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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丕司马]空折枝(虐,完结)
赵迁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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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2-06-17  

[原创][丕司马]空折枝(虐,完结)

管理提醒: 本帖被 安娜洛奇 从 天上人间(CP相关) 移动到本区(2013-10-22)
丕司马同人
空折枝
一、
小仆慌慌张张地在书房外跑过,留下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司马懿推开窗子,七月的暑气还未全然褪去。一推窗,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吹动这司马懿素色的长衫。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回大人,今日是中元节。”小厮的话只说了一半,司马懿心下了然。
中元节放花灯,借此缅怀逝去的亲人。这小厮只怕是为了早些做完杂事,好回家祭奠。司马懿怜他孝心,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了。
阖了窗,一直侍奉他的仆人玉书走了进来,跪在那里,奉上一壶茶。司马懿放下书卷,问道:“玉书,今日是中元节,你不回去祭奠?”
“除了大人外,玉书也没有别的亲人了。”玉书低首道。
司马懿心下抱歉,此时方想起玉书与家人不睦,被家人卖身,才成了自己的仆人。当下自斟了一杯茶印下,稍稍缓解自己的尴尬。
“大人不如也出去为小公子放上一盏。也算是祈福吧。”
想到那个聪颖的孩子,司马懿心念一动:“也好。”
中元节不同于上元节,少了些人气,多了些鬼气。无怪人们称七月为鬼月。只是临近河岸,才热闹起来。孩子们都挤在水边,瞧着自己的河灯是不是飘得比别人的院,老婆子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祈福。城里原始不许夜市的,不过中元节里也没人真的管,还真有几个小贩模样的人,偷偷摸摸地拉你的袖子,问你要不要买一盏河灯放放,通共三个铜板。
司马懿走在河边,见河里的水灯一盏碰着一盏,晕黄的灯光在水面上酥酥地颤着,仿佛过不多远就会熄灭一样。
念及这几年的经历,从不愿出仕到被迫为官,又执意自保,在少公子灵前结庐而居。司马懿叹了一口气。却听得耳畔一个清朗的声音:“先生因何而叹?”
那声音听在耳中颇为熟悉,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黑夜里看不清楚,只依稀瞧见那人的侧影。司马懿不愿言说心中之事,便随口道:“每见繁盛,必感凋零罢了。”
那人低头轻道:“灯芯苦短,终有人死灯灭的一日,确实可叹。只是便是现在不灭又如何,江上风大浪急,又有谁能自保?先生所叹,只怕是叹这乱世的难以保全。”
司马懿一惊,却不多言,只是借着那微弱的灯光又细细打量起来人。他不过二十来岁,长身玉立,甚是英挺秀拔。司马懿心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过往的一点片段,忙躬身低声道:“见过二公子。”
“先生认出我了?真是可惜。”曹丕笑道,“本想着与先生河畔同行,能抛开那些公子大臣的身份,只作偶遇之人,说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没想到还是给认出来了。”
“公子是微服出行?”
“是。”曹丕点点头,“所以还请先生收了那些虚文礼数。先生在四弟的灵前结庐而居,过得可好?”
“劳二公子挂心。闲居清静,远胜过在官场里。”
“先生喜欢清静?”
“无人不爱清静。”
“先生旷世之才,若是在灵前了此一生,纵然得以自保,也未尝不是一件憾事。”
话说到这个地步,司马懿自然也不是傻子。沉吟片刻道:“丞相的大军想来已经到了荆州。”
“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
“若非如此,二公子也不敢来与微臣说这番话。”司马懿微微颔首道,“有句话,微臣不知当说不当说。”
“先生但说无妨。”
“真正聪明的公子外表憨厚,内心坚韧,让人看不见他的聪明。”说着便退了几步,正要离开,却被人执了袖子,低声问上一句:“子桓明白,只是仍忍不住问上一句,三年之后,先生愿意做我的先生么?”
“夜凉风急,二公子珍重。”司马懿躬身行过一礼,抽出被他执在手中的袖子,转身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内,玉书跪在那里收拾书卷,抬头见司马懿回来,微微有些讶异:“大人不是去放河灯,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遇见水怪了。”司马懿想了想笑道。
“水怪?”
“隐在水里,藏头露尾,虽然还不成气候,但也能瞧出些名堂来,多半是条潜龙吧。”司马懿边说边勾起了嘴角。
清静自然好,但若能坐在龙角旁,恍若乘奔御风,看尽万里山河,那方是不负平生之志吧。
二、
建安十三年实在是个多事之秋。
父亲死了最宠爱的谋臣,最看重的幼子,又在南边打了一个大败仗。这样的冬天,让铜雀台里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寒风彻骨。
曹丕倚在甄氏的膝上闭目养神,那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透过织锦的长衫,从甄氏的袖中散了出来。
“这几日听闻丞相在前朝发了好大的火。”
“前朝的事,妇人如何得知?”曹丕眼皮也没有睁开。
“昨日见着弟妹,女人家在一起说些男人的闲话。”甄氏想了想道。
“宓儿越来越聪明了。”曹丕听罢笑道,“三弟文人性子,闺房里什么不可说?便是真说了什么,父亲也不会责怪。可你我之间,便是夫妻私语,也是小心些好。”
一边说着一边想到那日那人在河畔的话:“真正聪明的公子外表憨厚,内心坚韧,让人看不见他的聪明。”
“前几日见那个赵大人老到家里来,怎么这几日不见人了?”
