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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他姨 2012-12-29 22:43

【授权转载】[三国历史向][策瑜]长河吟断   作者:竟云何  7月25日32页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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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 2012-12-30 00:47
那孩子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指,蘸着溪水在石头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瑜”字。孙策定睛看了看那个字,又抬头看了看那张雪白的小脸儿,然后摸摸脑袋难为情地说:“什么字儿那么复杂,我不认识!”那孩子微微摇头微笑,指着他手里的烤鱼。孙策恍然大悟说:“哦!我还以为什么呢,原来你叫鱼啊!” 这就就算认识啦,不是历史相吗,开头可不是吧

罗曼罗兰 2012-12-30 19:27
。。。。。我觉得吧,孙郎他,其实还是有点文化的!

嘟嘟他姨 2012-12-30 20:11
 于是孙策就跟偶遇的周瑜一路同行往舒城奔去了。要说去舒城,周瑜比他还心切,只是走不快,跌跌撞撞的,到后来,走一步就疼的钻心,直吸凉气。孙策逼他坐石头上,给他脱了鞋,一看好家伙,小脚上满是水泡,也不知道他怎么忍下来的。

  “你也够行的,长水泡了怎么不说?就你这样走,没两天脚就烂了!”孙策把周瑜的木底丝履扔到一边说,“这破鞋,还不如不穿呢,”说着,脱了自己脚上趿拉的大草鞋,给他穿上。周瑜瞪着他想,两人总共一双鞋,他脱了不知要穿什么。孙策看他纳闷,又笑了,说:“我不穿也没事儿,看我的脚!”说着一脚伸到周瑜眼前,周瑜一看,孙策的脚底长着厚厚的硬茧,满是泥,倒像穿了双鞋似的。孙策得意的说:“厉害吧!”周瑜连忙点头,不防备孙策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伸手就剥他的衣服,周瑜赶紧挣扎,孙策笑着说:“看你穿成这样,万一遇到强盗,还不起疑?”说着掰开他的胳膊就把他外衣扒了下来,在地上糊了点泥,又狠狠踩了几脚,看糟蹋的差不多了才拾起来扔个周瑜说:“现在行了……我看你的脸也太白!”说着抓起一把泥就糊了周瑜一脸。周瑜差点跟他打起来,孙策哈哈大笑着跳开了说:“要有镜子一定给你照照!现在你跟小乞子差不多了!”周瑜只好拿袖子狠狠擦了把脸,一瘸一拐地尽量跟上孙策欢跳的步伐。

  路上的景物渐渐变得熟识,周瑜明白终于快要到舒城了。短短一段路,他和孙策走了二十多天,一是怕遭强盗,二是辨别方向不准,绕了不少冤枉路。两人打兔子,抓鱼,偷粮食,摸鸟蛋,为了有口吃的什么都没少干。孙策干的驾轻就熟,周瑜跟着他也干的兴高采烈,心里越来越佩服这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流浪少年,甚至比从前佩服周晖更甚。

  舒城附近地势渐渐平坦,良田千里,阡陌相交。只可惜近年来遭了黄巾,农人被掳走或逃跑,田地都荒芜了。许多农庄也废弃了,地上满是牲畜粪便,间或还有人畜腐败的尸体,到了傍晚,死气沉沉的看不到一丝炊烟。

  皖城被黄巾占领,官军正在发起围攻,而离皖不远的舒城也自危起来,大白天城门紧闭。两人站在巍峨的城门下,抬头只看到城楼上守军来回走动,孙策大喊大叫命他们开门,守军只向他们张望了一眼,却毫无所动。孙策气的跳着脚骂,骂了一个多时辰脏字儿都没重样儿的,周瑜一旁听着大为感佩。守军也冲着他们笑骂了几句,却还是没有开门的意思,孙策又兜了一兜石头,带着周瑜噼里啪啦地砸门,一直折腾到太阳西斜,两人都投累了,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舒城,另寻住处。

  舒城附近没有密林来充当庇护所,两人便只好寻了处被遗弃的农庄,找了间勉强还能下脚的屋子。孙策拿火石点亮了一簇柴火,周瑜便就着火光打量着简陋的空屋。如果就地面来说,尚算整洁,虽然地上有下雨后留下的积水,和成了一摊泥,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鸡屎味儿,但比起外面来还算好得多。甚至还有快木头板子,不知是干嘛用的,但不宽不窄,刚好能挤下他们两人。两人二十多天来都没挨过床铺了,虽然屋里和外面一样潮湿冰冷,但毕竟四面有墙,心里就觉得有点家的意思。

  孙策熄了火把,从怀里摸出前两天从军营里偷的糗粮,掰了一半递给周瑜。糗粮干的要命,两人又饿急了眼,每次吃都差点要噎死,不过孙策觉得噎死也比饿死强,就这破玩意儿,还只剩了最后一块了,明天还不知道何去何从。三口两口咽下,孙策拍打着胸口才让干粮慢慢滑进胃里,叹了口气,一头倒在木板上。周瑜拍了拍手上的渣,也挨着他躺下。两人都没说话,或者说,连孙策都不想说话了,两人并排躺着,透过屋顶的窟窿看着天上的星星冲他们眨眼。没过多久,不知是谁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安静的黑暗里,在这悲凉的气氛中乍一听,怪可笑的,俩人又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搂着滚成一团。

  忽然,孙策捂住周瑜的嘴,轻声说:“别出声,你听!”

  悉悉索索的,像是老鼠在爬,不,老鼠的声音没有这么鬼鬼祟祟,周瑜想起了奶妈的鬼故事,吓得紧紧搂住孙策的脖子。要搁平时,孙策又该揶揄他了,说不定还要吓他一吓,可这时候,孙策不知道觉察到了什么,僵着一动不动,仔细听着门外的声音。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过一阵就再也听不到了,周瑜松了一口气,孙策也放下捂着他的手,正要笑他刚才的怂样,忽然听见一阵喧哗由远及近,火把照的很亮,听声音似乎有很多人马。两人在黑暗里对视一眼,孙策便抓住周瑜的手拉他躲在窗户下面,偷偷探出头向外面看去。

  怕什么来什么,如果外面是官军还好说,偏偏是一队黄巾!看人数,怎么也有三五百人,孙策暗暗祈祷他们只是过路歇歇脚。周瑜也悄悄站起来向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觉得好像一只冰凉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差点尖叫出声——那就是二十多天前他们遭遇的强盗,领头的男人面带刀疤,腰上挂着李英的剑!而他身后的牛车上挂着一圈头颅,那些尚未腐朽的脸他全都认得出来,眼泪当即夺眶而出。孙策扭头,冷不防看到周瑜一双灼灼的浸着眼泪的双目,吓了一跳,一想,明白那大概就是之前虐杀他父母的人,赶紧捂住周瑜的嘴,拉他蹲下。周瑜在孙策臂弯里哽咽不止,摸出怀里的匕首,挣扎着就要摆脱他,孙策急得低声说:“你疯啦!”更加使劲儿把他抱住。

  他们俩正在窗户下扭打,就听见有人声音洪亮地说:“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再打扫出几间空屋歇脚!”似乎是头领在下命令。

  “是!”七八人同时应答,四散跑开,孙策和周瑜对视一眼,不禁一凛。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我们来得及在孙坚攻城之前赶到皖城吗?”

  孙策听到他爹的名字,打了个哆嗦,原来孙坚在打皖城!

  “来得及!探马说皖城固若金汤,孙坚围了快一个月了,纹丝不动。再坚持几天不算个事儿,等那帮官军困顿疲乏不堪的时候,我们正好赶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操你们敢偷袭我爹?!”周瑜还没反应过来,孙策一骨碌就冲出去了。周瑜赶紧抄着匕首也跟着跑了出去,刚出屋门就被提溜着领子揪了起来,明晃晃的火把直往脸上戳,烫的睁不开眼睛。

  “你们都听到什么了?!”领头的男人用那张骇人的刀疤脸盯着他俩厉声问。  

  孙策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行动的唐突,只是不肯说话,也学着周瑜执拗地沉默着。刀疤脸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问:“你刚才说什么?孙坚是你爹?”

  孙策一双大眼睛里再无善意,也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朝他吐了口唾沫。

  刀疤脸拽着他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摔,仰头擦了脸上的口水哈哈大笑说:“孙坚有这样儿的公子?你爹是他手下哪个泥腿子吧!”说着,眼睛瞟向周瑜,不由得一怔,快步凑近了握住他的下巴仔细打量。周瑜的脸上满是泥污,这时候就是他亲爹来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刀疤脸盯着他的脸,头也没回厉声说:“打盆水来!”

  手下急忙端过来水盆,刀疤脸抓住周瑜的发髻就往水里按,周瑜挣扎着,呛得差点窒息,孙策想冲过来,被人拽住,不停地破口大骂。就在周瑜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被一下拽出来。

  泥被水冲掉后,露出他原本皎洁的肤色。刀疤脸盯着他看,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衣服,猛地掐住他的脖子问:“说!你是不是周家的孩子?!”

  周瑜咬着嘴唇不回答,刀疤脸见状,狠狠抽了他几个耳光,抽的他耳朵嗡嗡直响,只听到孙策嗷嗷直叫,大喊着:“别打他!他是我弟弟!”

  “你弟弟?你这样的小乞子有这么细皮嫩肉的弟弟?”刀疤脸狞笑着,拾起周瑜掉到地上的匕首,看了看说:“连匕首上都镶着白玉,卖了你都买不了!——不过,”他霍地把匕首刺向周瑜说:“可惜你不是他弟弟。周异那个□□养的带人砍死了我老婆孩子,还把我的脸弄成了这样,你要是他儿子,你说我该怎么拿你报仇呢?”说着,就狞笑着要横着割开周瑜的脸颊,周瑜紧紧闭着眼睛,觉得仿佛一场噩梦。

  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向这边飞来。接着啪嗒一声,匕首掉在湿黏的泥地上。周瑜睁开眼睛,看见那张刀疤脸正中央贯穿了一柄利箭,几没箭羽,他仍然大睁着眼睛,似乎想质问究竟怎么回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颓然仰面倒地了。

  第二支箭,第三支箭……纷纷快且准地向这队人马射来,人群叫骂诅咒着纷纷拾起武器,寻找庇护所,乱成一团。火把也被迅速熄灭了,混乱和黑暗中,孙策一瘸一拐地摸过来,一把抓住周瑜。

  周瑜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孙策紧紧抱住他,凑在他耳朵旁边说:“别怕!有我呢!”隔着衣服,周瑜感受到孙策那小小的胸膛里,心也在狂跳,他也无声的对孙策说,别怕,有我呢……

  两个人弯腰躲开乱箭和混乱中黄巾军漫无目的砍杀,跑出农庄,直到再也跑不动,伏在草丛里,互相紧紧地搂着,浑身都在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终于开始发亮。很快太阳冲破云层跳了出来,驱散了昨夜的噩梦。

  周异领着人马,在农庄里打量着昨夜的战果。黄巾的大旗倒得满地,沾染着粪便的污秽。农庄中央的空地上,七倒八歪的全是尸体。周异看着那挂满周府人的首级的牛车,痛苦地咬紧牙,命人解下来,一一洗干净安葬。

  “报告大人!”

  “找到了吗!”周异立刻扭头急切地问。

  “找到了!”探马满脸笑容地点点头。

  周异看见周瑜的时候,他把脸贴在孙策的耳朵上,正睡得沉酣。两个孩子十指交扣,互相依偎着。周异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们,他看着周瑜那张饿瘦了的小脸,心里说不出的疼。

  孙策素来警觉,先被这些人马的喧闹惊醒,一睁眼,冷不防看见一个魁梧而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在眼前站着,正盯着自己看,吓得一哆嗦,也把周瑜给晃醒了。周瑜揉着眼睛,一看周异,连忙又揉了揉眼睛,没错,那就是父亲!

  他目瞪口呆,觉得又是在做梦,周异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他就揉进怀里。哽咽着,说不出整话,只是一个劲儿说:“瑜,我的瑜……”

  “父亲……”感受到父亲的体温,他才知道不是梦,那么多痛苦和恐惧一齐涌上心头,在周异怀里放声大哭。

  孙策在旁看着,当即明白了几分,但是又想起自己的父亲孙坚,心里更难受了。

  周瑜父子哭够了,周异才红着眼睛转过脸来看他,笑说:“这位小英雄,多谢你一路照顾我儿子!”

  孙策撇撇嘴说:“这有什么,顺手的事儿。”

  周异看他有趣,笑问道:“敢问小英雄尊姓大名?”

  孙策一梗脖子说:“我尊姓斯——”转念一想,又不愿意说了。孙坚常说,在外敌友难分,看着人模人样的,转头就能冲你捅刀子,这人不知底细,要是跟自己爹有什么梁子,说出来还不自投死路啊!

  所以孙策把“孙”字咽回肚里,说:“项籍!”

  周异差点笑出来,揉着孙策一头乱发说:“原来是个小霸王。”

  孙策挣扎着站起来,抱了抱拳说:“既然你们父子相会,我也不便打扰了。后会有期!本霸王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

  说着,抬腿就走,又嗷的一声摔到了,周异周瑜一看,原来他小腿上插着一根断箭。

  “小霸王还是先在寒舍养好伤再走吧,你要去哪里办事,我派人马送你!”周异笑着把他两个抱起来,高高举在肩膀上。孙策有点莫名其妙,周瑜生来第一次看见父亲这么快乐的样子,也高兴的脸都红了,紧紧抓住周异的手臂。

  初夏的田野,战争凛冽的气息尚未消散,而大地氤氲的生气也逐渐蔓延开来,化作雨,化作露,化作阳光与清风,吹拂着一行人向舒城行去。荒芜的田地里盛开着成片的野花,而战争中死去的人,已经化为滋养它们的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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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所有筒子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来年行大运!!!  
过节请假,4号回来。抱歉!!!

小兔 2012-12-30 21:38
楼楼的文笔很流畅,情景设计的也好哦,这小哥两算认识啦,总角之好就是这样来的,

小兔 2012-12-31 16:19
来追文,结果楼主放假,好吧,祝楼主新年愉快,万事如意

大漠孤烟 2012-12-31 22:12
这样的认识方式很特别,小霸王一上来就i媳妇和老丈人好印象啊

嘟嘟他姨 2013-01-04 21:22
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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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长的婢女把孙策按进木桶,拿着鬃毛刷蘸着皂角水使劲儿刷洗着他皴了的皮肤,热水烫的孙策嗷嗷直叫,扑腾的水溅了满地,夹杂着婢女的骂声,老远听到,好像屋里在杀人。

  换了三遍水婢女才把他放出来,给他擦干换上素白的细绢内衣。下人把他背进卧室的时候,周瑜已经坐在榻上就着几案读书了。他也刚梳洗干净,穿着素白的衣服,披着的头发还在滴水。听见有人进来便抬头,看见孙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下人把孙策也放在榻上,给他涂好药,又仔细包扎上伤口才离开。孙策揪着周瑜的头发说:“你家的女人怎么都那么凶!力气比我爹还大!”周瑜回头笑说:“力气不大能按得住你?你叫得跟杀猪一样,在我这儿都听得一清二楚。”孙策不好意思地拿手蹭蹭鼻子说:“本霸王不习惯洗澡。”忽然一愣,很震惊地问:“诶?!你不是哑巴吗?!”周瑜一巴掌打开他拽头发的手说:“你才是哑巴呢!”回头跟他四目相对,孙策又想起了什么说:“我进来的时候,你看见鬼啦,眼睛睁得比鸡蛋还大。”周瑜说:“促狭鬼!——我还是第一次看清你的长相呢,原来你还挺有人样的。”孙策得意地笑说:“那当然,十里八乡谁不夸孙郎貌美啊!”“你姓孙?!”周瑜惊讶地睁大眼睛。孙策自觉失言,赶忙说:“谁姓孙!我……我字孙郎,不行啊!”“你还有字?!”“怎么,不许我有?!别打听我了,你倒说说,你姓什么!”

  周瑜拿起案上的毛笔,蘸了墨汁说:“伸手!”孙策好奇,便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周瑜低头,在他手心里写了两个小字。孙策只觉得痒痒的,凉凉的,低头一看,两个小字虽然不太认识,但说不出的端庄秀丽,倒和眼前人的脸很相称,他把手拿回来仔细看了一会儿,抬头对周瑜说:“你告诉我怎么念,我保证一辈子都不忘!”周瑜没说话,只是歪头看着他直笑。漆黑的长发还湿着,滴下水来顺着脸颊滑进雪白的脖颈。孙策下意识就想伸手替他撩开头发,忽然下人走进来说,周异请他们过堂屋一起用饭。

  看见周异,孙策心里暗想不愧是父子俩,居然对着自己都一个表情,周异也很惊讶的盯着他的脸瞧,一边还自言自语说:“怎么这么面善呢?”孙策清了清嗓子说:“见过这位……呃……大伯。”周异又笑着下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命人扶他坐好,问:“小霸王还住得惯寒舍吗?”“你家寒舍尚好,就是女人太凶,差点把我的皮都刮了。”周异听了哈哈大笑说:“好,下次我让她们手轻些。犬子可曾告诉你,我家是什么来历?”孙策扭头看了看周瑜,回答周异说:“你儿子跟哑巴差不多,总共跟我说了十句话不到,我连你们姓什么都不知道呢!就知道他叫这个!”说着,拿手指了指碟里的鱼。周异又哈哈大笑说:“那是鲈鱼!犬子叫周瑜!我们是淮南周氏,先前我带家兵扫荡附近黄巾,杀了他们不少人,所以犬子去给亡妻上坟的时候就被盯上了,幸亏有你救了他。我周异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你救了他就是救了我一家,这盏酒我一定要敬你!”

