
夜色将至时分，一辆马车缓缓驶向舒城城门。待到门前，守卫将车拦下，却见一人自车中探身出来说了几句话，守门的军士便让到一旁，任车马出城了。
“你看，我就说这城防不行吧？连我都放了出去。”马车驶出城门后，只听车中一人说道。
方才探身那人正坐在他身旁，听了这话也不反驳，只是悠悠道：“伯符若是嫌这样出城不够刺激，那我这就去告诉他们，敌军主将就在车中，令他们速速捉拿，可好？”
“为兄倒是不介意——只要公瑾舍得。”
被称作“伯符”的人一脸不正经地凑过来，手指挑起他下巴，声音中带了浓浓笑意。
车中人自然就是孙策与周瑜，二人乘了周家车马，一路几乎毫无阻碍，只可怜城门一干守卫，竟丝毫不知围城的罪魁祸首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出了城去。
这样的亲昵动作周瑜从前便已习以为常，然而这次两人肌肤甫一相触，脑海中却蓦地闪过不久前的场景，顿时脸上一热，连忙借着拨开孙策手指的动作掩饰，但耳根处泛起的微红仍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暴露无遗。
孙策见他如此，心中大乐，脸上却换了一副严肃表情，道：“公瑾觉得我多久能攻下庐江？”
周瑜一边腹诽他这位义兄的换脸速度，一边沉吟道：“这次袁术派你来攻城，陆康是早有准备的，庐江城防也不像你说的那般不堪，我看没有一年半载，绝难攻破。”
“陆康那老家伙，脾气倒是倔得很，宁肯死撑着也不献城投降。”孙策往马车板壁上懒懒一靠，“罢了，他既然不投降，我就和他耗下去，反正这庐江我是要定了。”
“袁公路可答应过你什么好处？”
“他说，只要我攻下庐江，庐江太守的职位就是我的。”
周瑜瞥他一眼，笑道：“我记得他之前还许你做九江太守呢，结果……你相信他的话？”
“无所谓信与不信。他若真让我做庐江太守，那再好不过，若最后还是食言，我也自有办法借此脱身。”孙策本来极为自信地说着，却忽地面露犹豫之色，“倒是有一事，我一直在意……”
见周瑜投来询问的眼神，他叹了口气说道：“庐江是公瑾家乡，我却把战火引至此处，就算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还是对不起公瑾……”
“如今天下大乱，庐江便无今日之灾，早晚也难以幸免——真要说起来，攻城的不是别人而是兄长，对瑜来说已是幸事。”周瑜说起此事，不免神色沉郁，语气却渐渐激昂，“兄长不必多虑……家乡遭此劫难，不过更提醒我，勿忘昔日荡平乱世、匡清天下之志。”
默默握住他的手，孙策并未多言，只沉声道：“公瑾可信我？”
那一双黑瞋瞋的眸子直望入周瑜心底，几乎不曾停顿，回答便脱口而出：
“自然。”
握瑾怀瑜兮，穷不知所示……
既见君子，便许一生又何妨？
正如周瑜所料，孙策这一围城便围了一年有余，直至兴平二年，庐江城中粮草不继，无力再战，太守陆康也一病不起，方一战攻下城池。
入城后孙策忙着救济饥民，安抚士族，又派人到陆康府上为他治病，一月后陆康病亡，而袁术果然一面感叹“生子如孙郎死而无憾”，一面转头便派了刘勋作庐江太守，对前事丝毫不提。幸好孙策早料到会是如此，并不失望，心中却另有一番打算。
他围城之际便接到消息，扬州刺史刘繇同袁术开战，舅父吴景、从兄孙贲被刘繇自丹杨驱至江北，颇为狼狈。刘繇派人据守横江津、当利口两处要害，吴景、孙贲率军与之相战数月，竟是久克不下。
这对孙策来说不啻天赐良机，他打定主意，便时常在袁术面前装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袁术以为他是因庐江太守一事失望，心中倒也有几分歉意，便出言抚慰。孙策趁机请战，声称孙家有旧恩于江东，他愿助舅父攻占横江，再渡江募兵，以佐袁术大业。一番话说得袁术亦是心中一动，心想孙策年少，未必有本事自立，不妨卖他一个人情，便允他去了。
等了许久终于盼到这一刻，孙策带着手下千余人马和袁术资助的军饷，即刻出发。
临行前，不忘修书一封与周瑜。
周瑜接信，便径去拜访从父周尚——亦是新任丹杨太守。
名曰：省亲。
8
孙策率军抵达历阳时，吴景亲自去迎他，一看他拉来的队伍，好家伙，总有五六千人。出发时孙策给他报信，还说手下兵士不过千余，没想到一路招兵买马，竟翻了几番。看他这本领，还真是像极了昔日的孙坚，果然虎父无犬子，吴景心下甚慰。
