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瑜亮/隐策瑜]知音客（清水微历史向）

写在前面的废话：
1、其实瑜亮这两个字打的很心虚，感觉瑜/亮会更好一点，朋友评价说伯符存在感好强的说。
2、平心而论，历史上瑜亮真的是拉郎配……但就是有那么多那么多人萌上了，包括我。总觉得那样两个相似的人，在那样的时候相遇，就算只有三年，也不会一片空白吧……于是就抱着那种心态，捧着本三国志写了。既然是历史向，自然是清水，也不知道能不能很好表达出心中所想的两人关系，就当是一种夙愿，总想跳出罗灌水的yy设定“还原”一下曾经，当然不可能真的“还原”得了就是了。
3、全文约2万字，对话半文半白有，也许废话啰嗦有，第一次发文，欢迎拍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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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亮]知音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相识满天下，知音有几人。

章一
    刘备来草堂拜见的前一天，诸葛亮收到了兄长诸葛瑾的来信，与信一同送到的，是《长河吟》的曲谱。
迫不及待地坐到琴边，一曲终了，已是夜半。
一觉睡到第二天午后，小童报说刘皇叔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诸葛亮轻叹一口气。刘备第一次前来实是不巧，第二次却是他有意回避。这些年来，身边的亲友多择主而事，独他深居隆中，心怀天下，旁观世事沉浮变迁。
披上大氅，诸葛亮掀起竹帘，见一人逆光立于门前，身长比自己略矮，束起的发丝下是一双罕见的大耳，紧衣窄袖。
那人听见声响，转过身来，正对上诸葛亮一双明眸，微微一愣，行礼道：“汉室末胄，涿郡愚夫，新野刘备，拜见诸葛孔明先生。”
礼仪周全。
诸葛亮迅速回揖：“南阳野人，疏懒成性，屡蒙将军枉顾，不胜惭愧。将军请进。”说罢又掀起竹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入室，让座，奉茶。诸葛亮细细打量刘备相貌，果真如徐庶信中所言，“有龙凤之姿”。
刘备也在暗暗惊叹眼前名满荆州的“卧龙”居然是一个面貌清秀、眼神明亮的斯文书生，明明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却非常纤瘦，举手投足修养良好，不见乖张狂傲。徐庶常赞诸葛孔明通古博今，闲暇时还会为南阳农牧民制备便利耕具，是罕见的全才。
“先生，”短暂寒暄后刘备开口，“今奸贼当道，汉室衰微，备不才，常思中兴汉室，先生可有良策？”
诸葛亮从书架上取出地图展开，缓缓答道：“今曹操占据天时，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孙权占据地利，在江东已历三世；将军既为汉室后裔，可据人和，占荆州，取益州，外结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率荆益之众出秦川，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刘备从地图上抬起眼来，望向诸葛亮的眼中有着不及掩饰的惊讶和赞赏。“诚如是，先生可愿出山相助？”
诸葛亮只是波澜不惊地反问：“刘氏子孙多矣，为何单单将军想要中兴汉室呢？”
刘备坐直身子，对诸葛亮又是一揖，抬起的眼中满是悲痛，“现今生民涂炭、战火纷争，皆我刘氏之责！既得江山，却不能许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是我们负了黎民众生。”
“将军今年贵庚？”
“四十有七。”
刘备投来的目光似有千斤分量，诸葛亮一时竟无法与之对视，于是站起身走到窗前，半晌不置一词。
刘备也不急，端端正正地坐着，一面环顾草庐，见墙上挂着一幅字，笔锋潇洒大气：“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虽然未曾见过诸葛亮的字，刘备却直觉这必是诸葛亮所书，只是……刚才他分明在诸葛亮眼中看到了，转瞬即逝的光华，这个人，内心定然比外表要火热得多。
立在窗前，诸葛亮深深喟叹。刘备比他想象的更有英雄气概，不为别的，就为那个负字。人皆言曹操为国贼，刘备却丝毫不避讳汉室的罪责。他更愿以刘氏之名一人担下，这样的魄力，无法不令人动容。其实诸葛亮对于三分天下的前景，并无很大把握。然而面对这样的刘备，曾经遥不可及的理想，仿佛一下子清晰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那样的人，即使逆天发生奇迹，也再正常不过。
诸葛亮第一次开始期待自己的天命了。
目光掠过身边的琴，兄长的信和《长河吟》的曲谱还展在桌上。
抱歉，兄长，上天让我遇见了刘玄德，注定你我此生，各为其主。
诸葛亮目光坚定地走到刘备跟前，轻拉衣摆，屈膝，深深的叩头，一气呵成。
“为图将军之志，亮愿效犬马之劳。”

章二
诸葛亮随刘备回到新野后，刘备待他如忘年之交，食则同桌，寝则同室。君臣二人每日谈古论今，若是讲到奇闻轶事，还经常拊掌拍案而笑。有时徐庶也会加入，他原本就是诸葛亮的好友，两人又师从水镜先生多年，如今共事一主，自然分外欣喜。
诸葛亮刚出山时，曹操正致力于一统北方，荆州不见战事。关羽张飞都是闲不住的人，看到诸葛亮与刘备旁征博引、谈古论今，却不见行军打仗真本事，甚为不服，总忍不住在刘备面前出言讽刺，次数多了刘备终于忍不下去，用一句“孤有孔明，如鱼得水”打发了二人。

建安十三年，曹操率大军南下，刘备被迫从新野逃往夏口，粮草辎重尽失，还让曹操捉去了徐庶的母亲，将徐庶骗至魏营，从此君臣分道扬镳。赵云从长坂坡救出阿斗与刘备汇合后，刘备只剩关羽的一万左右兵士，以及昔日听从诸葛亮建议逃亡的，江夏刘琦的一万兵士。
若以两万人抗曹，多少有些以卵击石。荆州刘琮已然降曹，刘备断不可能降。正在进退两难间，江东的鲁肃到了。
刘备得知鲁肃专程为抗曹一事而来，大喜过望，拉了鲁肃就往诸葛亮的住处走。
未到门口，就听见内院传来铮铮琴音，时而气势磅礴，如滔滔江水一泻千里，时而轻柔温婉，百折千回，延绵不绝。二人不由停下脚步，静静立在门口，直到琴音消散，方才如梦初醒。
跨入内室，就见诸葛亮的手指正流连于琴弦之间，似是沉浸在别一世界中。
察觉到眼前有人，诸葛亮微抬头，见是刘备，赶忙起身行礼，“主公。”
刘备点点头，拉过一旁的鲁肃：“孔明，这位是江东的鲁子敬，代表吴侯来和我们商议抗曹同盟的。”
未等诸葛亮开口，鲁肃就躬身一揖，“先生的琴技真是天下一绝，肃诚叹服。只是，这曲听着十分耳熟，敢问先生是何名曲？”
诸葛亮回礼，又给二人让座，方笑道：“子敬先生谬赞了，你们东吴大都督周公瑾的琴音才是天下第一吧。亮闻世人都道‘曲有误，周郎顾’，周都督即使醉酒三分，也能分辨出最细微的音色差别，此等才禀，亮望尘莫及。至于这曲为何耳熟，子敬先生定是听周都督演奏过吧。这曲《长河吟》，正是都督所作。”
“原来如此！”鲁肃恍然大悟，“经先生提点方才忆起，果真曾在都督府上听过。那先生是如何会的？”
“子敬先生莫非不知，家兄诸葛瑾，在汝主公帐下侍奉吗？”
“原来先生是子瑜的胞弟！肃惭愧，此次出行前未见得子瑜，实是不知。子瑜乃肃好友，肃失礼了。”
“子敬兄客气。”
“孔明啊，”一旁的刘备道，“你看联吴抗曹的事……”
“主公，吴侯如此诚意，特地让子敬兄跑这一趟，我们也应回拜才是。亮愿为使，向吴侯传达主公的诚意和决心。两家共图大计，何愁曹贼不破。”
“如此甚好。子敬先生，我欲使孔明与你同回江东，面见吴侯，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好，如此最好。”鲁肃拍手称赞。三人又聊了一会，鲁肃便告辞了。