赵温么?那人空有一腔正直,却不聪明。曹丕如今想想,倒有些后悔与之交游。只是这些心思,却是不能与妇人言说的。
“腿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想来便来了。左右没什么交情,也不必多在意。”
“跟着公子这些年,倒没听说谁与公子有交情。”甄氏笑道。
“交情么?”曹丕笑了,“终归是有些的吧,只是还不到时候。”
眼前仿佛闪过中元节水上的花灯,在黑夜中明亮温柔,但又闪烁不定,充满变化。多像一双让人念念不忘的眼睛呵。
从建安十三年到建安十五年,南边似乎不大太平,京城里也好不到那里去。
“大人,前几日朝廷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玉书一边为他研墨,一边道。
“放你出去,倒去打听那些有的没的。”司马懿笑道。
“不去打听,大人也不放人出去呀。”玉书一边研一边笑道,“各府的仆人遇上来,悄悄说些主子间的事也是人之长枪,主子们不都睁只眼闭只眼?”
“说说吧,你都听到什么了?”
“大人可记得一位赵温赵大人?”
“是司徒赵大人?”
“正是。只不过眼下,他不是司徒了。”
“因何被贬?”
“他举荐了一个人。”
司马懿的笔顿了顿,良久,注视着之上的墨迹,叹了一口气:“这纸写坏了,裁了这边去。”
“罚得重么?”换了张新纸,却写不下一个字,终是又问了一句。
“着侍中守光禄勋郗虑持节奉策免去了官职,也不轻了。”
“他这一番韬晦,算是白费了。”司马懿轻轻道。
“大人都知道?”
“纵然举荐的人不称职,丞相也素来不深究,以免绝了日后进谏之人。如此重罚,只怕举荐的是一位公子。三公子才高于世也眼高于顶,赵温不见得有多欣赏。那举荐的多半就是二公子了。”
“大人明见。”
司马懿盯着眼前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孩子,道:“玉书,朝廷里的事,由得他们自己去闹吧。咱们在此乐得清静,不好么?”
“是。”玉书深深地伏下身去。
别墅周围有一个小湖,同那河水多半是一个水系。只是地方偏远,少有人迹。司马懿和玉书拎着鱼竿和竹笼,走到湖边,却见已有人立在那里,正是便服的曹丕。
“二公子好雅兴,居然找到这里。”
“顺着河道走着,竟然发现这一处好地方。先生当真小气,这么好的地方,自己独享。”曹丕笑道,瞥见玉书身后背着的鱼竿,“先生是来姜太公钓鱼的?愿者已经上钩了。”
“二公子说笑,微臣只是来钓鱼罢了,愿者上不上钩不在微臣之虑,只求有一两尾鱼儿上钩,那今晚的晚饭就能加道菜了。”
“那先生可曾多备一副钓竿,也好让子桓今晚加道菜?”
司马懿笑了笑,向玉书挥了挥手。玉书立即取下一副钓竿呈与曹丕。曹丕笑着接过,学着司马懿的模样,装上鱼饵,抛到湖心,在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前些天随手翻翻书,读着《考磐》,就想到先生了。”曹丕盯着湖心道。
考磐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考磐在阿,硕人之岢。独寐席歌,永矢弗过。
考磐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司马懿想了想,笑道:“二公子抬举了,古时的贤人,微臣可当不起。”
“先生,你瞧这山光野色,多么自然讨喜,那些公子、微臣的官场习气还是能免则免吧。”
“也好,专心钓鱼便是。”
曹丕初学,远不及司马懿熟能生巧。瞧着司马懿已经钓上两条,他筐内仍是空空如也。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司马懿笑道:“不早了,在下也要回去了。只是公子今晚只怕吃不到鱼了。”
“钓鱼么,哪有准?只要有耐心,终究是会上钩的。将来若有机会请先生吃鱼,先生万万不要推辞。”
“多谢公子盛情。”司马懿收了钓竿,转身离开,将另一句话藏在心里,“臣司马懿翘首以待。”
三、
重回京城和离开时一样都是天刚亮的样子。天边隐隐有一条亮线,渐渐扩大, 越来越亮,最终变成灿烂的朝霞。
回到刚刚打扫干净的旧宅,司马懿顿生物是人非之感。三年,原来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即使你不停地试图说服自己,那些根本就没有变。三年前的惶恐、无奈和被生生压制的雄心与欲望,如今早已在三年山光水色的荡涤下,愈发得深沉而不见痕迹。
“大人,门房来报,今早有人送了礼来。”
“这么早?”司马懿扬了扬眉,“是什么?”
“是两尾鲜鱼。”
“是他啊……”司马懿不由失笑,“也好,给厨房吧,今晚可以加道菜。”
“大人,门房有人说要见您,自称是送鱼人。”
“快请。”司马懿快步迎出,见便服的曹丕一如当年的英挺,只是更多了分沉稳。
“公子亲自来访,折煞微臣了。”
“不知那鱼先生可还满意?”
“再好也没有了。既然来了,不如一起用晚膳吧。”司马懿笑道,“玉书,去烫壶好酒来。”
菜也简单,主菜就是那两位鱼,新鲜得很。酒也极好,喝得两人醉醺醺,眼神都迷离起来。
早就屏退了左右,曹丕笑道:“当年一别,先生可好?”
“好。”司马懿微笑道,“五官中郎将、副丞相,公子也很好吧。”
“当年我问先生的话,不知先生是否还记得?”
“再等下来,鱼都凉了。公子请。”司马懿夹了一筷子鱼肉给曹丕。
“不仅鱼要凉了,酒也会凉。”曹丕不再多言,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三年没少喝酒,但一次也没醉过。有时候曹丕都不清楚自己是酒量大得不会醉,还是根本就不敢醉。没想到今日在这只见过几面的司马懿的府邸里,他居然有了些许的醉意。美酒,美食,还有……呵呵,他是有些心猿意马了吧。
只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才华志向,却又如此的小心翼翼,倒真是有趣呢。
司马懿醒的时候,正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玉书跪坐在一边,见他醒了,奉上一碗醒酒汤。
“二公子呢?”