  孙策心里纳闷,没见过大人对一个孩子这么礼数周全的,果然是传说中的世家大族,举止不俗啊。便也拿起眼前的羽觞,仰脖干了。这酒还不如他爹平时喝的浊酒浓烈,但是孙策还是觉得脑子里有点晕晕的,脸也发烫,只听周异接着说:“我周异人到中年,长子横死,内人早亡,只有瑜一个儿子,萤萤孑立形影相吊,你既然陪着他走了那么多天,愿不愿意留在我家,也做我的儿子,跟他兄弟相称,以后一起互相扶持?”孙策想都没想说:“我就是我爹的儿子,才不当你儿子。不过,”他扭头又看了看周瑜那张雪白雪白的俏脸,说,“我愿意当他的兄弟!”孙策灼灼有神的大眼睛,像团火似的,照的周瑜心里都暖了,他觉得有点感动,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周异哈哈大笑说:“好小子,有骨气!你就暂留在我家,跟瑜儿一同寝处起居,早晚一起读书,有你陪他,我就放心了!”周瑜听着话音不对,急问:“父亲又要去哪儿?”周异说:“你伯父表我做洛阳令,十天半个月的,就要起身上任了。”周瑜急的站起来说:“带我去!”周异摇头说:“你在家,有族人管教,还有堂兄弟他们陪你,若跟着我去洛阳,如今天下大乱,万一有什么不测……”周瑜还想说什么,周异摆摆手说:“别争了,我意已决。快吃饭吧,你看小霸王都饿成什么样了。”果然,孙策在一旁,完全没听他们父子俩吵什么,盯着牛肉羹正发愣,听见周异一声令下,立马响应,吃的兴高采烈痛快淋漓。周瑜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拾起竹箸。

  孙策的伤并不太严重,加上好吃好喝地养着,二十来天就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悄悄溜出去,到皖城找孙坚。为这,他每天偷偷从厨房偷干粮,攒了五六斤,打算带在身上,免的路上再受饿。周异整个府上都在准备家主赴任的事儿,谁也没有留心这个孩子的举动,孙策暗暗庆幸,琢磨着见到孙坚的日子不远了。

  虽然小计划进行的紧锣密鼓,但每次一看见周瑜,孙策的决心就有些动摇。周瑜固然不是哑巴,但跟哑巴也差不多,自从周异告诉他要离家赴任以后,周瑜便落落寡欢,坐那儿一看书能看上半天,怎么逗都不爱说话。孙策心里不禁有些怀念一起流浪的生涯,那时候他固然一句话不说,但至少脸上还有笑模样。不过几番挣扎后,孙策心里暗想,为兄对不住了,还是去见我爹要紧,以后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这天,趁着众人送周异出舒城,孙策便故技重施,带着自己小小的行李,藏在堆放货物的车里。

  车走了大概多半天,停下了。孙策扒拉了个缝往外瞧,原来是送行的人最后与周异辞别。一队宗族子弟,大大小小的有十来人,各各衣饰华美,白皙高挑,一看模样就是一家人,周瑜也在人堆里,穿着白衣服,在锦衣华服的子弟中,倒显得很扎眼。

  众人举杯,跟周异地说了点什么,一齐饮下,又挨个揖拜、致辞,啰啰嗦嗦的没个完,孙策看着就来火。转头一瞥见周瑜,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并没有站在他父亲身边,也跟着堂兄弟们,文绉绉地说了什么,拜了几拜,周异也没有抱着他,搂着他,亲亲热热的跟他告别——就像孙坚临走时对他们兄弟那样,孙策不禁感慨,这帮世家大族就是规矩多,多的都没人味儿了,亲父子还这么见外。再抬头,瞥见周瑜的表情,孙策心中忽然一凛,觉得周瑜的情绪像水一样,兜头浇了他一身,冰凉。

  于是他强迫自己狠狠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千里送行,终须一别。周异最后还是告别了父老亲友,向洛阳行去。堂兄弟和族人、家丁们都登车或上马了,周瑜还站在原地,踮着脚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傍晚,天色逐渐变暗,雾气升了起来,父亲的队伍在他的视野中变得渐渐模糊起来。他忍不住抓起衣服下摆就向前奔去,在惊讶的呼唤声中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被野草绊倒,抬头,无穷的时空已经完全把父亲的身影吞没了。

  从今以后,偌大的府邸里又只有他一个人了。周瑜跌坐在地上,任凭潮湿冰凉的晚风吹拂着他的脸颊。极目远望,除了模糊一片的田野与树林,看不到任何东西。

  回到府邸他浑浑噩噩地吃了晚饭,心不在焉地读了会儿书,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惊觉少了什么,是孙策!孙策也不见了!这时候,他才惊觉平时是孙策的欢声笑语陪伴着他,劝解着他,用没完没了的絮叨冲掉了他的全部寂寥,现在,孙策也弃他而去,这无穷的孤单与落寞,随着夜晚的黑暗,全部压在他小小的身躯上。

  晚风从门缝吹进来,橘色的灯光一晃,便熄灭了。他抱着膝盖靠在墙上,想起在外流浪的日日夜夜,那些恐怖的声与色,还有奶妈讲过的故事,还有……

  忽然有一只暖暖的小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别怕,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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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策又回来了。周瑜抱住他,紧紧地不松手。

  “你憋死我了!”孙策喘着气儿把他的胳膊掰开,说:“平时没见你这么稀罕我啊!”

  “你别走!”

  “谁说我走了,我刚在茅房蹲着呢!”

  “骗人,你走了!你去找你爹了!”

  孙策语塞,解开身上的包袱扔在地上,说:“我是走了,我这不又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

  周瑜看着他,觉得自己太任性,就说:“你还是走吧。我想我爹,你肯定也想你爹。你去找他吧!”

  “呃……要说呢,我是挺想他,”孙策挠挠头说,“不过你家的牛肉羹别提多好吃了,我还没吃够呢,舍不得走。等吃够了,我再走!”

  周瑜看着他,孙策的大眼睛在黑夜里也闪闪发亮,嘴角上翘,好像总是满含笑意。

  “等你吃够了,我陪你一起去找他,让我堂哥派人带咱们去!”

  “一言为定!”

  于是,孙策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千辛万苦跑走,又折回来了。不过他听周家人说孙坚还围着皖城呢,心里倒也放下了。

  在周府的日子,说安逸豪华倒是真的,但说无聊烦闷,也很要命。高墙重门,要出个门儿难死,周瑜还小,也不是很爱游逛,所以几乎天天都被关在大宅里读书写字。他早习惯了,每天按部就班,孙策却憋得受不了,跟困兽似的,在书房里团团转。

  “我说你们家养孩子当养猪呢,圈着光让吃不让动?”孙策蹲在窗户上看着周瑜写字,不耐烦地说。

  “谁说不让你动了,昨天不是去练骑马了吗!”

  “天天去才好呢!”

  “天天去,还怎么读书写字啊,那不成了一介武夫了!”

  “怎么,看不起武夫?!”孙策生气了。他爹孙坚就不识几个字,平时没少人前人后被奚落,那些人张口闭口武夫武夫的,孙坚听了只是一笑置之,孙策却很不忿。所以一听这词儿从周瑜嘴里冒出来,孙策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会打打杀杀,哪能当一世豪杰呢?”周瑜仰头看着孙策笑说。

  “楚霸王力能扛鼎,不也是一代英杰?!”

  “楚霸王也不是不读书啊。你的学都跟马夫上的吧!”周瑜不禁哂笑道,“给你讲项羽本纪!”

  孙策眼睛一亮说:“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

  “项籍者,下相人也。”

  “停停停!最烦之乎者也的,说人话!”

  周瑜眯起眼睛朝孙策刺了几刀子,无奈的说:“项籍,是下相人,小时候不好好学写字……”

  这次孙策听得入神,不停问后来呢后来呢,直听到霸王乌江自刎,扼腕痛惜。周瑜看他那长吁短叹的样儿,不禁好笑,忽然,孙策抓起案上的毛笔,浓浓地蘸上墨汁就往自己脸上画。

  “魔怔了你?!”

  孙策嗖嗖嗖几笔,给自己化了一脸络腮胡子,扔开毛笔把脸伸到周瑜面前,得意的说:“我乃西楚霸王再世!”

  “你这个傻子!”周瑜实在忍不住,拍着几案哈哈大笑。

  “我是楚霸王,你,你就是虞姬!”孙策说着,淫笑着就来捏周瑜的脸。

  “你怎么不说我是范增呢!”周瑜打开他的手。

  “我说你是虞姬你就是虞姬,不服来打我啊!”说着一个后翻就跳到院子里,周瑜提起衣服下摆冲出门打他,两人在院里奔腾跳跃又叫又笑,把看书练字的事儿一股脑扔到九霄云外了。

  周瑜腿长跑的快,孙策眼看就要挨拳头,扭头看到院里的矮墙,嗖嗖嗖壁虎似的手脚并用爬上去了,蹲在墙头冲着周瑜贱贱地笑:“瑜兮瑜兮奈若何!”

  正午的阳光正好,从孙策的头顶照下来,仿佛给他加上了一定光华灿烂无法逼视的华冠。周瑜拿手搭在眼睛上方,眯着眼睛看他。看到孙策的眼睛,他觉得心脏有一刹那忽然停了一下,疼的一捂胸口。孙策忙问:“怎么了?被我气着了?”

  周瑜等一阵心悸过去,瞪着他说:“再不下来,我让厨子以后只做猪食给你吃!”

  “我怕你?”孙策又笑着做了个鬼脸,说:“我问你,你平时上房遛过吗?”

  “好好的不在地上,上房干什么!”

  “长这么长的胳膊腿不多活动活动,早晚变成猪!跟我来!”说着,探下身子抓住周瑜的手臂。

  周瑜不知道孙策哪儿来的那么大劲儿,也许他真的是霸王转世,扒着墙头竟然把他拽了上来。蹲在墙上,看雪白的锦缎衣服上全是泥灰,周瑜正有些懊悔,孙策霍地一下站起来,顺着墙轻快的跑远了。

  “瑜姬,快跟上!”

  “谁是瑜姬!”周瑜一怒,站起来也小心翼翼地向他挪过去。

  终于适应了在高处的行动,周瑜抹了抹汗津津的额头,才有余裕欣赏这不一样的风景。孙策带着他,顺着高墙和房顶,在周氏大宅的上空像猫一样轻快地移动,周瑜第一次以这样奇妙的视角打量自己生长的宅院,他看见厨房里帮佣趁主厨不注意偷吃煎好的肉片,烫的挤眉弄眼又舍不得吐出来;看见马厩里,下人偷偷拿鞭子轻轻抽打周晖那匹爱如珍宝,却脾气暴躁的黑色公马;看见内院,青春正好的婢女们互相调笑,议论家里那位公子最和蔼可亲……沿着高墙房檐跑跳,他们的步伐踩坏了瓦缝里滋生的小草花,惊飞了檐下做巢的鸟,扑棱棱的腾空飞去……他惊奇的发现这个巨大的院落生机盎然,远不像他平日里所看到的,只有冷冰冰的高墙,和上面四角的天空。

  孙策坐在周忠大宅堂屋的屋顶上,遥遥的向他招手。周瑜提起碍事的下摆,硬着头皮越过三尺宽的缝隙,从墙上往屋顶上跳,要不是孙策窜过来抓住他,差点滚下去。几片青瓦被他踢飞,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赶紧屏住呼吸蹲下,却只听见屋里传来呵斥花猫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憋着没笑出声。

  这是整个周氏大宅最高的大厦。站在屋顶的最高处,看着眼前一片青砖绿瓦远远延伸过去。太阳照过来,一片灿烂。初夏的熏风吹着,暖洋洋的,一扫被囚禁在书房的抑郁。

  孙策伸了个懒腰,在屋顶舒展开来躺下。周瑜也坐在他身边。半晌,两人都没说话。即使不说话,也热闹的很。远近的鸟啼,虫鸣,人们的呼喊,叫骂,笑声,絮语,还有风吹着屋角的风铃……整个宅院俨然是个活着的生命——此刻却在他们脚下驯服地卧着。

  “我以前常常跑到下邳官邸的最高处,看着下面兵马攒动。”孙策闭着眼睛说,好像在说梦话,“你肯定没见过那么多兵马,穿着亮蹭蹭的盔甲,一水儿都拿着环刀,连马身上都披着甲衣。扛着各种颜色的大旗,上面写的字儿我也不怎么认识,只认识我家的。可惜我家的人马不多。我看着看着就想,哪一天,我能坐在全天下最高的台子上,看着下面乌泱泱的全是自己的军队就好了,飘满红色的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孙字!”

  “你原来姓孙……”周瑜目瞪口呆说。

  孙策眼睛都没睁,躺在那儿懒洋洋的点了点头,说:“我没敢跟你爹说,是怕万一他跟我爹不对付,再对我不利。”

  “那你爹是谁?”

  “乌程侯,孙坚!”孙策眼睛噌的就睁开了,亮亮的似乎能放出光。

  “正在围攻皖城黄巾的孙文台?!”周瑜顿感震惊,他虽然琢磨过孙策的来历,但并没有猜到孙策的父亲竟然如此赫赫有名。

  “正是!我爹,很了不起吧!”孙策激动地瞪着他说。周瑜连忙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说:“给父亲送别那天,他碰巧跟我提过,说他跟孙文台打过照面,还给他们送过粮草!他说,孙文台人不错,他俩挺投缘的!”

  这回换孙策傻眼了,懊悔的直拍脑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说了!你爹早送我去皖城了!”

  周瑜幸灾乐祸地说:“谁让你滑头?”

  “哼!”孙策瞪了他一眼,爬起来就想跑,一回头,却看见周瑜的一双大眼睛,深潭一样,好像凝着亘古的寂寥。他顿时想起了之前的承诺,颓然坐下,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不跑了?”周瑜问。

  孙策哼了一声说:“困了!”扭头躺倒,晒着太阳开始睡觉。周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看了会儿见没动静,也开始犯困。脚下的大宅好像也睡着了,发出轻柔的琐碎的鼾声,催他入眠……

  孙策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屋顶上很凉,周瑜也躺在他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跟他一起睡着了。孙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周瑜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下摆,一时哭笑不得。他正要晃醒周瑜,却忽然改了主意,背起来他轻盈地顺着来路,跑跑跳跳回到先前读书的院落。婢女们正在到处找他们,看见孙策背着小主人猫一样从角落里钻出来,才松了口气。

  后来孙策并没有再提过去找孙坚,只是每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周瑜看到他,想起周晖送给他的那只小野狼,虽然喂给它最嫩的肉片,可仍然彻夜哀嚎,没几天就死了,让周瑜伤心了好久。他看着孙策,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好像是把他当做一只有趣的动物圈养着,却从来没有体谅过孙策想念家人的心情。

  “哎,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嫌我不放你走?”晚上睡觉时,周瑜捅了捅闷闷不乐的孙策,小心地说。

  “没有,我就是吃多了,懒得动。”孙策懒洋洋地说,“看来,我不适合过你这种日子,真难受,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周瑜笑说:“一咬牙也就过来了。”说着钻进被子挨孙策躺下,睡不着,就又捅了捅孙策问:“你说你还有弟弟?”

  “是啊,我有俩弟弟呢!翊还太小,正吃奶呢,平时我都带着权玩。权乍一看跟你似的,文绉绉,慢条斯理儿的,经常跟不上我前进的步伐,后来我就不爱带他玩了,他也天天窝家里读书写字,都不嫌烦——所以我娘更疼他,说他念书多,以后有出息,说我跟我爹似的,天生就是个让人不省心的料。”

  “你娘说的极是。”周瑜点头。

  “呸。”孙策伸手在周瑜身上掐了一把,接着说:“我就不明白天天屋里呆着有什么劲,天地广阔任遨游,等到我长大了,我就满天下跑着玩,才不在一处闷着呢。”

  “天下啊……天下何其大……”周瑜枕着手臂,看向上方一片漆黑的虚空。

  “大了才好玩!”孙策一骨碌坐起来,看着周瑜说,“我早看出来了,你表面上乖的要命,其实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料。你说,你跟着我混的时候高兴不高兴?”

  周瑜一时无言,他之前并没想过这个问题,孙策一问,他才恍然发现,其实跟着孙策到处乱跑,偷鸡摸狗上房揭瓦,才让他真正投射了热情,感受到自己充沛的生命力,这是读书生涯里从来没有过的。醒悟到这一点令他自己很震惊。

  “你别装了,你其实也多想出去玩呢,你可不像权,权一点都不喜欢跟我到处乱跑,有时候带他干点啥,一扭头就告我娘了。你就不一样!我觉得,”孙策把脸贴过来说,“咱俩,跟咱俩爹似的,那话怎么说来着,投缘!”

  周瑜喃喃自语说:“投缘……”

  “你说,你以后想不想跟我一样,满天下去闯荡?”

  “我……”

  “想不想啊倒是?”

  周瑜定了定主意,霍地坐起来,说:“我想!你要保证带着我,去哪儿都带着我!”

  “好啊!乐不得呢!”孙策喜笑颜开,周瑜却很执拗地一本正经地跪坐着说:“你发誓。”孙策一愣,看他那么认真,就也从被窝里钻出来,对着他规规矩矩地跪坐下,说:“我孙策,指天发誓,以后去闯天下,一定带着周瑜!去哪儿都带着,绝对不撇下他一个人!若有违誓言,让我不得好死!”

  周瑜也对孙策郑重地说:“我周瑜,指天发誓,永远追随孙策,绝无二心,孙策去哪儿,赴汤蹈火我都跟着,若有违誓言,天打雷劈!”

  他俩在黑暗里互相跪坐着,一动也不想动,仿佛冥冥中,天地神灵倾听了他们的誓言,用一把无形的纽带,扣在了两人身上。

  月光从窗户照进床帏,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通透的眼神,是只属于少年人的清亮。

  中平二年,天下大乱。在庐江舒城的小小一隅里,周瑜顺着孙策的目光,看见了聚而又散的烽烟,看见了漫天的旌旗与成群的奔马,看见了携手并肩,纵横天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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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霸王和瑜姬这样的称呼都粗线了,lz真是好恶趣味=L=……这货算什么历史向………………
夏历四月。

  又是一年插秧的时节。这一年,固然称得上人祸迭出,但老天作为弥补,也多给了人间一些风调雨顺。之前连下了几场春雨,河水涨了上来,稻田也蓄够了足以插秧的水位。

  这天周家提前用过早饭,太阳刚出来便准备车马、弓箭、人食、马料,满院子熙熙攘攘的忙作一团。这是因为作为周家临时族主的周晖,例行每年出门督视农事,偏他最爱游猎,倒把督农放在其次,带上众多子弟,兼呼朋唤友,打算趁江淮平静大肆游猎一番。

  周瑜和孙策盼这日子好久了。之前雨水连绵,两人都在屋里闷得够呛,周晖便许诺雨住之后也带他们出门放风,所以俩人掰着日子数,天天盼着雨停。这天,他们也换上猎装,欢喜雀跃地站在周家庞大的队伍里。

  周晖是周忠长子,有二十七八岁。孙策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这个公子浑身是野外的气息,走起来像风,说话像打雷,笑起来像雨住云开,飒爽又快活。他刚亲自检查了一遍弓箭与刀剑的准备情况,呵斥下人把蛀坏的断箭都清走,正要去看备马,一回头看见周瑜和孙策在他屁股后面跟着,不禁笑了。

  “堂兄!今年,我能骑马出去吗?!阿桥带我练过半年呢!”周瑜匆匆对他行了礼,忙不迭问。

  周晖笑说:“你刚满十岁,长的倒是都够高的,不过骑马还早了点,乖乖坐车吧!”

  孙策急了,说:“娘儿们才坐车呢!爷们儿得骑马,大哥你懂!”