然而，喜悦之余，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眼前——粮草。
与刘繇军交战许久，吴景军中余粮已然不足，又添了几千新兵，眼看粮草便要接济不上。孙策仿佛对此事浑不在意，每日不是在校场训练新兵，就是带人去江边勘探敌情，忙得不亦乐乎。另一边吴景却是坐不住了，眼看断粮在即，终于向孙策问起此事。
“舅舅莫急，”孙策先请吴景坐下，这才不紧不慢道，“粮草之事，其实我心中早就有数，只不过……”
“不过什么？”
“您先答应我，等开战的时候让我做先锋，我就告诉您。”
吴景拿他没办法，只好叹气，“你小子，还学会卖关子了……行了，我答应你，快说快说。”
“您可还记得庐江周公瑾？这新任丹杨太守周尚便是他叔父，他日前恰去了周尚处探亲……”孙策弯了唇角，笑容灿烂，“我到历阳之日，便已驰报公瑾，让他带兵带粮前来助我，算来这几日就该到了。”
听到这话，吴景方松了一口气，正想板起脸训斥孙策几句，忽然有人来报，周瑜一行眼下离江边大营已不过一日路程。孙策听完一脸喜色，说舅父且坐我先去迎迎公瑾然后便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把吴景一个人丢在帐内，哭笑不得。
自从收到孙策消息，周瑜带着粮草辎重赶往横江津，日夜兼程，只为早日与孙策会合。
这日他正在军中，忽报前方一部人马挡住去路。来者并无旗号，若说是友，却毫无动静；若说是敌，又不见进一步动作。
周瑜淡淡一笑，命令军队照常行进，自己则单骑纵马而出，径直奔向前方。他胯 下所骑马力甚健，一眨眼便到了对方阵前，只见为首一人白袍银甲，身形修长矫健……看上去很是熟悉。
那人笑吟吟地望着他，亦轻挽缰绳徐徐前行，扬声唤道：“公瑾！”
周瑜急勒住马势，在他身边停下，再也抑不住眼中笑意。
“伯符何时竟沦落为山野贼寇了？”
“做山贼倒也不错，至少逍遥快活，”戏谑一笑，凤目斜瞥，“可惜尚缺压寨夫人一位。”
“哦？”周瑜故作不解，“那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个来？”
孙策抬眼望向远方，悠悠叹道：“舍公瑾其谁……”
话音未落，平日里的温文青年瞬间变身成为暴力分子，正准备习惯性地给某人头部一击，却发现对方穿戴整齐除了脸部以外无从下手，于是轻笑一声，道：“本来想给兄长看样东西，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孙策立刻道：“公瑾我错了。”
二人所站之处正是一座山冈，周瑜策马向江边行了几步，抬手一指，“自己看。”
孙策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江边一带白帆点点，竟停了密密麻麻一排战船。
周瑜浅笑，“来日水战，这些船可足够了？”
孙策心花怒放，若不是在众人面前顾及周瑜面子，真想扑上去啃他一口。他笑得眉目舒展，回首朗声道：
“吾得卿，谐矣！”
直到很久以后，身后的将士们还记得当时那一幕。
第一次并肩作战之前，未来的江东双璧相视而笑，并辔立于江畔，将此刻定格成一道绝美的风景。
得了周瑜援助，军心大振，孙策亲率主力进攻，连克横江、当利，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小霸王自此渡江，踏上了雄踞江东的第一步。
此役后全军暂作休整，如此大胜，摆酒庆功自然是少不了的，酒席间孙策被将领们团团围住，灌了不知多少酒下去。周瑜坐于侧席，看着孙策狼狈模样，却也乐得轻松。
酒宴结束后周瑜独自回去休息，进帐时才发现，帐中已有了一人。
孙策起身，因为多饮了酒的缘故，满面春色，眼波荡漾。
“公瑾……”
恍然间那人已勾了自己脖颈，带着酒气的唇贴在耳畔，轻声道：“吾得卿，谐否？”
衣衫缓缓滑落的瞬间，灯火也随之无声熄灭，双唇相触时，周瑜想自己大概也是醉了，便随他去吧……于是在黑暗之中微合了双眸，任由身畔那人摆布。
春宵苦短，是一夜沉醉，一夜忘情。
[ 此帖被桃花荡漾在2010-10-23 04:11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