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差点就把它忘了的小坑。搬过来自我激励下XD
引子
孙权支颌看着窗外。
飞机仍在缓慢滑行,掠过一个接一个经纬度标记。天空是微妙的珠灰色,映着浅紫的晚霞。预示明天又是晴好天气。
远处的城市轮廓依稀,错综的高架桥已经点起了路灯。航站楼一光华璀璨,像一颗巨大的皓石。
万城之城,魔都。
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回来,但没有想到会回来得这样早。离别的日子似乎就在昨天。
这个城市依然那么的气象万千,繁花似锦,没有任何老去与衰败。但他已经不在了。
哥哥。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讣告的抵达。
等它真的来临,他感到了预想中的巨大的空洞和悲痛,却没有想到伴随而来的是同样巨大的解脱。
空乘站定在他前侧,开始轻柔地播报地面温度,询问是否需要安排车辆与下榻酒店。
这绝不是头等舱或者白金卡会员就能享有的优待。想必家族为他领到了类似于特别通行证的东西。
孙权对她微微一笑,“不需要。”
他的声音唤醒了陆逊。漫长的飞行令人精疲力竭,全程他都陷在宽大的沙发中沉睡,甚至下降时的失重感也没有使他醒来。
此刻他困倦地撩动睫毛,看着空乘在孙权的注视中脸红了。
空乘点点头,退了出去。
孙权耸肩,看着陆逊。
“你应该珍惜现在,很快你就只能感觉到职位魅力而非个人魅力了。”陆逊恶意地说。
“你也是。下飞机后马上买票落荒而逃也来得及。”
“得了吧。”
飞机终于停住。
安全带指示灯熄灭。甜美的机械女声提醒着各个步骤,直到“……舱门打开。”
孙权站了起来。陆逊跟在他身后。
这是春末夏初的一个普通黄昏。机舱外是薄暮的云蒸霞蔚。他们离开了一座城市,来到了另一座,为了继承盘根错节的遗产和遗愿,以及开展另一段不可预知与跌宕起伏的人生。
现在一切正在变成过去,并且渐行渐远,消失在时间的最深处。
一 夜叉
到达大厅也许是航站楼最温馨的地方,没有飞机延误的怨气,误机候补的焦虑,分道扬镳的惆怅。所有人都怀着某种跃跃欲试的期待心情。而且每走两步就是一位空警,非常安全。
周泰满意地看到航班状态灯亮起了Arrived.
这趟飞行应该很顺利,孙权登记的是假名,他带回来的小朋友默默无闻,引不起任何人的兴趣。虽然各大家族都会密切注视从苹果城回魔都的航班,但他确信那张从军队弄来的特别证件能够藏好孙权。他特地弄了辆新车,新的假车牌,独自一人从酒店出发。
他不清楚孙权的态度,如果把他看成一个平凡的医生,这样的阵仗未免有点故弄玄虚,如果他打算接过他哥哥,孙策的权杖,那么再小心也不为过。
周泰忧虑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孙权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家族的事业心,他一直很安静,从还是儿童的时代起就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各种会议和行动,而是把时间精力倾注给数学之类的离现实很远的东西。
他的父亲孙坚没有强迫过他改变志向。有两个儿子是幸运的,当大家都对一个失望的时候,另一个往往不会让你的希望落空。孙策几乎是个完美的首领,比他父亲更完美。在孙坚死后,东吴受到过严重的考验,孙策没有被打垮,甚至让他们的事业更加蒸蒸日上。
现在一场冷酷的谋杀结束了这个时代。
孙策的家族会分崩离析还是会开始另一个王朝。这一切都将由这位年轻的,安静的,令人失望的孙权决定。
乘客陆续走出,他看到孙权走得不紧不慢,银色金属行李箱被他拎在手中,旁边跟随着一位青年。
周泰仔细地打量着他们。孙权有一张线条刚毅的面孔,没有他哥哥那种刀刃一样的英俊,但以他的身份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几年不见,他褪去了少年的特有的犹疑,只剩下坦然和从容。那位陌生青年则相当清秀白皙,眉目柔和,似乎含笑,又似乎冷若冰霜。
孙权已经看到了他。周泰抬手,露出笑容。
他们立刻加快了脚步,绕过层层围栏。走近了,周泰发现孙权眼下有很重的阴翳,下颌上残留着淡淡的胡茬和小伤口。
他的生活方式没有传说的那么健康,而且这场死亡对他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周泰有些奇怪的欣慰。
他们沉默着拥抱了一下。
松开他,孙权说,“你瘦了——你辛苦了。”
周泰苦笑。
“这是陆逊,我的同学。”孙权简短地介绍,“这是周泰。”
“欢迎。”
“谢谢。”
他们握了握手。
陆逊的手心干燥而冰凉,力道适宜。手指有老茧,是笔杆还是扳机造成的尚待判断。
“我们走吧,车停在负三层。”周泰想接过行李箱,被孙权摆摆手拒绝了,“你的房间一直准备着,陆先生安排在华尔道夫酒店。”
“叫我陆逊就可以了。”
华尔道夫以保安严密和价格昂贵著称。周泰在华丽的大堂等了等,孙权很快独自回来了。他注意到他两手空空。
“当然是他的行李箱。”孙权说,“我回自己家,难道还要带牙刷和毛巾吗。”
周泰笑了笑。
“我们虽然很久不见,但曾经朝夕相处过,我明白你在想什么。”
他们上了车,孙权一边关车门,一边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孙策是怎么死的。”
“他一个人开车出门,没有通知我和别的什么人,然后在久光百货的地下停车场被杀了,中了三枪,一枪在胸口,一枪在腿上,一枪在头部。是清洁工发现他的,摄像头很早就坏了。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你没有让妈妈和孙尚香看到他吧。”
“在收拾好之前没有。”
“这很好。”孙权点头表示赞同,“孙尚香打电话给我时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让她们离远一点是对的。”
“女人碰到伤心的事情总归会哭的。”
“她说孙策是因为势力发展过快,遭到报复而死的。是这样吗?”
