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来何暮也。——《缭绕》人物出场观感
罗氏原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中有一段细述曹操淯水败绩,轻车回返许都,与国中诸人相见的情形,相较毛氏删节本,叙事详细得多。
先是,曹操受到荀彧书信,彧将刘表、张绣比作“癣疥之疾”,不足为忧,而袁绍计划偷袭许昌,情势危急,催他尽早班师(毛本将荀彧书信内容全删)。于是,曹操星夜兼程还许。荀彧出迎(第一个见到的人)。曹操征尘未洗,先入见天子奏事,然后才返回家中。“操回府,众官皆聚”(人人在),荀彧细心询问曹操出师情形,曹操详答。“荀彧拜服而去”(毛本删“而去”二字)。(人人去了)“郭嘉入”(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曹操多日未见郭嘉,并不寒暄,当面第一句便问:“你为什么来得这样迟呢?”(“公来何暮也?”)前文众人的问题皆指向曹操,而此时曹操的问题却独指向郭嘉,亲昵之情,溢于言辞。郭嘉不回答,开门见山便与曹操商议袁绍书信事,曹操正为此事驰返,第一个赶来与他计议的人,正是奉孝。奉孝知情解意,风流不拘小节之态,寥寥几字尽出矣!
可恨毛氏父子粗蠢,不解罗氏妙笔,恣意芟删一番,将郭嘉来访之时,改作其时荀彧未去,当着许都百官们的面,曹荀郭三人拿出袁绍书信,你一言我一语,共商绝密军机,情商好高,智商好低。
再说罗本,曹操即见着郭嘉,便一扫了大汉丞相的岸然面孔,从始自终,“笑曰”不断,(败军之将回朝,前文并不见他笑)全无跋涉劳顿之态,二人预料胜负之机,郭嘉始有十胜十败之说,句句为新败于张绣贾诩的曹操打气。曹操大笑,“奉孝,依你这么说,我怎么当得起呢?"一面鼓起了信心:“若此,绍可图也”,郭嘉又献计先图吕布,以除后患,再图袁绍。曹操然之。
郭嘉去后,曹操毫无睡意,”当夜,便召荀彧入后堂”(又是仅有两人的对话,地点“在后堂”,毛本删得毫无道理),将袁绍书与荀彧看。荀彧亦认为袁绍并非不可击败的神话。提出“四胜四败”之说,同时也提出了暂安袁绍,先灭吕布之策。两大智囊郭荀不谋而合,令曹操彻底安心,“抚掌大笑曰:‘奉孝之机,文若之智,虽陈平、张良,何可比也!’”
————————分割线————瞒叔,你一夜两美轮班入侍,自重!——————————————今日忆起罗氏小说这一片断,并非无事感叹罗氏下笔何等生动灵巧,窃笑毛氏父子之蠢陋无药可医。却仅是为风车鬼鬼大作《缭绕》中奉孝的迟迟出场,耳鼓间忽然响起曹瞒一句笑问:“公来何暮也?”——等你等了这么久。拳拳之意,一如汉武怨李夫人魂魄”偏何姗姗而来迟“语。只是当日曹瞒全无汉武失伴之悲,惟有“相见欢”的至诚之喜。
正如罗氏小说中,郭嘉迟来而独归,自有罗氏的深意,风车的小说,来得”迟“却也来得妙,铺设格局,是大手笔的风范。
第一次读《缭绕》开篇第一段,本以为先出场的是曹操,当头一斧劈开天地,清浊分明,毫不含糊。果然是第一男主角的风范,说曹操,曹操便到。不料作者在此已设下第一个伏哨:”耳机里传来一嗓子怒吼“,读下文,才知本文那第一句,本是奉孝的声音。难怪下文中曹操听见奉孝的”清凌凌“的声音,便为其吸引,生出相近之意。他自己竟也不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又或者”虽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奉孝先声夺人,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即相亲,且相远,正合”缭绕“题意。
曹操出场,一推手,深院大门,訇然而启。但作者别有慧心,迎面不见庭院,先见照壁。”照壁”即曹瞒的宿舍三宝中的第一宝,荀彧。