翌日，诸葛亮随鲁肃乘船前往东吴。
途中，鲁肃问诸葛亮，为何亲自去东吴，调侃道，“莫不是与子瑜分别多年，思兄心切？”
诸葛亮笑而不答，心思却转到了兄长之前的来信：周公瑾之才，古今罕见，实乃世间名玉。愚兄若早识得此人，必不敢称“子瑜”尔。兄观公瑾之才，弟或可与比肩。
周瑜啊周瑜，江东八十一郡的大都督，东吴实权最高者，他诸葛亮倒想看看，是个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

孙权被一干劝降老臣弄得不甚烦闷之时，鲁肃带着诸葛亮到了。孙权见诸葛亮一袭白衣，举止言谈间神态自若、不卑不亢，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诸葛先生远道而来，可是带来了抗曹良策？”
“将军以为，以吴越之众与曹操抗衡，是否可行？如若可行，当尽早与之绝；如若不能，何不早日北降称臣？”
孙权原以为，刘备才是那个急于结盟之人，料想诸葛亮此行必是当说客，万万没想到，诸葛亮竟以一道选择题为开场白，模样倒像是为他江东百姓着想。不禁反问他，“刘使君为何不降？”
诸葛亮轻摇羽扇，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主乃汉室宗亲，以一人之力起兵救苍生于水火，岂能向汉贼投降？我主的气节，纵天下亦无人可望其项背。”
孙权大怒，一跃而起。“我们江东国富民强，难道还不如他一个无立足之地的落魄皇族？岂有不战而降的道理？怕是刘使君没什么能力与曹操抗衡，先生才来试探我们的吧。”
一旁的鲁肃看着十分心焦，他很清楚，孙权正是因为想要与曹操一战，才派他去探听刘备的虚实，只是有点担心兵力上寡不敌众。这诸葛亮怎么非但不让他安心，反而故意去惹他生气。
诸葛亮却丝毫未受孙权怒气的影响，神色间一派悠然。“将军此言差矣。我主虽在长坂坡不敌曹操，但自愿跟随我主出逃的兵士有数千，关云长手下精兵不下万人，江夏刘琦水师亦不下万，何言兵少？那曹军远来疲惫，又日行百里，沿途降兵多非心服，此为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况北军不习水战，而江东素以水师闻名，何惧之有？”说到后来，语气越发自信，似乎弹指间曹军即可溃如齑粉。
孙权确实被眼前的诸葛亮折服了。年纪轻轻就能将时势分析得如此透彻，眼中的自信和飞扬的神采深深触动了孙权，让他的心也变得明亮起来，仿佛已能看见曹军大败的胜利前景。
如此说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的清雅俊逸，一样地能轻易鼓舞、感染他人。那个人，想必正从鄱阳湖快马赶来，支持自己的决定。
“先生请先到馆驿休息，待孤面见一人后，再与先生商议。”
诸葛亮心知孙权说的是周瑜，也不点破，起身施礼告退。

“子敬，你可是主战？”待诸葛亮走后，孙权问道。
“是。主公难道不是？”
孙权没有回答，只是问他，“子敬，你说，公瑾会和你一样主战吗？”
“会。”鲁肃的声音充满坚定，“公瑾决不会为了偏安一隅，把伯符将军的心血和主公的立身之地，拱手相送的。”
孙权点点头，目光有些悠远。思绪飘回了许多年前，他跟在那个总是笑声朗朗的兄长和总是眼神温柔地望着兄长的义兄身后，唤着，哥，公瑾大哥。
那时，他们都风华正茂。

周瑜赶回柴桑，衣服都未换就直接进宫谒见孙权，开门见山地说：“听闻众臣皆劝主公降曹，不可也。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以主公的神武雄才，加上父兄打下的江东基业，当为汉室扫除奸佞。曹军南下，路途劳乏；士兵不善水战，必生疾病；马超、韩遂又在关西，为他后患；荆州降卒，多为不服，必不尽心。有此四患，而我江东兵精足用，破之有余，何故反迎之？瑜愿请兵五万，进住夏口，为将军破之。”
孙权见到周瑜，本就十分欣喜，听了这番话，更是大喜过望，连最后一丝游移之心也消除了。“吾与老贼，势不两立！”
“主公，明日朝堂上，我会将此四患说与众人。”昏黄油灯下，周瑜目光灼灼，毫不避让地直直望进孙权眼底，“主公如已决意抗曹，当向群臣表明。”
孙权郑重地拍了下周瑜的背，“好。明日孤带上佩剑，再言降曹者，斩。”又道，“还是公瑾与子敬深得我心，天赐你们与我。只是，你适才请兵五万，恐一时难以召齐。我已选好三万人马，粮草、船只、马匹也都准备妥当，你们不日就可出发。夏口刘备表示愿与我们联合抗曹，合计他们的两万人马，刚好五万。刘备已派使臣诸葛孔明先生前来商议，你明日可与子敬同去诸葛先生的馆驿，随他回见刘备，拟定细节，我在柴桑等你的好消息。如你们遇到挫折，可速来报我，我当率兵支援，与曹操决一死战。”
“刘备？”周瑜微蹙眉，“主公可是要与那位大汉皇叔结为抗曹同盟？”
“正是。”孙权没有忽略周瑜的表情变化，“有何不妥吗？”
“不。”周瑜不动声色地接道，“瑜只是未曾想到。主公适才说谁来柴桑了？”
“诸葛亮，子瑜的二弟。公瑾啊，日间他在我面前分析的话，同你如出一辙，他亦看出，曹军此次南下隐患无穷。原本，我只是让子敬去试探一下刘备的虚实，看他是否够资格当我们的同盟，不想刘备手下还有如此得力的人才。有你们在，孤现在可是信心满满。”
“原来子瑜还有兄弟。为何不让他同来江东侍奉主公，反而去刘备的帐下做了谋士？”
“子瑜说，他这个弟弟常年隐居山林，不愿出仕。却不知为何现在又肯出了。”
周瑜淡淡扯起嘴角，凉凉地说，“怕是在山里坐不住了，出来捞个功名罢。只是跟着刘备，有何前途可言。”
说罢，辞了孙权。
回府的路上，周瑜想到那个未曾谋面的诸葛亮居然和自己不谋而合，心下觉得十分有趣。不过，既然是默默无闻之辈，怕也无甚真本事，也许只是嘴上会说罢了。即使没有刘备诸葛亮，他周瑜一样可以打败曹操。
周瑜抬头望向夜空，那样漆黑深沉的色泽，点缀着几颗亮星，一如那人曾经带笑的眼眸。
伯符，我会好好守住东吴的江山。我们的，江山。