“昨晚就回去了。”玉书接过空碗道,“还吩咐我们准备醒酒的东西,说您实在喝得太多了。”
“是么?”司马懿笑笑。醉便醉了吧,这是他多年的习惯,要做一件大事前,少不得要醉上一场。说是给自己壮胆也好,说是提前庆祝也好,终归是要一醉方休的。这样一副醉态落入他的眼里,多少会让这将来自己要效忠的人有些放心吧。
去见曹操的时候,他已经全然清醒了。上首坐着的那个人,靠在椅背上,风霜刻画的脸显得刚毅而果敢,却又透着一股疲惫与倦怠。这几年南方不大太平,也不再有那个时常同他说笑的军师祭酒,更没有少公子爬上他的膝头同父亲玩笑。这一代英雄到了如今,剩下的只有子侄间的争夺和不安定的大局。
“仲达,你来了。”
“见过丞相。”深深地伏下身去,司马懿恭恭敬敬地应道。
“都下去吧。”曹操挥了挥手。左右侍从应声退下。
“三年已过,你选中哪位公子?”
“二公子曹丕。”
“恩。”上位的曹操只是沉吟,半晌方道,“你回去吧。”
“回去?”这是司马懿不曾料到的。
“听说你在冲儿的灵前结庐而居,过得清静逍遥。”
“诺。”司马懿顿了顿,颔首道,声音不可抑制地带着一点颤抖。
看着他的背影,曹操给自己斟了一壶酒,浅饮了一口,接着将酒浇在地上。他盯着空空的酒杯,低低哑哑地笑了起来,声音低得犹如一只迟暮的老虎在长吟。奉孝呵,如果你在,会选哪一个?还是干脆懒洋洋地笑说:“主公的家事问我做什么?既是主公的儿子,我们定然全力辅佐,随便挑哪一个都好啊。”
刚打扫干净的旧舍如今又要空下来了。司马懿扶着刚擦过的栏杆,一时间有些怅然:“这一去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也不知我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回过身来见曹丕孤身一人立在那里,已不知站了多久。
司马懿看着他,眉毛一扬,笑意在脸上荡开。
“子桓来送送先生。”
“二公子此时前来,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司马懿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
“不早了,我送先生出城。”曹丕转过头去,对着门外吩咐了几句,准备好的车马驶了过来。曹丕回身扶司马懿上车,放下帘子,翻身上马。司马懿几次想推辞,但对上曹丕笃定的眼神,终究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城郊,车里的人笃笃笃地敲了三下车板。曹丕勒住马,凑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便送到这里吧。”司马懿掀了帘子,探出身来拱手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公子珍重。”
却不知曹丕哪里来得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沉声道:“先生,今日之事,是子桓拖累您了。”
“公子哪里的话,微臣只怕今日的话已引得丞相对公子的猜忌了。”
“方才我想了很久,便是被父亲猜忌,也不愿失去先生。”这句话,曹丕说得很慢,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只见他调转马头,扬起马鞭,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回城。”
“公子疯了。”司马懿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微臣却不愿随着公子一起疯。”
“先生……”
“钓鱼,须得有耐心。”司马懿笑了,“下次公子来时,或许我也可以请公子吃一顿鱼了。”
城郊深夜少行人,又已到了深夜,天上下起小雪来,更显出天地之间的寂静萧瑟。曹丕望向司马懿,良久,解下身上的裘衣,双手递了过去:“先生珍重。”
“多谢公子。”司马懿接过,拜了一拜,便吩咐车马继续前行。
坐在车上,他对曹丕这次的感情用事多少有些失望,然而又有些难以名状的感动。在这个人人求自保的乱世,能有那么一点点的温暖也是好的。即使隐隐感觉到日后君臣之分会使他们之间如寒风吹彻,这样的温暖,也足以让他们眼下互相扶持着走下去了。
四、
从汉中回来后,司马懿越来越足不出户。丞相老了,底下人的斗争已经越来越白热化。丁仪、杨修都是聪明人,然而聪明得太过,为自家的主子铺了一条完美的路,人家却醉醺醺地不愿踏上去。曹丕来得比先前勤些,每次只是陪司马懿下棋品茶,偶尔说说闲事,倒是很少论及政事。
那一日,玉书跪在一旁热酒,司马懿缩在裘衣里读书,这邺城的冬天是一日比一日冷了。门房来报说二公子只身前来,司马懿忙放下书,迎了出去。曹丕见他出来,笑道:“这样冷的天,还劳烦先生出来,真是过意不去。”
“二公子哪里的话,快进来暖暖。”
执了他的手,两人并肩进了内室。曹丕瞧见自己当年那件裘衣拿了出来,笑道:“难为先生还留着。”
“公子盛情,微臣怎能辜负?”司马懿也报以一笑,“今日还是同微臣来下棋么?”
“心里有些乱,来找先生说说话。”曹丕一边饮酒一边道。
“公子何必心烦意乱,仲达闭门不出,也知道公子越发得如鱼得水,形势大好。”
“先生这几日在家中,子桓又何尝不是。如鱼得水一说,何以见得?”
“三公子这次回来又是把功劳推得一干二净,又是大赏麾下将士,丞相很高兴。”司马懿让玉书退下,亲自为曹丕斟酒,“公子这一招既得了三公子的支持,又不着痕迹地分了他的军功,比之前几年如履薄冰,难道不是如鱼得水?”
“什么都瞒不过先生。”曹丕接过酒,微笑地呷了一口,随即正色道,“这几年是比先前要好过些。只是四弟聪颖过人,父亲也宠爱他多些,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公子,这《诗经》中,最喜欢哪部分?”司马懿想了想道。
“自然是国风。”
“是了,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四公子才华横溢,的确当世无双。但真正打动丞相是你的诚意。”司马懿道,“公子身份尊贵,有些事尽量不做为好。朝廷上有崔琰有贾诩就够了。再者,吴质其人,虽品行不佳,却有奇谋,有他襄助公子,公子又何须心忧呢?”
