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吴侯刚刚不觉得主公的位置如坐针毡,可这边山越各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像瘤子一样一点一点的冒出皮肤,虽然人数不多,各自为战,不成气候,以东吴的军力,一点一点的镇压终不是问题,但吴侯始终觉得不太舒服。尤其是现在东吴上下各将士都在刻苦操练,为攻打黄祖做准备。如果山越趁机夹击,也够让孙权吃不了兜着走。况征黄祖是孙权继任后的首次大战,不容有失。
孙权坐在案前,看着丹杨郡守呈递上来的奏报,旁边码着其他臣下交来的奏报。背后,堆着一摞又一摞的竹简,却原来是《太史公书》、《东观汉记》之类的史书及《孙子》、《司马法》之类的兵书。他靠在上面,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丹杨郡地势险阻,千山万谷,易守难攻。山莽之民,崇武好斗,攀山越岭、穿林越棘的本事十分强悍,出没无常,秦汉以来就成为一个痼疾。但孙权也明白程普和黄盖等这批老将的能力,此次征讨山越,也就是让他们在征黄祖之前,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热个身而已。关键的是怎样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既然是热身,要不把上次那个吕蒙放上去练练好了,那小子,就算低了头我也能看出他的野心。不过,那眼睛真是亮啊。”孙权想。
没过几天,山越平定的消息就传了回来。虽然在孙权的意料之中,但是孙权很高兴,论功行赏的时候,格外大方。
大方得让众人吃惊了,在孙权赏赐吕蒙的时候。
“吕蒙从讨丹杨,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领广德长。”
……
“吕蒙,你说你想把你这次缴来的山越俘虏收编进你的队属,这个建议不错啊。”孙权看了看手里的竹简,这是吕蒙前些天交上来的一个奏报,又看了看跪在前面的吕蒙,说道。
吕蒙今天倒是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常服。不过,这让孙权反而又想起了那一身红色的戎装。
“先起身吧?”孙权说。
吕蒙站了起来,躬身立着。
“主公,山越之民,各个骠勇骁悍,如果能够为我所用,那么战斗力必将大大提升。不过就是训练他们比较困难,但末将愿意一试。”
“好主意,彼消此长,或可一试。这些俘虏,放不得,杀不得,让孤头痛不已。”
“这些山越人素来只听他们首领的话,他们的首领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了。所以这次训练他们时,还是需要用一用那些首领、酋长什么的。”吕蒙接着说道。
“是啊,他们只听首领的话,那么,我让那些首领听从我们的话不就行了,把这些听话的山越人放过去治理那些山越人,就容易多了。”孙权说道。
“主公英明。”吕蒙说。
“吕蒙,这奏折是你写的吗?”孙权突降将话题突然拐了个弯,让吕蒙也不禁一愣。
“孤这次提拔你,确实有点过急,军中有些议论,孤也听到过,那个江夏太守,竟还和别人说你吕蒙白丁一个,连写个奏折都需要别人代笔。最可恶的还都“阿蒙阿蒙”的叫你,孤亲自提拔的堂堂平北都尉,被人这么称呼,成何体统?”
“主公,末将无字,军中诸将,一直这么称呼。而且……”吕蒙突然有些沉默。
“而且什么?”孙权问。
“末将目不识丁,这奏折确实是我口述,我一个属下代笔写的。”吕蒙说道。
“真是些腐儒,识字了不起的话他倒也给我打场胜仗啊。”孙权说道。“不过,你怎会无字?”