章三
鲁肃去府邸找周瑜的时候，周瑜正在凉亭中弹奏《长河吟》。
《长河吟》是孙策死后，他为孙策作的曲子。奔腾的两条支流汇入大江，原本应并作一条无人可挡的洪流，冲破堤防，直奔大海。却不想其中一条半道干涸，只剩另一条孤寂地缓缓流淌，执拗地想要到达大洋彼岸。
就像他和孙策。幼年时，孙坚带着孙策到他居住的小城，他分了一半的房子给他们。他还记得那个一身白衣在院子里舞剑的小孩，眼神锐利，心无旁骛。他刚靠近，那人一剑就挥了过来，剑尖直直指着，把他吓得不轻。然后那人哈哈大笑，收起剑过来拍他的肩，力道不小，出口却是有点软软的童音。“我叫孙策，字伯符。你呢？”
“周瑜，字公瑾。”
“公瑾？好名字，和你的人一样美！”说罢那人又拍了拍，上下打量着他。
他也不知那时着了什么魔，许是被孙策的豪爽感染了，竟脱口而出，“你也很美。”许多年后，江东传出了“美周郎”和“孙郎美姿颜”的说法，他们被并称为“江东双璧”。
当时孙策听到他的夸奖，只是笑得更欢，拉着他左看右看，一边啧啧道，“公瑾，你真适合红色。”
他记得那时想说，孙策比他适合红色，因为孙策拥有无人能及的开朗和热情。其实他平日里更偏爱穿白色，那天不过是凑巧。只是那以后，他的衣裳中多出了许多件红底镶金，或是白底红纹的袍子。
孙策住在他家的那些年，他和孙策一起读书、习武，两小无猜，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孙策的梦想是策马天下，他就更加努力地练武，希望可以一起上阵杀敌。闲暇时他会弹琴给孙策听，孙策虽然听不懂琴音，却总是说他弹得最好听，没有人比得上他。
后来，孙坚率兵出征讨伐董卓，战死沙场，孙策投奔袁术。再后来，孙策握着父亲的剑，脱离袁术，欲东渡过江。他带着所有的士兵去接他，和他一起渡江，平东吴，不离不弃。
就在他们连克江东数郡，他镇守巴丘，孙策欲北上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时，噩耗来了。孙策被刺客所伤，不治身亡。他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乌沉沉的棺木，连和孙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孙权对他说，孙策受伤后每天对着铜镜里破相的脸嗟叹。他知道，孙策叹的不是脸伤，而是生命的无情流逝。
那一年，他二十六岁。孙策比他大一个月，终年二十六岁。
他恨天意无情，让孙策在那样美好的年华猝然离世，留下许多可以实现而没有实现的，两个人的誓言。
他看到孙权，带泪的眼中满是伤痛和胆怯，低低地叫他，公瑾大哥。于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行君臣大礼，唤他，主公。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叫过孙权的字，仲谋。
为了稳定将心，他带兵留在吴郡，留在孙权的身边，辅助他。
然后，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开始弹奏这曲《长河吟》。曲毕，已是泪流满面。

从琴上抬起眼，就看到鲁肃入神地立在石阶下。周瑜站起身拉他坐下，笑问，“子敬何事？”
“公瑾，今天在朝堂上的一席话真是振聋发聩啊，能让主公抽剑断桌角以明抗曹决心。”
“哪里。子敬不也决意抗曹吗。主公能下决断，也少不了子敬的劝谏啊。”
“我此次来，就是想问，何时去夏口面见刘备？战事紧急，当速速从事。”
“我为何要去见那刘备？”周瑜啜一口茶，闲闲道。
“公瑾，莫非主公没有和你说联刘抗曹之事吗？”
“说了。那刘备能有多少兵马，主战场还不是要靠我东吴水军拼杀，我自指挥便是，去见他作甚。”
“公瑾，此言差矣。”鲁肃也没了心思喝茶，“既然是联盟，不管兵力多少战场如何，都要讲究合作。既是合作，身为一方主将当与另一方充分沟通，共商计策。”
“子敬你不是赞军校尉吗？你可代表我去和刘备说。”周瑜还是一派悠然，丝毫不打算改变主意。
“可我不是指挥官，不知道你的策略啊。”鲁肃叹一口气，“公瑾啊，你若是不想去见刘备，就和我去见一见孔明先生吧。我估摸着刘军那边也是听他指挥，你不妨和他谈谈，也是一样的。”
“孔明？”周瑜闻言挑了挑眉，“你是说子瑜的弟弟，诸葛亮？”
“正是。他就在馆驿歇息，不日就回见刘备。”
周瑜略作思考，问道：“子敬，你观这个诸葛孔明，才学如何？我听说他出山不久，没见什么大的功绩。”
“他在我们这里是默默无闻，不过南阳人都称他为‘卧龙’。虽是他自己取的号，亦足见口碑不错，否则那些文人雅士，岂不要取笑他徒有其名？”
“卧龙……子敬，庞士元道号‘凤雏’是吧？这么说来，我好像确实听过卧龙、凤雏并立的传言。”
“是。”
“会有那样的传言，至少可见他不是草包了。”周瑜不冷不热地说道。
“哈哈，公瑾，你相信我，孔明绝不是草包。至少，他精通音律，能把你的《长河吟》完整地演奏出来。”
“你说什么？他会我的《长河吟》？”周瑜惊讶了，“他又未曾听过，怎会我的曲？”
鲁肃笑笑，“许是子瑜告诉他的罢。你知道的，我并不擅长音律。不过以一个门外汉的眼光来看，孔明的演奏技巧不在你之下啊，公瑾。”
周瑜默然。
这个诸葛亮，真真有意思。看来是该会一会他。
“走，子敬，我现在就同你去见他。”

听到脚步声，诸葛亮猜是鲁肃，便起身迎向门口。在江东的这几日，鲁肃得空便来看他，带他逛集市、吃馆子，真诚又热情。诸葛亮很是欣赏鲁肃诚实、忠厚的性格，两人相谈甚欢，成为了好友。
走到门口，果见鲁肃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红袍、窄袖金边的美男子，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一派大将风度。
诸葛亮笑着迎上去。“子敬兄来了，有失远迎。请。”语毕转向后面的周瑜，深深作了一个揖，“这位想必就是周大都督了，这身红袍与都督真是相衬。亮久仰了。”
诸葛亮抬起头，没有错过周瑜眼中一瞬即逝的错乱。他今天一身白袍，衣缘是浅蓝与深蓝交错的云纹，外披半袖大氅，在他稍嫌瘦削的身上显得有点大，风一吹，飘飘然倒真有那么点神仙下凡的味道。
他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周瑜，直到周瑜迅速收起异样，还礼道：“孔明先生，周瑜有礼了。”
“都督快请入内说话。”
诸葛亮转身，周瑜看着他的广袖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带起一阵清风。恍惚间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孙策一身白衣，对他说，公瑾，你真适合红色。
自从孙策带兵过江后，他就很少穿广袖的衣服，也不再是羽扇纶巾，而是为了孙策穿上军装、披上战甲。他与孙策在一起的那些年，基本都是在马鞍上度过的。后来孙策抛下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又为了孙权成为东吴大都督，手握重兵，从此再离不了沙场了。
三人坐定后，周瑜开口道：“孔明先生，虽说曹操此次南下兵马困乏，名义上仍是有八十万大军。即使合你我两家兵力，也不过五万，先生想如何破敌？”
诸葛亮微微一笑，“兵法上，若要以少胜多，当用奇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若论谋略，都督之才远胜于亮，何故问之？”
周瑜笑着摇头，“先生过誉了，瑜愧不敢当。不知先生何时回见刘使君？瑜当与先生同往，实地考察夏口地形之后，再作定论。”
一旁的鲁肃听到周瑜要亲自去夏口，心下惊讶，不过这样正合他意。只是他不明白，周瑜之前还对刘备一脸鄙夷，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若明日启程，都督方便否？”
“无妨。战事紧急，瑜当为表率。待明日备下船只，再来请先生。先生今日早点歇息，我们不打扰了。”
说罢，周瑜和鲁肃就告别诸葛亮，回各自住处了。

章四
回夏口的路程不算远，但坐船也要两天两夜。
夜深人静，周瑜走出船舱，遥望黑漆漆的江边早已看不见的东吴领地，耳边是哗哗的江水，听着听着，这水声中就好像夹杂了士兵的欢呼和陈酒的醇香。是了，那一年他与孙策渡江，船上歌舞升平，将士们喝的醉醺醺地闹腾着，他只是小口啜着，会心地笑着。突然孙策抱住他，手上的酒泼洒出来，沾在他白底红纹的袖口，晕晕染开。孙策已然微醺，情绪很好，完全没注意到。他也一点不恼，就让他那么毫无形象地抱着。然后，他听见孙策的声音低低的，好似呢喃在耳边，“公瑾，我一直都觉得，有你，就有了全天下。”
他记得当时脸上一热。转头，就看到孙策趴在他肩上，已然睡着，嘴巴一动一动的，仿佛梦中仍在吃喝。
他后来没有问过孙策那句话的意思。对他来说，孙策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东吴，是孙策打下的东吴，孙权，是孙策选中治理这片江山的人。他爱东吴，因为东吴承载了他和孙策豪气万千的记忆，寄托着孙策未能实现的梦想。
可惜孙策就像《长河吟》中未能如愿流入大海的河流，干涸在了半道上。
长河吟——他仿佛听到了长河吟的曲调？