荀彧真可人儿一个,爱笑。春风满面,喜嗔皆宜。又最温厚体贴。暖水瓶先给阿瞒一个,八卦了董卓,再八卦小丁,里外说的都是阿瞒的事。句句透着为人的亲切机敏。
————分割线———————————————荀彧,听你讲话,真是令人陶醉阿~————————————————————荀彧戏言,引出曹操情场失意的可悲现状,引出曹操发奋自强之心,于是出门上自习,转过了照壁,还来不及细观这庭院,忽然飘出一美人的背影。奉孝出场,正如聊斋小说的狐鬼之流,忽然飞来,忽然飞去,虽不以色相邀,却直引得人跟着他的踪影,向这深院走进去。
奉孝出场,如之前所说,是以声撩人,接着是与阿瞒“气味相投”:“淡淡的洗发水儿沐浴露的清香,味道残存在鼻腔里迅速融合成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再次贴合“缭绕”题目。声音,气味,皆似实而虚,如烟如雾,手握不住,眼见不着。
我们如曹操一样,至今只见奉孝一个背影。
奉孝的背影,引发曹操的联想,联想的对象,不是朋友们,竟是昔日的恋人们。曹郭之交的定位,由此奠基。
曹操的回忆,将主人公性格,行事,一一与旧日相知做了交割。公台之温淳,小丁之娇蛮,都是极好的,只是终非阿瞒良伴。
作者笔力深厚,此处写曹操苦无知己的孤独感,,何尝不是为奉孝作伏笔。奉孝在暗,曹操在明,曹操一动,奉孝一静。动静相济,明暗交替。如此缭绕,如此盘曲纡回,是白瓷水洗里落下一滴一滴的珠砂墨,一缕缕的散开,一缕缕的回旋。真好看的很。
这狐鬼一样的美人,以背影,声音,体香,引得我们进了庭院,他自己一转却不见了。庭院里倒是有好大一座假山。
假山是荀彧的话剧社,红花绿草,美不胜收。曹丕曹植甄美人许褚等纷纷出场,哗然一下,这庭院里全是人。人的笑声,人的话语,你来我往,七嘴八舌之中,作者轻轻一笔,又设一妙伏:周朴园没有夫人。
而这一笔,草蛇灰线,一串珠连,人影憧憧中,美人的影子再次出现。我正是读到这段,想起了罗贯中大作中,百官倾动,迎接权相,而那一位最迟到的,孤身往来的奉孝。
至此我们才看清了美人真面目。这美人不是个小美女,而是位美少年。过场的人物,各个交待了背景,面貌,但都没有颜色,但奉孝这美少年,是有颜色的。他出现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的背景,真不知是仙是鬼,但至少曹操注意到他围巾的颜色,他令人难忘的香气。
这颜色,也是“缭绕”的,是“从深蓝往水蓝色过渡”的,围巾系法,也是缭绕的,“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耷拉下来还能垂到腰上”,最美的是眼神,竟也是缭绕的,“一双眼醉佻眼似醒非醒,看起来跟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似的”。再有,“这位男同学说话好像有个特点,跟磕了药一样有点恍惚,说什么总让人觉得不关他的事。但又让人觉得他这种恍惚感有种难以形容的朦胧美。”
种种吴带当风,飘飘若举的情态,若实若虚,难描难画,也正该有这缭绕二字来配。这文中的甄宓当不得这“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的美态,无怪阿瞒顿然萌生要剪发自新之念。我观此人,也有不胜之喜。
“公来何暮也?”
作者小说如此安排人物出场,曹操一人出场,荀彧出场,人人出场,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最后出场。笔法竟如罗氏小说曹操还许一节,十分钦佩风车大笔如椽,起承转合如此有力。
我今日入宝山,虽山门未入,已知定然不会空手而还,欢天喜地,合手恭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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