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无肉版，想吃肉的可密我~~
羊年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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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雨来半山晴
番外三：过年
月台上面全是人。
通往外省的火车隔几天才有一趟，因此每趟都装得很满。来赶车和来送行的人挤满了月台，大大小小的行李占据了人们脚边的空隙，有人在大声喊叫挥手，有人把小孩像扛行李一样扛在肩上，有人坐在行李上偷空抽烟，还有很多小贩挑着食品和山货在本就已经很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叫卖。这个地方的气候即使在冬天也是湿润的，空气中混合着汗味、烟味、柴油味和食物的味道，潮湿又浑浊。荀彧一手抓着行李箱，另一手抓着郭嘉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刚才就在他挤上前看车厢号时，一不留神娃蛋就跑不见了，吓得他发了一身冷汗，最后在月台边上找到，娃蛋正趴在那里探头研究火车轮子。他那么小一个，如果周围的大人不注意，一脚就能把他扫到铁轨下面去，荀彧冲上前揪住他的后领子把他扯回来，抓紧之后再也不敢松手。
他们刚到这月台的时候，因为人太多太乱，张辽就让他们在这里等，自己去找车厢和座位。等了一会儿曹仁就着急起来，回头说了句“我去看看”便扎进人堆不见了，荀彧拉都拉不住。荀彧一面要看着行李，一面又要看着郭嘉，本想过去瞧一眼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是几号车厢，却差点把郭嘉弄丢，结果那车厢号也没能瞧见。
他只好拽住郭嘉继续等。又过了约一刻钟，终于看见曹仁拨开人群回来，满头都是汗：“荀先生，找到了！跟我来！”
曹仁接过行李转身在前面开道，荀彧拉扯着郭嘉跟在后面。但是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朝什么方向挤的都有，才刚经过不到半截车厢的距离，荀彧就听见郭嘉在身后叫唤。他回头一看，发现郭嘉被两个背着大背篓的人夹在了背篓中间，只有一条小细胳膊还被自己拽在手里。他连忙回头把他弄出来，想了想，干脆把他抱在身上。
这样艰难地朝前走了好几节车厢，他们终于望见张辽从一扇车窗内探出身子来，正向他们招手。
这时候赶车的人都在往车上搬行李，可是车门很小，全被人堵住，挪也挪不开，很多人便直接把行李从车窗塞进去。张辽在窗户边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也这么做。荀彧和曹仁看了看，确实没办法，曹仁便将行李举起来，让张辽从窗子拖进去。
好容易将行李弄上去了，接下来轮到人。荀彧当然是不可能去爬窗户的，他可以等。但是郭嘉等不及了。月台上带着小孩的人不少，看着别的娃蛋都被大人从窗户塞上了车，郭嘉心急如焚，又闹又跳，恨不得自己爬上去。荀彧被他闹腾得没办法，抬头看看张辽，张辽回头看了一眼车窗里面，可能是在估测娃蛋进去以后安置在什么位置，然后就朝荀彧伸出了手。
荀彧举起娃蛋递上去。张辽一手抓住郭嘉的胳膊，一手抓住郭嘉的裤腰，双手一提，就把娃蛋的上半身拎进了车里。郭嘉半截身子爬进了车，双腿无处借力，本能地在空中蹬了一下。这一下险些蹬在荀彧脸上，荀彧把头一偏，那只脚就蹬在他的脖子和肩窝处，蹬得他晃了一晃。待站定再往车里看时，就看见张辽抬手给郭嘉的屁股上来了一下。
他这一下打得不重，郭嘉忙着兴奋，也顾不上回味发生了什么，摸摸屁股就去打量车里。张辽把他按在座位上，转头看着荀彧。荀彧拍掉脖子上的土，冲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对曹仁说：“这里没事了，我等人少些就上车。你快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曹仁不同意，直等到荀彧上了车，车子缓缓开出站台才走。车子开动时荀彧和郭嘉对他挥手，郭嘉更是激动不已，边挥着手边浑身都在动，嘴里嚷着“开车了开车了！”，荀彧费了好一番力气才阻止他把脑袋伸到窗外面去。