周瑜循着声音将船开近，就看见诸葛亮坐在船头，手中七尺瑶琴，一头黑发披散下来，在夜风中狂乱地舞着。灵活的十指下流泻出的正是《长河吟》的曲调，只不过把羽调作宫调，曲调不复沉闷，高潮处还有些激昂，平添了几分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来。
见周瑜靠近，诸葛亮也不停下，视若无睹地顾自弹着。周瑜跳上诸葛亮的船，也不打断，就这么站在一旁，听他弹。周瑜必须承认，鲁肃的评价很中肯，以专业的眼光来看，诸葛亮的琴技也是世间少有的高超。虽然从头到尾起调都是错的，却很和谐，而且气势不减。周瑜一直觉得，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弹出长河吟的情感，但诸葛亮做到了，感情丰富，技巧娴熟。
曲终。周瑜忍不住开口，“看来子敬对孔明先生的琴技绝非谬赞。只是，瑜记得此曲该是羽调，先生却是从头错到尾。”
诸葛亮转过身，黑暗中那双瞳仁依旧明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周瑜，却是若有所思的目光。半晌，淡笑着移开目光，悠悠道，“都督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曲，想是为讨逆将军所作吧。亮若用羽调，弹来岂不过于悲伤？倒是曲中恢弘之处，可见都督踌躇满志，可惜‘公瑾伯符天挺秀，中道君臣惜别’。都督对讨逆将军的一片真情，亮作为外人，只能倾慕，实难诠释。都督见笑了。”
周瑜讶然。这个人，居然可以解出他曲中的深意，居然还知道如何淡化那层悲伤，突显磅礴的气势。这样看，说他曲有误的自己，反而错的离谱。
轻笑出来，周瑜在诸葛亮身旁坐下，“先生高见。是瑜过于高傲了。先生竟能看出这曲是为伯符所作，还能听出瑜暗藏的曲意，真乃瑜之知音也。”
“都督言重了，亮不过随口一说，歪打正着。讨逆将军与都督惺惺相惜，才是都督的知音。”
“呵呵，伯符虽是我知己，却不是我知音。他可是一点音乐都不懂的。”周瑜发现，孙策死后，他第一次如此释然开怀地谈到他，还是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孔明，能否再为我奏一次《长河吟》？我第一次遇到把羽调作宫调还能演奏得这么精彩的人。”
“公瑾若不嫌弃，亮自当奉命。”
一句话，一个称谓，彼此都无需多言就能明白。周瑜在孙策之后，再没有遇到这样一见如故的人。而诸葛亮，从来就不曾遇到。

周瑜回到自己船上的时候，正遇上鲁肃出来寻他。
“公瑾，你刚才上哪儿了？怎么到处都不见你。”
周瑜没有正面回答鲁肃的问题，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说，“子敬，孔明乃我唯一知音。”
鲁肃一脸困惑，跟着周瑜进了船舱。

周瑜到夏口后，刘备热情地迎接了他们。但是周瑜对刘备很冷淡，语气客套生疏，隐隐藏着骄傲。
刘备听到孙权只拨了三万人给周瑜，甚为不安，说会不会少了点。周瑜只是答道，“我自有妙计破曹，使君不必心忧，只需全力支援即可。”
刘备忙道那是自然。一旁的关羽给了周瑜一个冷眼，凉凉地说，我亦有水兵过万，大哥靠他们作甚。周瑜听到，只瞄了关羽一眼，什么也没说。
送走周瑜和鲁肃，刘备对诸葛亮道：“这周郎如此狂傲，莫不是已有必胜之策？今日他与云长针锋相对，我担心他们不会好好合作。”
“主公毋忧。云长与周郎皆识大体之人，关键时候一定会携手合作。毕竟，这也是为了主公和江东的大业。云长之傲，是觉得天下人都不如己，周瑜却是个雅量高致之人，从不自诩天下第一，与云长不同。他怕是担心主公这次战役之后成为东吴下一个敌手吧。再者，周瑜有必须战胜的理由。”
“哦？什么理由？”
诸葛亮却不解释，只说，“主公，既然结为同盟，就相信他们吧。”
刘备默然半晌，最终“嗯”了一声。

周瑜和鲁肃在夏口江边，细细查看地形。
“公瑾，你似乎对刘玄德将军有成见？”鲁肃想到刚才在刘备处的冷场，不禁捏了一把汗。
周瑜不语。过了好一会突然冒出一句，“子敬，你说孔明为何要辅佐刘备？真真可惜。”不等鲁肃回话，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加了一句，“罢了。都是天意。”然后扔下鲁肃一个人走到前面去了。

章五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周瑜亲率东吴三万水军，在樊口与刘备军会合。两军逆水而上，在赤壁遇到渡江的曹军，将其大败。曹操只好引军退回北岸，周瑜则选择在南岸赤壁安营扎寨，与曹操隔江相望。

冬日的赤壁满目萧瑟，枯黄的蒹葭在东北风的呼啸下发出飒飒的声响。夕阳低低地挂在天边，余辉映在一望无际的江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的天空火烧云似的一片红彤彤。
仿佛要溶入这天水一线的景色中，周瑜坐在高高的悬崖上，一身浅金红纹，身后的披风和宽大的袖口伴着北风猎猎作响，和着脚下滔滔的江声和《长河吟》高昂的曲调。
再过不久就要与曹操决一死战，胜败在此一举。伯符，你会庇佑我们的吧。
周瑜听到身后的蒹葭发出“簌簌”声，有人施施然来到他身旁，浅紫衣袍，深紫披风，就这么在他身边站定，不动。
周瑜抬头，“你怎知我在这里？”
“只是偶尔路过，被眼前美景和天下第一琴音吸引过来罢了。”诸葛亮的声音充满笑意。
周瑜也笑，“‘偶尔’路过军营？孔明好兴致。”
“适才在军营遇到黄公覆老将军，老将军说向都督献了一计。都督在此独坐，可是考虑计策？”
周瑜点点头。一曲终了，抱着琴站起身，和诸葛亮比肩而立。
“你可知公覆所献何计？”
“原本不知，不过面对此景——”诸葛亮转头看看周瑜，又将视线调向天际的火烧云。“可是火攻？”
“正是。”周瑜也望着远方，“只是……”
“公瑾担心风向吗？”
“冬季虽多为北风，也并非不会出现东南风。我欲整军待发，一旦风起，马上开战。希望曹军不要在此之前发动总攻。”
“曹军军内正流行疫疾，一时半会不敢轻举妄动。我夜观天象，二十日左右会有东南风起，估计将持续一到二日，都督可利用这次机会。”
“原来孔明还知天文？”
“从小研习《易经》，略知一二，不过能粗略估算气象而已。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就是那一日，但或早两日，或晚两日，二十日左右必有一场东风。”
“好。我会从十八日开始密切注意，只等风起，半个时辰内就能进军。”
二人走回军营，诸葛亮看了眼周瑜怀中的古琴，“这把琴看着有些年份了，音色倒是很好。”
“这琴跟了我三十一年了。主公赐过好几张比这好的，却总觉得不如这张顺手。琴么，你也知道，弹得越多，音色越亮。我看你上次在江上弹的那琴，似乎很新？”
“嗯。我之前惯用的那张在赶往夏口的途中摔散了。”想到长坂坡之败，诸葛亮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一次，不会再让曹操得意了。

十二月二十日，果然东南风起。
周瑜一身战甲立于船头，漫天的火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是一派淡然。一旁的甘宁兴奋地从甲板上跳下来，和满船的士兵一起挥剑欢呼，“烧的好！大都督你看，曹军溃矣——”
周瑜只是淡淡勾起嘴角，面色沉静如水。远处的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像两簇跳动的火焰。头上的鲜红纶巾和身后的火红披风飞扬在风中，那样铺天盖地的红，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和大火融为了一体，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尽管他看上去是那么平静。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曹操八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从乌林败逃武昌。曹仁留守南郡，与周瑜对峙江陵。