“说到吴质,还真让人有些头疼。”曹丕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杨主簿禀告父亲说我与吴质往来甚密,幸亏在父亲身边的线人提前布置,安排起来,不然真不知如何收场。”
“杨修?”司马懿的眼睛眯了起来,“公子不必担心,当年伐汉中时,臣与他有过些接触,这个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活不长久的。只是公子若担心,不如接着他的聪明打别人一个耳光。”
“先生的意思是……”
司马懿轻轻地将手上的书推至曹丕面前,曹丕拉过一看便笑了。《郑庄公克段于鄢》,当真是与自己不谋而合了。曹植聪明,但是太聪明,浑身的文人气,要他犯错,实在易如反掌。
“其实说到底,还是贾大人说得好,公子是嫡长子,按规矩本就是您继承大统。丞相是聪明人,自然瞧得出什么人适合什么不适合。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能做到这些,就差不多了。更何况有袁本初和刘景升的前车之鉴,丞相再喜欢四公子也得掂量掂量。”
立世子的仪式有条不紊地结束了。司马懿看着身边这个站在玉石栏杆边的青年,想着他们这些年的韬光养晦,心下感慨。顺着曹丕的目光向下望去,整个邺城都尽收眼底。
“世子前几日很高兴?”司马懿忽道。
“等了这么久,鱼儿上钩,自然高兴。”
“高兴到随便揽了一个渔翁交浅言深?世子也太大意了。”司马懿神色冷了下来,“便是闺阁中的女子也知道这不妥,世子却做得这般肆无忌惮。”
“仲达先生。”曹丕轻轻的一句话,止住了他。
司马懿怔在那里。
世子及时呵止住他或许是对的吧。当年二公子不得宠,他在少公子灵前守灵,他们之间虽仍有地位之差,但更多的是惺惺相惜之谊;再后来,辅佐二公子登上世子之位时,更多的是师生之情;如今,以及之后的将来,只是君臣了吧。臣子须得有臣子的本分,世子这样做,也是对的。
本该立即想通的东西却让司马懿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后,又在心里笑话自己:“他借你的谋略夺嫡,你借他的权势成就自己,各取所需,什么时候有了些别的期待呢?”
随即颔首道:“微臣失言。臣想说的是,不过是世子之位,又有何值得欣喜若狂的?将来承王嗣,继大统,收复天下,称霸宇内,岂不是要欢喜疯了?世子,目光须得长远啊。”
曹丕难得听他这样说,不由侧过头来看着他。过了好久方道:“先前与四弟相争时总想着今日,可真到了这一步,却也没有想得高兴。这天下,终归是要的,只是有时候又常想,真正坐上那个位子,又能有多高兴呢?或许还不如与先生在湖畔钓鱼时心内平安喜乐。”
司马懿闻言,心念一动,笑道:“待得辅佐世子成就大业,仲达也愿学范蠡泛舟湖上,尽享一世逍遥。”
曹丕看着他,有些话想说,却说不出口,只是笑。
有些东西,究竟还是不一样了。
建安二十四年,曹操进封魏王,以曹丕为魏王世子,司马懿为太子中庶子,不久,转丞相军司马。
甄氏跪在那里为曹丕热酒,斟过一杯后,浅饮了一口,又送至曹丕的口边,曹丕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香气浓郁,却不知是酒香还是留在杯沿的唇印脂香。曹丕笑了笑,一把揽过甄氏,埋头吻了下去。怀中的甄氏轻轻地笑着,笑靥如花的美人,任哪个男人都不免心猿意马。可曹丕此时却无端地没了兴致。
三年前的冬天,也下着这样的小雪。屋内玉书热着酒,仲达先生靠在榻上,他还是恭恭敬敬的学生,而不是今日高高在上的魏王世子。
很多年前的冬夜,似乎也是这样下着雪的。他送先生出城,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违逆父亲的意思而顺应自己的心意。
今年冬天,两个人在两处谋划,依旧为了同一个目的,可究竟不似最初了。
怀里的甄氏直起了身子,从曹丕怀里挣脱开,走到炉前专心地滤起酒来。
曹丕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了宓儿?”
“滤酒啊。”
“那为何不高兴呢?”
“妾身哪有不高兴?”甄氏含怨嗔道,又低头专心抚弄酒具。
曹丕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酒美,人更美。”
“妾身再美,世子也心不在此。”
曹丕淡淡道:“酒色虽美,但不可陶醉,宓儿大概是觉得子桓无趣了。”
甄氏是聪明的女人,察言观色,笑着攀上他的膝头,枕在其上,笑道:“世子若是无趣,还有谁有趣呢?若是因为沉溺酒色而无视军令,也不过是个酒色之徒,哪里称得上真正的有趣?”
