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船刚行才不到两日,不知是不是因为下着细细密密的秋雨的关系,周瑜似乎夜里着了点凉,起初他也没在意。
从小到大着凉了、咳嗽咳嗽、生点小病这种事情,周瑜经历过太多了。在江陵城下中箭之后发烧发得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完蛋了,但最终还是挺了过来。现在这么芝麻大的一点事,他都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可是却渐渐不对起来,喝了点热水睡了一觉不但没见好,反而发烧发得头更晕,咳嗽得呼吸困难。周瑜这次只是回来见一下孙权,也没带上随军医师,但他自己觉得这病蹊跷了,就凭着记忆胡乱东拼西凑出来一方子药。
但是他那东西喝下去以后一丁点好的效果都没有,假如没什么坏效果的话。很快他的状况就已经坏到必须要靠岸停船的地步,跟随他的兵士都快要急哭了。
停靠的地方叫巴丘,小地方,没什么会治病的人。找来的几个一出手,周瑜的侍从就把他们轰了回去,那看着就像是没病也能给治死的样子。
周瑜这几天神智时清时不清,意识时有时没有。好不容易赶上个清醒的时候,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次才是真的要完蛋了。
死了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做不成了很可惜。不过还好现在是清醒的,得把该说的一点话与将军说了。他想着,便叫侍从给自己拿笔墨来。
他第一次感到写字是件这么艰难的事。在开头空了两行,他思考自己要写什么。
也许可以从自己开始写起……很早就投奔了将军的兄长……
“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
后来呢……和将军一起奋斗了许多年,为将军掌管军事,也……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日子。
“……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
往天下的重要一步,将军也作了勇敢的决定……原本真的以为一定会成功的……
“规定巴蜀,次取襄阳,凭赖威灵,谓若在握。”
但是自己又很不小心,可能真的不成了。人死并没有什么,也没人可以永远活下去,只是已经计划好要做的事情有点可惜罢了,不能再与将军一起有点可惜罢了。
“……至以不谨,道遇暴疾,昨自医疗,日加无损。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
自己不在的时候,也希望将军能够最终实现那个最大的愿望……所以要努力啊……
“方今曹操在北,疆埸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
写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因为呼吸突然间就太困难了,而且他也得想一想,益州这档子事该交给谁处理比较好。自己若是死了,江东恐怕也没有心气立刻出发了,搞不好还就是得和刘备一起去甚至让刘备去,总之肯定不能让曹操占了那里。
要不就子敬吧……子敬,你一定要尽量争取可以和刘备一起进入巴蜀,做决定之前一定三思……
“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
周瑜觉得自己差不多写完了这封信了,最后又补上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傥或可采,瑜死不朽矣。”
总是喜欢开玩笑的自己,这样是不是会显得更真诚?
写完之后,他休息了好一阵,意识渐渐远去,但他又挣扎着想起还没给这封信写个标题。
如果直接写“遗书”,是不是有些太刺激了?
他想了想,在开头空的两行,写下了“病困之时与孙将军”。
把信交给已然泣不成声的兵士,他渐渐陷入了黑暗。
就“病困”吧……万一,万一我还不会死呢……万一明天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