赵云急急步入厅堂时，刘备和诸葛亮正在下棋。
“主公，军师，刚刚城外来报，周瑜在与曹仁决战时身中毒箭，现已退回军营养伤了。”
刘备望了诸葛亮一眼，后者脱口问道，“伤势重吗？”
“据说伤得不轻。曹仁天天到吴营叫阵，周都督不得不带病巡营，激扬士气。现在双方又恢复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刘备在堂中踱步，似是不知该作何反应。诸葛亮默然不语。赵云见二人都不出声，也就垂手立于一旁，不再多言。
半晌，还是诸葛亮率先打破沉默。“主公，发兵支援吧。”
刘备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盟友有难，理应出兵相助。当初若非周郎许我油江寸地，我亦无法立足，荆南四郡又怎会闻风来降。如今兵士粮草得以扩充，皆因有四郡为我根基。只是，目前三方中我方实力依旧最弱，孔明，还要麻烦你亲自去零陵、桂阳、长沙三郡，继续调其赋税，以充军实。至于战场之事，我这就令云长翼德率所部围困曹仁，协助周郎。”
“亮领命。”

张飞带领一千士卒到达吴营时，周瑜刚换完药，正在中军帐休息。
“见过周都督。”
周瑜起身相迎，“张将军客气，请坐。有劳将军远道而来。”
“诶，我大哥说了，这一千人随便都督调遣。我二哥已经赶往夏水，若能断绝襄阳与江陵间的联系，曹仁匹夫被困其中，必不能久。只要有我能效力的地方，都督只管开口。”
“多谢相助。将军一路辛苦，快去歇会儿吧。”
“好，好。都督保重。”张飞掀起军帐刚要出去，突然想到什么，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周瑜，“这是我们军师托我捎给都督的。”
“哦？”周瑜接下，认得是诸葛亮字迹，“孔明先生近来可好？”
“大哥封他为军师中郎将，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负责粮草赋税。”张飞说完，见周瑜无话再说，抱拳告辞。
离开中军帐，张飞唤来一名手下，吩咐道，“你现在立刻回去报知主公与军师，说周都督的伤看着已无大碍，气色也不错。”
“是。”

建安十四年，曹仁被围困一年有余，粮尽援绝，最终被迫弃城北撤。周瑜进驻江陵，领南郡太守。
期间，孙权率军攻打合肥，失败，还退吴郡。
“主公。”鲁肃刚入大殿，就见孙权在叹气，手中拿着竹简。
“啊，子敬来了。”
“主公唤我何事？”
“唉——”孙权又叹了口气，将手中竹简递给鲁肃，“子敬，我今天收到刘备手书，请求再借他一些土地。你说，如何答复为好。”
鲁肃细细看了眼，“曹仁新退，主公目前已据有南郡、江夏，便分与他些，又何如？”
“我听说他自领荆州牧，将大本营安于油江口，改名公安。如今又嫌那里太小，不够养兵，想得到荆州以南所有土地，会不会太得寸进尺了。”
“主公，切不可与刘备翻脸。”鲁肃见孙权颇有怒意，劝道，“虽然我们在江陵战胜了曹仁，但未能攻下合肥，曹操依旧是我们第一大敌。不久前，曹操还派蒋干南下游说公瑾，可见他并未因赤壁之败而放弃东南之地。等他军力恢复后，必会再次南下，到那时，我们又不得不联合刘备对抗他。”
“你的意思是，让刘备变强，牵制曹操？”
“正是。我们不但不可与刘备交恶，更要与他建立牢固的联盟。等一举消灭了曹操，再图刘备不迟。”
孙权负手在殿中踱了几步。“只是，借地之事，公瑾万万不会同意。当初分给刘备油江口一带，已令公瑾懊悔不已。若无油江口，刘备又怎能成今日之势。”
“主公，若无刘备四郡的军队和供给支援，公瑾怕是还要与曹仁相持一阵吧。”
孙权想了想，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鲁肃的看法。
“公瑾既不想借地，主公可另谋其他良策结好刘备。如今刘备势力不小，更不可使其为曹操所用。”
“说的是。你可有其他良策？”
“除了答应他的要求，暂时没有。”
“那你先退下吧。容孤一个人再想想。”

章六
孙权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把自己的妹妹许给刘备，以结孙刘秦晋之好。目前他仍需巩固孙刘联盟，日后的事，可以再议。
孙小妹由周瑜亲自护送到公安。刘备早已做好婚庆准备，只等新娘到，设酒摆宴。
酒宴的气氛很热烈。夜深，新人早已送入洞房，大殿里仍处处是红着脸劝酒的醉鬼。周瑜不动声色地把周围给他敬酒的人推给一旁的吕范，穿过人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
正值春寒料峭，殿外的夜风把周瑜身上的酒气吹散了大半。他抬起袖口，上面隐隐可见一块酒渍，虽已被洗得极淡，仍是依稀可辨，与繁复的红色花纹混在一处，却不突兀。
这件衣服，正是当年他与孙策渡江时穿的。这个酒渍，是当年孙策留下的。那以后，他再没穿过这件衣服，也舍不得扔掉，只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柜子里，纪念他们那场大胜。
他今日穿来，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回当初的喜悦。然后他发现，和几个月前战胜曹仁的庆功宴一样，他完全提不起兴致。从几时起，不论多么热闹的酒宴，都影响不了他的心境。
况且，今天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喜的日子。他一直视孙小妹为亲妹妹，如今她被孙权当成联姻的牺牲品，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他为她不值。
他自然想到了孙策。那个人做什么不是靠一腔热血，哪里需要委屈自己的妹妹去有求于人。
周瑜最后扫了一眼大殿，确信早已没有诸葛亮的身影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部分的兵士都去喝酒了，周瑜找不着人问路，只能到处转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无人的后院。满月当空，象征花好月圆、天长地久，周瑜只觉充满讽刺。他找了节台阶坐下，正打算赏月，忽然听见庭院深处传来袅袅琴音，荡气回肠，余音不绝。
是名曲，高山。
周瑜了然微笑，这样高难度的曲子还能演奏得天衣无缝，不做第二人想。
他站起身，轻掸衣襟，大步走下石阶，循着声音拐进了黑漆漆的内院。
走廊尽头透着灯光，周瑜转进内室，就见诸葛亮笑吟吟地从琴上抬起身，旁边放着一壶热茶和两只杯子，似已等候许久。
“你来啦。”诸葛亮给他让座，往茶杯里斟茶。
周瑜接过诸葛亮递来的茶，啜一口，“终于不是酒了。”
“要酒也有，上好的竹叶青。”
“不了。不想喝。”
诸葛亮走到外室，关上门窗，然后坐回周瑜身边，拿起另一杯茶，抿了一口。
“怎么从大殿出来了？”
周瑜只顾喝茶，“比我走的更早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诸葛亮笑，“和你一样，不喜欢太过嘈杂的环境。”
二人静静坐了一会，诸葛亮又为周瑜斟了一杯茶，似是无意地问道，“上次中箭的伤，怎么样了？”
“托你那首曲子的福，心情好，伤好的也快。不过，”周瑜满不在乎地说道，“估计很难好彻底了。”
“据说人生病时心情容易低落，我只是不希望你整日里弹奏郁郁寡欢的《长河吟》，就托翼德把《阳春》的琴谱捎给你了。”诸葛亮听到周瑜淡漠地谈起他的伤，眉心微蹙，“公瑾，莫要不爱惜自己。”
周瑜轻轻地点了下头，放下杯子，“孔明，你喜欢山？”
诸葛亮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喜欢。”
“既如此，为何出山？”周瑜盯着诸葛亮的眸子，脸上是少有的正色。
诸葛亮闪开目光，也敛起笑，微低头，“公瑾听到了什么？”
“子瑜说，他每每劝你到江东为我主效力，你都以热爱山林懒于应世为由回绝了。方才听你演奏《高山》，能感觉到你对归隐生活的向往。”
“因为生命中，有些人在意料之外。”诸葛亮重又抬起头，回视周瑜，目光坚定。
孙策的笑脸闪过周瑜脑海。“张飞说刘备拜你为军师中郎将，专负责征调赋税，充实军备。大材小用。”
诸葛亮微笑着摇了摇头，“非也。主公他，很了解我。我不喜战争，也不懂为自己而活。这一点，公瑾，你应当感同身受。”
周瑜半晌无言。“那玄德公是你知音了。”
诸葛亮依旧摇头，“不。你也说过，知己不等同于知音。”