他们这一格坐着六个人。两排相对的座位，中间一张小桌，一侧坐着郭嘉、荀彧和张辽，郭嘉靠窗；另一侧坐着一位阿公、一位阿婆和一位好看的阿姐，看起来是一家子，阿姐靠窗。郭嘉瞧着窗外兴奋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开始和那阿姐说起话来。阿公和阿婆带了很多山货上车，不知是要卖还是拿着走亲戚的，大筐小袋的摞了一堆。阿公年纪大了，举不动重物，这些东西就堆在座旁，堵塞了过道。张辽把郭嘉和荀彧安顿好后就一直在倒腾头顶的行李架，帮他把这些筐子兜子一样一样地放上去。荀彧本也想起来帮忙，但过道已经站不下更多的人，张辽便按住他示意他别动。这样又搬又挪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弄好了，但张辽的额上也已布了一层热汗。阿公阿婆不住的向他道谢，那阿姐更是瞧着喜欢，也顾不上和郭嘉说话了，从怀里掏出一方叠好的绣花手帕，脸红了红，不好意思直接给他，便拿给旁边的阿婆想让阿婆递给他擦汗。
张辽看了那手帕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用本地话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过来扶着座椅的靠背，默默地等着荀彧。荀彧正低头找自己的手帕，没留意周围的变化。他很快找到，张辽接过，转身向盥洗池那边去了。
阿姐见张辽不肯接自己的帕子，想了想，又继续和郭嘉说起话来，还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几颗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给他吃。张辽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他把湿润的帕子递给荀彧，指了指他脖子上的印子，荀彧会意，便用手帕将先前被郭嘉弄脏的地方擦干净，然后张辽又拿着手帕去了盥洗池，这一次比刚才略久一点，再回来时他脸上已经清清爽爽没有了汗迹。他坐下来后，阿婆又拿出好多野坚果分给他们吃，但这些东西最后都进了郭嘉的肚子。
火车翻山越岭走得不快，途经大大小小的车站逢站必停。每个车站都有附近的村民挑着食品在铁轨边售卖。荀彧给了郭嘉一些零钞，停车时间短时，郭嘉便捏着票子在车窗边挥舞，然后从小贩手里买来各种零食：卤好的鸡蛋，菜饼子，棒棒糖，拌凉粉……还有他最喜欢的果子篓——用细篾条编成的比巴掌大一圈的小篓子，里面装着一个大红橘子，橘子和篾条间的缝隙里塞满了花生。郭嘉买来以后，先将橘肉剥出来平均分成三份，自己一份，荀彧和张辽各一份，然后将阿姐给的还没吃完的水果糖和坚果塞到篓子里面跟花生挤在一起，像小动物屯食一样屯了满满一篓，连打瞌睡时也紧紧抱在怀里不放手。荀彧在一旁看着暗暗好笑，便用胳膊碰碰张辽让他也看见。张辽没说什么，想了想后从行李里面翻找出一条小细绳，穿过篓子打了个结，把这东西挂在郭嘉的脖子上。郭嘉醒来以后对此表示非常满意，下车放风时也带着它，一边从里面掏东西吃一边把新买来的零食塞进去，存取均衡，因此那篓子里面一直装得满满的。
他们在途中转了两次车。第一次转车时便和阿姐三人分开了。那阿姐万分不舍，郭嘉也万分不舍，但他的原因显然与阿姐的不同。后来他们和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坐在一起。三个孩子一路上有说有笑，不时逗着郭嘉说话，又讨论些作业里的难题。荀彧好心点拨了几句，三人又惊又喜，拉着他问这问那。张辽在一旁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起身去泡了一杯热茶来放在荀彧面前的小桌上。
随着火车北行，窗外的温度越来越低，车窗都被关上了。郭嘉把脸贴在窗玻璃上，使劲往外看，大地上的绿色已经褪去，露出坚硬的土壤，色彩单一，广阔而苍茫。在这单调的背景上，农户门前的大红春联和屋檐下的金黄玉米棒显得特别惹眼，这画面寒冷鲜明，粗糙热烈，呈现出一种与南方冬天截然不同的气质。
郭嘉看得兴致勃勃，不时向荀彧问这问那，但天色暗下以后外面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他也开始打起了瞌睡。火车到站时已是深夜，这时郭嘉正睡得口水长流，荀彧把他抱起来，张辽拿了行李，三人随着人流出了站，很快找到了在外面等着的荀攸。