  周晖正要板起脸来训他们,忽然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去年二弟那匹白练秋生了一对儿小马,一红一白,长得不高不矮的,一直没舍得用,都忘一边儿了,正好给你俩骑!”说着,命下人牵来。

  两匹马牵来,孙策和周瑜才知道什么叫喜出望外。这两匹比一般的马要矮小一些,温驯乖巧,又机敏矫健,他们以前在马厩看了就很喜欢,常偷跑过去喂它们豆饼。

  “大哥!弓箭呢!”孙策看周晖要走,忙叫道。

  周晖回头弹了他一个脑崩儿说:“别得寸进尺了,你们俩乖乖的跟我们屁股后面,别乱跑!”说完大步走了。

  初夏的田野,太阳照的一切都闪闪发亮,草丛里的露水沾湿人的衣服,虫鸣与鸟啼随处可闻。农人们早已聚集在田地里,卷起裤腿埋头插秧,男女老幼,边干活边唱着悠长而清越的民歌,此起彼伏,远近应和,像一层层波浪轻轻地拍击着空气。

  农人们看见周晖的队伍行来,纷纷涌过去行礼,周晖下马扶起为首的长者,慰劳鼓舞了几句,又命随从多赐酒食,农人们千恩万谢才散去。

  周瑜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田里忙碌的景象,对孙策说:“你看那边,那几个孩子还不如咱们大呢。”孙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爱怜的抚摸着小马赤红的鬃毛。

  沿着田地巡视了半个时辰不到,周晖便迫不及待地令众人奔东南方向的树林而去。夏天的斑鸠和山雎正是交配的时候,一打一个准,运气好了,说不定还有鹿和野猪。子弟们个个摩拳擦掌,握紧手里的弓箭。

  孙策动作有点生疏地策马到周瑜身边,轻声说:“咱们超过他们,往前面去!”

  周瑜惊讶的说:“堂兄说……”

  “傻子!让他们在前面都抓光了,咱们能打着什么?咱们去深点的地方,说不定能逮着大的呢!”

  “赤手空拳逮吗?”

  孙策狡黠一笑,从腰里费劲掏出一把绳索,说:“随我来!”周瑜看他胸有成竹,没多想就跟上他,绕过众人向密林深处走去。

  周晖今天兴致很高,运气也不错,刚指挥众人散布在溪流附近,便发现了野鹿的踪迹,看脚印似乎不止一只,像是带着小鹿的母鹿,一行人溯游而上,围追堵截,忙活了快两个时辰,终于抓住了猎物。周晖看着手里肥硕的母鹿,正想招呼孩子们过来看,忽然发觉已经有一阵儿没见到周瑜和孙策了,心里不禁一凉,忙命人去找他俩,找了一圈,却根本没有踪迹。

  山谷的凉风吹来,一身汗的周晖打了个哆嗦。忽然听见四周围悉悉索索地声音正在靠近,警觉地回头一看,惊讶万分。

  

  越往密林里走越不好走,地势也复杂起来,树木又高又密,简直看不到天空。周瑜他们只好下马,牵着马前行。

  “孙策,我忽然想起个词儿来形容你。”

  “英明神武?”

  “有勇无谋。你倒说说,用把破绳子能抓住什么,还要抓大家伙,什么大家伙那么乖,往绳里钻了让我们牵回去?”

  “我呸!不信我还跟着我来!”

  “我不跟着你,以你的做派,不也会偷偷跑来?”

  孙策笑着扭头看周瑜说:“知我者,瑜姬也。别瞧不起你家霸王,一会儿给你瞧好儿!”

  周瑜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哗啦啦地响起一阵山风扫落叶的声音,但是并没有风能吹透这座密林,他俩紧张的对视一眼,牵马快步离开这一小片儿林中空地,躲在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古木后,探头向前看去。

  什么也没有。

  孙策若有所思,对周瑜说:“你把马栓住,在这儿等着我,先别出来!”

  “那你呢?!”

  “用到绳子的时候到了!”孙策说完就窜了出去,周瑜想一把拽住他却没来得及。

  孙策机敏地在林间窜来窜去,用一把长绳捆在林木膝盖高的地方,周瑜拴好马,也跑过去帮他的忙。

  孙策一惊,抬头瞪着他说:“叫你别来!”

  “凭什么听你的?”

  孙策理直气壮地说:“凭你是我的瑜姬啊!算了,帮我把绳子拉到那棵树上拴起来,打个死扣!”

  周瑜照办,却不明白孙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好结拍了拍手回头说:“好了!接下来干嘛?”

  孙策却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嘴大大张着,动了几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一股带腥味的风吹上周瑜的脖颈。他回头一看,一直吊睛斑斓猛虎居高临下,踩在山涧的乱石上,正死死盯着他们。

  孙策扑上来把周瑜拉开,从怀里拔出来偷偷带上的匕首,左右看了一下,砍下一根细木棍,解下熟牛皮做的腰带迅速的把匕首捆到木棍上。

  “你,你拿着!”孙策塞进周瑜手里,还没等周瑜反应过来就跑了出去。

  “不怕死的过来,孙爷爷给你点教训!”孙策冲老虎大喊大叫,边从袖子里掏出石子,噼里啪啦地向老虎投去。

  老虎冷冷地盯着他们,金黄的眼睛里仿佛燃着一团凝固的火。忽然,它悠长的啸叫了一声,如同劲风吹过密林。而它的动作,比风还要迅疾,瞬间就跳了过来。孙策却比它更机敏,连滚带跳,骂骂咧咧地在这片空地上绕圈。周瑜捏着把汗,却拿不准主意该什么时候冲过去。

  周瑜正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却听见老虎的声音从威严到恼怒,从恼怒到挣扎,探头看去,原来细而柔韧的绳索像网一样把老虎的绕住了,令它一时无法挣脱。孙策扯着绳子往树上栓,咆哮着说:“快,刺他的胸口!”

  老虎正挣扎着人立起来,周瑜瞅准时机冲出去,借着冲刺的力气把匕首狠狠地刺向老虎的胸口。

  老虎发出一声愤怒的呼号,一掌把他拍开,更发了疯一般挣脱绳子的束缚,孙策没来得及在树上捆住,被一下拖倒在地。

  它的眼睛已经不再是金黄的火焰,而是血红,啸叫一声便扑向倒在地上的孙策。孙策抬头,抓住他胸口的标枪,狠命一搅。老虎痛苦的嚎叫了一声,用尽力气用利爪拍向孙策的胸口。

  周瑜抹掉嘴角的血迹,脑袋刚撞在树上还嗡嗡的,一看孙策被老虎压着,挣扎起来就冲过去。

  孙策大吼:“别过来!!!!”周瑜红着眼睛说:“凭什么听你的!”

  他一个箭步窜上老虎的后背,抓紧绳索,死死勒住老虎的脖子,孙策趁机拔出匕首,又狠狠地捅向老虎,只捅的一片烂,血喷了他一头一脸一身。

  周瑜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直到老虎一动不动了,他才僵着身子从它背上滑了下来,坐在地上浑身都发颤。孙策从虎尸下费力地钻出来,踉跄坐到他身边。两个人对视一眼,只顾着喘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在心跳慢慢平静的时候,忽然,四周又想起悉悉索索的声音,这不只是一只动物,而是成群,惊扰地密林一片鸟喧闹着腾空飞起。

  孙策抓住周瑜的手,带着血,温热而滑腻,挣扎着起来就向栓马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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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越来越不科学了,我自己吐槽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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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策抓住周瑜的手,带着血,温热而滑腻,挣扎着起来就向栓马的地方走去。

  两人觉得前两个月的书斋生活简直是为了今天的韬光养晦,一个危险接着一个危险,把攒了两个月的精力都要用光了。他们拼命鞭策着小马,慌不择路,抱着一丝希望能够遇到周晖的人马。

  周瑜的白马被树藤绊倒,摔断了腿,倒在地上悲鸣。孙策拉住他说:“上来,一起跑!”周瑜摇头说:“不行,它经不住我们两个!”孙策跳下来说:“那你骑上,找你哥去!”“我怎么能撇下你!”“傻子!快上马走啊!”

  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忽然从树林里冲过来一队人马,团团将他们围住。如此突然,两个人都吓呆了,互相紧紧地抓住手。

  “臭小子!跑这儿来了!”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雷一样劈下来,周瑜还没看清楚,孙坚就骑着一匹巨大的黑色公马,从队伍里冲了出来,跳下马拎起来孙策扒了他裤子抬手就打一气呵成。

  “呃……孙……世伯,别打他了……”孙策嗷嗷直叫,扯开嗓子哭嚎,周瑜正嗫嚅着想替他求情,却看见孙策偷偷冲他挤眉弄眼的偷笑,再仔细一看,孙坚抬手重下手轻,啪啪的打了半晌,孙策屁股都没怎么红。

  打够了,孙坚才把他松开,又拽过身边仔细地端详着他满是血污的小脸,忽然嗷一嗓子开始哭,把孙策使劲儿往怀里揉,猛拍着他的后背咆哮道:“臭小子!吓死我和你娘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周晖的人马也赶来了,正看到这父子相逢的一幕,跟周瑜一样哭笑不得。

  原来,之前周瑜偷偷请家人以周异的名义,给孙坚递了封信,孙坚正得了吴夫人的消息,说孙策跑丢了,一个多月没人影了,急的五内俱焚,看到周家的信,顿感绝处逢生豁然开朗,一高兴,给全军拨了三倍的粮饷,一鼓作气拔下了皖城。拔城之后略作休整,便领人奔舒城而来,打听了农人说他们到东南围猎,又追了过来。

  晚上,周晖大摆筵席宴请孙坚,都是白天新打的野味,加之周家特制的醇醴,以及歌舞鼓乐,一帮人直喝到半夜才东倒西歪地散去。

  周瑜孙策年纪还小,在席上吃饱了东西就被大人们撵走了。

  婢女给木桶倒满了热水,正拿起鬃毛刷,周瑜便笑说:“李大娘,我们自己洗洗就行了。”婢女斜眼瞥了一眼满身血污的孙策,似是大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有坚持,留下他两人便出去了。

  孙策看她出去,才松了一口气,三两下扒了衣服跳进热水里。回头一看周瑜说:“来啊,嫌我脏?”

  “怎么会!”周瑜叹口气,也磨磨蹭蹭脱了衣服,跳进浴桶里。

  热水一下子漫出来,湿了地面。

  “帮我搓后背!”孙策舒服地趴在木桶边上,头也没回说。

  “你看我像是伺候人的?早知道干嘛不把李大娘留下呢?”

  “可别!”孙策急说,“你不一样,我喜欢你给我搓!”

  周瑜虽不情愿,还是迫于孙策的无赖,拿起旁边的鬃刷轻轻擦洗孙策的后背。淋上皂角水,滑溜溜的。

  “明天,你就跟你爹走了?”

  “嗯。”

  两人一晌无言。

  周瑜想说什么,好像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孙策只留给他的滑溜溜的晒黑了的后背,好像对离别麻木不仁似的,不觉得有些生气,便也不想跟他说什么了,发狠的猛搓。

  “皮都掉了!”孙策渐觉不对,赶紧从周瑜手里挣扎出来。“你们家人怎么下手都这么狠!”

  周瑜扔了鬃刷转过头不理他,孙策便笑说:“你是不是不高兴我走?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走了!”

  “你又骗我。”

  “我说真的呢,你家房子又多又大,吃的又饱又好,每天还换着样儿,比我家可强多了,我真有点舍不得走呢。”

  “我家就房子大吃得好?!”

  “你也好!”孙策说着,别过周瑜的脸来,“跟你玩,比跟权他们好玩多了,你比他们跑得快,懂得比他们多,就连长得都比他们好看!刚才我爹还问我怎么周兄还有个这么大的闺女,我说快别丢人了,那是小子,他还不信!你说他什么眼神儿?”

  周瑜听了,忍不住笑出来,便也不好意思再板起脸。他认真地看着孙策说:“那以后,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当然会回来!”孙策急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是跟你发过誓吗?!”

  周瑜沉吟半晌,没有再说话。分离是隔在他两人之间的鸿沟,随着时间慢慢变深变广,从此时此刻,到未来相见,不知道有多少日日夜夜。

  水慢慢变凉了,周瑜从木桶里跳出来,拿起细麻布擦拭身体。孙策从后面,看着他修长白皙的双腿发愣。周瑜一回头说:“快出来,一会儿水凉了就冻着了。”孙策哗啦一声从水里跳出来,从背后抱住周瑜。

  “又把我弄湿了!”周瑜急的想打他,孙策趴在周瑜耳边说:“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孙坚他们才启程。周晖很大方地把那匹枣红小马送给了孙策,他神气活现地骑着,跟他爹并排。周瑜看着他,觉得比送走周异那天更加怅惘。

  孙坚认为长亭送别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送到城门口就坚持要他们回去。

  孙策趁孙坚和周晖正在啰嗦,便跳下马来到周瑜身边,轻轻抓住他的手。

  周瑜低头看着手发愣。

  孙策说:“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跟我爹一样,带着军队耀武扬威地来,再也不让坏人碰你!”

  周瑜抬头看他,孙策笑说:“你好好保重。要是没了瑜姬,我还算什么霸王啊!”

  周瑜闭上眼睛,孙策轻轻地用脸蹭了蹭他的额头。再睁开眼睛时,孙坚带着队伍已经浩浩荡荡走向远方。

  官道尘土飞扬,模糊了他极力望向前方的目光。


前传  总角之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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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策哥强调他俩是总角之好,但十五岁相遇,怎么也算不上总角了,所以lz看到坚叔来过庐江,就萌生了yy一下两个小东西相遇的情景。

再见面就是很正常的“有周瑜者,与策同年,亦英达夙成,闻策声闻,自舒来造焉。便推结分好,义同断金,劝策徙居舒,策从之。”的故事了……

呆呆 2013-01-05 11:14
哈哈,瑜姬这个名字好,哈哈,联想很丰富喽。

嘟嘟他姨 2013-01-05 20:18
第二部必须叫这个名字,不然我不瞑目。


十五始展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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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凑巧,或者说,就是这么不凑巧。

  孙策早上刚送孙坚率军出了寿春大门,回来换了衣服正要奔校场上去练剑,门人就来禀报说,有客人前来求见长沙太守。孙策想哪个倒霉催的,早不来,幸灾乐祸地一笑,接过名帖晃了一眼就扔一旁,吩咐门人把客人往堂屋里领。

  他刚进堂屋坐下,一抬头就看见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撩开了门帘。

  三月的寿春,堂前的桃花正开着。一阵风正巧吹过,夹裹着花瓣随着锦衣人钻进了堂屋,像掀起一阵桃红色的浪。来客踏进来,一手掠过肩上的花瓣,袖子的云锦暗纹随着他的动作耀出一片流丽的清辉。他抬头,眼睛里竟也闪过一道光,仿佛孙策是道极刺目的光线,穿透了深潭,在水底反射出一片金黄的光影。

  孙策愣了,不为客人的年轻,不为他少见的韶秀,不为他华美灿烂得过分的衣饰,只为那双眼睛。孙策透过来客的眼睛看见了自己。他觉得这眼神出奇的动人。

  来客定在门口跟孙策对视了片刻,忽然醒过神来,忙恭敬地拱手弯腰向他行礼。孙策也微微躬身大喇喇地回了个礼,冷笑想岁数不大,事儿倒不少。跟着孙坚长大,他被惯出了一身兵痞的骄气和粗犷,交朋友勾肩搭背豪气干云兄弟义气什么的讲究的是一个爽字,最不耐烦这幅文绉绉的礼数客套,于是刚萌生出来的一刹那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心里倒可惜好漂亮凌厉的一双眼睛,长在这么个拖泥带水的纨绔哥儿身上。虽不耐烦,脸上倒还挂住笑,招呼来客坐下。

  来客便直起身,环佩叮当地走到孙策指的席上,规规矩矩地端坐好,彬彬有礼地自报家门,自称是舒城周氏,久闻孙长沙大名,深为仰慕,听说长沙太守家人暂居寿春,愿不嫌卑鄙,徙家舒城,互为交好。周氏已备好道南大宅,扫除干净,只等孙将军一家大驾光临。措辞十分的诚恳,二十分的客气,一百分的雅致。孙策却越听越不舒服——还是因为那双眼睛。

  来客一双狭长上挑的美目微微眯起斜瞟着他,秋风一样冷的萧索,雪白的小脸傲然高扬着,骄傲的神情似乎透着那么股子折节下交的劲头。孙策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心想这帮豪门大族讲究的不知是何方礼数,明明是想依仗孙坚的兵马和势力,偏又瞧不起他们出身微寒,到这儿来求人还端着身价这般盛气凌人,都什么风气什么态度!想着,心里的火噌噌噌就上来了,身子一歪,拿出比来客更傲慢的劲头说:“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孙长沙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舒城周氏,寿春住得好得很,才不稀罕去你们那穷乡僻壤!”

  来客听了一愣,回过神来就火了,站起来一脚踢翻了几案,跨过来挥起一拳砸到孙策面门上说:“孙策你个王八蛋,你敢说不认识舒城姓周的?!!!”

  孙策忙躲过拳头,看着那双黑是黑白是白正怒目圆睁的眼睛,脑子里刮了一阵风似的全想起来了,指着来客的鼻子说:“你你你是瑜……”

  周瑜又是一拳砸过来:“不准再叫你给我起的那外号!”

  孙策一手钳住他的拳头,且惊且喜地说:“原来是你啊!谁能看出来?上回走的时候你还梳着俩小揪儿,跟姑娘似的!”

  “别胡扯了!”周瑜甩开他的手,忿忿地瞪着他说:“你明明在寿春,怎么不去舒城找我?”

  “我早忘了,”孙策竟没有一点儿的不好意思,还腆着脸笑说,“我忘了不要紧呀,你看你这不就来找我了?”

  孙权正路过堂屋,听见孙策在里面嗷嗷直叫,伴随着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这固然稀奇,最稀奇的是他那个打遍寿春无敌手的大哥居然……似乎是在讨饶?孙权满肚子好奇,忍不住掀帘就要进去看个究竟,刚伸进去脑袋,就被一个漆碟劈头砸到,登时仰面倒在地上。

  周瑜扔出漆碟的手还在半空停着,被这突发的事故一惊,忘了缩回来,孙策两步奔过去扶起孙权的脑袋,一摸鼻息,松了口气又扔回地上说:“还好,没出人命。”周瑜过去一看,地上躺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翻着白眼,脑袋上还顶着一个红得发亮的包,心里不觉有点愧疚,孙策察觉,便一脸无赖地看着他说:“你看,你把我二弟给打得半死,我也不用你赔了,咱俩就算扯平?”

  周瑜冷笑说:“你的烂摊子,怎么扔到你二弟身上?一码归一码!”

  话音没落,孙策一把搂住他说:“刚上门就这么凶悍,让别人看见多不好!乖,别闹了,我代表我爹同意去你家住怎么样?”