夜，更深了。大殿里已无喧哗，取而代之以此起彼伏的鼾声。
寂静无人的后院中，只有一间房透着昏黄的烛光。诸葛亮站在窗前仰望明月，身后的周瑜已在榻上睡过去了。两人聊了大半夜，周瑜坚持要诸葛亮再弹一曲，一曲弹完，周瑜已然熟睡。诸葛亮就记得周瑜在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地说，他也喜欢《高山》，只是曲高和寡。
悄然走到周瑜身旁，诸葛亮将薄被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公瑾，我终究比你更幸运一些。曲高固然和寡，我却还有你在。

章七
周瑜第二天就告别刘备诸葛亮，返回江陵了。
临走时，周瑜问诸葛亮：“孔明，你曾预言天下三分，是吗？”
“算是。”
“我却只要，天下二分。”
清晨的阳光笼罩在周瑜身上，把他原本就偏白的肤色衬得更为透明。诸葛亮凝视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在他翻身上马那一刻轻叹口气，悠悠道，“公瑾，你很着急吗？”
周瑜的目光，似是停留在不知名的远方。“我有预感，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回过头，深深看了诸葛亮一眼。“保重。”一蹬马，绝尘而去。

建安十五年，周瑜诣见孙权，请求带兵入川，取川蜀之地。
“公瑾，此去川蜀，路途遥远。加之蜀中险要，恐三五年之内难以攻克，不如缓图之。”
“主公，前日刘备来京，请求主公把荆襄之地借与他时，我上疏劝主公以美色珍玩困他于东吴，主公不纳。那刘备与关羽张飞皆非池中之物，今纵之，如放虎归山，日后必成我东吴大患。三五年后，刘备也会取西川，到那时，我东吴很可能成为三方中势力最弱的一方。”
“怎会。我江东已历三代，他刘备不过刚起家。目前，我们的头号劲敌，仍是北方的曹操。”
“正是这样，我们才需要川蜀之地，与曹操抗衡。”
见孙权仍有犹疑，周瑜轻垂下眼，思及孙策死后这么多年，东吴都以一种安于现状，而非积极进取的姿态存在着，深深喟叹。
再次与孙权目光相接，周瑜又一次称呼了孙权的字，“仲谋，伯符在世时的梦想，记得吗？”
孙权一时适应不了周瑜对称呼的突然改变，条件反射地答道，“策马天下？”
周瑜点头。“伯符很清楚，偏安一隅，终不能持久。”
孙权觉得时间有些错乱。眼前的周瑜，俨然和临终时的孙策重合在了一起。
上前一步，孙权执起周瑜的手，握住，“那就拜托了，公瑾大哥。”

周瑜辞别后，孙权召来了鲁肃。
“子敬，”孙权背对着鲁肃，声音里是深深的叹息，“公瑾要走了。”
“什么？”
“我已同意，让他领兵攻打西川。”
“这……太突然了吧？西川又远又险，公瑾上次中箭的伤还未彻底痊愈，如何能舟车劳顿？”
孙权不答。好半天才转过身，“子敬，前日刘备来吴，曾对我暗示，公瑾功高盖世，未必肯久居人下——”
“主公！”鲁肃大惊，慌忙跪倒在地，“肃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公瑾绝不会有异心的！”
孙权抬起一只手，示意鲁肃不要激动。“我知道他不会。因为这东吴江山，是我大哥留下的。”
扶起鲁肃，孙权拍了拍他的肩，“子敬，大哥死后，公瑾就是我唯一的兄长。你，替我去送送他吧。”
孙权隐隐感到，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周瑜了。

周瑜返回江陵收拾行装，鲁肃与他一同前往，算是送行。
“子敬，”大军开拔的前一天，两人坐在周瑜府中小亭，品茶赏花，“你，是不是会劝主公许地给刘备？”
“是。你知道的，我一向主张联刘抗曹。”
“如此，你与孔明是不谋而合。你们私交也不错。”
“公瑾，你不要误会。即便我和他政见相似，我也一定会以东吴的利益为优，绝不会暗通款曲。”
周瑜笑，“这是自然。我岂会不信任你。”
周瑜让下人拿来他的琴。“子敬，明日我就要上路了。往后，你要再听我弹琴可就难了。不如我现在弹奏一曲，我们就此别过。”
鲁肃不迭点头，“甚好，甚好。既如此，明日我就不送了。祝你旗开得胜。”
“叮——”《阳春》悠扬的旋律从周瑜指间泻出，鲁肃陶醉地闭上眼，手指轻轻地打着节拍。
“子敬。”周瑜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你可记得，我曾说，孔明乃我唯一知音。”
“嗯？”鲁肃睁眼。
“若是我死了，你替我把这张琴送给他。”
“公瑾——”
周瑜示意他安静，手中的瑶琴越发宏亮起来，湮没了鲁肃接下去要说的话。

建安十五年，周瑜入川后不久，于巴丘染疾，病笃。
新月的夜空一片墨染的黑，星光惨淡。偌大的营地中，只有点点火把发出微弱的光芒，间或可听见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咳咳——”周瑜摸索到一旁的大红外袍，披在身上，略微艰难地起身，唤道，“来人。”
帐外守夜的吕蒙掀起帷帐，看到周瑜一步三摇地想要挪到案几边，赶忙冲过去扶他，被周瑜不着痕迹地推开，“子明，麻烦你，去替我多点几盏灯。”
吕蒙应声而去。
周瑜展开几上的信笺。信是早上收到的，诸葛亮潇洒的字体，只有一句话。
公瑾，别来无恙。
“子明，把我的琴拿来。”
点完灯的吕蒙抱来周瑜惯用的琴，放在他膝上，又跪到一旁，替他研墨。
周瑜一边拨弦，一边把音符记在竹简上。吕蒙在旁边伺候，直到天际泛白。
待周瑜写完最后一个字，蜡烛也几乎燃尽，只剩一点点残光，摇曳不定。
将琴谱交到吕蒙手上，周瑜嘱咐道，“马上派人送去荆州，给孔明先生。”
吕蒙领命而去。
周瑜撩起帐幕，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边微露的曙光，许多零碎的画面划过脑海。
公瑾，你真适合红色。
这身红袍，与都督真是相衬。
大都督你看，曹军溃矣——
拜托了，公瑾大哥。
祝你旗开得胜。
公瑾，莫要不爱惜自己。
生命中，有些人在意料之外。
公瑾，有你，就有了全天下。
天际的白光似乎越发明亮起来。有人逆着光向他走来，七、八岁的年纪，对他伸出稚嫩的手——
我叫孙策，字伯符。你呢？
周瑜，字公瑾。
建安十五年，孙策死后第十年，周瑜在巴丘病逝，终年三十六岁。

赵云大步踏入后花园时，诸葛亮正独自在小亭抚琴，弹的正是周瑜差人送来的回信，为《长河吟》续写的尾声。
“军师——”
“子龙？何事如此惊慌？”
“军师果然料事如神。昨日收到周都督的信函，军师就说，都督怕是命不久矣。刚才东吴派人来报信，说周都督过世了——”
啪——
诸葛亮手中的宫弦断了。
食指被划开一道口子，有血殷殷滴落。
赵云一惊，“军师——”
“不碍事。”诸葛亮拿起一旁的白绢，将手指轻轻按压上去，雪白的绢帕霎时被染上艳红。
盯着那片殷红出神，诸葛亮轻道，“子龙，主公会高兴的。公瑾死后，接替者必是鲁肃。鲁肃一定会力劝孙权借地给我们。”
赵云看着诸葛亮，虽然面无表情，脸色却很苍白。
“军师不高兴吗？”
诸葛亮摇了摇头，唤来书童。
“把断弦换了吧。”