“妇人家,还是不要妄论前朝之事。”话虽这么说,面色已是大为和缓。
七月间曹仁在樊城被关羽包围,向父亲求援。父亲曾想命曹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率大军去救援曹仁。可是敕命下达时,曹植却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无法应召,使父亲大怒而罢,另派徐晃驰援。
“四弟文人心性,想来是不把权势名利放在心中的。”曹丕笑着,心里却想着那一日是谁将那篇《郑庄公克段于鄢》推至自己的面前轻轻地笑着。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甄氏在怀中轻唱着,“可宓儿中意的却是成就功名大业的大丈夫。”
“哦?”曹丕笑道,“让我看看你有多中意。”
“吕蒙拿下荆州了。”贾诩道。
“是么?孙权等了那么久,终于把荆州收下了。”司马懿道。
“若非关羽轻敌,也不会被吕蒙打得这么惨。”
“吕子明当年是跟着周公瑾的,就算关羽不轻敌,匹夫之勇,也未必能轻易胜了他。”
“周公瑾,确是一时英雄。可惜走得太早,不然我们可要头疼了。”贾诩笑道。
“走得早也未必可惜。”司马懿眼睛扫向窗外。
又下雪了。
雪天烤着火炉,最容易回忆以前的事。
想着想着,他不禁裹紧了裘衣。
五、
一日之内登王位,赦天下,贬斥亲弟,灭丁氏满门。曹丕的动作快得让司马懿有些不可置信。这个学生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只是他已不是那个雪夜纵马而出“便是被父亲猜忌,也不愿失去先生”的青年人了。
这几日司马懿依旧留在家中,他的弟弟司马孚倒与曹丕走得很近。又是劝其登基又是劝其对几个弟弟加强监视。如今司马懿已经是河津亭侯,转丞相长史,官位升了好几级。新的府邸很大,离魏王宫很远。
吴质、陈群上了好几封表,曹丕也装模作样的推辞了几次。紧接着,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那个自己决心要辅佐的人,终于一步一步地走上高高的玉阶。和众人一起跪在玉阶之下时,有那么一瞬间,司马懿觉得自己真的老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帮助。
然而乱世毕竟是乱世,他司马懿也从来不是一个人。弟弟在朝中为官,儿子也即将入仕。他总要为他的家族打算谋划。
那一日一家人聚在一起用晚膳,席上有一盘新鲜的鲫鱼。他愣了一下,夹一筷子到碗里,半天没动。司马孚浸淫官场,见哥哥神色不对,问道:“这鱼不好么?”
“好。”司马懿回过神来,“听说陈群今日上了一道折子,你附议了。”
“这几日哥哥养病在家,没想到消息还灵通。”
“是什么内容?”
“就是九品中正制具体的实施啊。”
司马懿放下筷子,沉吟片刻道:“你们想帮陛下获得士族的支持?”
“正是。”司马孚道,“陛下刚刚登基,根基未闻,必须获得士族的支持。如此也能减小南方士族的阻力。先帝时……”
“先帝那么做自然有他的考虑,哪里是你能评论的?”司马懿打断了他,“罢了,以后若要上奏,先同我商量一下。”
“父亲,我瞧着这对国家大有益处,为何您仍是如此不快?”司马师问道。
“没有家何来国?于国有益,于家可未必了。”
“我们司马家诗礼传家,也是河北有名的士族,九品中正是利大于弊。”
“如此才让人担心啊。”司马懿叹了一口气,话音未落,宫里来的小黄门已经来通报了:“请尚书大人进宫一趟。”
司马懿打赏过后,唤玉书出来换了正装,随那小黄门一并入宫。
宫内冷烛未干,帘幕重重。
内侍出来道:“大人,皇上在书房等您。”这内侍是受过司马家好处的,左右张望一下, 低声道:“大人仔细着,皇上不高兴呢。”
“多谢公公。”
走进御书房,浓重的酒气让司马懿有些喘不过气来,地上散落着不少酒瓶。再抬眼看看一袭明黄单衣的曹丕两颊酡红,想来已是喝了不少的酒。司马懿不说话,只躬身低头立在那里。宫内不通风,官府又厚又重,被汗打湿后粘在身上,极是不适。过了很久,曹丕方带着醉醺醺的酒气道:“仲达来了多久?朕竟一点没注意。”
“不知陛下深夜召见臣有何事吩咐?”
“你瞧瞧这份奏折,朕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站起身来,将御榻上的一份奏折掷到地上。司马懿立即跪了下来,拾起奏章,果然是陈群的那份九品中正制的细则,后面还有司马孚的附议。
“朕想知道,仲达如何看。”曹丕蹲了起来,看着汗如雨下的司马懿,轻轻道,“九品中正制先前就是为了对付那帮名士弄出来的东西,如今这个细则是那些名士逼着朕与士族门阀共天下了。”
司马懿只是跪在那里,一言不发,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滴在地板上。如今这地步,曹丕是认准了司马家通过这一次官制的改革扩大自己的势力。帝王的怀疑从来不需要证据,更不需要解释。
其实曹丕心里清楚以司马懿的谨慎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多半就是司马孚书生意气。只是自己即位后,司马氏发展得太快,就像当年曹家在父亲接汉帝到许昌后一样迅速地发展了起来,他不能不防。原本打定主意叫司马懿进宫是问问他的宝贝弟弟到底是什么打算,如今他一言不发地跪在那里,却让人的怒气无处可发。
那个人从来都是这样,不管外界的斗争多么激烈,他永远稳坐钓鱼台。清俊的脸上永远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没有一点悲喜变化。
曹丕借着酒劲将他拉了起来,一把掼过,欺身压在案几上,又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描画着他的脸。司马懿是文官,战争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依旧如同初见那样清俊秀美。曹丕饶有兴致地让手指一遍一遍地划过他的侧脸,似乎是想撕下那一张永远没有变化的面具。
“陛下……”身下那人有些慌乱地唤了一声。