  周瑜看着孙策那亮晶晶的大眼睛和上扬着的嘴角,本来满肚子的气忽然就颓了,挣开孙策说:“去你的!说正事!我要去拜长沙太守和吴夫人,谁要在这儿跟你啰嗦!”

  孙策讪笑说:“你挑的好时候,我爹刚带兵离开寿春,我娘倒在,等会儿少不了带你去见她。说起来,你家没人了,怎么派你个半大孩子出门办事?”

  周瑜刚想反唇相讥说你家没人了派你个半大孩子来接客,转念一想又忍住,站起来抚了抚衣服上的褶说:“我父亲派我来的。”孙策看他似有隐情,便没再多说什么,正好孙权醒了,开始哼哼,孙策便拉起孙权,带周瑜去内院拜见吴夫人。周瑜在堂前吩咐从人,把两牛车的礼物一道送进去,孙策瞟了一眼,绫罗绸缎珍宝古玩,加起来不说价值□□,也够珍贵的,不禁嘀咕了一声“无事献殷勤”,周瑜只假装没听见。

  吴夫人从前听孙坚说过周家这对父子,所以对周瑜颇有好感,加上得知他幼年丧母,心里更觉怜爱。周瑜恭敬地拜见吴夫人,礼数周全,谈吐合宜,吴夫人越看越喜欢,便说:“你和伯符年貌相当,何不结为异姓兄弟?以后你也多提携他,省的他越长越歪!”说着,瞟了孙策一眼,孙策只是装傻,嘿嘿直笑。周瑜便笑说:“虽没有行过结拜之礼,但总角时候,我俩就约有骨肉之好,他整大我一个月,我向来以兄事之。”吴夫人微笑点头,说:“既如此,权儿你们过来,也见过兄长。”孙权脑袋上还顶着包,拉着孙翊和孙匡,过来拜见周瑜。周瑜看着孙权的大包,心里颇觉过意不去,孙权看起来却没怀恨在心的意思,只是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望着他,周瑜想,也许,这算是,好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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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朋友五年时间从纯情正太华丽转身野蛮女友有没有!!!!孙策你有没有后悔当年有一个软软的正太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一转眼他就变成了傲娇女王?!


雅气晔晔 2013-01-06 21:00
迫不及待占领沙发! 周瑜温文尔雅的开场转眼变成一顿暴打?神转折啊我去,果然是野蛮女友啊,不过GN真的确定这还是历史向吗。。【快闭嘴,不管是什么向,看的开心就好了嗯<】

言瑾 2013-01-06 22:22
咦??周小朋友腫么變身野蠻女友(誤!)了??那五年里他究竟經歷了什麽??還是說,只是和阿策久別重逢,所以壓抑不住內心的火花??

權仔那“一臉耐人尋味的表情”是因為終於看到未來大嫂(誤!)咩??


嘟嘟他姨 2013-01-08 11:35
  孙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输在“不好意思”上。被周瑜找上门来,一个不好意思,随口应承下要跟他去舒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横竖是不能收回来的,虽然孙策自觉不是什么四匹马都追不上的君子,不过在周瑜冷冷的注视下,也不愿落下个食言而肥。

  换句话说,孙策从来没想过要去舒城,也不乐意去。他在寿春有自己的势力,也有自己的打算。孙坚离开前,孙策在他爹身边软磨硬泡了好几天,苦请带他一起出征,他已经十五岁了,够高,够壮,奔腾跳跃像只小老虎,朋友遍布庐江,声名远播淮泗,他觉得自己很可以在孙坚身边,刀山火海去立一番武功。往外冲,往外闯的想法,一天比一天更烈,烧得他坐立难安,寿春尚且像个牢笼,何况小小的舒城。

  不过孙策也从来不是个死心眼的人。他转念一想,跟周瑜去舒城,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周家世代大族,在庐江树大根深,门生故吏众多,孙坚羽翼单薄,缺的就是世家豪族的扶持,周家既然主动交好,难道还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孙家收拾了家当细软,拜别了远近亲朋,领了子女人口,第二天便跟着周瑜前往舒城。

  吴夫人带着几个幼小的孩子坐在车里,孙策和周瑜骑马走在前面。孙策第一次好好打量周瑜的背影,束发戴冠,身姿修长挺拔,即使眼瘸如孙坚,也不会再把他看成结双鬟的少女。孙策不禁想,也不能怪自己一时没认出来,周瑜现在长开了,不复是记忆中圆圆的包子脸,五官分明,任谁看都是个英俊少年。只是那双眼睛,狭长上挑,不笑的时候犀利如刀锋,笑起来满目生春色,还是当年那样。 不知怎么,孙策忽然想起他爹那句让他差点喷饭的提议:“周家这女孩儿跟你年纪相当,你说,我央个人去提亲怎么样?”孙策当时把他爹的眼神儿好好地鄙夷了一番,却没跟周瑜转述这句话。

  他忽然觉得想笑自己,他给舒城之行找了那么多理由,却刚刚才明白真正促他成行的是什么。他喜欢周瑜,这种喜欢从小时候就没有变过。虽然他变了,周瑜也变了,但现在的孙策,仍然喜欢现在的周瑜。

  周瑜看他落到后面,纳闷地一回头,说:“孙策你磨蹭什么呢?”

  “我在想,你这人看着挺老实的,原来也张嘴就说瞎话。”孙策策马与周瑜并肩说。

  “我说什么瞎话了?”

  “你跟我娘说什么一向以兄事之,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周瑜忍不住一笑,说:“那我以后对兄长你恭敬点。”

  孙策点头说:“这就对了。就先从称呼做起吧,以后别大呼小叫孙策孙策的,叫我伯符兄。”

  “伯符是你的表字?”

  “这可是我爹琢磨了整一个月才取的,你的呢?”说着,便伸手到他眼前说:“老规矩,写下来,我这回肯定认识!”

  周瑜用皎洁而细长的手指在孙策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孙策把手心攥起,抬头看着他说:“握瑾怀瑜……这个表字很好,很适合你。”

  周瑜笑说:“伯符兄谬赞。”

  孙策哈哈一笑,手搭凉棚说:“你看,舒城在望了!”


嘟嘟他姨 2013-01-08 20:41
道南大宅与周家庞大的祖宅相邻,又自成一户,厅堂卧室伙房马厩一应俱全,却又不大的过分。周瑜动身之前已经吩咐人修葺一新,家具与摆设也都弄好,还送了十来个婢女和小厮伺候,孙家住着十分舒适。周瑜时常遣下人来送酒食水果等,更显周到。

  孙坚不在,孙策便暂时成了孙家的家长,来周家大宅拜访致谢。

  踏进久违的大宅院,孙策觉得幼年时代的一幕幕扑棱棱地直往脑子里钻,脱口而出说:“你家,一点儿没变啊!”周瑜心不在焉,指着内院说:“这边走,先去见我父亲吧。”

  孙策激动地左右张望,时不时拉住周瑜的袖子说:“你看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在这儿掏蜂窝来着,你被蛰得猪头似的!……你看这儿这池子,摸鱼的时候你一脚滑进去了摔得满嘴泥还记得不!”前面带路的婢女忍不住掩袖而笑,周瑜忍无可忍甩开他的手说:“孙……伯符兄你要忘就都给我忘了,怎么这些蠢事儿记得这么清楚?!”孙策说:“怎么蠢了,这叫情同手足苦难同当,你就说那次我帮你赶马蜂,被一路追着咬,两只眼皮肿的跟桃儿似的,你就不念我的好?”

  年轻的婢女忍不住回头打量孙策,刚对上他的眼睛就脸红了,忙低头回过头去。周瑜不禁也顺着婢女的目光望向孙策神气活现的面庞——如果说“美”这种东西也分个性格脾气,那孙策的美就和孙策的为人一样霸道,漂亮得一点不含糊,一点不客气,唇红齿白,浓墨重彩,当仁不让,直戳人的眼珠子,好像在逼着你心服口服。尤其那双泼辣的大眼睛,看向谁,谁身上就像要着起一团火。

  “诶?你们为了欢迎我还弄得这么隆重……”孙策打量着新刷的廊柱和窗上新糊的薄纱,颇有点受宠若惊。

  “几年不见你还是如此自恋,”周瑜哭笑不得,“别贫嘴了,前面就是我父亲的屋子,他……他身体不好,不能在堂屋见你。”

  孙策略整了整衣冠,便顺着婢女挑起的竹帘钻进屋里去。

  房间里光线很暗,让他从阳光里进来颇不适应,一时分辨不出东西,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浓的化不开,胶一样凝固在房间里。

  周瑜随即进来,脚步轻盈的走近帷帐,一旁的下人轻轻撩开挂在银钩上,周瑜凑在榻前轻声说:“父亲,小霸王来了!”

  孙策待眼睛适应了这个光线,便也走近周异的榻前,深揖道:“策,拜见周世伯!”

  “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周异虚弱的声音响起,挣扎着要坐起来,下人忙和周瑜一起扶他靠在榻上。

  如果说周异看见长大的孙策又惊又喜,那孙策看到周异的衰老则震惊万分。在他的记忆里,周异还是那个魁梧高大,明朗又端方的中年人,比孙坚只是略年长些罢了,可眼前的人分明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脸瘦的似乎只有一张皮,核桃似的沟沟壑壑的,眼窝深陷,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头发全白了,又稀疏,小小的发髻连簪子都快挂不住了。

  “周伯!您怎么!”孙策震惊地说。

  “唉,重病在身!”周异勉强咧了咧嘴,权作微笑,“小霸王倒越发英姿勃发了!先前公瑾跟我说你父亲已经离开寿春,实在可惜,原本想与他一叙的。以后,怕再也没机会了……”

  孙策忙说:“周伯这话说得,来日方长呢!”

  周异微微摇了摇头笑说:“我日薄西山了……今日能见到你,也大宽慰,你和公瑾,以后可要……”说着说着,脑袋一歪,片刻,发出细弱的鼾声,口水顺着张开的嘴唇流了下来。下人忙用手巾擦掉,说:“老爷身体衰弱,估计今天是再难醒过来了,公子们改日再来吧!”

  孙策目瞪口呆,转过头看周瑜。周瑜正定睛看着周异的脸,眼睛里无限哀伤。

  从周异房间出来良久,两人才慢慢摆脱那种濒死的氛围。

  “你爹岁数也不大呢,怎么就这样了!”孙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还不是因为洛阳,”周瑜抬头看着远方说,“朝纲废弛,权臣作乱,堂堂京都,被蹂躏的一片血腥。父亲数年来为洛阳令,目睹乱象无能为力,忧愤于内,也就一病不起了。”

  孙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周瑜接着说:“所以他深感当今文不能治国,武才能止乱,手握兵马比什么都重要,才想请你父亲来,商量大事。”

  孙策说:“可惜你晚了一步,不过……”

  正说着,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从长廊另一头走来,看见周瑜高兴地跑了过来。周瑜弯腰摸了摸他的头问:“峻儿今天去哪儿玩了?”

  “回叔父,刚去花园抓了蟋蟀!”说着,让婢女捧来一个盒子,小心地掀开说:“你看!个个都大着呢!我父亲说个头大才是好蟋蟀!”

  周瑜笑说:“你父亲真是什么都懂!”

  周峻自豪地说:“就是!叔父,我父亲什么时候能回家?”

  周瑜一愣,说:“峻儿想他了?改天叔父闲了,带你去洛阳看他可好?”

  孩子高兴地直拍手说:“好!叔父可别忘了!”

  一群人走后,孙策纳闷地问:“这谁?”

  周瑜说:“我堂兄周晖的儿子,堂兄接替父亲,去做洛阳令了。”

  孙策不禁扼腕说:“唉,我还想着会会他呢!”

  周瑜说:“我家现在,父辈的只有父亲一个在家,大伯父在洛阳,二伯父在东莱,几位堂兄也被召去朝廷了。名义上是我父亲主事,其实家里一切大小事都是我在管。”

  “难怪这次来寿春也是你来。”

  周瑜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两人往前走,正碰见一群下人在长廊里挂灯笼。孙策说:“你家怎么张灯结彩的,有什么喜事不成?”

  “是有喜事。”

  “什么喜事?”

  “我要成亲了。”

  孙策下巴都快掉了,连说:“你你你才多大啊!”

  周瑜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我父亲。你也看见了,父亲气息奄奄,有一天没一天的,伯父们的意思是,总得让他走前看着我成家立业才好。”

  孙策说:“这倒也是,不孝有三……”说着,淫笑着看周瑜。

  “想什么呢你!”周瑜刚竖起眉毛,孙策就哈哈一笑躲开,一溜烟地跑了。

爱瑜传说 2013-01-09 22:10
周异差点笑出来,揉着孙策一头乱发说:“原来是个小霸王。” 呵呵,原来小霸王的名号是伯符他老丈人起的哦。孙策真是好言语,小瑜儿看上去斯文儒雅,骨子里也是极不安分的。


爱瑜传说 2013-01-09 22:30
周瑜要成亲了,新娘是谁啊?难道是传说中的正妻。

嘟嘟他姨 2013-01-09 23:24
大家普遍觉得策哥缺根弦是吧……lz是觉得他俩现在还是纯哥们儿呢,情窦未开……
又是一年仲夏时节。这一年天气反常,热的早,雨水也大,连着半月每天都乌云低低地压在天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瑜坐在账房,一边翻记账的竹册一边随口问询,管家、佣人头领,黑压压跪了满屋子,更加闷热。

  “把竹帘卷开。”周瑜被十大几号人的体温和体味蒸腾的头晕脑胀,便吩咐书童说,书童从袖里拿出一方雪白的绢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公子,一丝风也没有,卷开也白搭,还进蚊虫!”周瑜轻叹了口气,扭了扭肩膀,衣服都被汗粘在了身上。

  自从周晖兄弟被宣进洛阳,周异病情日益加重以来,周家的大小事务几乎全压在了周瑜一个人身上。纵然有周晖的夫人来料理内府的事体,而收割、播种、交游、买卖子女人口、教训家兵、分拨月钱粮饷等事,只能交付他这个唯一的成人的男丁。周晖走前,只来得及匆匆交代了大体事项,他就被赶鸭子上架,操持起了这份偌大的家业。

  周家以周忠一系为正枝,周瑜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推到统领家族的位置,周异也并未着意培养过他管家,所以一时措手不及。一开始,下人偷盗、违逆,家兵喧闹,勒索粮饷,闹得乌烟瘴气,周瑜看着病入膏肓的父亲,一点依靠也没有,只能咬牙上马,跟家人斗智斗勇,恩威并施,几番下手整治,下人全怕了,知道他眼明心细手狠,渐渐没人敢造次。

  周瑜翻看完了当月所有账目,大小事项闻询一一对上,众人才舒了口气,捧着竹册一涌而散。

  周瑜看人走光了,三下两下扯开衣襟,夺过书童懒洋洋扇着的扇子,朝胸口使劲儿扇风。

  婢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禀告公子……”

  “我来了!”孙策踢开帘子大步垮了进来,一看周瑜说:“胸口挺白啊!”

  周瑜脸一红,赶紧把衣襟整好,指着座位说:“伯符兄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孙策一屁股坐下说:“想你了!”

  周瑜笑说:“也是,有十来天没见着你了,你这几天都去哪儿玩了?”

  “什么去哪儿玩了,当我是周峻?”孙策大为不满,“我在四处交游,谋划大事!”

  周瑜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边拿起卷空白的竹册,正要在上面写下本月的大小事项,孙策一探身劈手夺了,说:“别写了!天天琢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有什么意思!”

  周瑜抬头一看孙策三分笑意七分无赖的大眼睛,放下毛笔说:“那你倒说说,你在筹划什么大事?”孙策笑说:“我打算趁不下雨,带你出趟远门!”

  “去哪儿?”

  “皖城!”

  “你这是要……”周瑜惊愕地说。

  “拜访陆康!”孙策眉飞色舞地把竹简往地上一摔,抓住周瑜的胳膊就往门外拖。

  庐江的郡治本来在舒,陆康拜太守以来,嫌舒城地面窄小,世家大族势力又太大,难以下手整治,便徙治于皖。 孙坚与陆康同为吴郡人,孙氏搬到了庐江,孙策借着同乡晚生的名义去拜访陆康,自然是极合理的,若相谈欢洽,笼络住了陆太守,对孙坚也大有益处。只不过想起往日众人对陆康的评价,周瑜不由得有些担心,于是便没抵抗孙策绑架般的邀请,匆匆备马上路。

  “孙策你挑的好日子!”前几天连日大雨,官道泥泞,马也跑不快,周瑜看着天色渐晚,颇有点后悔跟他跑出来。

  “怎么又孙策孙策的,叫伯符兄!”孙策一撩袖子擦了擦汗,又夹紧马肚催马快走。“择日不如撞日,再说这日子怎么了,天不好陆康也不出门,咱们一堵一个准儿!”

  “伯符兄的思路,果然不是我等凡才可以企及的。”周瑜苦笑一声,策马追上他。

  赶在傍晚城门关闭之前,他俩才跋涉到皖城。
    
  孙策随孙坚来庐江之后便广结各路豪杰,用他的话说,满天下都是朋友,到了皖城,便也打听了个先前的熟人,大喇喇地登门拜访,带着周瑜蹭吃蹭住。

  一进院落,周瑜就不由得感慨,孙策可太狠了,这么一穷二白的人家他也要占便宜!屋主人听见孙策在院里大呼小叫地叫人,一掀帘子钻了出来。周瑜一看,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面目俊朗,气度不凡,衣服半旧,但浆洗得挺括,头上系着纶巾,像是个读书人。孙策对来人抱拳说:“子衡兄!寿春一别,我想死你了!”青年也哈哈一笑,拍着孙策的肩膀说:“小将军,怎么今天跑这儿找我来了?”

  “实不相瞒,我是来拜访陆太守的,路不好走,到皖城天晚了,暂借你家住一宿。”

  周瑜暗想,脸皮真厚,连借口都不找,正想着怎么替他客气两句,青年的目光越过孙策肩膀落在他身上:“这位……”

  “我表弟!”孙策飞快地插嘴说,便搂着吕范的肩膀往屋里走,周瑜不知道他卖的什么药,便也没吱声,跟着他们进去。

  这屋子,说是家徒四壁也有些冤枉,角落倒堆了不少书卷,座旁还放了一个棋盘。

  “子衡兄来皖城多久了?”

  “半年有余。”吕范烧着水,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

  孙策却好像没注意到,问:“仕途可顺利?”

  “陆太守……只重用他从江东带来的宗族,对我这样没来历的外乡人……呵呵……”

  “陆太守是何等样人呢?”

  吕范给火炉扇扇子,若有所思,半晌说:“你既然明天要去,你自己看了就明白。”

  孙策周瑜对视一眼,也没再问下去。

  晚上,躺在吕范家的铺了张草席的屋地上,周瑜被硌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孙策被他蹭烦了,伸腿压倒他身上说:“烙饼呢你?”

