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申报美术编辑部今晚也是灯火通明。
吕蒙正审阅版头,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主任,有访客。”
“请进。”
一位青年走进来,反手合上了门。他摘下帽子,微微一笑,“子明。”
“公瑾!”
吕蒙站起来拉开椅子,又张罗泡茶。
“不用了。”周瑜摆摆手,坐下,“今晚也是排版?”
“每天都一样。”吕蒙指了指打样,“又要到半夜。”
“我这次来是给你个新任务。”周瑜抓过吕蒙的右手,在掌心写了个税字。
吕蒙压低声音,“税警总团?”
“我要你查清楚他们的行动规律和所有变动。”周瑜说,“因为今后我们有一部分工作会放在……”
吕蒙感觉着指尖的触动,是海。他扬眉。
“行动科和你这边,大部分都会转移到这里。”周瑜说。
“你信得过就行。”吕蒙冷哼。
周瑜温和地说,“怎么,你信不过?”
“我们总有一天会都死在他手上。”
“是我的安排。跟丁原没关系。”
“你让他当行动科科长,我和鲁肃本来就不……“
“不赞成。”周瑜接话,“人无完人,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吕蒙不语。
“总务科情报科行动科三位一体,要团结同志。——密查组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瓶颈还是那个瓶颈,没有密码母本,我们一直触及不到关键信息。”
周瑜含笑,“这一次,我想我能帮到你。”
吕蒙眼睛一亮,“你是说?”
“需要你的配合。”周瑜合上了他的五指,虚握成拳头,“辛未年的开局,就看你我二人了。”
“一万。”陆逊推倒张牌。这是丹桂第一台的后台,各人都到得早,扮完戏支起了一桌麻将。
当天剧目是白蛇传,乍一看去,白娘子小青许仙法海其乐融融。
云锦班跟丹桂第一台向来关系亲密,这个月出了当家小生赵云和陆逊配戏。班主刘备一直遗憾班里缺个镇台的闺门旦,明示暗示过陆逊几次,见他不为所动也就作罢了。
司机走近麻将桌,俯身对陆逊耳语几句。
陆逊想了想,“让他进来等吧,前厅估计没位子﹣﹣你可以回去了。”
司机又是几句耳语。
陆逊蹙眉,不再看他,“你就照实说。他不会怪你的。快去,外面冷。”
司机无奈地走了。
“迫不及待?”上手坐着小青。他是姜维,工刀马旦,和陆逊还算相处融洽。
陆逊支颌看了他一眼,“没有啊。”
花脸法海马超和小生许仙赵云同时笑笑。
后台充斥着各种人声,马超小和一把,姜维叹息着不该打掉那个五筒,而陆逊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准确地说,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侧头,正看到孙权推门走进来。
多奇怪啊,他们似乎一直如此,隔着人烟,光线,声音,意料之外而又预计之中地四目交接。
他瘦了,并不憔悴,反而好像从内而外熊熊焕发出光彩来。
也许军队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陆逊默默注视着孙权走近。
“不打了不打了。”姜维站起身,招呼人过来收拾。
赵云和马超也各自找借口离开。
“你……”陆逊斟酌着措辞,“……一个月。”
孙权骤然觉得如释重负。一直以来蜷缩的心正被一双手温柔熨平。
“抱歉。我又没有买到票。”
“笨。我的场次啊,当然买不到。”
孙权笑了。 陆逊想,他一定是对自己的英俊毫无自觉。“我给你带了这个。”
陆逊看了看孙权手里的纸袋,“凯司令...栗子蛋糕?”
孙权点头,递给他。
陆逊摩挲着纸袋边缘,忽然莞尔一笑,“你为什么……好像总是在担心我吃不饱……”
“不是……”孙权感到自己的脸迅速在他带着笑意的视线中灼热了起来,“只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会想要给你。只是这样而已。”
是错觉吗。那张严妆的美丽面孔似乎有一刹那的黯然,然后迅速被笑容取代。
“我也有东西想要给你...你是去税警总团了?”
“是。你也做过功课?”
“云锦班这月廿五演封箱戏,我已经答应了参加。如果你有空的话,不妨来听听看。”
“当然。我可以换班。”
“换班?”
