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章 今日乐,乐未央——短暂的开怀总是来之不易
1.“伟大”是命运交代下来的事儿——《黎阳作》
奉辞罚罪遐征。晨过黎山巉峥。东济黄河金营。
北观故宅顿倾。中有高楼亭亭。荆棘绕蕃业生。
南望果园青青。霜露惨凄宵零。彼桑梓兮伤情。
古代的人起名和起字通常会有些精巧的小把戏在里面,比如说名和字反着来,像是韩愈字退之,愈是更加的意思,而退之则是减少;或者是用字来解名,再比如元代的书法家鲜于枢字伯机,伯是排行老大的意思,机是枢的近义词,机枢连起来是关键,重要的含义。啰嗦了这么多长辈给孩子起名字的把戏是为了说明名、字当中蕴含着长辈们在孩子尚未降生,未长成的时候对他们的未来美好的祝愿和训诫。那么曹丕呢?
曹丕,字子桓,是曹操的第二个儿子。丕是大的意思,不是形状上的“大”,而是伟大的意思。在最古老的史书《尚书》里有这样一句,“尔惟弘周公丕训”。说的是,你们要听从周公旦那些伟大的教诲啊。《尚书》的作者很喜欢用“丕”来形容我们以后用伟大来形容的意思,比如说另外一句:“予懋乃德,嘉乃丕绩”。所以,丕这个字虽然简单,却古老而有力,代表的是父亲对这个孩子骄傲的祝愿:要做伟大的人。
曹丕生在中平四年(公元187年)的冬天。这年是曹操带着老婆们宅在谯县老家的第二年,两年前他拒绝了朝廷甄选他做东郡太守的指令,在老家城东修了个别墅,围墙外头靠着平民住宅区,另一边却靠着涡水,风水不错又不显摆。在这里,曹操秋天和夏天读书,冬天和春天健身打猎,再闲着的时候就生娃,所以到了这年的冬天曹操的辛勤劳动终于获得了丰收:小老婆卞夫人为他生下了第二个儿子,曹丕。曹丕上头还有个大他十来岁的哥哥曹昂,是曹操的另一个小老婆刘夫人生的,但却过继给无子的大老婆丁夫人当做嫡子来培养。虽然已经有了嫡子,可父亲对二儿子的降生依然欣喜若狂,还给他起了个“伟大”的名。
这年天下乱的更加花样百出:河南荥阳的农民起义;马腾韩遂合兵一处跑到长安边上的三辅这个地方一通烧杀抢掠;前任的渔阳太守张纯和前任的泰山太守张举趁乱大发财,联合了少数民族乌桓在河北北京这带一阵烧杀抢掠,张举还自称皇帝,曹操的父亲曹腾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买了个太尉的官做。在谯县避乱的曹操很清楚这天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现状,老曹家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卷了进去,只能振作精神不做被杀的那个。俗话说上阵父子兵,多个儿子老曹家就在这吃人的天下多了一分活命的希望,能不开心么。所以对这个孩子,他亲自教习弓马射箭,亲自督促他读书做人,指望着这孩子将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有大出息。
等到曹丕慢慢长大成人,到了二十岁取字的时候,父亲大笔一挥,给了他一个“子桓”的字。“子”是“你”的意思,曹丕这辈孩子的字里头都有这么个字,从大哥子修,到弟弟子建,子文,用现在的话说,他们都是子字辈的孩子。这个真正有意义的“桓”却是“丕”的近义词,依然是伟大的意思。看来,曹操铁了心要让这个儿子成为一个千秋万代都会在史书里读到的人物,好大的气派,好强的信心。孩子长到二十岁,前面二十年的生活总能让朝夕相处的父亲看出点这孩子性格的端倪来,取字是个规训的好途径,指出缺点,在字里放进一个劝告,一个勉励。可曹操大概认为这根本不需要,他的勉励很简单,就是“桓”,这不仅是他的期望,更是他的信心——经过二十年的考察,这孩子基本靠谱,成为伟大的人这点希望相当有可行性,可以进入实施阶段。
按说,这么强烈的光耀门楣的希望应该放在大儿子身上,但大概是“丕”这个意指性太强的名字给错了人,曹丕的哥哥曹昂在建安二年(197年)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死在了保护曹操突围宛城的战斗中。这件事情虽然给目击者曹丕带来的绵绵不绝的心理阴影,但这个悲剧的直接受益人却是二儿子曹丕:从十岁开始,他就顺位递补成了曹操的第一继承人,成为了承载父亲对于曹家这个家族未来希冀的当然人选。父亲给他延请了大家族清河崔氏的大学问家崔琰作为他的老师。崔琰是东汉最著名的经学家郑玄的学生。崔琰的道德文章都是一流,曾经是袁绍的下属,主张对民众怀柔,对天子尊重,可惜袁绍不听他的。后来,因为不愿意偏帮争权夺利的袁尚袁谭中的任何一个而被关在牢里,足见他的正直。虽然曹操并不在意手下的品德,但他曾经公开说过,要找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给儿子们做老师,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白,身教重于言传,他希望儿子们能够在一言一行中学习做一个有高贵品德,受天下人尊敬的人。所以,他给曹丕选中了崔琰。
实话说,当从来带着自己骑马打仗读书逗乐的父亲忽然开始要求他约束言行,关心天下大势,家族走向的时候,曹丕的压力大概不是一般的大。但他没得选了,赶鸭子上架也得上。这份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一个后人会在古老历史里屡屡提起的人的雄心壮志,已经跟他爹提供的生活费捆绑销售,他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没法儿扔掉了,它将会和他的名字一起,成为他的命运。
可以肯定的是,曹昂去世之前曹丕的人生并不一定是这么个规划,至少他自己不一定认为自个儿得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半途降落的使命生生扭转了他的自我认知。于是以后的日子,在显而易见的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的自我要求之后,他原先做“二世祖”时候的那点性格习惯时不时的冒个头。所以如果在之后你发现曹丕这家伙看着挺性格分裂,那么恭喜你,你已经进入了曹丕,曹子桓,以后的魏王,魏文帝自己都不一定意识的到的二百五的思考领域。
好了,性格分裂的事情慢慢说。先让他来显示一下“成为伟大的人”这个显性人格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