真是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先生。那样的几分茫然无措给了曹丕一种难得的快感,扯下司马懿的发带,将他的双手捆紧。这是军队里扎帐篷常用的手法,风越大,结越紧。司马懿一惊,浑身僵直,本能地想要挣脱。曹丕多次出征,哪里是司马懿一个文臣可比。他愈是挣扎,曹丕箍得愈紧。他一头黑发散落在肩,其间搀了些许灰色,想来是操劳的缘故。曹丕腾出手来,一手轻柔地缠绕这那几缕灰色的头发,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撕下身下那人最后的亵衣。
舌头长驱直入,挑逗地从每一颗牙齿上掠过,毫不留情地纠缠着另一条尽力躲避的舌,双唇狠狠地碾压着,似乎是连一句求饶也不愿听见。身下的人呼吸愈见急促,曹丕的唇也逐渐向下异动,停留在胸前的樱红。司马懿的半辈子韬光养晦,严于律己,与男女之道所知不深,在曹丕这种风月老手的挑逗下,立即就起了反应。
身体不自禁地颤抖,内心却感觉无比的耻辱与恶心。知道外面仍有内侍在侍奉,他只得咬住下唇,竭力抑制着呻吟声。却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一只猛兽在叫嚣,就要冲垮他左右的理智与冷静。
“陛下……”司马懿有些恼怒地又唤了一声,却如同一团火,点燃了曹丕内心的激情。他握住司马懿的脚踝,将他的小腿向上抬起,搭到自己的肩上,身子向前,就这样直接进入了他。司马懿顿时才明白真正的痛苦会让人连哭叫也不能,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力地打开自己的腿以减小那样的痛苦。痛苦之外的快感却更让他感到惶恐。这种并非出于他本意的快感让他不禁浑身颤抖,浑身无力,任由他压倒自己并不停地喘息着,感觉好像每一口气都是最后一口一样。他扭过头去,不想看见那个已经接近疯狂了的男人。
他这一扭头,倒让曹丕想到些别的事。早年父亲就发现司马懿扭头时好似“狼顾”,便多加猜忌,始终不委以重任。临死前更是握着曹丕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他。
“父王临终前,曾……对朕说过一些话……”曹丕的呼吸也有些不稳。
“恩……啊……”刚一开口就听见那让他浑身滚烫的呻吟,司马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发出的。
“父王说,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说着又是一次重重的冲撞,司马懿几乎耐受不住地痛呼出声来,待得曹丕缓缓退出些,方喘了几口气。此时的司马懿早已悲愤交加,哪里还顾得许多,怒道:“既是如此……陛下何不谨遵……啊……谨遵先帝遗旨?又……又何必这般……折辱……”
身上的曹丕低低地笑了,司马懿无端地听出了几分自暴自弃似的绝望:“杀你,是要杀了你的。可是先生……先生,在我心里……”他将这样绝望的笑淹没在一个长得近乎让人窒息的吻里。
疯狂的掠夺,激烈的纠缠,野兽一般的交合。醉酒的曹丕似乎说了很多很多话,然而几乎要痛晕过去的司马懿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不知是多少次浑身战栗地在他的手中释放了自己的欲望,也不知是多少次痛苦地咬破自己的下唇只是为了不吐出一句求饶,司马懿最终选择以一种昏死的态度来结束这一场看似永无止境的酷刑。
酒醒的时候曹丕只觉得浑身都是汗,怀中人的长发无精打采散在他的肩上。他撩开那几缕长发,不由得一惊。身下的人手腕上、肩上满是青紫的痕迹。整个人伏在榻上,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身下潮湿的软垫太好地说明了昨夜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已经不仅仅尊敬和仰慕了呢?曹丕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本就脆弱的东西已经被他破坏殆尽,无论是信任还是最初的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温情。
转督军、御史中丞,接着又升任侍中、尚书右仆射,司马懿的荣宠一时无二。连他自己都算不出到底有多少弹劾司马家专权的折子被曹丕压下了。然而无论是怎样的荣宠和信任,司马懿依旧是恭恭敬敬不动声色的,冷静得如同他们之间根本什么就没有发生过。他是君,他是臣。他尽到了自己做臣子的本分。至于师生之谊,那只是虽湖水一同荡漾过的一个梦,如今梦醒了,君臣之际了然。
每当那人手执笏版立于阶下,完全合乎礼仪地唤上一声“陛下”时,曹丕都会无端地怀念起当年两人雪夜说得高兴时,那人会不由自主地笑着称一声“子桓”。再也没有子桓,也再也没有先生;活在他们中间的是陛下和仲达。
多么荒唐而正确的关系。
黄初六年春,司马懿转任抚军大将军、假节,领兵五千,加给事中、录尚书事。这道圣旨颁出的时候,朝堂之上分外安静。不是不曾习惯司马懿无上的恩宠,只是这样的殊恩给了一个非曹氏的文臣,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倒是司马懿的举动让所有人看得似乎清楚了些。
敬谢不敏。
长长的一篇奏折,概括下来就是这四个字。
圣旨下的时候,司马懿在家里养病,饶有兴致地侍弄一株新到的牡丹。人大概是真的老了,每次熬过一个寒冬,都觉得分外的庆幸。他跟胡商购了一件新的裘衣,将原来那件供起来当做皇帝无上的恩遇,几乎是和祖宗牌位一个待遇,只是再也没有穿过。
冬天,真是一年比一年冷了。
他一边回想着那个冬天的不易,一边吩咐玉书将他的剪刀拿来。
“奏折三爷呈上了?”
“呈上了。”
“好。”司马懿说着剪掉一朵极艳的牡丹。
玉书微微一惊,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又低下头去,静立在一旁。
司马懿知他心思,弯腰拾起那朵盛放的牡丹,道:“这花开的太好了,惹人羡慕,总会有人要折下的。与其让人折下,不如自己剪了,倒还干净利索。”
玉书会意,想了想道:“若是生于庭阶之上,不与俗人接触,可否保其性命?”
“盛极至衰,与生于何处有何干系?”司马懿用剪子指着那朵隐在绿叶之中小小的花骨朵,“这样的花好,一天比一天好看。而且……”最后的话他咽进了肚子里——而且,他们还是干干净净的。
“公子这几日还是和夏侯玄、何晏他们在来往么?”