“我们对外都这么宣称。但我倾向于他死于不肯和黄祖合作。”
“那个老流氓?他提供了什么?”
“海洛因。他说他有货源,希望我们提供人手,打进魔都。”
“他拒绝是对的。”孙权冷静地说,“海洛因赚钱空间已经没过去那么大了,新禁毒法刚出台,尺度很严,我们没必要去碰这个。”
周泰不语。孙策的拒绝在东吴内部引起了争执。生意一直困在赌博与应招行业,需要新的利润增长点。仇恨暂时转移了矛盾,但注意力最终还是会回来的。
孙权顿了顿,“他现在在哪儿?”
“在家。”
车内短暂地安静了片刻。他们已经驶离了外滩,沿高架向城市边缘前进。孙家在市区有很多房产,但他们一直住在市郊的别墅中。有院子,有陪楼,离最近的邻居也要走很长一段路。
“你看,周泰,我们一群人是一起的,但现在人越来越少,哥哥也离开我们了。”
这种感情丰富的说话方式是孙策惯用的,它依然触动了他。
“我清楚你在担心什么。我要见见孙家的部将。然后约好四大家族的人,我要和他们的家长一对一谈谈。还有向我们表示过遗憾的人,我要给他们书面回复。这一切都要在哥哥的葬礼前完成。”
“孙策的葬礼定在三天后。”
“我知道,天气热起来了,时间紧迫。我也知道童年时的感情不足以让你现在就信任我。如果你不愿意帮我,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做。”
“我当然信任你。”
“是的,你对我有信任,不然你不会继续担任我的保镖。但这种信任远没有达到你对孙策所抱持的那种程度。”孙权柔和地说,“我不勉强你,信任不是天然的。”
“我会继续保护你的。”
已经过了高峰,高架上几乎可以用空旷来形容。眼前似乎是一片坦途。周泰一边谨慎地握着方向盘,一边注意着应急停车点有什么异状。
“已经足够了。”孙权说。
鳞次栉比的高楼被他们逐渐抛在脑后。视野逐渐开阔,杨子江中下游平原展现出一年中最郁郁葱葱的景象。车子很快驶下高架出口,顺着环城高速开了一段,拐进了私家路。
孙家大宅就在眼前。
车子减速,大门在车头即将接触时准确地开启。周泰对门房点点头。保全手段在不断日新月异,但很多自动化设备始终没有被他采用。他更喜欢人,人的欲望是变化多端的,而机器接受命令却是非黑即白。
孙尚香站在主宅台阶上等着他们。
周泰把车准确地停在台阶下。
孙权下车,孙尚香扑进了他怀里。孙权边低声安慰着她边搂着她往上走。
周泰对接替他的人交代了几句,跟在他们身后。
孙尚香的背影窈窕而动人,她继承自母亲的美貌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展现,年幼失祜又使她具有普通小姑娘所罕见的坚毅气质。如果她愿意,是可以掀起另一种形式的血雨腥风。
“妈妈到现在还没有醒。”孙尚香说,“医生说她是不愿意醒过来。从她看到孙策开始就是这样。你能让她恢复,是不是?”
孙权冷静地说,“她在医院?”