  周瑜推开他的大腿坐起来说:“实话跟你说吧,陆康在庐江可是出了名的傲慢,你有把握他会见你?”

  孙策枕着手臂说:“怎么不见?他是太守,我爹也是太守,他再狂还能不给我这个面子!”

  周瑜咬着嘴唇想了片刻说:“我写个我父亲的名帖递给他,有名帖在……”

  “不行!”孙策霍地坐起来:“顶你家的名头做什么,我要让他见到我孙策,认得我孙策,记得我孙策!”

  周瑜说:“好,随你,不过明天要是他出言不逊,你可别造次,说什么你就听着,别闯祸。”

  孙策说:“还用你教!赶紧睡!”说着,把周瑜扑倒在地上。

  周瑜被孙策的胳膊大腿死死压着,狠推了两下也没推动,孙策却打着鼾睡死过去了。周瑜无奈摇了摇头,使劲儿拉过衣服,搭在孙策身上。

  第二天暂别吕范,两人整了整衣冠就去太守府邸拜访。

  孙策递上名帖,下人便将他二人引进一间小小的厅堂里。

  堂外是个花园,远近的亭台楼阁,比周家的宏丽的府邸也不遑多让。

  两人正襟危坐等了不知多久,却再没人过来,孙策腿都麻了,跳起来来回走动着。周瑜心想,陆康这是给他们下马威呢。孙坚跟陆康同是吴郡人,面上看着似是应有同乡之谊,但孙坚属于泥腿子卖命半路发迹,而陆康则世代大族,四姓之一,陆康看不起孙家,这是明摆着的,但竟然这么不给孙策面子,连称故谢客都没有,就把他俩晾在这里大半天,着实有点过分了。周瑜心里虽明白,却不好跟孙策说,怕万一激起他的性子,再闹出事来。而且孙策也不傻,未必不明白这层意思,只是自信爆棚,而且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罢了。

  他一抬头,孙策正来来回回的踱步,自言自语说:“你说他干什么呢,天热中暑了?吃饭噎着了?蹲坑掉下去了?”

  周瑜忍不住一笑,这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孙策的诅咒,正想劝他改日再来算了,就听见远处传来微茫的琴声……

  孙策靠着门往外张望了半晌,看不见一个人,回头一看周瑜,好好地忽然坐立难安,便纳闷地说:“怎么了,憋尿呢?”

  周瑜脸一沉:“你嘴里有好话吗!听!”

  孙策凝神一听,凝滞的空气里确实有一丝颤动,是从远处飘来的琴声,便说:“挺好听啊。”

  周瑜一边侧耳倾听,一边说:“弹错了,弹错了好几个音了……”

  孙策笑说:“你神了,这也能听出来!我见你房里挂着琴呢,怎么没见你弹过?”

  “太忙,顾不上。说起来,我试过家里所有的马尾,只有堂兄那匹黑旋风的尾巴做琴弦最好,可惜他带去洛阳了,上回我弄断了琴弦,到现在还没续上。……哎呀,又错了一个音,你说谁这么糟蹋曲子呢?”

  孙策说:“弹没弹错我听不出来,我也懒得管,不过陆康那个老东西把咱们撇在这儿好几个时辰了,连口水都不给,可是得罪我了。”说着,忽然一把抓住周瑜的胳膊说:“你刚才说你要马尾巴?!”

  陆议正在门客的教导下弹奏《漪兰》,还不很熟练。陆绩抓着桃子在一旁边啃边玩几块木片,嘴里呼呼喝喝的,婢女不时伸手给他揩去脸上的桃汁和口水。陆康斜倚在榻上,天气闷热,懒洋洋的扑着扇子。

  早上门人递上名帖,说有两个少年登门拜访,他一看是长沙太守孙坚之子孙策,便扔在一旁。陆氏是高门大户,所往来的除了吴四姓,也是江东其他大族,最次也是名士之流。富春孙氏,不知道是从哪个泥窝里钻出来的,陆康年纪大了,想法便也很老派,他不仅看不起这些趁着乱世发迹的新贵,也对他们的人格和品性大感怀疑。在他的思想里,只有世家值得一交,只有世家公子才是温润端方举止有度的,让他接见这种泥腿子家的小鬼,简直匪夷所思。陆康哼了一声把名帖扔在一边,转头就忘了这事。

  吃完晌午饭他正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听陆议学琴,下人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早上那两位客人,还没走呢……”

  “没走?还想赖着吃饭不成?别管他们,看能赖多久。”

  适逢陆议好容易弹完一曲,陆康便抚掌称赞说:“议儿大有进益了!”

  陆议抬头,很不好意思地回说:“祖父谬赞,我弹得生疏得很呢。”

  陆康笑说:“我记得在舒城的时候,赴过周家的宴席,他家有个子弟琴弹得十分精妙,一曲广陵散,简直绕梁三日。改日我修书一封,让他来指点你一二。”

  陆议忙说:“祖父费心了……早上,我路过花厅,看见有两个年轻人,可是祖父的客人?”

  “什么客人,都是缠着要依附我们陆氏的穷鬼罢了。”

  陆议低头沉吟片刻,正想要说什么,忽然,陆绩咯咯大笑,大声说:“我破城啦!你们看,我把皖城踏平了!”陆康扭头一看,原来陆绩用竹片搭了一圈当做城池,又拿木人横冲直闯把城掀翻了,不禁哈哈大笑,说:“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哪能破得了我的金汤!”

  爷孙三人正其乐融融,忽然有下人匆匆忙忙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回、回太守!那两个客人跑了!”

  陆康纳闷说:“来随他来,去随他去,跑了又如何?”

  下人说:“他们不知怎么跑到马厩,把马尾巴全割了,跑啦!!!!”

  “什么!”陆康一派几案,怒喝道:“竟然敢在我府上造次!给我追!!!”

爱瑜传说 2013-01-10 12:13
嘻嘻,陆老爷子不知道这两个少年其中的一个就是那会弹琴的周家子弟哦,还想修书去请,人家来了却又不见。

言瑾 2013-01-10 21:20
呃……割了別家的馬尾巴給公瑾做琴弦這種事,還真是“小霸王”的Style……

哎……所以說小孩子不能亂說話……小叔叔那話算是一語成讖了……

雅气晔晔 2013-01-10 22:22
本来挺正经严肃的,我一看到【把马尾巴全割了】就忍不住噗了,太乐了这个。。感觉陆康那种以世家身份自傲的态度写的很实在。赞!

嘟嘟他姨 2013-01-11 20:57
ps.小鹿嘟嘟低调出场了有没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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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把直衣的下摆兜起,包着一大包的马尾,从墙上爬下来,追着孙策三步两步跑到吕范家。两人急急地解开缰绳,跳上马就跑。吕范忙追上问:“怎么走的这么匆忙?!”

  孙策回头抱拳说:“临时有急事,先走一步了!要是有人问起来,可千万别说我们来过!”

  话音没落,两人就一阵风似的跑远了,留下吕范站在门口莫名其妙。

  趁城门守军尚未接到陆康的命令,两人连马都没下冲开人群就飞奔出城,身后随之扬起一片骂声。

  孙策一边鞭马,一边匆匆回头张望,看还没动静,便扭头看着周瑜说:“我说你从小也没缺过什么,怎么还这么贪心?我去引开人,你随便挑喜欢的割了就得,你还全给人割了?!”

  周瑜说:“匆忙中哪来得及分辨,都割了挨个试试!”

  孙策沉吟道:“我平常觉得自己就够损了,没想到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手比我还狠!”

  周瑜说:“有这么夸人的吗?我还不是为了替你出气,不都割了,你一扭头就埋怨我!”

  孙策闻言不由嘿嘿一笑,指着他说:“知我者,瑜姬也。”

  后面传来人马斥骂呼喊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更快马加鞭,没命地跑,一气儿不敢歇。

  这两天来乌云一直低低的压在天空,空气稠得能挤出水来。两人匆忙间并未察觉到,从他们出城门的时候,地面开始起了风。越来越大,这时候嗖嗖的劲吹着,草叶树叶被夹裹而起,直往人脸上拍。

  孙策看了看天,乌云像墨一样涌来,已经染黑了整个天空,渐渐黑的好像半夜,简直难以辨别道路。他紧扭头对周瑜说:“别停,快跑!!”

  周瑜在狂风中眯起眼睛,天地像被掉了个个似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人的脑袋也被风吹的嗡嗡直响,他顾不得别的,只是追上孙策,并肩狂奔。

  酝酿了不知多久的暴雨,突然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雨那么大,那么密,那么急,让人简直难以呼吸。远近滚下几道炸雷,黑色的穹庐被紫色的闪电劈出裂缝。

  周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借着闪电瞬间的亮光回头张望,追兵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他仍不敢放慢速度,万一被捉到,孙策也就罢了,他背后的家族则不免跟陆康结怨。想到这里,他深感孙策的狡黠,在皖城完全没有暴露他的名字。

  雷雨像是要涤荡这个压抑而黑暗的宇宙,拼命冲刷着。雷电不时击碎天空,仿佛在寻求一个出口,只是一瞬间,就被无所不在的黑暗吞噬了。天地的一切都被一片浓黑所主宰,只有身旁孙策的身影,跳脱着,像是丝毫不以为意。

  不知在黑暗里跋涉了多久,暴雨像来的时候那样,走的也突然。乌云倏而变淡,雨势骤然变小,又极快的停了。太阳像是刚刚从噩梦中苏醒,从云后跳出来,发出万道金光。

  孙策抹了抹脸上的水,扭头一看周瑜还跟着,不由粲然一笑。

  追兵已经退了。这场暴雨虽然可怕,却救了他们。

  “陆康这人,不好惹啊!”孙策感慨说。

  “早跟你说了。”周瑜拧了拧袖子的水说。

  “不过是吴地四姓,就有这么了不得?”孙策似乎在自言自语。

  “就有这么了不得。不过……要我说,陆康实在是迂腐。当今乱世,豪杰依附世家,世家也要多笼络豪杰,所谓攀龙附凤,强强联手,有权有钱,有兵马有人才,才能在乱世立足。今天你乘车他戴笠,明天说不定要反过来。自矜高贵,固步自封,早晚有灭门之祸。”

  孙策歪着脑袋看着他说:“所以你才笼络我?”

  周瑜眨眨眼说:“你不是早知道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太阳给他雪白的脸染上一层浅金,那飞扬的眉眼,明媚的不可方物。

  “我娘还说我长歪了,我看是你长歪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心眼儿!”

  “我没长歪,我只是长大了。”周瑜解开发冠塞进袖里,抖开满头淋湿的长发迎着阳光大声说:“舒城周氏,王佐人家!联手孙氏,扫平天下!”

  “说的好!”孙策哈哈一笑,猛一扬鞭,和周瑜并肩向舒城疾驰去。

--------------------孙郎周郎狼狈为奸的分割线---------------------

今天有事,更得少点……

爱瑜传说 2013-01-11 23:02
貌似我是沙发,楼主明天还有更吗?天天在刷新啊

嘟嘟他姨 2013-01-13 21:07
谢谢您的支持,只要LZGN更新,我会尽快贴上的。

嘟嘟他姨 2013-01-14 20:25
两人狼狈回来,孙策换上周瑜的干净衣服才偷偷溜回家,却被吴夫人一把揪住,问他干嘛去了。要说孙策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人,他爹和他娘,他爹对他是武治,不听话了抬手就揍,揍得孙策嗷嗷直叫,什么毛病都肯改了。他娘是文治,苦口婆心恩威并施,总是有无穷的耐心砍掉他的斜枝儿,把他的歪苗儿捋直。

  吴夫人出身好,当姑娘的时候就读过不少书,一张嘴头头是道滔滔不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孙策当堂跪坐了半天,实在扛不住,只好照实招了。吴夫人听了,眼前一黑,指着他的鼻子说:“咱们也是吴郡人你还记得吗?以后还怎么回乡?!”

  孙策梗着脖子说:“陆康太狂!以后我领队兵马打回去,他能把咱们怎样?”

  吴夫人痛心疾首地捶床说:“傻孩子!你以为这些人是能被兵马吓住的?你就算杀了陆康,还有陆氏整个宗族,几百口人,就算铲除陆氏,还有其他三姓和他同声共气,整个江东,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今天惹了陆康,以后我们没法在吴郡立足了!”

  孙策看吴夫人气的胸闷气短,便不敢再犟嘴,扑上来给他娘抚着后背赔笑说:“娘你消消气!咱不回吴郡了不行?我看舒城就挺好。”

  吴夫人叹了口气说:“舒城再好,终究是寄人篱下。”

  孙策听了一怔,对吴夫人说:“娘,你且在舒城安心住着,我早晚带你风风光光的回吴郡!”

  吴夫人怕孙策再跑出去闯祸,便勒令他寸步不能离开舒城,孙策看这次他娘是动了真气,一反常态,屁都没放就乖乖答应了。

  虽然不能出舒城,但也不能老在家里躺着,毕竟他不是孙权,一看书能屁股不离凳子一整天。舒城也没别的朋友,于是他就又颠颠地跑去找周瑜了。

  周瑜回来之后,一直忙的脚不沾地,各种事务纷繁而来,孙策每次去找他,他不是在督农,就是在置办东西,或者急着接见客人,身旁总簇拥着一群管家帮办。自寿春重逢,周瑜的飒爽利落杀伐决断就让孙策暗暗感慨,竟然不复是当年那个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小跟班了,而在舒城朝夕相处间,孙策更不得不承认,周瑜在这个年纪上能扛起这么大的家业,还着实挺有两下子。

  不过每次看见周瑜,小脸儿都透着憔悴,眼睛下面也有些发青,让他不知不觉生出另一种陌生的感觉,费劲儿琢磨了一番,可能就是他爹说的“心疼”吧,孙坚上次回来还揉着孙策的脑袋说让他多帮吴夫人分担点,看吴夫人那么憔悴,怪心疼的。

  “哥你想什么呢,脸上表情这么变幻多端,一会儿瞪眼一会儿笑一会儿想哭似的。”孙权搁下笔,纳闷地问一旁拿着书发愣的孙策。

  “说谁呢!我这还不是看书看入神了!”孙策忙说。

  “得了吧你,你看了半天了,都没展开,光盯着这一条儿看了!”

  “我说你不是练字呢?看我干吗!”孙策瞪了孙权两眼,“小子说话这么损,小心我揍你啊。”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孙权忽然贼笑两声,说,“公瑾哥要成亲了,你也想成亲是不是?”

  孙策手里的竹卷哗啦就掉地上了,忙低头捡起来说:“胡说什么!谁想成亲?!我刚看书上写,人霍去病说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孙权鄙夷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说:“我说你没看书,你还不承认。人霍去病是那么说的吗?人说的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就你懂!”孙策恼羞成怒,顺手拿竹卷狠敲了孙权脑袋一下,孙权唉哟一声就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娘!我哥又欺负我了!”
  

  周瑜从外面回来已经子夜时分了。

  下人过来牵走了马,周瑜便钻进书房查了本月的开支事项等,一项项核对明白,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他站起来,忽然想起今天还没有看过周异,便轻轻地来到周异的住处,看父亲熟睡中还发出细小的鼾声,才放下心来,示意下人放下帷帐,又嘱咐他们经心侍候。

  从周异处出来,已是深夜。他看着身旁困得左摇右晃的书童,便说:“不用陪我了,就几步路,你先回去睡吧。”

  书童如逢大赦,一溜烟就跑走了。

  日子过得快,已经是七月十六,月亮银盘一样,摆在深蓝的天幕上。月色如水,浸着整个院落。穿过花园,亭台水榭似乎也都睡着了,虫鸣就像他们的鼾声。但周瑜却觉得熟悉而亲切,自从他记事以来,周异的府邸常年就是这样安静,安静的有些寂寥,寂寥的有些伤心。那时候,他还在书斋无所事事,每逢满月,常捧出琴来在湖心亭里弹奏,而今天,月色如此……

  他正想的入神,冷不防有人从墙上跳下来,一把扯住他,他惊得浑身一激灵,拔剑就要反击,却听孙策的声音贴着耳朵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

  两人坐在亭里。周瑜狼吞虎咽地吃孙策带来的饭团。

  孙策说:“别噎着,怎么饿成这样!”

  周瑜抹了抹脸上的饭粒说:“太忙了,顾不上吃饭,晚上去给人祝寿,厅堂里又热又闷,还有人喝多了吐了,那味儿,闻见什么胃口都没了。”

  孙策说:“你可真忙,不过为兄看你出落得这么人才,也老怀甚慰。——我就有一件事儿不明白,你是怎么从那样变成这样的?”

  周瑜抬头想了想,说:“那年父亲从洛阳被送回来,瘦得像个人干,烧的神志不清。我一直都很思念他,可真看见他这样,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就一直昏睡,说胡话,大家都说也许挨不过太久了,于是我一步也不敢离开他。他满嘴嚷嚷着十常侍,何进,黄巾……我在一旁听着,才第一次意识到,在周府高高的院墙之外,在小小的舒城之外,天下已经乱成了一鼎沸水,也把我父亲煎熬得只剩了一副骨架。”

  夜深了,更漏无声,长天似水。

  “父亲正病入沉疴,堂兄却要走了。周氏明经出身,世代簪缨,子弟成年后都要出仕,所以周晖就名正言顺的顶替父亲做了洛阳令,其他几个堂兄也有官职在身,早就陆续离开庐江了。他走的匆忙,虽然带走了不少资财人口,但祖宅是搬动不了的,只好托付给我。那一年,我还不满十四岁,手足无措,家里也乱作一团。下人偷盗,逃跑就不说了,甚至有家兵带着刀闯到堂上要挟我加饷,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来得及想,手里的剑就出了鞘。谁也没有想到,都愣在那儿。把剑从那人胸口上拔出来的时候,他脸上还在笑,好像在讥笑我年幼无能……血喷了我一身,我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忽然明白,我的手原来不只会弹琴,还能拿剑,还能杀人,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怕过什么。”

  月光很亮,孙策顺着柔光,望向周瑜的手。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好看的少有,白皙修长,指肚饱满,甲尖柔圆而泛着光泽——但却一点不像女人,这双手大而有力,天生是该拿剑的。

  孙策站起来靠在亭子的方柱上,看着周瑜说:“其实在寿春我是骗你的,我一直都没忘了你。不过我以为你生在膏粱之家,这几年少不了被荣华富贵糊了心,软了骨头,跟我横竖不是一路人,没想到你这些年来倒被摔打出来了。以后有我,你就不用砍人了——现在有陆康给的这么多马尾巴,给我弹琴吧!”

  周瑜揉着手指笑说:“你还记着这事儿呢,难得你竟然有这么风雅的兴致。”

  回到卧室,书童已经睡了,没人焚香侍候,只好一切从简。周瑜从墙上取下琴摆在案上,略调了调声音便摆好架势,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孙策说:“伯符兄想听什么?”