“是。”玉书笑道。
“你笑什么?”司马懿回首问道。
“何晏这人倒有趣。”
“是啊,是有趣。”司马懿淡淡道,“他对子元倒是看重。”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弄那朵未开的花苞,良久道:“找个机会提点一下子元,何晏这样的人不可亲近。”
“是。”
“何晏么?”司马懿盯着那朵花苞边旁逸斜出的枝桠,笑了笑,这些枝桠夺去了花的养分,有了它们,花是长不好的。接着毫不迟疑地将它们减去了。
曹丕读了司马懿的奏折,只批了几句话,便让下面的人想破了头也没看出这两人到底演得是哪一出。御笔朱痕:“吾于庶事,以夜继昼,无须臾宁息。此非以为荣,乃分忧耳。”
如此瞧着,不仅是要把权给他,还要名正言顺合乎大义的给他,这可让所有揣测君臣不和的人抓破了脑袋。不仅外人看不明白,司马孚也越发得惶恐。
“哥哥,陛下这样究竟是试探还是……”
“雷霆风暴,莫非皇恩。”司马懿盯着那两行红字,淡淡道,“莫说是这些官职,便是天下也是他的。他要怎样做,咱们做臣子的听命即是。”
“那哥哥先前为何又要推辞?”
“当时我也在想着究竟是不是试探。”
“哥哥想出结果了?”
“前些天你送子上的一条狮子犬倒是漂亮。”
“子世先前将他最喜欢的那个梅花觚给打坏了,听说子上喜欢狮子犬,回来央求我寻只狮子犬赔他。正巧我又新得了一只,左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儿,就给了他。”司马孚笑笑,“哥哥不会怪我送小孩子这些东西玩物丧志吧?”
“怎么会?你也说了小孩子家的玩意儿,不过是用来把玩的东西罢了。”司马懿笑笑。
独一无二的梅花觚被打破了,就那不缺的狮子犬来偿。
这样的把戏,陛下,您也很擅长,不是么?
六、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
嘉肴不尝,旨酒停杯。   
寄言飞鸟,告余不能。
俯折兰英,仰结桂枝。   
佳人不在,结之何为?从尔何所之?   
乃在大诲隅。灵若道言,贻尔明珠。   
企予望之,步立踟蹰。   
佳人不来,何得斯须。
——《秋胡行》
曹丕的诗很快传到了陈郡,也传到了陈思王的宫里。
曹苗读罢,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父亲,笑道:“管宁好大的面子,皇上也为他写了一首诗。”
曹植看看大儿子,又看看小儿子,道:“志儿,你也这么觉得?”
“孩儿只觉此诗缠绵婉约,所求佳人始终未至,绝望而痛苦,若说是为了管宁,恐怕不大合适。”曹志道,“父亲此次还要再和一首么?”
曹植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叹道:“绝望而痛苦,你说得不错。由朝至夕,终其一生,始终无以求得,求之不得之苦……罢了,这诗仍是求贤,却不关我们的事了……”
京城,抚军的府邸里,司马懿将这首诗丢进火盆,看着纸张缓缓地鬈曲,跳跃在火盆里,最终化为灰烬。
“陛下的大军已经到哪里了?”
“早出了广陵,就快到洛阳了。”来使道。
“除了这首诗外,可有别的旨意?”
“陛下口谕,吾东,抚军当总西事;吾西,抚军当总东事。”
“臣领旨。”
打赏过后,屏退左右,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司马懿盯着那火盆中刺眼的黄色,不禁想起那一夜那人明黄的长衫。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起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真正静下来时,却不住地想起。不是不曾幻想过所谓的君臣相得,然而结局总是让人感到失望。
他忽然有些羡慕周瑜。
那个深受主上信任、倚重的周瑜,孙策死得那样早,周瑜也死得那样早,一切都开始最开始的样子。千百年后大家流传的也都是他们相识相知,并肩打下天下的故事。而他和陛下呢?谁会记得湖畔两人静静坐着的时光?谁会记得那些雪夜共同热的酒?连他们都只记得这些年的试探与反试探,压制和反压制了。
可如今,陛下忽然传了这样的旨,写了这样的诗,真是有趣啊。
也好,人都有放任自己回忆的时候。陛下已经到了洛阳,那臣就留在许昌吧。无论君臣抑或师生,这都是你我之间最后的情分。
能有一个人在青史上与之纠缠,倒也是一件幸事。
七、
孔明在城墙上抚琴。
司马懿坐在马上,遥望着城楼上的孔明。
他也老了啊。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身长八尺的英伟男子,而自己只怕已经老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司马懿常常有一种感觉,黄初四年后,诸葛亮才是那个应该独当一面的诸葛亮。而黄初七年后的大权在握的司马懿却再也不是先前的司马懿了。
身为一军主将,他不说话,下面自然也没有人敢动弹。
孔明弹琴不错,司马懿闭目听了一阵。
大概后世的史书上会把他和孔明写成死对头吧。不过后世说什么随他们说去,他对这个人总有点特别的感觉。或许这就是托孤之臣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不知道当年白帝城托孤,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刘备刚被陆逊烧得丢盔弃甲,讽刺的是,火攻恰恰是诸葛亮最擅长的戏码。据说刘备跟孔明说,要是刘禅不行,就取而代之。这话当真阴险到了极处,倒是……倒是那人……
司马懿握紧了马鞭,低头看风吹过马修理得很好的鬃毛。
六月的洛阳,热得实在难受。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
魏王宫里太医进进出出,看得人有些头昏。榻上的曹丕面色惨白如纸,那一场大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太子站在一边,眼睛里噙着泪,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
曹丕断断续续地向太子嘱咐着什么,他、陈群还有曹真三个人跪在榻前。
托孤,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很多年前先帝也是死在洛阳,那时候他也恰巧在洛阳军中。
这些乱世之主的临终遗言,听着也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
“你们都退下吧,抚军……抚军留下。”
跪在那里,听着众人的脚步声渐远。榻上的人勉强直起身子,剧烈地咳了一阵,仿佛身体里有一个坏了的风箱在呼呼的拉,带出的不是风而是血。
“坐。”
“臣不敢。”
曹丕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力气,拉过司马懿的衣领,将他拉至身前。粗重而带着血气的呼吸喷在司马懿的脸上,多年前那个夜晚的回忆再次苏生。司马懿扭开头去,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悲哀。
曹丕凝望着他,蓦地笑了:“父王说应该杀了你。”
司马懿这次不再低头不语,而是冷笑着看着曹丕,一言不发,像是讥讽他的妇人之仁。
“我不杀你,才能保住我魏国的天下。”曹丕说完,已是气喘吁吁,仍是颇有兴致地看着司马懿的表情,“这样的冷静……不是仲达当初……最想看到的?”