章八
诸葛亮没有想到，庞统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笑着迎上前去，“士元？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东吴吗？”
“哈哈，给你送东西来了。”庞统招招手，身后的随从将一样物件捧到诸葛亮面前。“子敬让我交给你。”
漆黑的琴身，雕刻着精致的波浪纹，正是诸葛亮在周瑜怀中见过的那把古琴。
“公瑾……”中指轻轻描过琴尾，上面刻着周瑜的名字。
“孔明？”庞统看见诸葛亮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神色，关切地出声。
诸葛亮自然地从随从手中接下古琴，再抬头时已是神色如常。“士元，快进来坐。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今天好好叙叙旧。”
二人相谈甚欢。庞统把这些年在东吴的轶事一一说与诸葛亮听，末了又说，他已经决定留在刘备身边，做他的谋士。
“如此说来，你已面见过主公了？甚好，省去我引荐的功夫。”
庞统半开玩笑地说，“你不怕我抢你风头？”
诸葛亮只是笑。庞统见他一直抱着怀中的古琴，想到周瑜病中情形，终是忍不住开口。
“公瑾他……走的有点突然。”
“是吗，”诸葛亮敛起笑，淡淡道，“我却觉得，他早知天命。”
庞统盯着诸葛亮好一会，“孔明，你是不是写过一封信给公瑾？”
“对。”
“公瑾看了信之后，说，‘孔明真乃我知音也’。”
“我当然是。”因为我和他一样，从不为自己而战。

庞统告辞后，诸葛亮拿出周瑜的琴谱，开始弹奏《长河吟》。
公瑾，我能感觉到，你写最后那一段时深深的遗憾。
最终，你还是未能实现天下二分的大计。
弹着弹着，诸葛亮发觉，琴音比他上次听到的要闷。
停下手，他轻叩琴身，然后，果断打开底板。
一封信。周瑜的字。
孔明：
吾已表子敬为下一任大都督，你与他政见相仿，望你俩精诚合作。我只望，吴地太平祥和，永无战乱。
天不假年，徒留三恨。一恨，你已知晓。二恨，见我琴谱后，相信你亦能明了。至于三恨，我终究还是未能，用自己去测量你的深不可测。
公瑾。
公瑾，你的最后一个遗憾，也是我最深最大的遗憾。

诸葛亮没有想到，庞统死的那么突然。
死在了刘备取西川的路上，落凤坡。
刘备痛失一臂，派关平送信给诸葛亮。
于是，诸葛亮留关羽镇守荆州，带着赵云，和张飞兵分两路入川，与刘备汇合。
时值仲秋，江面凉风习习。两岸崇山峻岭，一片金黄，与当年的赤壁，倒有那么几分相似。
诸葛亮立于船头。周瑜当年入川时正当盛夏，军士水土不服，军中疟疾横行，无疑为他的伤病雪上加霜。
抑或，只是他不管不顾，执意燃尽生命。
“子龙。”
一旁的赵云转头，“军师有何吩咐？”
“我们离巴丘还有多远？”
赵云扳着手计算了一下，“七、八个时辰吧。顺利的话，明日一早会经过。”
诸葛亮点点头。“好，到巴丘之后停船。”
“军师？”
“我想登一下岸。”

翌日，天空一改前几日的艳阳高照，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大雨倾盆。
诸葛亮一袭素衣，长长的纶巾被江风吹得缠作一团。眼前点着三炷香，香灰和香烟一瞬就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赵云立在他身后五步左右，望着他单薄清瘦的背影。诸葛亮已经坐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反反复复地弹着同一首曲子。赵云以前听到过这首曲子，知道是周瑜的《长河吟》。
他想对诸葛亮说，江边风大，军师快回船上吧。嘴张了几张，终是说不出口。
当最后一缕香烟也飘渺无踪时，琴声戛然而止。赵云回过神来，就见诸葛亮出神地望着天空。
“军师……”
“子龙。”诸葛亮先一步打断他，抱着琴站起身，“回船上吧。要下雨了。”
江风迎面吹来，赵云感到，有水滴，飘落在他脸上。
他抬头，感觉乌云又低了些。
没有雨。

建安十九年，刘备攻占成都，益州牧刘璋，降。
建安二十四年，刘备攻下汉中，自立汉中王。同年，关羽失荆州，阵亡。
建安二十六年，刘备称帝，建立蜀汉，改年号章武，拜军师将军诸葛亮为丞相。同年，张飞遇刺，亡。
章武二年，刘备发布天子诏令，攻打东吴。

章九
赵云赶到相府的时候，心情是雀跃的。刘备出征前留下命令，一旦攻下荆州，就调赵云所部与他汇合，一起攻取建安。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丞相，是不是陛下已经拿下荆州了？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诸葛亮的表情阻断了赵云兴高采烈的话音，昔日神采飞扬的脸上，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子龙啊……”诸葛亮把令牌塞进赵云手里，“你恐怕听不到陛下的捷报了。你立刻出发前往夷陵，保护陛下。”
赵云懵了。“发生什么事了？”
诸葛亮简明扼要地把刘备的情势告知赵云。“八百里连营，陆逊一用火攻，赤壁就要重现了。你到夷陵后，如果吴军已经破营，你可护着陛下到白帝城避难。”
“是！”
诸葛亮站在长长的石阶顶层，目送赵云的背影消失不见。
他很清楚，大汉气数已尽。
十三年前的场景，一直清晰地印刻在诸葛亮的脑海中。
而今，那片漫天的红，又将照亮夷陵的天空。
公瑾，是我没能守住吴蜀的太平。
所以，你让陆逊警告我，是吗。

章武二年，刘备败逃白帝城。次年，病笃，召丞相诸葛亮。
诸葛亮带着刘备的两个小儿子赶到永安时，刘备正躺在龙榻上，双目紧闭，两旁大臣跪了一地。
诸葛亮忆起，上次见到刘备，竟是两年前。那时的刘备，仍未满鬓苍白。
几时起，他们君臣二人，竟聚少离多。
缓步走到刘备榻前，轻拉衣摆，屈膝，诸葛亮轻唤，“陛下，亮来了。”
恍惚中，刘备的眼前是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一身纯白，向他行跪拜礼，“亮愿效犬马之劳。”
刘备慢慢睁开眼。当年眼神明亮的青年，早已生出白发，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忧愁，眼含泪光，跪在他的榻前。
他知道，诸葛亮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男子。他们都再回不去。他还要把他的一生，困在丞相的位子上。
“孔明。”听到刘备的声音，大臣们都抬起头来。“君之才，十倍于曹丕，必能定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陛下！”诸葛亮深深地叩头，声线中是满满的哭腔，“臣将竭尽全力，以死效忠！”
在场的不少大臣都开始轻声抽泣。刘备又唤李严道，“正方，你要尽心协助丞相，辅佐太子。还有，转告太子，让他今后以父事丞相。”
嘱咐完，刘备呼出一口气。“都退下吧。丞相留下。”
待大臣们离去，刘备向诸葛亮伸出手，“孔明……”
诸葛亮赶忙起身，握住刘备的手，坐在龙榻边。
“孔明，”刘备想用力回握住，手却只能轻轻搭上，“我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单独相处了？我这几天，总是梦见你刚出山时，我日日受教的情景。”
两行清泪滑下诸葛亮的脸颊，滴落在刘备手上。
刘备想抬手，终是无力。“孔明，当初，你为什么答应出山？”
诸葛亮陷入了回忆。为什么？他明明热爱山林。
因为刘备承认，他们刘氏负了天下。
因为刘备愿意，以刘氏之名一人担下。
因为刘备希望，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
刘备仁德，刘备天真，刘备理想。
而他，就要失去，唯一一个，与他分享同一梦想的人了。
“主公，”诸葛亮越来越紧地握着刘备的手，“主公以智勇撼天命，亮感动鼓舞之至，故愿只身跟随，矢志不渝。”
刘备微微眯起眼，勾起嘴角，眼角的鱼尾纹都显得生动起来。
“亮起誓，定承主公之志！”
刘备眼角的鱼纹又加深了些。他轻轻合上眼。
抱歉了，孔明。没能陪你实现，我们的梦想。
诸葛亮感到手心一阵冰冷。
更多的泪落在了手上。
蜀章武三年，蜀汉先主刘备，驾崩，终年六十三岁。