荀攸是开车来接他们的。一路上郭嘉都在睡。夜色里城市的建筑看上去彼此相似，出现得最多的是整齐的路灯，以及路灯旁边造型雷同的光秃秃的树木。张辽上车以后仍然非常安静，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街景，似乎在听荀彧和荀攸说话，又似乎没有在听。荀彧感觉到他的这种沉默和平时的寡言少语有些微妙的区别，当中隐隐透着一丝茫然和不安定感。荀彧看了看他，思考着原因。张辽不是那种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就会露怯的人。他是山林中自由的狩猎者，就算面对致命的危险也不足以令他慌乱。虽然他到过的地方不多，但他性格中稳定的那一部分非常坚实可靠。荀彧不明白这时的张辽为什么会有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他也没有立刻去问，直到他们在家门口下了车，他才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荀家父母居住的房子在一座校园的内部。车子开到校门口时没有受到门卫的阻拦，待门开后就直接开了进去。这个时间的城市本来就很安静，校园之内更加安静。车子拐了几个弯，停在一个院子门口，荀彧刚把郭嘉弄下车，就看见已经下车的张辽站在车旁打量周围的环境，好像在分辨着什么。他的动作很快，又不明显，只是不动声色迅速地扫了一眼，如果不是和他很熟悉了，荀彧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个带着点警觉的小动作。荀彧心里有了个念头，见荀攸拿着一部分行李先进了院门，便轻声问张辽：“怎么了？”
张辽拎着剩下的行李，看了看院门里面，又看看他，才道：“……我不认路。”
荀彧一下就笑了出来。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张辽在没有路的山中都不会迷失方向，却在这布满道路的城市中迷失了。对张辽来说，方向的辨识早已融入了他的本能，成为了他不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做出的下意识的举动。如果失去了方向感，他的安全感也会随之降低一些，这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从火车站到荀家的这段路上，他可能一直在试图辨认和记住，却失败了，这让他很不习惯。
“没关系的，”荀彧一手抱着郭嘉，一手在张辽的胳膊上按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自己，“我带你走。”
他们向院中走去。院里的路灯稀疏，显得这里格外幽静。小路的两旁都是独幢的二层小楼，其间种着高大的老树，虽然叶子已经掉光了，但一看便知年头已久。荀攸走在最前面，停在一幢小楼前按了按门铃。门很快开了，一位眉目和善的老太太把门开到了最大，门里的灯光投射出来，在外面拉出长长的暖黄色的一块，将夜色下的四人都照亮了。
荀老夫人看着张辽夸道：“小伙儿长得真精神！”
老先生年纪大了，这时已经睡下。郭嘉被荀攸抱去客房塞进被窝。老夫人亲自下厨煮了三大碗汤面，看着三个年轻人吃完。荀攸表示他去客房和娃蛋住，于是荀彧就把张辽领到了自己的房间。荀家兄弟不少，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留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只有荀彧一个，很多启蒙知识都是老先生亲自教授的。他从小在这房间居住，连角落里都积累下多年的痕迹，尽管后来离家求学，家里却一直让这房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家具的位置没有变化，书柜里的书也仍按他自己的顺序排列，只是老夫人因为想念儿子，在书桌和书架上摆了一些老照片，都是他上大学以前照的。这么一看，这房间活像一个呈现他年少生活的微型博物馆。
荀彧进房间后便着手铺床，想快些让张辽躺下休息。他们坐了这么久的火车，一路上三人之中睡得最浅最少的就是张辽了，荀彧每次睁眼都看见他清醒着，坐在一旁照看着他们。这个房间其实比客房更适合一个大人带一个小孩住下，因为眼前的床虽然比单人床要宽些，却又不是标准的双人床，睡两个成年人显得有点挤。但荀彧担心张辽不自在，当荀攸这么安排时便没有提出异议。
他这边铺着床，突然觉得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回头一看，发现张辽已站在了书柜前，视线牢牢地锁在书柜中的老照片上面，认真得近乎虔诚地在那里看着。荀彧走过去瞧了瞧，道：“这是我小学的时候照的。”