司马懿敛起了冷笑,再次显出肃穆的神情来:“上位者无私情,陛下做得很好。”曹丕自己将那句话咀嚼了几遍,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得整个人伏在榻上咳血。
两人都已久经沙场,血反而让他们感到平静,一时间都沉默下来,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香燃到只剩最后的几寸。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司马懿忽然开了口:“您要的是权力是天下,我的是权势是自保。各取所需而已。那夜之事,陛下不必挂怀。一夜欢好求一世繁华,这个买卖,仲达未必不愿意。”
曹丕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方笑道:“各取所需?各取所需……呵呵,各取所需啊,不错……只是先生……你知道么?”
那一声“先生”唤出来,司马懿不由得心中一荡,身子微微前倾,又自嘲地笑了笑,退了回来,宁定心神道:“知道什么?”
“在我心里,先生……”
有些话或许注定是说不完的。
黄初元年说不完的,七年后还是说不完,而且也永远不可能说完了。
有些心思也注定猜不到。
建安年间猜不到,黄初年间猜不到,太和年间也不想去猜了。
“退兵。”
令下,兵退。
回来的时候经过一条岔路,司马懿问参军那是通向那里。参军答曰:“首阳山。”
首阳山么?是个好地方。
远处是一间私塾,先生在教弟子读书。教的是那篇《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嘉平三年,八月戊寅,司马懿去世,享年七十三岁。辞让郡公和殊礼,遗命简葬。葬于首阳山。
—The-End—

清空我的评分动态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共1条评分记录
夏时子初 威望 +17 2012-06-17 一次性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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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时子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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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2-06-17  
差点忘了回来编辑~趴....
感觉司马的一生就像是丕少分割了,没遇到他的时候韬光养晦,甚至是怀才不遇的~然后相遇之后二人互保于角逐的漩涡里,或许那时候二人也是真心相对的?再后来,丕少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掩住他的光芒,司马终于是权倾天下了,可能并不是他的初衷但已然走到了那里也就由不得他了吧~
一直觉得这俩的感情很悲壮~这个乱世成就了多少对就毁了多少对噗~
看楼下下秋叶妹纸说和权逊比,大概司马是比小鹿更野望一些吧~小鹿是忠臣的凄凉~司马是权臣的荣尚和无奈~相似的地方却是都曾有个帝王夫君全心信任依赖过他们?
总之丕司马是我的大本命啊GN乃太美丽了!!!文写的好好!【星星眼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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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后我来稍稍尽下版主的职责吧=v= GN记得回复可以用楼主留言功能哦~
[ 此帖被夏时子初在2012-06-18 22:30重新编辑 ]
大妹子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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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2-06-17  
江妹妹I AM COMING!
万年不冒泡的潜水党表示空气好清新QAQ[抱住大腿滚来滚去]
还是好心水牡丹花的那个画面
秋叶化雪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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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2-06-17  
其实也到谈不上虐。。。在我眼里,他们的感情就是这样,说不尽的江河与说不了的感情。。
只有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才有时间,不诉山河诉离殇。但是在他们的生命,无论谁也等不来这个尘埃落定。
很深的积淀,一看就是迷这段的。。。其实我倒更喜欢拿他们与孙权和陆逊比较,一个是从最开始就不说、不信,一个是说过、信过。只是结局永远都是一个人先死,另一个人后死,先后又有何区别。这样谁又比谁更幸运。。。(好吧,我抽了,补觉去。。)
姬桃夭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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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12-06-17  
不知道为啥,我每次看丕权时,脑子里总会冒出扭三里的丕殿压倒一头飘柔长发的司马……
落雨如归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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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2-06-18  
看到虐我还是戳进来真是手贱不解释……
历史向丕司马和历史向权逊一样,都是虐的代名词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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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2-06-18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

唏嘘啊,丕司马至少还是拥有过的。
赵迁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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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2-06-18  
回 6楼(孤鸿自行云) 的帖子
强上也算拥有么……表示我觉得这两人的悲剧就在于都有情,但情都没那么重要;但一切明智的抉择过后才发现,情也不是那么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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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2-07-08  
嘤嘤嘤嘤被虐哭了嘤嘤嘤,作为我三国第二本命的丕司马,我觉得所谓谋臣帝王,他们应该是除了玄亮之外最得善终的一对了。
很高兴LZ没有把扭三那个毁灭世界观的司马懿带入,好欣慰啊好欣慰。
慕可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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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13-02-14  
每次看到曹丕说他爹那句“司马懿非人臣”我就好想加“非人臣乃人妻”这不是你们父子俩都喜欢的口味吗?
其实君臣也不一定都是勾心斗角,可因为地位或者现实思考顾虑的多了,就再也回不到最初了……不管最后有意还是无意,至少死后漫长的岁月,他们在一起,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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