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到了排练场地，荀彧一见曹植，热情地攥着他爪子，狠狠握住不撒手。
“少年诗人曹植是吧，都是文学爱好者，相信你在话剧社能够充分发挥你的才华！”
曹植嘿嘿一笑：“社长你太客气了。我不懂话剧也不会表演，进来就是陪我哥走个场。其实我肢体挺不协调的，军训踢正步都顺拐。”
曹丕抄着口袋在一边说：“你就胡扯吧。小时候跟多动症似的，踩着独轮车扔皮球，走钢丝如履平地似的还说不协调，别人不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荀彧笑着说：“都是人才，谁也别客气了。”说着扬声招呼人，“来，咱们再把昨天那一段走一遍。”
曹丕上场，跟特务接头似的东张西望了一阵，压低嗓子喊了几声四凤。
甄宓从另一头上来，几步奔到他的面前，又止住：“有人！”
曹丕一把握住她的手：“没有，你多心了。”
荀彧把剧本卷成个筒，套在嘴上喊：“你们俩是情人私会不是地下党接头，注意点儿感觉啊。”
曹操看这俩人的演技，觉得荀彧的心理承受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就这水平赶一个月之后的汇报演出，不够上台丢人的。
旁边的郭嘉一直低着头看剧本，却是难得的认真。
甄宓泪眼汪汪地说：“我妈最疼我，她不愿意我在公馆里做事。我怕她看出我的谎话，并且知道我同你……如果你又不是真心的，那我就伤了她的心了。”
曹丕情真意切地看着她，急道：“不，你不该这样疑心我。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我预备到你那里去！”
说着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围观群众们开始骚动，喁喁私语——不愧是两口子啊，你看人家说抱就抱一点儿都不作假。
曹植摸着下巴颏，盯着两人相拥的身影，慢慢地眯起眼，目光锐成一道刀锋。
甄宓继续洒泪：“不，我妈今天回来。”
曹丕模着甄宓的头发，深情款款。
“那我们在外面待一会儿？”
曹植把剧本一撂，站起来。
“哥，你这能叫演戏吗？”
曹丕回头看他：“我费这么大劲不是演戏还是说相声吗！”
曹植一把将曹丕拽到一边，一脸严肃地说：“那年代哪有你们俩这么开放的，就算是幽会那也得小心翼翼的啊。你们俩保持距离重新来一遍。我站中间，你俩隔着我找找距离感。”
曹丕傻了眼，回头看荀彧。
荀彧迷信权威，见诗人都这么说了，于是点头。
“曹植说的有道理，照他说的来。”
曹植站在他俩中间，纯良一笑：“你们当我不存在啊，好好演。”
曹丕狠狠盯了曹植一眼，重新上场。
“四凤，四凤！”
“萍！”
俩人即将握上手的一刹那，曹植咳了一声：“注意啊，含蓄内敛距离感。”
曹操在底下看着，越看越觉得这场面比起雷雨更像是牛郎织女天仙配。曹植同学就是俩人中间那条银河。
排熟了第一段，荀彧叫第二段演员准备。还是曹丕，对手戏女主角成了蘩漪。
郭嘉放下剧本站起来，曹操拍了拍他肩膀。
“别紧张。”
郭嘉回头看了曹操一眼，那一眼的目光让曹操感觉有些陌生。
他已然入戏。
郭嘉抬眼看着曹丕：“我请你略微坐一坐。”
曹丕有些不自在：“你好象有重要的话跟我谈？”
郭嘉的眼神阴狠里又带着几分哀怨：“之前的事，我从来没后悔过。”
曹丕目光游移，他的反应比先前自然流畅许多，竟像是自然流露出的应对而不是表演。
“我后悔，我认为我生平做错了件事。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弟弟，更对不起父亲。”
郭嘉沉声说：“你最对不起的人，却被你轻描淡写地忘了。”
曹丕说：“我最对不起的人，自然也有，但是我不必同你说。”
郭嘉向前逼了一步，冷笑道：“那不是她！你最对不起的是我，是你曾经引诱的后母！”
曹丕被他的气势压倒，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疯了。”
曹操看着郭嘉阴戾的眼神，觉得舞台上的他十分陌生，那种自内部爆发出来的情感控制着他，让他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憎恨与绝望，报复与诅咒，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皆发自内心毫不做作。
他仿佛看到他在无数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对镜慢慢梳妆，看着日渐憔悴苍老的容颜，流下不甘的眼泪。
他能体会他所有的情感与寂寞，他的爱与恨燃烧成一片灰烬，在面具下歇斯底里。
曹操好像从来不曾认识他。却又好像在这一刻，才认识了他。
演完一遍，全场寂静。曹丕深吸了口气，下了场便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没说话。
荀彧看着郭嘉，眼里满是赞许。
“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郭嘉微微一笑，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撑手跳下舞台。
“过奖过奖，多谢厚爱。”