  孙策抓抓脑袋说:“损我呢不是?我哪懂!你上次说陆康家糟蹋曲子,你就弹那个。”

  周瑜微笑点头,把十根纤长洁白的手指抚在琴弦上。

  苍凉的音调像凄风冷雨,打在了孙策心上。这首曲子低回而苦涩,仿佛是一个人徘徊末路不知行所之,一唱三叹,从迷茫到悲怆,从悲怆到愤懑,音调骤然升高,似乎仰天痛呼,质问天地,激昂过后,又回归沉郁,回归寂寞,继续踽踽独行在末路上。

  琴声消失良久,孙策才缓过来,说:“本来想找个乐子,怎么这曲子听着这么不舒服!”

  周瑜说:“这是《漪兰》,传说是孔子所做,慨叹君子末路,无依无靠。”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淋在人身上,似乎也是凉凉的。

  孙策看着周瑜的眼睛说:“娶个老婆也好,就有人陪着你,照顾你!”说罢,猛地站起来把周瑜打横抱起,拦腰扛在肩上,哈哈大笑说:“趁你没成亲,再陪本霸王睡一晚!”周瑜猛捶他的肩膀大喊:“兵痞子抢亲了!”

  孙策把他摔倒榻上,踢飞了鞋也一步跨上来说:“叫破嗓子也没用!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说着动手就扒他衣服。此时此刻,一切家族沉重的压力和对未来生活的迷茫都被暂时忘记,两人仿佛又回到童年,滚在床上笑叫着又打又闹。婢女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掀帘进来,定睛一看,脸忽然就红了,忙不迭扭头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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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朋友太闷骚,还好有权仔舍身救场子……


渣历史的lz竟然写了这么个惊天大bug!那……这只好从历史向改平行时空了……重发个声明还有用吗?

lz郑重表态,这货不是扭三,不是演义,也不是历史,充满了对史实的一知半解和对历史人物的非恶意扭曲,还在追文的同学……你们对策瑜是真爱啊!lz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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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婚礼临近,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周瑜似乎变得更忙,准备车马、鼓吹、酒酿、肉食蔬菜,以及庭院的布置,房屋的修葺,人事的安排,样样都需要他过眼。孙策由于吴夫人的禁足令,乖乖留在舒城。他原本就爱凑个热闹,周瑜的婚事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他便也经常过来看看,样样指手画脚一番,在他看来算是替好兄弟分忧,在周瑜看来则是忙上添乱,每次都恨不得让他闭嘴快走。

  周瑜的伯父周尚和堂兄周晖等人也回来了,一家子更显热闹。周晖忙里偷闲还带着孙策跑到山里打了几次猎,秋天正是野兽肥美的时候,各种山珍野味陆续点缀上婚宴的菜单。

  周异的精神好了很多,每天都能清醒多半日,和周尚周晖等人聊聊往事,问问周瑜婚事准备情况,时不时便微笑起来,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秋风吹过,一切都鎏上了一层金,光灿灿,沉甸甸的。周家古老而庞大的宅邸充斥着一种气氛,好像是希望,也好像是热情。连周瑜自己也都受到了感染,相信未来确实如孙策所说,再也没有孤单和凄凉。

  周晖的夫人萧氏亲自裁缝,刺绣,足足花了两三个月的功夫,给周瑜制成了礼服。这天一大早,萧氏便催促婢女给周瑜送来,要他立刻就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好赶紧修改。

  周瑜正在婢女们的服侍下换上新衣,下人报说孙策来了,周瑜刚想回说略等片刻,转念又改了主意,微笑说:“请他进来。”

  孙策掀帘进来的时候,周瑜已经穿好了玄色而锦绣葳蕤的上衣下裳,衣襟露出里面深红的内衣,映得雪白的皮肤带上了些红润。此时正张开双臂,好让婢女在他的细腰上缠上暗黄色绣着花纹的绅带。

  周瑜扭头看着孙策,微笑,但又笑得带些腼腆,孙策愣在门口,忽然抱拳正色说:“公子请斥退左右,在下有一要紧事相商!”

  看他说的郑重,周瑜虽奇怪,也没多问,对婢女们说:“退下。”

  少女们鱼贯而出,孙策探头出去看人都走远了,便把门啪的一声关上。

  “你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周瑜觉得纳闷,解开长尾冠的缨络,摘下放到当窗的几案上。

  庐江的九月,阳光黄澄澄的好像金子,他往窗户前面一站, 就溶化进了一片金色的光里。

  “我忽然舍不得了。”孙策几步走过来说。

  周瑜一愣,回头说:“舍不得什么?”

  “你。”

  孙策的眼睛被阳光一照,透亮,琥珀色的瞳仁儿好像斑鸠的眼,又像是椴树的蜜。周瑜回头一看,就直直的掉了进去,掉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他抓着密而长的睫毛向外挣扎,狼狈趟过斜飞入鬓的漆黑的眉毛,却滑倒在桃子一样润红而一层细细绒毛的脸颊上,直溜到那微翘的嘴角。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孙策更往前一欺身,一把搂住周瑜的腰说。

  孙策劲儿大,周瑜被他在后腰上一拍,浑身一哆嗦差点没站住,忙推孙策说:“我答应什么了?发癫了吧你!”

  孙策趁势抓住他的手说:“我不让你跟不认识的女人过一辈子,我想让你跟我过一辈子,我走哪儿,就带你到哪儿。你也早发过誓了,天涯海角跟着我,不然天打雷劈,这会儿别不承认!”

  周瑜看着他这番歪理说得慷慨激昂,蛮横嚣张,一时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回击什么,正这时,门忽然被撞开,侍女一脸惊慌的闯进来。

  侍女看见他两人在窗前十指交扣,本来就慌乱的表情又添了点震惊。

  周瑜察觉,忙使劲儿甩开孙策的手,对婢女说:“什么事?”

  “老爷……他……”

  婢女领他们进来,周瑜脚步急切地走在前面。孙策在这个凝固着药味的黑暗房间里浑身不舒服,在后面等鼻子眼睛适应了一下才跟上来。

  他看见周瑜跪在周尚的床边,一动不动,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走过去。

  周异浑浊的眼睛微微睁着,歪着脑袋躺在榻上,仿佛陷入了浅眠,但却没有鼾声。周瑜跪在周异床前,睁大眼睛盯着周异毫无生气的脸,两只手紧紧抓住父亲鸟爪一样干枯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他抓得那么紧,透明的长指甲都掐进了周异薄薄的皮肉。

  孙策轻轻地伸手扶在周瑜肩膀上,发现他僵得好像一块冰。

  “公瑾……”孙策第一次这么叫他,连自己也觉得挺怪的。周瑜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颤抖。他那么死死地盯着父亲的脸,一双凉凉的眼睛好像起了雾。

  孙策叹了口气,回头对下人说:“去请你家二老爷和大少爷他们来吧。”

五十岚锦夜 2013-01-14 20:50
啊啊啊,一口气看下来真爽啊!!!
文写的真好,总角那一段无违和!!!
然后让我感叹一下,这是阿策开窍了?弄清自己心意了?还只是小孩子的占有欲?
然后岳父要走了吧……
摸摸公瑾,不伤心,孙策在你身边呢

言瑾 2013-01-15 10:04
阿策你……叫“公瑾”肿么会怪呢??偶觉得叫“瑜姬”才怪吧……

哎……周爸爸看来是不行啦……但公瑾别哭,你还有阿策呢……(肿么感觉一讲这话,更悲哀了的说!!)

爱瑜传说 2013-01-15 12:04
公瑾要结婚了(小瑜应该对新娘没有什么感情吧),父亲却走了,这对于小瑜来说真是雪上加霜,还好有阿策。

丁卯 2013-01-27 09:44
如果是平行世界,可不可以有个好结局呢?喜欢阿策的舍不得 一如小时候的那句 我开始想你

嘟嘟他姨 2013-01-27 21:07
  周异的葬礼取代了周瑜的婚礼。三年之内,是不会再有娶妻这回事了。整个府邸从欢乐的顶峰骤然摔了下来,所有人心里都悲哀得有些愤懑。

  萧氏做好的礼服被放进了衣柜深处。周瑜又穿上了白衣。孙策在丧礼上看着身着斩衰低头跪坐的周瑜,觉得他好像一只被绳子捆住的大鸟。孙策临出门忍不住又回头看向他,略顿了片刻,扭头离开了。

  九月,雨水连绵。

  雨不大,不小,刚好足够把凉意铺满每一户人家的厅堂和内室。

  孙策举着伞刚走进院落,一阵琴声穿过雨声,刀子一样刺了过来。

  琴声既脆又硬,肃杀得满院充满刀兵之气。像是紧张的埋伏,迅捷的刺杀,凶狠的自戕,悲怆的悼念,一幕接一幕,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急,越来越狠,忽然砰地一声——弦断了,琴声戛然而止。

  孙策回过神来,把伞抛进从人怀里,踩着曲径上厚厚的树叶几步到周瑜门前,一把推开门进去。

  屋里无火,阴冷。白惨的光从窗户投进来,地上像打了几道霜。

  “什么曲子?”

  “……广陵……散。”

  孙策走到周瑜身边,一股酒气直冲过来。周瑜抬起头,惨白的脸上烧着红晕,眼睛也灼灼的,泛着水光。孙策撩起下摆把衣服下的酒壶按到案上,说:“劣酒怎可解忧?这是刚从寿春打回的醇醪!”

  周瑜伸手便抓,孙策一把按住他的手。

  “你怎么这么消沉?”

  周瑜抬眼看他,说:“伯符,我父亲走了。”

  “你早知道他要走。”

  周瑜扭头看着窗外说:“可我不知道他真的走了,我竟然还是这么伤心。……光和三年,我五岁,兄长落水溺亡。光和五年,我七岁,母亲染伤寒,十日内不治而亡。初平元年,我十五岁……失怙……不管我如何用心,总是留不住他们。你说,”他转过头来,亮亮的一双眼睛看着孙策,“为什么他们就是要走?”

  雨下大了。雨声轰鸣着从房檐倾泻下来。疾风带雨冲进窗户,带着水汽的凉意直扑在两个少年身上。压抑的呜咽被洗的发白发旧的丝绸层层滤过,好像野兽受伤的哀鸣,颤动在少年的胸膛上,洒满整个卧室,又被雨声逐渐淹没。

  “你还有我。”

  “……你又是谁?”

  孙策没回答,拔出匕首割破手腕。血殷殷地流下来,滴到乌漆羽觞里。他又抓住周瑜的手腕,一刀割破悬在羽觞之上。

  殷红的血珠滑落,融到一起,无可分离。

  孙策倒满了酒,大口喝了一半,把羽觞戳到周瑜脸前说:“我姓孙,你姓周,但喝了这酒,你里面有我的血,我里面有你的血,我们就是亲兄弟。我不用你留,这辈子我赖上你了。”

  羽觞上有唇吻的温度。酒顺着喉咙滑进去,辛辣地灼烧着,烧的人流出泪来。滴进酒里,又变的似乎带上苦涩的咸味。

  以后再也不会喝到这么难喝的酒。

  以后再也不会被辣的流眼泪。

  以后再也不会失去谁。

  孙策伸出袖子抹了抹周瑜的脸,咧开嘴正要笑他,忽然面带惊讶的扭过头去,站起来走到窗前,探身看着外面说:“雨停了!”

  下了半月有余的雨竟不知不觉停了,火烧云烧着了多半个天空,孙策在窗前,红彤彤的浑身也像着了火。

  “你什么时候走?”

  孙策回头,一扬眉毛说:“你都知道了?”

  周瑜道:“你只知道你去寿春一定不只是为了打酒。”

  孙策笑说:“你倒聪明!办丧事当晚,我接到我爹的信,他已经离开荆州,率了五千兵马直奔鲁阳。你知道要去干什么?”

  “干什么?”

  “讨伐董贼!”

  周瑜一惊说:“讨伐董卓?!董卓屯兵百万,权倾朝野,挟制天子,令尊就凭一己之力去打他?”

  孙策走过来一屁股坐下,倒了酒说:“不止有我爹,二袁已经集结了十八路诸侯,四处屯兵,正要合围洛阳!我在庐江呆的太久了,闷的要长毛了,这次我不能就这么干看着,我要去杀董卓,立不世之武功!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周瑜睁大眼睛看着烧成绚烂的窗外,良久说:“我不去鲁阳,我要去洛阳!”

  “难道你还打算出仕?”

  周瑜沉吟说:“天下有疾,疾在四肢还是在腠理,我要去洛阳看看才明白,如果只是杀了董卓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我直接去洛阳寻求机会不更好?”

  孙策拍着周瑜的脑袋大笑一声说:“你倒真敢想,不愧是我孙策的兄弟!你既然有这样的胆识,我也不拦你,你去洛阳,我去鲁阳,里应外合,殊途同归。不过我要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要是你还没混进董卓身边,我就已经把孙字大旗插到洛阳的门楼上,那就别废话,跟我走,做我的人,一起驰骋东西,横扫南北!”

  周瑜也不由得笑了,伸出手来跟孙策击掌说:“瑜,愿赌服输!”

  晚霞更盛,铺天盖地的烧了起来,卧室被映得红通通的洞如观火,火烧着了孙策的全身,又顺着衣襟蔓延到周瑜的胸口,烧光了一切苍白与惨切,把白衣染成绛红。周瑜望着孙策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幼年曾经见过的旌旗、奔马,看到了令人心醉折腰壮美的城池与山河,看到了这片土地上延绵几百年经久不散的烽烟。

嘟嘟他姨 2013-01-27 21:08
唉!周瑜的命也真够苦的。
幸好,还有和你血流在一起的孙策;
幸好,你们志气相投,相互协助、相互信任;
幸好,现在......你们还有交相辉印的十年。

嘟嘟他姨 2013-01-28 00:02
长指甲的问题,这还真不是lz平胸控发作的产物……唐代之前没有发明假指甲,弹琴的人右手都要留长的,否则很多手法无法实现。阿策晚上瞥见的那只手是左手,就是修的圆圆短短的,并不是周都督娘炮两只手都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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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平元年。

  如果说从黄巾之乱的光和七年开始,就没有一天风平浪静,那这一年,则更是风浪里的漩涡。整个天下的形势激烈动荡,搅成了一场暴风雨。中郎将董卓被大将军何进引狼入室,废少帝,立陈留王,挟持幼小的天子,在洛阳为所欲为,方圆两百里,蹂躏的一片血腥。豪门富户白日里都会遭到官军的洗劫,而街头的百姓动辄被掳走为壮丁,填充到前线做箭靶。百官在这种情势下分裂成了三派,一派如黄琬、杨彪等,亲近董卓以换功名利禄,一派如王允、周忠等,韬光养晦,在耐心地等待着局势的转寰。而更多的青年英才,则源源不绝的火速离开暴风雨的漩涡,远走避祸,去连结各地诸侯,酝酿着集中力量讨伐董卓。这派人物中,以袁绍与袁术兄弟二人为标杆。二袁出身四世三公,堪称贵中之贵,门生故吏遍天下,呼吁结盟的书信散出不久,便群雄响应。东有张邈、鲍信屯兵酸枣,南有孙坚进军鲁阳,北有韩馥驻扎邺城,合成包围之势,如同一只张翅的雄鹰,盘旋在洛阳城上,仿佛一声令下便能长驱直入,从深宫之中抓出那肥硕的国之硕鼠。

  而洛阳城内,气氛更加沉重。空气都是凝固的,仿佛打个喷嚏都会令眼前的世界崩塌。人人都小心翼翼,有所期待又惴惴不安。城门已经半封锁状态,但仍然有人不断从城里逃走,奔向讨董的盟军。

  洛阳的冬天比庐江凛冽多了,滴水成冰,早上起来台阶上都是一层霜。身为洛阳令的周晖命人生起炭炉,穿着厚厚的绵袍在厅堂里踱步。昨天半夜里,他接到了曹孟德的密信,看过之后依言烧掉,就再也睡不着了。一大早,便起来在堂上等着客人的到访。

  “大人,有客人拜访,自称来给大人进献良驹!”

  周晖一凛,忙说:“带他上来!”

  曹操的胡子上都结了一层霜,乍一看倒有点像是一夜白头的伍子胥。平日里周晖最爱开玩笑,可是局势紧张,事情关系重大,他的诙谐也随北风吹到九霄云外了。曹操三两步跨进来,像普通的贩夫驺卒一样粗犷的行了个礼。周晖斥退左右,便要引他进入内室。

  曹操制止住他说:“隔墙有耳,我们还是到个宽敞点的地方说话。”

  周晖点头,领他来到花园里荷塘中央的方亭。

  “孟德兄,你真要跟袁绍一块儿对付董相国了?”

  曹操点点头,说:“董卓听到了风声,城门现在紧闭,所以我才来找你这个洛阳令,给我牙牌,好出城门。”

  周晖略有犹豫,曹操看出他的心思,便笑说:“怕我被捉住连累你?”周晖瞥着荷塘里的枯荷不说话。曹操忽然单膝跪地,抱拳说:“周家世代忠良,忍心看曹孟德报国无门?”周晖忙扶起他说:“孟德兄折杀我了!周晖自己不便行动,帮孟德兄投奔盟军,也是我一片忠君之心。你,你在这儿稍等,我亲自去拿。”曹操奇怪他为什么不依信里所说带在身上,疑心他有其他动作,但有求于人,也不好说什么,便抱拳致谢。周晖走后,他忐忑地在亭里踱步,既是焦躁不安,也为了驱散身体里的寒意。他正陷入沉思,忽然看见有个白衣人从远处款款而来,便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正在这时,周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从袖里掏出牙牌,却拿在手里有些迟疑。曹操劈手夺过就往袖子里塞,一边拿眼神示意周晖看远处的白衣人,问:“什么人?要不要灭口?”周晖吓了一跳说:“怎么就要灭口了,那是我堂弟!”

  那人已经远远看见他们,便径直向周晖走来。走近来,曹操才看清楚,虽然高挑修长,却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着周家特有的白皙肌肤,脸颊被冷风吹的略带红润,一双眉眼狭长上挑,犀利凛冽。挺拔的身姿好像高岗上的白桦树,步子大走得很快,几步就到了亭子里。

  周瑜一开始只是看见周晖在亭子里,有些纳闷一向怕冷的堂兄怎么大早上在风里站着,走近了便不得不注意到了旁边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人。那人并不高,在北方人里算得上矮小了,其貌也堪称不扬,看穿着打扮,只是马夫走卒一流,但说来奇怪,那人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就让你忍不住去注意他,浑身隐隐有种霸气和戾气,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曹操还没来得及制止,周晖便大喇喇地说:“公瑾,来见过曹孟德。”

  周瑜眼睛一亮,忙拱手致意说:“久闻大名!”