赵云在江边找到了诸葛亮。一袭素衣，白色纶巾。
与祭奠周瑜时相似的场景。
仍是那曲《长河吟》。
却有微妙的差别。
虽然赵云不通音律，但能感觉到，曲调比当初沉闷。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丞相，这曲，怎么不是原来那曲了。”
诸葛亮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子龙，其实，这曲，我一直都是错弹的。”
赵云一时接不了话。
诸葛亮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这曲，本就该是羽调。只因当年，我无法诠释公瑾的哀伤而将其改作宫调，博得‘周郎顾’。而今，我也体会到了那种哀伤。只是，无论现在我是否错弹，都无人再回顾了。”
赵云只能沉默。

章十
刘禅觉得，自从他父皇死后，丞相就变了。不再表扬他，不再护着他，变得很严厉。
就像他的父皇。
并且，丞相的生命中，就只剩一件事，北伐。
现在，丞相就站在大殿中央，奏请他下令，出师北伐。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北伐。但他还是下令了。因为那是他的相父。
刘禅看着诸葛亮点兵，已记不清出师表的具体内容，只觉得满目都是“先帝”。
丞相思念父皇吗？因为只有父皇懂他？
“丞相，子龙自随先帝，遇敌则先。大丈夫得死于沙场，幸矣！”
刘禅望去，阶下，赵云请愿为先锋。诸葛亮的脸上，写着关怀与感激。
也许，还有一个赵云，也是懂他的吧。

蜀建兴五年，诸葛亮出师北伐。次年，失街亭，还。自贬右将军，行丞相事。

刘备庙堂，诸葛亮跪坐在刘备的画像下，身旁是写了一半的出师表。
主公，亮又要出征了。这一次，满朝文武又要劝谏。陛下是您的儿子，却也不知您。
堂外传来脚步声，诸葛亮掉头看去，见姜维步履沉重地向他走来，头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伯约啊，”诸葛亮点起一炷香，递给姜维，“日子越久，我就越想念先帝。”
姜维的脑海中，浮现出半个时辰前，他在赵云府中。
赵云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神态却很安详。那是一个久经沙场，却还能保有一颗纯粹之心的人，才会有的神情。
他记得赵云对他说——
伯约，你可知，丞相为何喜欢你？因为丞相见到你时，你刚好二十七岁。当年，先帝请丞相出山时，丞相也是二十七岁。那时的先帝，也是四十七岁。
姜维伸手去接那炷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丞相，子龙老将军……过世了。”
诸葛亮的手一抖。那炷香掉落在地。
透过带泪的眼，姜维看见诸葛亮颤巍巍地伸手，去够那炷香，衰老的眼中，似已流不出泪。
赵云苍老的声音又在他脑中响起。
那时的丞相，风华绝代。
姜维突然很想回到二十年前。看一眼，曾经风华绝代的丞相。
因为他发现，他从未见过丞相的笑容。

蜀建兴六年，诸葛亮二次北伐。时赵云卒，生年不详。

六年后。
蜀建兴十二年，诸葛亮六出祁山，病中，据五丈原。司马懿坚守不出，双方对峙半年有余。
秋风萧瑟。
诸葛亮坐在小车里，姜维推着他来到江边。
紧了紧诸葛亮身上的披风，“丞相，江边风大，您身子不好，我们回去吧。”
诸葛亮摇了摇头，“我想看日落。”
姜维不明白，日落有何特别。日复一日，都一样。
“伯约，二十六年前的赤壁，也是这番光景。”
天水一线的艳红，金黄。
诸葛亮过去从未想过，活的久，也是一种负担。
“丞相，您也参与了赤壁之战，是吗？那是怎样的一场战役？”对当时只是孩童的姜维来说，那场战争，不过是一场传奇。
“是……一场非常伟大的战役……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江风又大了些。
姜维仍是劝诸葛亮回去。诸葛亮仍是摇头。
“伯约，你很像当年的我。可我却不是当年的先帝，无法给你先帝给我的一切。”
“丞相？”
诸葛亮按了按姜维的手。
“我的琴。”
姜维把琴放在诸葛亮膝上。
还是那首《长河吟》。
公瑾，当初我只是深深理解你的遗憾，现在，我才终于深深体会了你的遗憾。
你恨孙策，英年早逝。我恨主公，中道绝分。
你恨不能实现，与孙策的誓言。我恨不能实现，与主公的理想。
你恨天不假年。我也恨。
终是天意，相遇知音，相别过客。
如有来世，我仍愿遇见主公。也愿遇见你，在山林。
古琴跌落悬崖，琴身上的波浪纹被滔滔江水湮没。
“丞相——”姜维的恸哭，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顾曲周郎今已矣，满江南，谁是知音客。

公元二三四年，蜀汉丞相诸葛亮，薨，终年五十四岁。
公元二八〇年，司马炎一统天下。三国归于晋。

尾声
公瑾风流酹江月，孔明礼乐中兴年。
武侯星落周瑜死，平蜀降吴似等闲。

--全文完--

原来诸葛在见刘备前就与周瑜有神交了，这个设定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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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编辑

完了我患了尾随LS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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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今天这么有闲好适合用来一口气看完一篇长长地文~~两个人的一生啊。。。
好久麽有看过瑜亮了~~~LZ写的很大气呀~~~嗯伯符存在感是好强XD，于是虐到我的其实是策瑜，是阿策比嘟嘟大一个月，终年26岁。。。。

总体感觉很美~~~~~~~~~~~~~~~~~~~~~~~~~~~~~~~~~

真真的泪奔了，参商星耀，只可惜都是天命不永

果然还是策瑜玄亮的赶脚……瑜亮给我的是那种森森的知音、知己、闺蜜（？！）的赶脚……

高处不胜寒，幸好，这世上还有一个你，懂我

懂我，是因为我们都一样，不为自己而战

都是为了那个人的天下，没有那个人的天下算什么天下

《长河吟》，终究成了千古绝响

恩，策瑜的部分写的我也很郁闷，可能就是太伤感了所以无法淡化伯符的存在感吧……

引用

引用第4楼不唱离殇于2011-10-08 12:44发表的  :
真真的泪奔了，参商星耀，只可惜都是天命不永

果然还是策瑜玄亮的赶脚……瑜亮给我的是那种森森的知音、知己、闺蜜（？！）的赶脚……
.......

诶，瑜亮好像就是知己的赶脚啦，所以才是知音“客”嘛，算不上cp……呃……这里玄亮看着像cp么囧 其实我很犹豫这两个人的关系，于是拖到后面也没有交代清楚||||

开始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何新意，到后半部分渐入佳境，为二人哀伤，为二人惋惜，一时瑜亮，历史不曾真正交锋，而文中娓娓道来，公瑾孔明真为知音！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是玄亮+策瑜的感觉，难道我心中的大嘟嘟和亮亮终究只能是闺蜜了么。。。
话说伯符哥你真的太抢镜了感动地泪流满面TAT，也许当年的他们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距离，只是默默地等待着顺其自然在一起的一天，而上天却没有给他们时间
虽然瑜亮本质是罗灌水的脑补物，但这样两个在某种意义上相似，可以相知的人，还是很美好

妈呀，这里的两个人真是太风华绝伦了，太赞了，这画面感，可就是没cp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