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问我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记得
自己当初要写什么
五·西园公子名无忌
“先生与司马懿,熟吗?”
熟,熟得都要烂了。陈群心说。
从总角之交到师出同门,陈群深知司马懿的秉性,若是停留在表象,以为他寡言少语娴雅贞静,便大错特错。曹公一生多疑,对司马懿的几次评价倒正中靶心,譬如端庄又放荡,后经多方验证确然无疑。不愿束发还是小事,险些闹出晚节不保的丑事使曹魏宗室蒙羞,若非昭儿苦求爹爹给先帝留些面子,只怕曹公天下总攻的英名尽丧,丕殿在地下也不得安宁,这是后话。
陈群了解的更多些,例如读书时便声名在外,求访者踏破南山老人的门槛。作为一个端庄的世家子弟,陈群只能视若无睹,然而事实上,陈群不止一次撞见司马懿和他的恋人,这恋人还是复数形式的。
当时陈群还很年轻,很无畏,忍无可忍之下便去责问对方不知检点,败坏了师门的风气,也辱没司马家的门楣。面对陈群的指责,司马懿笼着袖子,没形没状倚在廊下,回答:“待我如珍宝者必不计较这些,会计较的都是庸俗之辈,不配以真心相待。再者说了,与我两心相契者在何处也未可知,或者一辈子遇不上,未免年华虚掷,还是早生几个儿子继承家业为是。”
陈群被这混账的逻辑搅得头晕眼花,也因此对司马懿产生了一些世俗的偏见,乃至后来用同样凛然的语气指责郭嘉时,脑中不断盘旋出现却是司马懿,和他的密友们,以及那些草长莺飞中春日冶游。
能确定的事只有一样,司马懿若嫁人,那定是个相当冤大头的冤大头。而如今,冤大头具象化为面前殷殷切切拉着他的手求恳的丕公子,陈群愁肠百结,只觉得丕公子束发的银冠上泛起幽幽绿光,明知其中存在天大的误会,也不便相劝,此人以荀彧为人生标杆,若是令君遇上这样的情况,必以主公的意愿为依归,哪怕对方殊无可恋之处……说到这一点,其实司马氏的才貌家世是无可挑剔的,这便更可恨了。
于是第二天便有一辆小马车将陈群送进相府,而后接上司马懿晃晃悠悠出了后门。
相府耳目众多,多有不便,司马懿自入府来深居简出,活动范围仅剩少公子的书房,丞相近几日频频驾临,若是不巧撞个正着,陈群也已想好应付过去的说辞,没想到一路行来连半个鬼影也不见,疑心置身梦中,好容易听到外面渐有人声,是车行到了大街上,不由打起帘子去看。
司马懿一直倚在车壁上,见状嘿嘿笑出声来,道:“长文兄将我卖了个好价钱吧?”
陈群本就心虚,手一缩,竹帘险些打在脸上。
“自然,自然,长文兄是君子,”司马懿眼皮也不抬,“可你办成此事,他还能少了你的谢礼?”
陈群也以为此事太不光明磊落,两人名义上是兄长弟妇,逆了伦常。他理亏在先,没有什么可辩解的,况且也从未在言语上胜过司马懿,只好默默无语。
“我这一去便是违逆了丞相的意思,丞相又最痛恨公子们结党营私,长文兄是把我放在鼎里煮嘛。”
陈群十分不安,几乎想说“那就不要去了”。
司马懿又说,“不过既是长文兄的要求,弟自当从命。只盼将来公子有心请你回府时,念着今日置我于险境,多加推辞才好。”
一别十年,司马懿的逻辑还是一如既往,混账不已。
丕公子追求美人的步骤十分简单,一是甜言蜜语,一是拖人上榻,甚至哪一步在先也是随兴不拘的。因此他敢于毫无头绪的上前拉手道:“我一见先生,便神魂颠倒,身不由己。思慕之情,如大旱望云霓也。”
司马懿深感惊讶,因没有见过这类无赖,更兼早些时候四子齐聚时,曹彰曹植酸妒形于颜色,唯有曹丕一脸木然。本以为是个道德君子,却不知那是思绪太过万千奔腾以至面神经反应不及……此刻被固执的力道拖着直奔主题而去,倒是省了寒暄,什么隆中对榻上策也不必提,刚在马车中打好的腹稿立时不翼而飞了。
丕公子见他不作抵抗,大喜过望,竟一改往日雕章琢句的脾性,当下才思泉涌,骈四俪六的夸赞起司马氏之美貌,说到意软魂消处,不顾光天化日,解衣求欢。
又摸着小手口不择言道:“先生的手真白呀。”
并起誓此生永不相负,但求长相厮守。——端的是家学渊源。
司马懿有个古怪的毛病,以为才学固然是不可或缺,但色相才是独一无二值得称道之处,人有多聪明自己知道,样貌如何却不能时时得见。因此往往对“先生高才”不屑一顾,“先生貌美”则心中欢喜。听到丕公子花团锦簇的一番说话,仅存的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从毒杀亲弟到铜雀赋诗,从守孝三年到夺嫡争位,无不从今日始。
只可怜曹冲一代神童,就此做了武大。
就在丕公子掰着手指计算“来日可期”到底是哪个来日时,曹公忽然决定带司马懿一同南征。丕公子这才想起来,他的情敌从来就不是曹冲。咋咋呼呼的唤家奴去请陈群先生,回话说陈群已回青州任职去了。
曹公行军打仗总要生出许多事来,有了邹氏的前车之鉴,曹公帐下人人有为了曹公的安全随时充作侍妾的觉悟。丕公子大哭一场,却也无可奈何,殷切地拉住司马懿的手,问:“先生能为我守身吗?”
不待回答,改口说:
“先生此去,要小心程昱这个家伙,他为了邀宠幸进,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若是父相坚持,先生不要太过顶撞,保住性命要紧。”
“若是不小心被程昱那混蛋算计了去,又或是不得已而屈从,我自然是能谅解先生的……”
“知道了。”
“我对先生绝无二心,天日可表,先生待我也要这般才好……”
司马懿正要点头,只听丕公子接着说道——
“躺在父相床上时,心里要想着我呀……”
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
江东大都督帐里传出的谣言飘回许昌城,又新增了许多不同的版本。
不同版本之间的差异在于在绯闻名单后面添加了多少人数。
丕公子本以为只是保不住司马懿,本是偷来的,偷着便是占了便宜,再被征用回去也不算是自己的损失,自家墙角早被挖个彻底,并且挖得天下皆知,自己还盲人一般只知自欺。愁苦不知向谁诉说,有心扑到令君怀里求安慰——然而这些破事是不能说来污染令君的耳朵的。唯有一壶接一壶的灌酒。人在伤心时尤其适合发掘酒量的潜力,丕公子喝了不少,却仍然十分清醒,再去酒窖拿酒时,正撞上曹植与杨修醉意缭绕的走过去,仔细一瞧,两人身上披的竟是桃红翠绿明艳无比的女子裳裙,不由得眼前一黑,勾起许多心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