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未竞其才啊,”曹操面有憾色,“逝者已矣,孤与令尊令伯父交情匪浅,定不会亏待公瑾。”
明知这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周瑜的心里竟滑过一丝莫名的暖意。在失去了最后唤他“瑜儿”的人后,第一个来安慰自己的,居然是自己嘴边的汉贼曹孟德,着实令人感叹。
曹操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道:“适才去宫中面见天子,天子念令伯父患难相随,至死不渝,不胜伤悼,有意留你在许都任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瑜料他不会轻易放自己走,却不想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心里觉得有趣,嘴上却道:“周殊是我兄长的独子,伯父的嫡孙,若有恩荫,理当由殊儿承袭才是。”
“这是自然,明日早朝便有恩旨。陛下念公瑾在江南平叛有功,又与太尉情同父子,欲征召公瑾到朝中任近侍之职,也给周家增些光彩。”
周瑜正色道:“深谢天子厚恩。只是伯父新逝,兄长又早亡,瑜当上奏天子,请替兄长守孝三年。”
曹操闻言一愣,周瑜说的句句在理,虽大不以为然,倒不好反驳,借着喝茶思索半晌才道:“公瑾真乃大孝之人,只是毕竟亲疏有别,殊儿既为嫡孙,可代其父,孤许公瑾守制一年罢---公瑾也不必回江东了,期满之后天子自有任用。”
“瑜已入丞相彀中,恭敬不如从命了。”
曹操大喜:“孤慕公瑾久矣,得同朝为臣,真乃一大快事!”说着叫来从人吩咐道:“着人去江东告吴侯,就说公瑾留任许都,让他再举荐一人为中护军---可即刻上任,不必等待朝廷照准。”
从人领命去了,曹操把许褚教导跟前:“周公子这两日就住在东厢房,你带二十名护卫在此保护,不可使闲杂人等接近。”又回头对周瑜道:“公瑾,你在此人生地不熟,恐有人加害,就先让仲康在此守护,过两日再作一番安排罢,夜深了,公瑾早些安歇。”
周瑜知道许褚是曹操的贴身护卫,平日形影不离,如今让他守在这里,自然是万无一失的意思,当下也不多言,便与周殊恭送曹操出府,回去时,护卫已将厢房收拾妥当,请他歇息,周殊刚要陪他进去,许褚伸手挡在了门外。
“殊公子请止步,还请约束府中下人不得入内,周公子自有丞相府的护卫服侍。”
周殊只有苦笑:“叔父恕罪,侄儿先告退了。”
“去歇息吧,不必担心我。”
看着周殊离去,周瑜又向许褚点点头,径自进了厢房。
少顷,有护卫端水进来服侍他洗漱,待他上了床,方退出去。
挨到床的一刹那,周瑜紧绷多时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浑身像散架了一般。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至今仍似在梦中。思前想后,他仍觉得计划天衣无缝,并无漏洞,若一切顺利,明日便可混在外出采办祭品的家人中出城去了。曹操是如何得到消息的,至今仍是百思不得其解。直觉告诉他一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可全江东知道原委的不过孙权和吕蒙两人而已,连鲁肃张昭程普等人都蒙在鼓里,周瑜在心里把江东文武一一梳理过,还是不得要领,忽又想起曹操使者不日就到江东,心里不由得一阵愧疚。他知道孙权是不放心他去的,只是碍于天伦不能阻拦,可自己却执意身赴险境,今日既为曹操所获,恐是要负他了。只是曹操并没有跟自己撕破脸,倒是十分客气,目前虽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却可先周旋敷衍,再欲往下想时,已抵不住周公召唤,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周瑜只觉得额头和心口烫得几乎灼烧起来,只有四肢冰凉彻骨,他本能地想唤随从,却发不出声来,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会儿像在火炉边烤,下一刻又像泡在冰水里。朦胧间,他看见孙权走了进来,一言不发,以手背试了下他的额头,又替他掖了掖被子,就要出门。他急忙去抓他的衣袖,想问问他可曾看见自己留在书房的信,可孙权竟似没看见他一般,径自往外走,周瑜急得大喊“仲谋”,那人放佛什么也没听见,他掀开被子待要下床去追,不料一脚踩了个空,却在下一刻被人扶住,睁开眼时,只见自己被几张陌生的面孔团团围着,才惊觉是南柯一梦,身上已是大汗淋漓,被三层厚重的被子压着,几欲呕吐。
“公瑾,可好些了?”他迷迷糊糊看到一人头戴金冠身穿锦袍,在众人拥簇下俯身看自己,半响才反应过来这不正是昨夜突然来访的曹操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正想客套几句,可烧了一晚上的嗓子竟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必着急,好好将息几日就好了。”曹操替他掖好被角,眼睛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枕畔。周瑜顺着望去,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他的一截衣袖,当下大窘,忙将手缩回被中,本就发烫的脸又添了一层红晕。
曹操倒不以为忤,见他暂无大碍,低低嘱咐了医官几句,便带着从人出去了。
少顷,有人进来喂他喝了几口米汤,又灌下一碗药,周瑜浑身无力,不久又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再睁开眼竟看见跟随自己来许都的侍卫站在床前,见周瑜醒来,忙道:“丞相恐府中的护卫们照顾不周,特派属下来侍奉中护军。”周瑜一阵惊喜,看四周无人,便以眼神相询。侍卫会意,以嘴形告知:“赵达已回江东去了。”周瑜闻言心下一松,这次来许都他只带了赵达和张潜两名贴身侍卫,赵达既已脱身,必然带走了他昨日留在书房的书信,江东料可暂保无忧。周瑜甚至有些庆幸得了这场病,不然自己恐怕难再见到张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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