回宿舍的路上，曹操跟郭嘉并排走着，想说些什么，却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路灯下一对对情人轻声私语，每座宿舍楼下面都有几对情侣依依不舍地执手相望，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别就再也见不到对方。
沉默着把郭嘉送到宿舍楼底下，曹操说：“回去早点睡，别再通宵打游戏了。”
郭嘉转过身抬头看他。眼中又一次慢慢流转过异样的光彩，陌生而又危险，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轻声说：“不送我上楼？”
曹操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他感到嗓子有些干涸。
楼梯间里很暗，走廊里隐约传来大笑和呼喊声，月光和昏黄的灯光融合在一起，把两人的影子绞在一起。
郭嘉停下来，在拐角处慢慢逼近他。
曹操想起了逼近周萍的蘩漪，想起了那场毁灭一切的不伦之恋。
他的脸慢慢靠近，他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曹操贴在墙上，连呼吸都几乎忘记，他低头看着郭嘉迷离的眼神，想说些什么。
郭嘉离开了他。
他笑着拈起一根头发晃了晃。
“沾在你的领子上了。”
他说着转身上楼，再没看他一眼。
曹操看着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狠狠地拍了拍头。他从来都不是个君子，却做了一回柳下惠。
那一瞬间，他的神识被强烈地迷惑了，而手脚却像被紧紧地束缚住一般，无法动弹。他本应该毫不犹豫地吻上去，却没有那么做。
他问自己，为什么。
还没进宿舍就听见程昱大喊一声：“到口的肉你不吃，傻了啊你！”
一推门，见仨人围成一圈打牌。
许褚说：“想吃也得有那能耐啊，荀彧出牌那么精，我怎么知道他刚才是不是诈我啊！”
荀彧哈哈一笑，说：“愿赌伏输，你们俩轮流给我打水，两天的份。”
程昱一扔牌招呼曹操：“赶紧来坐下，刚打了一轮，就差你了。”
曹操一扔包，甩下鞋就往床上爬。
“打你们的，我先睡觉了。”
三人面面相觑，荀彧站起来问他：“你没事儿吧？”
曹操扯过被子蒙上头。
“没事，就是困了。”
那天夜里他做了个春梦，在梦里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够本。
他梦见了那个安静的图书馆，郭嘉抱着一摞书从他身边走过，走进了深处。他跟了过去，说我帮你。
郭嘉不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书脊上的编号，把书分门别类地归回书架上去。
曹操从身后抱住他，轻轻地啃噬他的脖颈。手探到他的胸前抚弄，另一只手慢慢地向下滑去。
郭嘉回过头，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后背抵在书架上，忘情地与他接吻。
空气中只有他们喘息的声音，眼泪与汗水融在一起，溅落在缭乱的光影之间。
曹操在他的耳边说爱他，一遍又一遍。
他却只是沉默着，露出一丝迷离的笑容。
猛然睁开眼，四下一片漆黑，鼾声此起彼伏。
曹操看着天花板，慢慢地回想那个梦，却除了他的笑容，再想不起其他。
第二天早晨，曹操没去送饭。
作了那样的梦之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坦然面对郭嘉。
枕头底下的手机一阵阵地震动，曹操摸出来一看，郭嘉来了两个未接来电。
他赶紧拨回去，郭嘉接起来说：“现在才打给我，我都到你们宿舍门口了。”
曹操一怔，郭嘉笑着说：“你今天早晨没过来，贾诩老惦记着你，让我过来看看你怎么回事。”
曹操低低一笑：“你就不惦记我？”
郭嘉说：“我惦记着你欠我的那顿饭。”
说着挂了电话一推门，探头进来，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曹操赶紧从被窝里往外爬，郭嘉冲他摆了摆手。看屋里没人，直接爬上他的床。一上来先摸曹操额头：“病了？”
曹操把他的手拉下来往怀里揣：“就我这身板哪能病了啊。倒是你，外头这么凉，怎么不多穿点儿。”
郭嘉笑着把手往回抽：“离得这么近，几步就过来了。”
曹操攥着他不撒手。郭嘉狡黠一笑，突然把手往里一袭，弯起眼来说：“让你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十八摸！”说着两只小爪往他咯吱窝下头划拉，专找着敏感的地方下手，一挠一个准。
曹操让他挠的招架不住，忍着笑说别闹啊别闹，这床板经不起折腾。说到后来让笑声拐的变了调，一头倒在床上直往墙角里缩。
郭嘉不依不饶，下手越加刁钻。
曹操使劲板着脸说别闹了差不多就行了，你再这么折腾下去后果自负啊。
郭嘉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不是吧，这么简单就不行了？
曹操定了定神，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翻了个身把他压在下头说，让你看看我行不行。说着腾出一只手顺着他脖子往下滑。