  曹操边还礼边打量着周瑜,心里有些烦躁地盘算如何赶紧离开周府,逃出洛阳。

  “孟德兄正要逃出洛阳,与二位袁公一起共举讨董大业!”曹操听了不禁开始在心里骂周晖,怎么什么都往外说,脸上却还挂着笑,一派谦虚和气地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操只是尽汉臣本分罢了!”

  他看见周瑜的眼睛似乎又亮了一下,说:“董卓在洛阳,若要灭董,大人为何不留在洛阳?”

  曹操心里一凛,想,这少年的心思竟然和他的眼睛一样犀利!天下诸侯讨董究竟是为了什么,曹操看的很清楚。讨董是面虎皮大旗,扯出来好看,亮眼,威风凛凛,大得民心,各路诸侯争先恐后地举起这面旗呼应袁绍,却多半只是想趁机募兵刮钱,占地盘扩充自己的势力而已。要说实话,曹操自己心里也有这个打算。他出身不寒微,但也不那么光彩,为人有的是魄力和才华,缺的却是声望。这个年代最看重门阀出身,他每每看着二袁之流呼风唤雨,内心总是很复杂,如今天下大乱,一方面以他的志向和见识,实在无法仿效黄琬之流归附董卓这种混蛋,而另一方面,他何尝不期待在这个乱世的舞台上大展雄风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心里虽然震惊,曹操仍然面不改色,笑说:“洛阳内外,殊途同归!我已约好堂兄弟带兵在陈留接应,洛阳城内,就靠诸君努力了!”说罢,怕他兄弟继续纠缠,忙告辞,骑马走了。

  周晖看着曹操的背影,对周瑜说:“这是我在洛阳认识的最有意思的人之一。”

  周瑜若有所思地说:“他身上那股劲头,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周晖哈哈大笑说:“当然见过,那死皮赖脸的蛮横劲儿,不是孙策吗!”

  周瑜恍然大悟说:“难怪我觉得似曾相识!”转念却想笑,孙策可比他漂亮多了。不知道此时此刻,孙策在哪里,是否也集结在二袁的旗下,虎视眈眈地盘踞在洛阳周围呢?

冰月滢川 2013-01-29 16:10
嘟嘟的性格变化果然好大,不过小时候确实没记载的话这样YY也是很美好的,期待策瑜进展加快哦!

嘟嘟他姨 2013-01-29 21:19
孙坚先前接到吴夫人的信,心里直埋怨她,怎么又把孙策这种闯祸精放出来,急的都有点寝食难安。直到看到孙策风尘仆仆地领着队人马跑到鲁阳城,摘下兜鍪露出一张小脸,满是灰,却遮不住一脸的少年英气,一双大眼睛神采飞扬里透着股坚定沉稳,竟再不是孙坚离开家时那个淘气的半大小子了。

  孙坚喜在心里,挥起拳头就往孙策胸口上垂,孙策也不含糊,支开架势就跟孙坚当堂打起来。爷儿俩打得难解难分,一众人马看的目瞪口呆。

  程普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孙策把孙坚按地上说:“怎么样,服不服!”程普不禁扶额说:“怎么这么多年你们见面就过招的毛病还没改呢!”孙坚呵呵直笑地从孙策胳膊下挣扎出来,拍拍身上的土说:“打是亲骂是爱!”说罢把孙策拉过来,喜不自胜地说:“小子你又长高了,也结实多了!这个头!这身板!这模样!”说着就环视众人,众人忙举起大拇指说:“江东猛虎家的小老虎长成了!破虏将军这回是如虎添翼!”

  于是孙策就带着自己的一百来人,跟着孙坚往西开进。他带来的是自己在寿春收的一帮混混,领头俩人蒋钦周泰是混混头子,带着一群少年在寿春坑蒙骗偷抢,孙策爱交朋友,贩夫走卒豪杰游侠来者不拒,三人年龄相仿,酒肉一番就熟了。打架斗狠蒋钦周泰在寿春没有敌手,但论见识论魄力,却都服了孙策,被他一番乱世里立不世之武功的豪言壮语忽悠的找不着北,一激动就拜倒在孙策的战靴下,跟着孙策千里迢迢加入孙坚的讨董大军。

  就这样,在十八路诸侯各有打算踽踽不前的时候,孙坚的部队如猛虎下山,从鲁阳一路咆哮者冲向洛阳。

  董卓人虽混蛋,却十足的将才,加上在西凉经营数十年,屯够了精兵和粮草,手下人才济济,个个拎出来就能打,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怎么把二袁手下的乌合之众放在眼里。直到孙坚不战而屈人之兵,一个子儿没费就逼退了围攻鲁阳的胡轸,他才觉得,这个泥窝里滚出来的孙破虏,着实是个人物。这么想着,也就不敢轻慢,派徐荣带五万精兵,网一样扑向孙坚率领的豫州兵,志在抓住这只咆哮跳跃的江东猛虎。

  孙坚打下梁东,正往洛阳开进,行至阳人附近,就遇到了徐荣铺天盖地的包围。豫州兵本来就是草草募集的,多半是逃难的佃农一流,说是乌合之众有点委屈,但跟世代为兵户部曲的凉州兵实在不能同日而语,固然人数有十万之众,说起来吓人,却顶不上用,一看见凉州兵张牙舞爪从天而降的阵势,不少人就望风而逃了,整个大军触之即溃,哗啦啦地流窜得漫山遍野。

  孙坚一边咬牙苦战,一边骂娘:“都他妈给我冲啊!都是泥捏的吗!死在这儿还不让十八路诸侯看我的笑话!”孙策一刀砍翻了迎面冲来的骑兵,扭头冲孙坚喊话:“爹,别逞强了,我看着形势不妙,英雄不吃眼前亏,咱先撤吧!”孙坚红着眼睛边砍边说:“四面都是包围,往哪儿撤!”“往阳人!”

  孙坚沉下心来一想,觉得是这么个路子,气沉丹田大喝一声:“还活着的,跟我往南突围!”远近响起几声呼应,祖茂程普等人从乱军中挣扎出来策马追上孙坚。

  凉州兵像吃人的猛兽一样,死死咬住他们不肯松嘴。一百来人往外冲,没跑多远只剩下几十人。黑压压的敌军,还在慢慢吞噬他们。孙策回头一看,心里一琢磨,扔给孙坚句话:“我断后掩护,爹你快走!”就策马回杀,孙坚听见脑子里轰的一声,要不是祖茂程普拼死拦着,当即就要回头去追孙策。

  孙策远远听见孙坚暴跳如雷“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地骂,抽空还笑了几声,心想这骂我呢骂你自己呢。

  没走多远就找到了在乱军中跋涉的蒋钦和周泰,两人本就是亡命之徒,怕什么也不怕死,孙策招呼他们带着剩余的残兵,拼死拖住徐荣的追兵。几十号人背靠背对着来敌一通乱砍,仿佛激流中的磐石,直杀得昏天黑地。正月里的天,正是北方最冷的时候,北风呼啸着盘旋在他们头顶,仿佛战死的幽魂在悲鸣。手臂被血浸透,又结了冰,暴露在外的皮肤被风割得全是口子。又冷又累,孙策却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千里眼来看着孙坚逃出包围。

  天黑的早,血一样的残阳在西方的天空上留下一抹不祥的红色,便扑通一声沉进灰黑色的夜幕中。一大波敌兵暂时被杀退了,留给他们累累的尸体,却再没有活着往前扑的。孙策左右招呼了一声,蒋钦和周泰骂骂咧咧地答应了一句,三人挣扎着聚拢到一块儿,僵硬地一屁股坐倒在死尸上,什么都顾不得想,直喘气。远处似乎还响着冲杀声,包围远没有解除,但好在有夜幕遮罩,多了几分逃命的机会。孙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拍着蒋周两人的肩膀问:“后悔吗!”周泰胳膊肘一捅孙策说:“后悔什么?痛快!”蒋钦也一拍大腿说:“哥们儿做梦都想这么拿刀砍人!”,孙策哈哈大笑说:“好!不愧是跟着我孙策混的人!咱们都死不了,跟我走,找破虏去,一块儿杀进洛阳!”三人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强撑起精神,跌跌撞撞地往南走去。

  孙坚多亏祖茂带了他的赤帻引开追兵,才得以带了数十骑兵突围。一路收集残兵,又聚集了四五万人。阳人离得最近,城小兵寡,看到孙坚这乌泱泱的阵势,没费什么劲儿就开门投降了。孙坚率军进了阳人,严加戒备之后,才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却没高兴起来,更觉揪心。孙策还在外面,为了掩护他留在徐荣五万精兵的包围里,生死未卜。从小他是没少揍过孙策,但那是因为孩子淘气不揍不行,哪个当爹的不疼孩子呢?尤其是孙坚,他看的最重的就是两样东西,一是扬名天下的赫赫武功,一是吴夫人和五个孩子,一想起来孙策卷进刀兵之阵,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肝都在外面露着让人拿刀子捅。急归急,也没办法,孙坚稳了稳心神,一点没在程普他们面前表现出来,反而呵呵直笑地劝他们说没事,孙策命大着呢,这么不听老子的话回来看我揍他。

  于是,孙坚出乎董卓意料的重整旗鼓,这只来自江东的猛虎以阳人为根据地,稳稳站住脚跟,向董卓发出不肯服输的怒吼。

冰月滢川 2013-01-29 22:40
从小粉红又飘回来~~,两个地方一起追哈哈!

言瑾 2013-02-01 11:32
噗……公瑾果然是太思念阿策了么??竟然能從曹伯伯身上看到了阿策的勁頭……還好,他沒像香香那樣審美崩塌……

PS.  這裡的堅爸也很有愛的說……

冰月滢川 2013-02-01 13:56
已经有更新了呀,嘟嘟他姨GN快搬到这里来吧!~

嘟嘟他姨 2013-02-01 19:46
拥抱LSGN,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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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对洛阳人来说,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寒冷,都城里处处闪现着刀剑尖锐的冷光,照的人心里都是寒的。煌煌大汉,已经一百来年未见刀兵,洛阳人对这满是军队的都城深感陌生。进入腊月,天气更为寒冷,洛阳上空飘起了大雪,厚厚的棉絮一样,遮盖住满目疮痍。

  周瑜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绵袍、裘皮和外套丝衣,沿着游廊走向周忠的厅堂。身后跟着的琴童抱着他的琴。夜晚的花园里一片安静,间或只有雪压断树枝的声音。润湿而清冷的空气中飘着腊梅的馨香,令他想起庐江那座周氏大宅,而从未经历过的严寒则提醒他,此时此地,是在远离家乡的洛阳。

  走近厅堂,渐渐听到觥筹交错和丝竹之声。周瑜没有急着进去,反而立住听了一会儿。

  不是伶人,不是乐工,是真正的大家之音,即使周忠没有告诉他,他也可以猜出来——蔡邕来了。

  蔡邕接受了董卓封赏的中郎将一职后,便不得不被人们视为朝中亲近董卓一派的代表,对此,有人鄙视,有人巴结,一时看尽众生相。其实归根结底,他知道自己只是个胆小怕事的读书人罢了,接受中郎将的职务也只是不愿触怒董卓。尽管往来董卓府上,也从未行过谄媚诽谤之事。可惜没有人能控制别人的目光和口舌,他的名声一路跟着他升官的速度迅速地败坏了下去。幸好在朝中有些老朋友如周忠等,稳健平和,并没有因此而急急与他断交,三不五时,还邀来府里做客。为此,他颇感欣慰。这天晚上应邀与周忠等人宴饮,兴致来了就铺开琴弹了几曲。蔡邕最善弹琴,那张有名的焦尾琴总随身让侍童带着。周忠听完,想起也酷爱音乐的周瑜,忙命人唤他过来。

  周瑜在厅堂外轻轻搓了搓冻得有点僵的手指,便命人掀帘。

  蔡邕薄醉中看到周忠先前提到的从子进来,向大家施礼,随口笑说:“周家子弟茂如春松,后继有人啊!”周忠微笑颔首,说:“公瑾看座,可为蔡大人弹奏一曲。”

  周瑜点头,放好琴,正在想着弹哪首,蔡邕却指着门外说:“今日好大雪,不妨就弹一曲《白雪》吧。”

  周瑜点点头,伸开有点发僵的手指,抚上琴弦。

  周忠脸上挂着自豪的微笑,边捋着胡须。蔡邕开始还在饮酒,听了一刻便不知不觉放下酒爵,凝神听着。其他客人也安静欣赏。

  一曲终了,蔡邕仍在沉吟,周忠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有些心急地问:“伯喈,如何?”

  蔡邕如梦初醒,笑说:“甚妙!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造诣,后生可畏啊。回头我把《琴操》赠你,好生钻研,日后定大有进益!”周瑜忙起身致谢。蔡邕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不过,你不适合弹这样的曲子。我要是没有说错,你最擅长的应该是《广陵散》。”周瑜听了一愣,一时却不明白蔡邕是什么意思,蔡邕又细细地打量了他半晌,忽然笑了,对周忠说:“你这个子侄,我看他,倒像个武将。胸中有刀兵,爽利,准狠,你要让他走治经出仕之路,可是打错算盘了。琴如其人,我蔡邕今天敢说,他,以后定为大将!”蔡邕已经喝得满脸酡红,有点激动地指着周瑜说。满座既莫名,又有些尴尬,周瑜自己则深为震惊——蔡邕确实在琴上造诣够深,居然只听琴声,就能把他看的这样透!

  周忠忙说:“伯喈可是醉了!公瑾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单薄文弱,谈什么领兵打仗,以后定是要跟在我身边出仕的。”又怕他喝醉了较上劲来,忙转移话题说:“说起领兵打仗,诸位可听说了,孙坚从鲁阳出发,取梁东,遇到徐荣包围,却毫发无伤,领着残兵占了阳人?”

  一说起天下局势,席间气氛便热闹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明看法,交流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周瑜躲过刚才的风头浪尖,这时听到“孙坚”两个字,不觉屏息,仔细倾听者每一句话,从里面寻找孙策的消息。

  “你们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啊!”有人喝的半醉,忽然大喝一声说:“都从那儿得来的消息?我跟你们说,都是假的!我前两天在王司徒府上碰到徐荣了,他跟我说,孙坚这次真是伤了元气了,突围的时候,只带了十来个人。手下也都是群乌合之众,还看见几个半大孩子跟着孙坚突围,拼死挡在孙坚后面。”

  “后来呢?!”周瑜听见自己大声问了一句,不由得吓了一跳,所幸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唐突。

  “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徐将军说他就把战场上能见到的都杀光了,反正没逮住孙坚,给他跑了,占了阳人。”

  那人后来说了什么,周瑜一个字都听不见了,他满脑子都是孙策,不知道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里,是不是有孙策骁勇的身影。他安慰自己说孙坚一定会让孙策不离左右,但一颗心还是被吊在了半空中,悬着难以放下。

  他正蹙眉沉思,一直没怎么说话闷头喝酒的周晖,忽然带着醉意把青铜酒爵啪的拍在案上说:“你们说!孙坚能不能攻破洛阳?!”

  正在喧哗的众人一下子愣了,刹那的安静后又都开始窃窃私语,嗡嗡的好像一群蜜蜂。其实对于孙坚是否能打进洛阳,人们的心情都十分复杂。一方面,几乎没有人不痛恨董卓的统治,恨不得有人把他的势力从洛阳赶尽杀绝,另一方面来说,孙坚是何等人物,众人却又不太了解,他会是第二个董卓吗?他会洗劫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都城吗?今日宴上的英才都会殒身他的铁蹄之下吗?……这些,没有人敢断言,即使是跟孙坚略有交情的周家。

  有人清清嗓子,试图分析现今的局势,孙坚占据阳人,离洛阳不过千里,一旦养精蓄锐蓄势冲击洛阳,且不说有曹操在酸枣,韩馥在邺城配合,单凭他自己的力量,突破防线兵临洛阳城下也并非难事。

  旁边人连忙制止他的宏论,煞有介事地说:“董相国久居西凉,兵精将广,粮草丰足,怎么可能挡不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孙坚?我听说,相国已经派了胡轸和吕布两员大将,率五千精锐骑兵前往阳人攻城了!”说着,飞快地瞟了一眼蔡邕,众人会意,知道是忌惮董卓的亲信,便纷纷说:“是啊,孙坚不足为患!”