张辽还是没有动静。荀彧拍拍他的胳膊，笑道：“睡觉了。”
张辽又看了一会儿，这才默默地转过来，眼里满是不舍。荀彧连忙安抚：“这样的照片还有很多，家里有几个老相册，等我找出来了，都给你看。”
张辽点点头，走到床边脱衣服。两人灭了灯钻进被子里，荀彧感到张辽把嘴唇贴在自己的鬓角，手伸过来搂住自己的腰。那气息暖洋洋的，腰上也热乎乎的，两人偎在一起却并不感到拥挤，原本冰凉的被窝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五个大人先起床吃了早饭。郭嘉是最后醒来的，起床后见着了两位老人，乖巧嘴甜得令荀彧都有些发愣，荀老夫人被他一口一个“阿婆”叫得合不拢嘴，当即给他包了个大红包。郭嘉把红包掖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但他对荀攸不是很信任，想了想，又把红包掖在了荀彧的枕头底下。
这次荀彧和张辽带了不少山货回来，因此吃完早饭两人便开始帮着荀老夫人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分类放好。他们刚忙活了一会儿，老先生就叫荀彧到书房说话，荀彧只得把余下的部分留给张辽去弄。他本来有些担心张辽和母亲语言上沟通不畅，可老先生许久不见儿子，很是认真严肃地询问他工作的情况以及山区的教育现状等等，两个人直谈到快中午才告一段落。荀彧从书房出来后便立刻回到厨房，可母亲和张辽都不见了，一问荀攸，荀攸便说两人去菜市买菜去了。
荀彧怔了一下，他觉得很难想象那个画面，但他很快就亲眼看到了：母亲先进了门，手里除了装零钱的小手袋之外什么也没有，张辽跟在她后面，神色平静自然，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拎在手上。
荀老夫人一进门就夸道：“文远捉贼真勇敢！”
屋里的人都愕然地等着她说下去，老夫人于是将菜市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快过年了，菜市里的人比平常多，小偷也比平常多。前不久老先生独自去买菜时就被偷过一次，所以最近两位老人出门时都特别小心。今天老夫人和张辽去买菜时又遇到了小偷，但当时那小偷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正在和他们隔着一个摊位的地方买五花肉的一位年轻小媳妇。这一排的几个摊位跟前人来人往，老夫人也不知道张辽是怎么发现的，就见他突然转身大步冲到一个男人面前，将对方胳膊一拧就面朝下按倒在地，全过程不超过五秒钟。周围的群众都惊呆了，直到看清掉在地上的钱包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菜市的值班人员很快赶了过来，听了围观群众的描述，还以为张辽是到菜市巡逻的便衣，可张辽捉完贼后就一直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还是老夫人出面解释了一下，才消除了这个美丽的误会。最后小偷被值班人员和热心群众扭送派出所，张辽被那小媳妇拦住好一通道谢，因此两人才回来得这么晚。
老夫人把这件事讲得喜气洋洋的，荀攸在旁听得津津有味，荀彧倒是十分镇定，听完后回头去看张辽，却发现张辽已经拎着大包小袋进了厨房。
只有郭嘉不服气，追着老夫人直呱呱：“阿婆！抓个贼娃子算个啥！咱们在山里的时候，这么大个子的野猪，到了文远哥手里，‘嚯！嚯！’两下，它就拱也拱不起来了！文远哥本事可大哩！”
老夫人见他连比带划的，笑着揉揉他的脑袋瓜，把菜兜子里给他买的糖葫芦取出来。娃蛋接过糖葫芦，顿时没了声气。
这天吃午饭时，老夫人给张辽盛得特别多，并且从此以后在每一餐快要结束时，她都会慈爱地向张辽至少问三遍“吃饱没有？”，直到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才会收拾碗筷。
老夫人的这种态度很快传染到了老先生身上，但其原因却是因为另一件事。荀家的屋后有一块小小的地方，原本只是荒地，但老先生在这里养了些花草，又搭了个架子种了些葡萄藤和丝瓜藤。现在是冬天，藤萝都已经枯死了，老先生弄来些木条，打算借这个机会托人把架子修整修整，可是拜托的人因为别的事耽搁了，荀彧他们回家时，这些木条便都堆在后门外面，还没有被动过。原本这件事不着办，等过完节再找人来做也一样，但张辽在闲着也是闲着，在一旁听见老先生和荀彧说起这事，便要来了工具，没花多少时间就把那架子整顿好了。该替换的地方全部替换，不够结实的地方全部加固，还用多余的木条把架子向外延伸了一截。老先生在门里看着，不住地点头：