“我当然不能让她在医院。”孙尚香责备地看着他,“分不出人手去保护她。我把医生和护士请到了家里。”
“现在的状态对她来说是好事,毕竟和以前不同,妈妈不用像爸爸去世时那样承担责任了。你代替了她,代替得很好。”孙权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不该怀疑你的。我想先去看看他。”
血缘的默契让他们的沟通准确而流畅。孙尚香点点头,“我改造了一下大宴会厅。”
三人穿过铺着橡木地板的回廊。森森寒气从虚掩的门里传过来。
“我在这里等你。”
周泰跟着孙权走进了临时的灵堂。黑色的帷幕使这间精美的大厅庄严而压抑。
孙权停在冰棺旁,俯身凝视着他死去的哥哥。
低温暂时挽留了孙策的容颜,入殓师神乎其技,保护他的英俊没有受到死亡的侵害,甚至还带着生前那种不可一世的自信神色。
他发出一声叹息,将脸颊轻轻贴在那失去了生命的,冰冷的脸颊上,然后直起腰,转头看着周泰,他脸上一瞬间呈现的万念俱灰已经消失,只剩下平静。
这种平静将伴随他终生,只有少数的人和事可以毁灭它。
“你应该还记得我在路上说的事情。现在我要去看看妈妈,晚上就举行家宴,所有的部将都必须来。你现在可以想想我们的回信怎么写,必须有好几个版本,对朋友,对敌人,对强者,对弱者,对幸福的人和不幸的人。好好想一想。”
周泰应声。
孙权推门而出,孙尚香站在灵堂外。
“谢谢你。”孙权柔声说。
“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好好的睡一觉,晚上和我一起出席家宴。在我最忙的这段时间照顾妈妈。然后等葬礼结束,就回帝都的学校去。”
“我不去。”孙尚香断然拒绝,“我已经办了休学,我要留下来帮你。”
“爸爸一直希望我们能够接受良好教育,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人——目前看来只有你能完成他的愿望了。”
孙尚香的脸黯然了。
“答应我吧。我已经回来了,我能处理好这一切。我感激你的好意,等家族对你提出要求的时候,我会如实告诉你的。”
孙尚香注视着他。别人对他的误解多深啊,但她是了解他的,他从来就没有变过。“好吧,我答应你。”
东吴的部将到得很齐。
孙权坐在长桌的尽头,背后是东吴著名的天断刀沉睡在他右侧的刀架上。每逢东吴的重大决策,天断刀总会出现,像冥冥中的审判。
孙尚香在另一侧。周泰在孙权左手,远远看过去,她冷若冰霜而艳若桃李。
接到消息的人陆续赶到,轮流拥抱和安慰了孙权,说着惋惜的话语和欢迎他回家。周泰满意地看到孙权应付得很好,表现出来的悲伤与感谢都非常适当。
现在家宴终于开场。
周泰注视着他们一一落座。
他们有的人已经建立了功勋。有的充分获取了孙权父亲和哥哥的信任,有的三十岁就像五十岁,有的五十岁却像三十岁。有的一生下来就老了。
等最后一位客人在餐桌边坐下,孙权举起了酒杯。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到来。我想把第一杯酒致我的父亲。孙坚。”
他侧腕,琥珀色的液体缓缓倾倒在柚木地板上。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杯子落回桌面,周泰替他斟满。
“第二杯,致孙策。”
他的手指没有一丝颤抖,像独自一人一样泰然自若。酒液辉映着头顶晕黄的灯光。
“第三杯,致我们的眷属。感谢她们为我们所流下与忍住的眼泪。”
孙权这次向孙尚香抬手执意。
孙尚香回报他微笑。
两人各自将酒杯贴在唇边,一饮而尽。
“最后,致友谊与忠诚。”
“友谊与忠诚。”
孙权率先喝完,然后微笑着等待众人将酒杯放下。
“在家宴正式开始前,我有几件事情想和大家宣布。”
“第一,我愿意继承家族的遗产。”
“第二,我要为父亲和兄长复仇。”
“第三,我准备抢夺黄祖的生意。”
诺大的餐厅只剩下寂静。一时间只有窗帘缓缓翕动的声音。
真是个迷人的初夏夜。
孙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们对其中任何一条有任何意见,可以提出。”
回应他的依然只有寂静。
“我知道,你们心中充满了忧虑。我似乎从来没有把东吴当成自己的,似乎从来没有为它努力过。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是作为局外人存在着。但你们觉得,身为父亲的儿子,兄长的弟弟,我真的,从来没有为东吴努力过吗?”
周泰离他很近,清晰地看到了他双眸中熊熊燃起的森冷。
“我收到过你们中某些人的要约,当然,是以隐蔽的匿名方式给我的。还有些来自其他家族的。每一个要约都是相似的——我同样有权继承东吴,我可以和孙策对抗,你们会支持我。
“在我年幼的时候,父亲问过我们的志愿。孙策先回答,他说,他想要家族的势力更加强大,强大到无人能及。
“他没有活着做到。
“我能够实现他的愿望。为了避免孙家遭受袁家那样的下场,我已经离开了二十年。现在,他已经死了。”
餐厅里响起了孤独而清脆的鼓掌声。
周泰看过去。是孙尚香,她站起身,大步向孙权走来,漆黑的裙摆在她身后撩起轻盈弧度。
“孙策留下过遗嘱。”她停在孙权身侧, “现在,我将它转交于你。”
沉重的红宝石戒指落在孙权掌心。戒面是颗狰狞的虎头。
“孙策说,如果孙权在他活着的时候表现出野心,他会杀了他。”她的声音里有少女的娇柔和骄傲,“如果在他死后没有,请我代替他杀了他。”
她伸手,像年幼时一样摸了摸孙权的脸颊。“恭喜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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