“末将父亲早逝,母亲本想让姐夫邓当在末将二十加冠时取字的,不过,姐夫那时战死,所以取字这件事情耽搁了下来。”吕蒙答道。
“不行,你现在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哪能一直阿蒙阿蒙的叫。孤要亲自给你取字。”孙权说。
“末将怎敢劳烦主公?”吕蒙忙答道。
“什么劳烦?孤向你敞开了说吧,孤想要一个自己的人。现在营里的这些将军们,除去程普、黄盖这些老将,就没多少青年将领,青黄不接,帅才更加稀缺,又都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看。”
“主公,军中还有周将军呢,周将军年少有为,又忠勇无双,堪为帅才……”吕蒙说到。
“公瑾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孤的人,他忠心的只是江东。”孙权说道。“孤看好你的才能和忠心。而且,孤知道,你也想成为周将军那样的人。”孙权说道。
“末将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主公。”吕蒙跪拜着行礼,对孙权说道。
“你和孤很像”,孙权说道:“孤这次上台,明里暗里不服的人太多。父兄骁勇善战,屡建奇功,可我却无半点军功,在他们眼中孤永远无法和父兄相比。可是孤,并不想做一个只是承继父兄基业的庸碌主公,孤要将江东好好的经营壮大,观天下大势,伺机而动。那时候,就是你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吕蒙。”孙权上前将他扶起。“孤这次提拔你,也有很多人不服,下次,征黄祖的时候,你再给孤打一场大胜仗,堵住那些鸟人的嘴。”
“末将领命。”
五、劝君惜取少年时
“子明,这就是你的字了。”几天后,孙权又一次召见吕蒙。
孙权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很不一样了。本来,孙策之死将他原本正常平顺的生活搅得个天翻地覆,可是现在,他又渐渐踏实了下来。本来,孙权想到,给自己的一个臣下取个表字,无论如何也难不倒他孙仲谋。可是现在,他竟然花了四五天时间去想,在选取的数百个字中划掉这个,划掉那个。最后,选取了这两个字作为吕蒙的表字。
“给我儿子取字恐怕都不会这么费神。”他想着他这么几天的所作所为如是想到。
“末将谢主公赐字。”吕蒙听到后,氤氲的眼睛又开始变亮,开始躬身致谢。
“这是太合适不过了。”他看着吕蒙那双明亮的眼睛想到。
“明者,清也,智也。他们不是‘阿蒙阿蒙’的叫吗,我要让大家知道,你心里其实有多清楚明白。以后,谁再叫子明‘阿蒙’,就是对上不敬。”孙权说道。
“主公,这个明字怎么写啊,蒙也好告知母亲蒙已有表字。”吕蒙突然问道。
孙权听到后,也一愣,无奈的说道:“真是煞风景。过来,我教你写。”
于是吕蒙来到孙权前方的案几上,曲腿踞坐。
“左边一个‘日’,右边一个‘月’,日月同辉,方为明。你写一个我瞧瞧。”
于是吕蒙模仿着孙权那写字姿势,写了一个明字,那比划显见的是一个从不拿笔的人写出来的,时粗时细。
“回去好好练练吧。”孙权看着吕蒙说。
“主公,这笔杆子这么轻,没想到比大刀还要难抡。”吕蒙有些不好意思地和孙权说道。
“这笔杆子虽轻,可是比大刀用处可高多了。你知道李广将军吗?”
“汉武帝时的一位特别忠心的老将军,不过到老都没能封侯。”吕蒙听到过一些这位老将军的事迹,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两点。
“他没能封侯,还不是没打过几次胜仗。而他同时代的卫青大将军,七战七捷。结果,被太史公一写,世人都只知道李广,而不知有卫青了。你看看,笔杆子的作用有多大。”
“太史公?”吕蒙问道。
“太史公书的作者。”孙权答道。
“子明,你现在也是平北都尉了,不是过去那样只需带兵就可以的,现在还要管理很多政务,回去应该好好看点书。《太史公书》就蛮好的,你回去看看。”孙权突然对吕蒙说道。
“主公,我以前就很想读书识字了,可是营中事务一大堆,那些文章又绕口,末将一天下来也背不了几篇,这《太史公书》这么厚,恐怕一辈子也看不完。”吕蒙说道。
“谁让你背文章了?孤又不要你去当治经的博士?你只需看懂大略意思就行。你再忙,你有孤忙吗?孤还每天都看会儿《三史》、《孙子》、《六韬》什么的。对了,你每天晚上就和孤一块儿看吧。”孙权说着。
晚上叫苦不迭的吕蒙回到营里,身后是主公送来的厚厚的三史、《孙子》、《六韬》等,和附送的毛笔、墨斗、砚台和刻刀一套。
没过几天,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被送了过来,说是奉吴侯均旨,前来教导平北都尉吕蒙大人读书识字的,弄得吕蒙满头黑线。
晚上到主公那儿看书,吕蒙开始还以为这是孙权一时兴起。结果晚上吴侯特使谷利跑过来,提醒吕蒙该过去看书云云。
于是每天晚上,吕蒙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到吴侯那儿读书。起初吴侯上面念着,他在下面听着,孙权还不时地问着他的想法。后来渐渐地,君臣两人一块默契地安静地看书,吕蒙不时地提一下问题,孙权看得快,于是每次看完后就在那儿细细端详吕蒙;再后来,吕蒙看的速度也快了,这时候,“子明”这两个字吕蒙已能写的方劲古朴,和孙权当初教他写的一模一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