“小伙儿干活儿可真利索！”
郭嘉又不服了：“阿公！搭这架子可不算啥！文远哥在村里的时候，能给我们在树上盖房子哩！”
这时老先生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张辽身上，笑着看看这娃蛋也没说什么。但几天后他突然又想起了这事，便把老花眼镜摘下来，放下手中的报纸，对一旁正看书的儿子道：“我看文远这孩子实诚的很，但那小东西却鬼头鬼脑的，不像是你俩教出来的，他平时都跟你们住一起吗？”
“……”荀彧放下书，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见他迟疑，荀老先生的面色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文若，如今你也已身为人师了，这下一代的教育是个系统又复杂的问题，关系到国家的未来，你不但要好好重视，还要不断地自我完善才行啊。”
长辈间的交谈郭嘉并不知情。这些天他玩得很开心：在家顿顿有好吃的，不时还有加餐；白天可以跟着荀先生和文远哥去街上玩耍，或者跟着荀先生混进学校的图书馆找有趣的书看；荀家的亲戚过来走动时都会给他包红包，他把这些红包继续往荀彧的枕头下塞，很快积得多了，荀彧睡觉时都觉得枕头不太平整。
除夕这天郭嘉把自己的红包都掏了出来，拿给荀彧想让他全部换成炮仗。荀彧替他把压岁钱数了数，告诉他这些钱其实还可以有别的用途，比如逛庙会的时候买吃的，或者买玩具和书本，或者给山里的小伙伴们买礼物等等等等。郭嘉一听还有庙会，魂都飞了起来，对炮仗的热情顿时削减了一半。最后荀彧带着他出去，用一部分的压岁钱买了炮仗和烟花，剩下的统一装进一个大红包里，还是给他放回枕头底下。
这天荀彧家中的兄弟都聚齐了，各人带着家眷过来团年，一大屋子的人把年夜饭吃得热闹非凡。饭后自然是焰火时间。荀家的孩子都还很小，看着郭嘉放炮既喜欢又害怕，捂着耳朵不敢靠前。郭嘉这时俨然成了英勇的化身，仗着有张辽在身边，什么品种的炮仗都敢亲手去点。小院里还住着别的人家，也有小孩出来玩耍，每家挑选的焰火种类不尽相同，郭嘉就拿自己的去和别人换。这院里全是熟人，他去换焰火，别家的长辈便顺手塞些点心糖果什么的。他满载而归，把吃的分给荀家的小朋友们，很快得到了大伙儿的拥戴，围着他甜甜地直叫“嘉嘉哥哥”。
这样吃着玩着一直闹到深夜，两位老人年纪大了，撑不住守岁便去休息了，各家人纷纷告别离开，郭嘉没了小伙伴，很快也蔫头耷脑打起了瞌睡。荀彧把娃蛋塞进被窝，整座房子里便只剩下他和张辽还醒着。两人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又把屋前爆竹的纸屑扫了扫。这时城市的欢庆还没有结束，四周的天空不断被各色焰火点亮，他们在外面又看了一会儿，荀彧想到张辽自晚饭后就没怎么吃东西，便问他饿不饿。张辽点点头，荀彧拉着他进屋，到厨房煮饺子给他吃，见他吃得很香，自己也吃了一点。两人静静地吃完，洗漱完毕，已是凌晨两点过了。荀彧往一个保温杯里倒了杯热开水放在床头，又把从前的老相册找出来也放在床头，关掉大灯，只留一盏暖洋洋的床头灯，两个人挤进被窝里并排靠坐着，一边翻看相册一边守岁。
荀彧用手指轻点着照片，一张一张地给张辽讲照片上的人事物。他讲得很仔细，张辽听得也很认真，偶尔还会提问。他们的成长经历是那样不同，可如今却毫无保留地参与到彼此的生活中去，塑造着对方的人生轨迹。灯光将他们相偎的身影笼住，这个小小的角落便自成一个世界，外面的一切都不能打扰这充满温情的安宁与私密的细语。
初一这天自然是在补眠中度过的，此后又有两趟走亲访友的活动。郭嘉天天念叨着庙会，到了说好的日子他竟然第一个起了床，跳下床后衣服也不穿，趿着鞋钻进荀彧房中来，爬到床上想把两个大人摇醒。
张辽本来警觉性就高，郭嘉还没上床他就睁了眼。郭嘉爬上来骑在他被子上直嚷嚷：“起床了，起床了！”张辽皱了皱眉，迅速地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荀彧，一手来捂郭嘉的嘴，一手就要把他从自己身上拎下来。但这时荀彧也醒了，惺忪地眨了眨眼，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顿时紧张得抬起身子：“怎么不穿衣服！”
“起床了，起床了！”郭嘉以不变应万变。
