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GN们的回帖~~~我觉得自己开始有话痨倾向了ORZ
之三
孙权睡在临窗的榻上,一觉醒来,隔着灯屏看到外间并不明亮的天光,如同清晨薄白飘渺的雾气。睡前因为觉得气闷,吩咐侍从不要将门关严了,到了后半天大概起了风,有一点凉,于是将被衾裹得紧紧的,醒的时候只有眼睛露出来,迷茫的眨了好几下。
孙权的眼睛不像父亲,也不像哥哥,他总能在那样的眼中轻易发觉热烈,刚毅,坚韧的情绪和意志,或者还有冲动,武断,急躁,无所畏惧,像燃烧的黑色的火,他们戎装策马征伐千里,脸上充满骄傲与自信,不容悖逆。幼时随军的日子里孙权亲眼见证过这一切,他在后方营帐中静候父亲胜利的消息,洛阳城外春末夏初却并非烂漫好景,黎民哀声遍野,尸骸半没入土,但仍然有植物顽强生长,根须纤细柔软蜿蜒缠绕,野花得到养分开的生机勃勃,血红色和暗紫色从刺眼的白骨中颤巍巍站起来,搔首弄姿。
白色的话……孙权想起来,他自己倒是曾有一件很喜欢的白色衫子,每每在行军过程中被灰尘弄到污秽,偶尔还有不属于自己的血,纯白的衣料不容易洗干净,后来就不穿了。但很多年后他做梦,梦到的总是当时模样,马蹄踏过洛阳城青石街道发出节奏的脆响,踏在烧毁的宫苑废墟上发出沉闷的钝响,周围静极了,没有人说话,白衣的男孩向后依偎在不知道是父亲还是兄长的怀里,那铠甲坚硬冰冷却又让他觉得安心可靠,他在马背上微微的颠簸中昏昏欲睡,这是最美的梦,让他醒来之后一整天仿佛都很愉快。
而心情不好的时候人会做噩梦,比如听到羽箭破空的呼啸,看见刀锋劈裂木板劈进铠甲劈入血肉,咔嚓——骨骼断裂的声音其实有点像刚折断一截新鲜的树枝,昏暗的船舱中看不清父亲鲜血淋漓的面孔,他皱紧眉头瞧着年幼的自己一直在哭,只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孙坚说权儿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但看见玉玺的时候每个人都失去了清醒的头脑为什么没有人听他的话),又说你将来要辅佐兄长成就一番大业(但没人告诉他如果兄长也不在的话他要怎么办他能倚重谁)。
二十来岁的孙权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听着,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很多年过去之后他已经不大记得当时自己有多么悲伤,他甚至是带着几乎是木然的情绪去观望,说不定还有腹诽……兄长也死了,他微微叹气,走到那孩子跟前蹲下——多年前的自己其实不算出众,很普通的乖巧讨喜,圆圆的脸,眼睛在从舷窗投射进来的天光中泛着深水一样的碧色,硬忍着不要流眼泪,但脸上已经湿漉漉一片。孙权很想问他为什么不要哭,这么倔是做给谁看,人啊,感情丰沛的时候努力去忍耐,等没有了感情,往往又要装模作样,搞的谁都很痛苦。
想到梦里的情形孙权笑起来,等困顿缠绵的余韵彻底消退,他起身披了件衣裳,料子摸上去手感不错,花纹精致而反复,吴侯是不用为自己的衣食住行发愁的,但在‘穿’这一方面,孙权偶尔还会小小的遗憾一下,相较庄重严整的款式,他其实更喜欢随意一些的,比如即位之后再也没穿过的青花纹绣素色长袍——子布?还是子敬来着,说这件不够体现主公的威严,孙权无辜的很,他本人原本就不是很MAN的啊,再说谁规定主公一定要威严一定要盛气凌人?礼贤下士亲近以待不好么,孙权狐疑着,这帮臣子这么巴望着他气魄起来,总觉得有点M倾向……
转过灯屏,门仍旧半开,廊外只留下几名性情温和稳重的侍候人,孙权在案几边坐下,光线不是很明亮,天阴着,中庭的地面微微湿润,像是下过了雨,隐隐约约传来花草清氛,一时倒觉得舒爽很多。
侍女安置好灯盏,方便他看书,还不到晚饭时间,于是只摆上一两碟点心和茶,行礼之后又默默退下,孙权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主公尤其好静。
几部竹简堆在手边,孙权随便翻了翻,看到一卷琴谱的时候居然怔住,随后想起来是上次问周瑜讨的,美周郎擅音律天下皆知,但天下擅音律的不止美周郎,孙权缠磨着只问他要,周瑜也无奈,在自己一堆琴谱里扒来扒去,翻出不是很艰涩难懂的一部给他:“主公政务繁忙,于此等微末小事还是不要留心太多。”孙权应了,拿回去,随便翻了翻,果然兴趣不大,但还是命人好好收着,毕竟东西的价值和意义在他看来是两回事。
门外有沙沙的雨声,孙权略抬头看了看,云层并不很厚,但覆盖的很低很远,让人觉得压抑,淡灰色天穹,朦胧的半透明的光亮,在风雨里半开半合的莲花……
淡薄的水腥味同殿所里的熏香混合成新的气息,闻着,一时又仿佛昏昏欲睡,孙权皱眉,咳嗽两声,想到待会儿饭前又要服药,眉毛皱的更紧。
很无趣的日子。
孙权回转去靠在温软的榻上,漫不经心翻起一卷竹简,近来微恙,他顺水推舟,索性把不很重要的一堆事务推掉,吕范啊秦松啊惯唠叨惯说教他,这便让他们忙一忙去,孙权没心没肺的想,但真正闲下来,心里却空的有些发慌。目光垂下去,竹简上写的仍旧是些琐碎,子布理政那个人管军,近来没什么大事——有也不必他多操心,往日里,每每自己还没说什么,建策已经呈上来,慷慨激昂头头是道,只等他满面微笑的嘉许最后盖印。
孙权叹气,他这个主公毕竟不是牌位,居高临下看的清楚,真要是哪个人对孙家有贰心,其实在孙策死的时候动手,那时机才最好不过……何必呢,何必又磋磨到现在……但好几年过去,毕竟没出什么乱子,他只见那人不辞辛劳竭诚尽智,那么,是自己想多了,都说病中的人会胡思乱想,那么,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隔着屏风有侍从禀告,说中护军回来了,主公前几日说的,等回来了一定及时来报。孙权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儿,放下手中的竹简,那还不赶快请进来,一面自己推窗去看,风里透着一点尖锐的冷意,不到半个时辰,雨更大了。
[ 此帖被谢落在2010-10-07 22:30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