郭嘉缩了缩，说曹同学我错了，你跟我计较那也太没意思了。说完了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曹操没笑，看着他眼睛说：“我晚我梦见你了。”
郭嘉说：“喔，梦见我干什么呐？”
曹操伸手遮住他的眼：“梦见昨天晚上的情景重现了一回，我做了另外一个选择。”
一时安静，空气中那股属于郭嘉的幽香，渐渐缭绕起来。
他低下头，寻找那方向的源头，他的嘴唇犹如刚刚绽开的花瓣，艳丽而芳香醉人。
接触的那一刹，时间为他们静止。
郭嘉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膀，慢慢收紧。他们在彼此的气息中纠缠沉沦，不知归处。
门突然被一脚踢开。许褚端着脸盆站在门口，眨了眨眼，慢慢地咬出四个字。
“我的……妈呀……”
程昱提着暖瓶跟进来，一头撞到许褚背上，随口就骂：“你没事儿堵在门口干什么，跟堵墙似的，充屏风呢！”
说完一抬头，看见上铺的那俩人，脸迅速地绿了。
他一把把许褚拖出去，拽上门吼了声：“打扰了你们继续。”
程昱隔着门板教训许褚的声音在整个走廊回荡：“看什么看，没见过啊，想看交学费我带你看午夜场去。”
曹操心里把那俩人的祖坟刨出来，把他俩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前一刻甜蜜的气氛，在这一刻变的尴尬无比。
曹操爬起来，扶着额头说：“咳，让你见笑了，我跟这种人住在一块儿都两年多了。”
郭嘉低头整了整衣领，说：“没事，嗯，没事。其实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没生病就好。等会儿还有课我先走了。”
曹操哈哈一笑：“我这身板你放心。以后常来玩，哈哈，常来玩。”
郭嘉说：“好，我走了你别送了。”
曹操说哪能不送啊你等等我，说着忘了自个儿还坐在二层床铺上，一直腰板一头撞在天花板上。
郭嘉噗嗤一声笑了，说小心点，跟孩子似的。说着一开门，两个趴在门板上偷听的一头撞了进来。
程昱哈哈一笑，挠着头说：“这就走啊，不多坐会儿了？”
许褚爬起来热情地说：“是啊是啊，再坐会儿呗。”
郭嘉笑笑说不了，大家都一块儿排剧，一回头就能碰面。
说着冲曹操笑了笑，转身走了。
曹操坐在上铺，捂着头上那个火辣辣的包，想起刚才那一段，眼神还有点飘。
许褚跟程昱缩在下头窃窃私语，你说说刚才那郭嘉，多漂亮一人啊，怎么就看中了咱们家老曹呢。
程昱点头深沉道：“要不说瞎了狗眼呢。”
曹操劈手扔下本字典，擦着程昱脑门划过。
程昱抱着头惶恐地说：“不是，我是说刚才撞在你俩在床上瞎了我狗眼。啊呸呸呸，我是说——”
曹操想把床板掀起来撂他脑门上。
那个早晨有些迷乱的KISS奠定了曹操和郭嘉说不清道不明比友谊更暧昧一些的关系。
那天之后曹操每天准点送早饭晚上跟排练，有时候还值夜班跟他一块泡网游。看着他在游戏里新建的那个盗墓祖师爷从十五级长到二十五级再长到三十五级，他感觉自己跟他的感情如果也能打个分数具体衡量的话，应该比这增长的还要迅速。
曹操跟在郭嘉白衣飘飘的身影后头说：“到点了啊，不是说好今天玩到十一点就下线吗。”
郭嘉比划着一把小毒针说：“你该喊我什么来着？”
曹操咬了咬牙说：“师父您赶紧的，再熬我上你宿舍去给你关了。”
郭嘉笑吟吟地说：“那你赶紧来，正好我们这儿大门还没关呢。你来了就别走了，我们寝还有两张床空着没人住呢。”
曹操说：“快点儿听话啊，我看你下了我再下。”
郭嘉说：“那好，下之前你跟我来个地方。”
两人骑着马爬上座山，到悬崖前，郭嘉看着天边的落日，意气风发地说乖徒弟，好不好看。
曹操说好看好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郭嘉笑笑说，以前我常一个人跑到这里看日出日落。
看着他融进夕照里的单薄背影，不知怎么就生出一份落寞情绪。晚风猎猎，衣袂翩飞，他的发丝被风吹起来，一瞬间迷蒙了曹操的视线。
陪他玩了这些日子，曹操发现郭嘉大部分时间是在一个人到处游荡。一个人一匹马一双武器，走到哪儿算哪儿。天涯浪子四处漂泊，十年一觉，醉在江湖大梦中迟迟不愿醒来。
他想起自己前些日子从月老庙里请来的红线，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绑在一起，哪怕他流浪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他。
他摸出那根红线，紧紧地攥着，手心微微出汗。
他还没开口，郭嘉回过头来对他说：“我要跳下去，你跟不跟来？”
山崖间云烟缭绕，壁立万仞，只看一眼都会头晕。
郭嘉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说：“你犹豫了。”
曹操来不及辩解，郭嘉已经张开双臂仰了过去。
山风猎猎，云烟间他的身影一闪而逝，耳边似乎还有他的声音环绕，而他却已经纵身跳下了悬崖。
曹操低头看手中的红线，它已经被汗水浸的透湿。他张开手，红线随风飞了出去，飘飘荡荡仿佛是在追寻郭嘉的身影。
曹操也纵身跳了下去，在人物坠落到底之前，退出了游戏。
[ 此帖被风车鬼鬼在2010-09-23 21:32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