荀彧不理会他的要求，把自己的被子打开，和张辽一起把他揪下来塞进热乎乎的被窝里，用被子把他捂住。郭嘉在被子里蹬了蹬，一头乱毛往枕头上蹭，浑身都在动：“起床逛庙会了！逛庙会了！”
张辽下床套了两件衣服，去隔壁把郭嘉的衣服拿来给他穿上，三人吃过早饭便出了门。郭嘉把这顿早饭吃得风一般，一路上都在嘟囔车子走得太慢，到了庙会更是没一刻消停，恨不得分出三五个身子六七张嘴，同时凑八九处热闹吃百十份小吃。庙会上人多，凡有表演的地方都被层层围住，郭嘉拼了命地往人堆里钻，却依然什么也看不见，急得直跳脚。张辽将他举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肩上，这一来郭嘉不仅看得远了，在骑肩的娃蛋中也算坐得高的，顿时得意得仿佛头顶的呆毛也变得和腰板一样硬挺。他自张辽的肩上四处眺望，见着好玩的便告诉张辽，张辽扛着他过去，见着好吃的就告诉荀彧，荀彧给他买回来。他在张辽的头上吃东西，起初荀彧不同意，皱皱眉要叫他下来，但张辽表示无妨，荀彧便没有坚持。直到郭嘉终于主动要求下地，荀彧才找到个机会将张辽拉到一边，让他把头低下来，将娃蛋漏在他头发里的糖渣，糕末，山楂籽和碎酥皮之类的东西仔细地捡出来，又用手指把他的头发捋捋顺。
郭嘉下地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玩。先是套圈。郭嘉看中了一只老虎玩偶，想套了带回去送给虎妞，却怎么也套不中，不是力度不对就是失了准头，偶尔眼看着就要套上了，可那圈子又脆又弹，一碰玩偶便弹开了，急得他满头是汗。周围也有不少人在套，没一个套中的，摆摊的老板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只管数着圈子钱。张辽蹲在郭嘉身边陪着他，起初以为他只是为了好玩，但郭嘉只盯着那只小老虎不停地丢圈子，张辽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想要。这时郭嘉手里的圈子只剩下最后一个了，正纠结着比划着，却突然被张辽默不作声地把圈子拿走。郭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张辽将圈子拈在指间，看了一眼那小老虎，手腕轻轻一甩，几乎没有使力，那圈子飘飘地飞过去，正套在虎头上。
郭嘉一声狂呼，激动地接过老板不情不愿递过来的小老虎，抱在怀里摸了两下，眼珠一转，又掏出一把零钱买了些圈子。这次他把圈子全塞给张辽，形势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郭嘉指向哪个，圈子便套中哪个，无一漏网。荀彧刚才在排队买棉花糖，拿着糖回来时便看见那老板泪流满面地对张辽说着什么，张辽面露茫然地听着，郭嘉蹲在他腿边，正把各种玩偶一个个往袋子里装。荀彧把糖递给郭嘉，转身去听那老板说的话，那老板见他和这一大一小是一起的，看上去又十分的面善，立刻带着哭腔恳求他快快把这二人领走，不然自己这生意是再也做不下去了。
荀彧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问郭嘉要不要去玩点别的。郭嘉在此收获颇丰，心满意足正想转移阵地继续扫荡，忙不迭点头。张辽本就不是自己要玩的，自然也没有意见。荀彧没有再提此事，因为他知道在张辽看来，既然定下了游戏规则就应该愿赌服输，如果将张辽和那老板的角色对换，张辽就算赔得血本无归也不会有二话，更不会逐客。这是他诚实耿直的性格使然。因此，对于规则中本就暗藏着的那部分狡猾，荀彧认为没有必要让张辽去思索这样的事。
有了套圈的经验，郭嘉在接下来的游戏中所向披靡，无论是打气枪还是丢沙包都统统不在话下，猜灯谜虽然张辽不会，但是有荀彧在，郭嘉只管一趟趟地跑去领奖，直把所有品种的奖品都领了个遍才罢休。
这趟庙会三人空手而来，满载而归。郭嘉吃了个痛快，玩了个痛快，给小伙伴们的礼物也挣了个齐全，十足的圆满。三人在学校里一直住到年后快要开学才告别了两位老人乘上南下的火车。在这之前他们把城里好玩的地方都逐一玩过，荀彧又给一大一小买了新衣服。他们来时的行李箱中装满了山货，回程时箱中仍然装得满当当的。郭嘉既舍不得离开，又想飞回去向小伙伴们显摆，心情十分矛盾，只好靠吃零食来排解。他的宝贝果子篓荀彧还替他保留着，现在又给他装满，让他美滋滋地挂在脖子上。
火车一路向南，钻过一个个隧道，沿途的青山愈高，绿水愈深，打开车窗，湿润的气息与漫山遍野的绿意扑面而来。
他们就快到家了。
——番外三 完——
——半山雨来半山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