“我才入团一个月,按惯例要参加晚上的巡逻。不过换一班,私底下协调好就可以。”
“你可以换到哪天?封箱戏散得晚,如果是廿五前后会很辛苦。”
“不会。这个月下旬只排了二十日和二十五日,我要换就是二十日了。”
陆逊似乎放下心,随手拿了块栗子蛋糕,啃一口又哎呦了一声。
“怎么了?”
孙权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皱眉自脸颊上擦下一团软糯奶油,“袋子里有勺子。”
“不早说……”陆逊抱怨。
孙权见他认真卷起水袖打算翻找,说,“散了场再吃吧。”
“饿。”陆逊没什么决心地说。
“饿还是馋?”
陆逊斜斜看着他,“喜欢还是爱?”
尽管饿和馋像喜欢和爱一样分不清楚,陆逊还是把栗子蛋糕留在了最后。
他把孙权安排在自己的休息室。室内早已堆积了各色花束。一片温柔旖旎。一套洋服挂在衣架上,黑色林貂大衣则摊在椅背。
开场又散场。
外面由空荡荡又恢复闹哄哄。走动,椅子的脚摩擦地板,半真半假的争执,间或有一两句调笑般的苏白。
孙权耐心等待着。全然的陌生。
“不用了,我自己来。”
随着话语和吱呀一声门响,陆逊走了进来。他向孙权点点头作为打招呼,径直在镜子前坐下开始拆头面。陆续摘了顶花边凤压鬓,他说,“来帮个忙呀。”
孙权本来还在观赏他这套花帔,闻声走过去。
陆逊指了指身后,“帮我拆个勒头。”
孙权观察了下结构,解开结,一圈圈放开头带。
陆逊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然后将视线移到孙权脸上。
“怎么了?”
“你这样等我,不会无聊吗。”
“有一点。”孙权说,“不过想想也就值得了。”
陆逊不语,拿过罐凡士林卸妆。
拭去铅华露出原本的眉眼,孙权才发现他神态非常疲倦。
脱去花帔随手团一团,陆逊问,“蛋糕呢?——你不吃?”
孙权摇头。
陆逊还是慷慨地将一块蛋糕掰成两半,递给他,“不能让你看着我吃。税警总团好玩吗?”
“还可以。刚进去比较辛苦。”孙权挑了几件新兵训练的趣事说。
他果然眉开眼笑,“很好玩的啊。”
碎栗子边吃边撒,两个人都有些狼狈。整理完毕准备出发,孙权见他两手空空,问,“今天不带花回去?”
“没有特别好看的。”
“那些呢,用不用我帮你拿?”孙权指了指梳妆台上散列的各式丝绒盒子。估计是票友的馈赠。
“不用。都是直接拜托人处理掉。”
“你喜欢什么花?”
“男人不会喜欢哪种花吧,又脆弱又不实用。”陆逊笑眯眯。
孙权一时语塞。舞台上他是闺中的少女,是寂寞的贵妃,是出世的妖精,但卸去那一身琳琅,他确确实实是个少年。
孙坚去南京出差。只有孙策在家,孙权进门时他正在书房。
听到声音,孙策绕到玄关,看到孙权正在脱下大衣。税警总团果然名不虚传,铅灰的开司米制服材质版型俱佳,非常衬人。
“该说你回来得早还是回来得晚?”
“去见了个朋友。”
孙策伸手扯住他脸颊,“朋友?臭小子,掉了很多膘嘛,在那边不打电话回家也就算了,回来也不先跟我报到。”
“痛死了……周泰说你们都不在家的!”
“别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乖,听说我们不在家倒是信了?什么事情要自己开车出去不让周泰跟着?”
“我不能自己开车吗?你都是自己开的。”
孙策盯着孙权开始笑,笑完了,说,“你在心虚什么?”
孙权哼了一声。
“二十五号第十九路军团拜会,我会陪爸爸出席。你呢?”
“我要训练。”
“二十号密查组新年晚会,来不来?”
“我要训练。”
孙策面带柔和微笑看着他。
“好好好……二十五号是约了朋友。”
“和今晚这位朋友是同一位朋友吗?”
孙权不说话。
孙策耸肩,“女大不中留。”
孙权一拳揍过去,被孙策捏住,两人作势扭打了一番。
“好了好了,自行把握吧。”
“先不要告诉爸爸。”
“这我得考虑一下,和你一起被打断腿太不值得了。”
“哥哥!”
孙策笑嘻嘻,“放心,我封口费很低的。”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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