  蔡邕同样迅速领会了这一瞥的含义,苦涩地微微摇了摇头,站起来借口小解,暂时离开宴席。他一出去,众人如释重负,顿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议论。周瑜听了半晌,觉得无非是些空谈,纸上谈兵罢了,大觉没意思。周忠年纪大怕冷,满室摆了七八个火盆,周瑜本来穿的就厚,更是热的坐立难安,便也借口走了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月亮像个冰壶,洒了一地清冷的光。被雪一映更亮的出奇。周瑜沿着走廊渐渐走远,打量这雪中莹白的世界。忽然,不远处有一阵怪声,他疾步走过一看,原来是蔡邕扶着廊柱在呕吐,一片狼藉,忙扶起蔡邕,给他拍着后背,蔡邕慢慢缓过来,靠着柱子,闭着眼睛半天没说话。周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尴尬,蔡邕忽然睁眼看他,说:“我蔡邕,不是那么无耻的人。你想听我说两句真话吗?”周瑜默默点头,蔡邕便说:“孙坚,虽然没有什么背景,但绝不是平庸之辈。你可知道董卓曾经差一点死在他手上?早在张温巡视西凉的时候,孙坚就看出董卓不臣之心,劝张温除之以绝后患,可惜啊……依我看来,这一回,董卓恐怕还会死在他手里。”周瑜一惊,不觉脱口而出说:“可还有胡轸、吕布,都是不世出的猛将,更何况五千精锐骑兵……”蔡邕打断他说:“这倒是真的,董卓兵精粮足,手下人才济济,个顶个的厉害,但是这帮人互相猜忌,争着踩别人出头,尤其是胡轸和吕布,谁都不服谁,董卓派了他俩一起去打阳人,我看,”他冷笑一声,“他俩得先打起来。”周瑜若有所思,蔡邕缓过劲儿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要守着汉天子沉下去了,你还年轻,才气纵横,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有一番作为,只有洛阳……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趁没打起来,走吧。”周瑜一惊,有些莫名其妙,蔡邕却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走了。

  周瑜独自在廊柱下,想着蔡邕的一番话,不知站了多久,忽然一只寒鸦被月光惊醒,噌愣一声踢开树枝飞走,他猛然惊觉,才发现浑身都已经冻僵了。抬头看时,月亮盈而又缺,像一面破镜,半面青光,亮的无情。

爱瑜传说 2013-02-01 23:00
蔡邕不仅音乐造诣极深,看人的本事原来也是一等一的。

嘟嘟他姨 2013-02-04 20:36
孙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下弦月凸着肚子躺在天空上,又白又胖,远处零星只有几颗星子,闪烁着寒酸的微光。

  孙策看着月亮,却想起周瑜临别前惨白的脸。他不由得想知道周瑜此时在洛阳过得可好——不过无论好与不好,横竖也能吃饱穿暖,远比自己强多了。孙策咽了口苦涩的口水,把目光又移回了前方。

  据逃出徐荣的包围已经过去七八天。这些天里,他们一面小心避开董卓的部队,一面收合孙坚的残兵,间或还惊喜地找到几个从寿春一起来的豪侠少年,一共聚集了一百来人。一行人从死尸身上摸军粮,吃老鼠,打乌鸦,饿急了眼时还有人想啃死人肉,被孙策急忙喝止,给他们鼓劲儿说到了阳人,想吃什么有什么,想吃多少有多少,众人看着他,好像看见酒宴上明亮的灯光,顿时凹陷的眼睛里都有了神采,挣扎着前行。好容易行至阳人附近,却发现董卓第二批部队已经飞速地兵临城下,铁桶一样围住了孙坚。他们小心地靠近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人也不太多,就五千左右,但全都是精锐骑兵,堪称凉州精兵中的精兵,高头大马膘肥体壮,骑士各各身着玄色铁甲,腰佩环刀,精神抖擞,一看就是天天有饱饭吃的。这阳人城一时是不能靠近了,孙策倒不替自己急,只是担心孙坚。

  豫州的夜晚北风呼啸,吹的人就像一片随时都可以飘走的枯叶。冷,冷的凛冽,冷的透骨,冷的一点不留情面。孙策的血都要冻成了冰,他仍然一动不动趴在土丘后面,遥遥地盯紧远处敌营。

  已经是半夜了。从傍晚起,两营之间就时有骚乱,这着实很不寻常,让孙策看的直纳闷,疑心他们有什么奇袭的计划,一会儿不敢合眼。到了大约三更天左右,月亮西斜,插着胡字大旗的营寨忽然灯火通明,一队人马整装列阵,从大营浩浩荡荡杀了出来向阳人城逼近。

  孙策想都没想就跳了起来,拍醒了正在打瞌睡的蒋钦和周泰,又陆续摇醒其他众人。



  北风吹着。干冷干冷的。城头的孙字大旗展开猎猎作响,硬得仿佛是一块铁板。孙坚伫立在城头一动不动,也像是铁打的一样,他的手下意识抓紧剑柄,紧盯着城下的火光。

  哔哔剥剥的火把照亮了领头攻城的将领,他手持一把粗大的长戟,熊背狼腰,比普通人的块头大了不少,像是一头怪兽,脸藏在兜鍪的阴影里,只看到浑身铁甲的寒光。孙坚凭借他肩膀上的狼头装饰认了出来,这人跟他打过照面,在上次突围时几乎追上他用长戟劈开他的头颅,事后程普告诉他,这身奇特的盔甲属于骄骑校尉华雄。华雄是董卓豢养的最凶猛的怪兽,胡轸把他派了出来,对阳人志在必得的雄心和对孙坚斩草除根的决心了然可见。孙坚望着华雄的长戟,仿佛看见了惨死在那寒刃下同袍的冤魂,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阳人城小,人多粮少守城不易。只要打开一个缺口,整座城池连同守军的信心便很快就会一溃而散。华雄傲慢地攻打着城池,他的军队甚至有些懒洋洋的,仿佛在用勺子敲打一个鸡蛋,并不着急,等着慢慢享受敲破时蛋黄流出那一瞬间的欣喜。不能坐以待毙,孙坚盯着城下乌压压的敌兵,猛地拔出长剑。

  阳人城门猛地霍然打开,孙坚披挂着铁甲,扬着长剑带领骑兵冲了出来。身后的骑兵呐喊着,如同一道激流,冲向华雄的部队。

  孙坚出乎意料的猛烈攻势使华雄的部队猝不及防,片刻之间便被冲乱了阵脚。孙坚左右劈砍,大笑说:“西凉精锐,不过如此!”祖茂、程普、黄盖等人与他并肩,迎着北风杀出一条血路。

  血腥味很快吸引来了嗜血的野兽。华雄披挂着玄黑铁甲的身影从暗夜里浮现出来,肩膀上的狼头在月光下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我不怕他,如果他是狼,我则是猛虎。孙坚远远看着华雄提戟而来,丝毫没有理会祖茂的劝阻,抢过一柄的长枪,夹紧马肚便冲向那漆黑的庞大身影。

  华雄仰天发出一声巨吼,举起沉重的大戟刺向孙坚。他胳膊粗的惊人,举起大戟毫不费力,雷霆万钧地向孙坚猛刺去,孙坚举枪在胸前格挡住,华雄狞笑着逼近他,手上猛地用力,孙坚急忙闪开身子,祖茂正巧赶来,担心孙坚不敌,正想出手相援,被华雄一戟刺穿胸腹。血溅到孙坚脸上,一霎的温热被风吹成冰凉。孙坚怒吼着发狂一般举枪刺向华雄,华雄用长戟猛地一挑,孙坚顿时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下。黑色的巨大身影向孙坚压来,将被马蹄践踏的瞬间,被冲过来的黄盖伸手拽上了马,二话不说扭头就逃。华雄提起长戟,紧紧追上。孙坚回头,那双血红的眼睛如影随形。

  前面是华雄手下黑森森的骑兵。

  被包围了。

  尖锐的刀刃齐齐的指向黄盖和孙坚,北风的呼啸更加尖锐,打着哨声盘旋在战场上方。孙坚和黄盖对视一眼,正打定主意死战到底,忽然,有个响亮的声音伴着笑声叫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呀!好狗儿,回头看看!”

  华雄带着八分怒气二分疑惑的猛回头。


  天色已经有些亮了,隐约的青色天光下,他看见一人胡乱披着残甲,浑身浴血,骑在一匹明显是属于西凉铁骑的骏马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紧握缰绳,颇有些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华雄一怒之下回身冲过去,便举起长戟便刺,那人眼睛都没眨,一动不动。长戟刺穿了空气,刺向对方挺拔的腰腹,他依旧没有躲,劈手抓住刀刃狠狠向后一拽。那略有单薄的身躯里居然蕴含着无穷的力气,华雄心下一慌,就被狠狠扯到对方的面前,和那张脸几乎贴上。不速之客的脸映在他的瞳孔上——年轻而消瘦,轮廓分明,大眼睛的深处仿佛燃着火光,嘴角天生上翘,仿佛永远都在微笑——这是个少有的美少年,但美的狰狞,美的吓人,他尚未明白对方眼睛里那种明朗的残忍从何而来,就听见了自己的血从脖颈喷出的声音,噗哧一声,接着就是颈骨断裂的声音……

  太阳似乎在一瞬间从地平线升起。灿烂的骄阳照亮了这年轻的勇士,为他披上金色的锦袍,浑身褴褛的绵衣和残甲都熠熠生辉。孙策一手持着寒光闪闪的环刀,另一只浸透鲜血的手拎着华雄的发髻高高抛进天空。

  被抛弃的巨大的身躯犹然兀自坐在马上,仿佛也被这一幕震惊了而动弹不得。

  华雄的军队顿时崩溃了,孙坚的骑兵毫不客气地乘胜迫击,吕布抛下胡轸,匆忙后撤。

动动拐 2013-02-05 13:19
伯符也太无耻了,居然用权仔来还债。什么“我弟弟让你打个半死我们就算扯平了”。。。。要是我绝对再把他打个半死

言瑾 2013-02-05 21:09
蔡邕听琴识人的本事真是一流……从某个角度说,也算是公瑾的知音了……

很喜欢策瑜虽分隔两地,但看着同一个月亮的描写……很有感觉呢……

嘟嘟他姨 2013-02-13 20:48
GN们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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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人城内。

  孙坚跳下马,看着孙策满是血迹,饿的凹陷下去的脸颊,嗓子哽住说不出话,一把把儿子抱进怀里。孙策却有些难为情,直推孙坚说:“爹你咋这么肉麻呢,都看着呢!”孙坚把孙策松开,却瞥见他滴滴答答流血的手,抓过来一看,手掌几乎被华雄的长戟切成两半,皮肉都往外翻着,又心疼又生气,凿了孙策胸口一拳说:“这鲁莽劲儿怎么就改不了!手断了可怎么办?!军医!”孙策嘿嘿直笑说:“看见你被围了,哪还顾得上这!”

  孙坚目不转睛地盯着孙策瞧,好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忽然想起孙策出生那天。天黑的像墨染的,大雨瓢泼,电闪雷鸣,产婆来接生的时候,一踏进大门,正好一道闪电劈下来,闪得她头晕眼花,直说分明看见一条青龙从天而降钻进了吴夫人的卧房。大家都知道产婆是看花眼了,但毕竟是吉利话,便没点破,纷纷恭喜孙家夫妇喜得贵子。孙坚从婢女手里接过裹着襁褓的孩子,孩子眼睛还没睁开,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儿看不出模样儿,孙坚自言自语说:“你是青龙化身吗?你以后,要君临天下吗?”也许是在回应他的疑问,婴儿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映出孙坚胡子拉碴的脸。

  孙策越长越大,孙坚和吴夫人本就出了名的漂亮,孙策就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活泼好动,力气大得吓人,只是不肯好好坐下读书,天天满山野里跟着野孩子跑,斗鸡走马上房揭瓦,让吴夫人操碎了心,看见他就摇头叹气。孙坚却喜欢,说不出的喜欢,也许是产婆那个预言说进了他心里,他看见孙策,就觉得这孩子不同寻常,以后是做大事的。心里虽这么想,却没动过带孙策出来打仗的念头。他琢磨着自己才不过三十六七岁,正是盛年,羽翼丰满,足以把那小小的五人之家笼在自己的庇护之下,所以孙策千里迢迢跑出来,他着实吓了一跳,想让他跟着见见世面玩够了就滚回庐江去,没想到孙策动了真格地打,拼了命比谁都猛。孙坚心里摇了摇头,认了。他孙坚的儿子,就是为了打仗而生的,就是为了干一番大事来到这个世界的,拦不住。离开家时他还是个孩子,而现在,他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俨然是乱世里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孙坚笑了,拍了拍孙策的脑袋说:“小子,好好养,过两天咱们干票大的。”

  一个月后,孙坚与吕布的大军对阵在虎牢关前的平原上。

  虎牢关,三秦门户,洛阳的咽喉。几百年前,高祖与楚霸王的数万人大军就在这里对峙了一年之久,整个原野浸透了鲜血,累累埋着尸骨和折断的刀戈,至今每到风雨之时,仍能看到当年的腥风血雨天昏地暗。 北风呼啸,如泣如诉,仿佛那战死百年的冤魂在呜咽。

  人事几百年一循环,又是一个乱世。河山残破,家国无依,当孙坚踏上这片古战场,吕布的数万精兵也没有能动摇他结束战乱,重整宇内的决心。

  战鼓咚咚地敲响了,仿佛踩着人的心跳。孙策握紧环刀策马向前冲去。北风劲吹着,为他肋下生出翅膀……

  

  洛阳城内。

  吕布与孙坚正大战于虎牢关的战事传来,顿时议论沸腾了。

  周瑜去蔡邕府上拜访之时,正赶上几个董卓手下文官在堂上,蔡邕看见他微微点头示意看座,众人看他年小亦无官职,便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接着热火朝天地议论起那千里之外的战事。

  周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接过蔡邕的琴谱,蔡邕又对他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周忠府上的。他呆坐着,直到婢女们进来,帮他解开衣服催他躺下。灯火熄灭了,他仍大睁着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却看的更清楚。

  他看见氤氲的云气散开,现出下面无边无垠的辽阔原野。两阵正在对峙,不知有多少兵马,一眼望不到边,一边着鲜红的鳞甲,一边是漆黑的铁甲。红的像火,黑的像浓烟。漆黑的兵阵中最浓黑一团的是一只狻猊,巨大而狞厉,吞吐着黑色的烟雾,仿佛是内心的戾气。他的眼睛鲜红,巨大的嘴龇着锋利的长牙,脖子上一圈粗硬的长毛,如同一簇剑刃,肌肉虬劲,利爪深深扎进脚下的石头里。狻猊怒视着鲜红的军阵,杀气腾腾,目眦尽裂。


  红色的大军领头的是一只斑斓的猛虎,伫立在高处,遥遥与狻猊对视。他金黄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额头的花纹是一个清晰的王字。猛虎比狻猊要小好几圈,镇定的挺立着,丝毫没有惧意。

  两军的杀气沸腾,已到剑拔弩张的临界点,猛虎仰天长啸一声,震天的吼声撕开了两阵之间看不见的帷幕,瞬间,甲士们喊着杀声高举起寒光闪闪的刀剑,气势如虹的冲向对方。红与黑燃烧了整个原野,铺天盖地,仿佛火与炭的相遇。

  狻猊与猛虎也扑向对方缠斗在一起,狻猊吞吐着黑雾用利爪猛击老虎,猛虎则咆哮着撕咬着他的剑鬃和皮肉。

  战场渐渐变黑了,仿佛是那戾气积攒在一起难以消散。红色的火光明灭,快要被黑色吞噬。天地也一片浓黑,大雨倾盆,电闪雷鸣,间或照亮这片光怪陆离的惨烈场景。雷电像要击碎穹庐,不停地奋力捶打着黑色的天幕,雨瓢泼而下,快要浇灭地上红色的火光……

  忽然,随着一道震天动地的炸雷,厚而密的云层被猛然撕开了一个缺口,豁然洞开,明亮的月光倾泻而下,一只青龙乘着月光的激流,冲破黑色的天幕,利爪抓着闪电,云气缭绕着长身,青色的身体发出皎洁而灿烂的光芒,耀得人无法逼视。

  青龙发出一声清亮的长吟,涤荡了整个战场的黑雾。他如炬的目光瞪视着狰狞的狻猊,挟裹云气,带着暴风雨,从九天直冲而下。

  狻猊一掌拍开猛虎,向天怒吼一声,张开两排利齿,流出血红的涎沫。

  杀气在半空中相遇,激斗出金黄的火花,青龙和狻猊使出致命的攻击,直直向对方冲去……

  “伯符!”周瑜大喊一声坐起来,浑身是汗,心脏砰砰直跳,刀绞一样的疼。他捂着胸口,直等到心跳渐渐平稳,才抬起汗津津的脸。

  屋里燃着炭盆,漆黑里发出明灭的幽光,闷热不堪。周瑜掀开被子,光脚走出门外。

  风已经停了,满天澄净,残月如钩,牢牢钉在天上。

  他望向深蓝的夜空,下意识的向天空伸出手去。

  







  几乎出乎所有人预料,吕布在虎牢关大败而回,孙坚的大军冲破门户,大举杀向了洛阳。十数万的豫州兵,再也不会被董卓吓到鸟兽散,胜利把他们熔成一块拆不开的铁板,杀气腾腾地向董卓头上劈去。

  董卓的无数道防线在孙坚顽强而锐气的攻击下,接二连三的溃破了。他从虎牢关督战回来,便躲进洛阳的深宫里。整个都城气氛更加不安,没有人能猜得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能忍住不去打听正在发生什么。战报一封接一封传来,从董卓的幕府,迅速地扩散到每一个权要的厅堂。孙坚已经插上翅膀,飞一样向洛阳扑来。五百里,三百里,一百里……每天人们都在等待兵临城下的那一天。而董卓并不会坐以待毙。

  孙策从胡床上坐起来,抬起手解开绷带看了看手掌的伤,又把麻布裹紧,一骨碌翻身下来,有点笨拙地穿好衣服,左手撩起凉水胡乱抹了把脸。忽然觉得奇怪,一撩帘子,发现天色已经大亮,整个大营厉兵秣马,却按捺不动。要按往常,五更天天刚蒙蒙亮就拔营出发了。蒋钦和周泰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竟然没有叫醒他。他正纳闷,黄盖带着部曲走过来,孙策赶紧跑上前匆匆行了个礼问:“可是情况有变?怎么不拔营?”

  黄盖瞪着眼睛朝中军帐撇了撇嘴说:“来贵客了!”孙策的纳闷里又生出一百分的好奇,等不及黄盖接着往下说就抱了抱拳,大步冲向中军帐。门口挤着一堆看热闹的,蒋钦周泰也在里面,看见孙策,挤眉弄眼地笑。孙策刚想问他们,又改了主意,直直就要往大帐里闯。

  门口卫士见是他,虽然面露难色,却也没有阻拦,孙策迫不及待的一掀帘就钻了进去。

  黄盖形容的很对,果然是贵客。来客又高又瘦,鹰钩鼻子,粗眉大眼,一脸的骁悍,却并未作武人打扮,一身长袍锦绣富丽,精致豪华,腰上叮叮当当地挂了不少物件儿,看起来个顶个值钱。

  来客看见孙策略略一愣,便堆出笑扭头对孙坚说:“看这相貌和气派,一定就是令公子了!”

  孙坚端着一脸的矜持,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孙策心里奇怪,他爹一向快人快语待人热忱,怎么今天装的跟什么似的——来人到底是谁?

  还没等他发问,来客便站起来客气地对他拱了拱手说:“我是虎贲中郎将李傕。”

  孙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踢踢踏踏地走到孙坚旁边一屁股坐下,孙坚瞪了他一眼,当着客人的面也没好发威。

  来客笑眯眯地看着孙策,重又坐下,对孙坚说:“这可都是相国的一片好意。以后大家都是儿女亲家,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

  孙坚脸色更难看,还没来得及开口,孙策就脱口而出说:“什么儿女亲家?!”

  李傕那张凶巴巴的脸上笑得更难看了,说:“公子刚才没来,不知道前因后果,我这回来呀,是给你提亲的!”

  “和谁?”

  “董相国的千金!”

  孙策气的当即拍案而起说:“谁要那老贼的女儿!”

  李催笑容有点发僵,却稳住没有变色,仍然笑说:“可别这么说,公子与相国千金都正值韶龄,年貌相当,这么二美聚合的事……”

  “美?你们董相国出名的胖,听说长得跟野猪似的,他的闺女还不是只小野猪,说跟我年貌相当,你没长眼吗?”

  李傕顿时脸色一变,霍地站起来怒喝:“不识好歹!你们乡野村夫出身,能娶到董相国的千金,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口出恶言!”

  孙策看他发起怒来,那张脸反而不那么丑怪了,便更有心捉弄他说:“不劳你操心,你怎么知道我就娶不到比小野猪强的老婆?我早定下亲了,我未婚妻出身世代诗礼簪缨之家,长得又白又高又漂亮,为人温柔贤惠会管家,还……还会弹琴!你们相国留着小野猪自个儿美去吧!”

  李傕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听他这么信口胡诌无礼挑衅,拔出剑来指着孙坚就骂:“你们他妈什么东西,给脸不要!”

  孙坚隐忍半天了,一听这话,踹开几案,几步走到李催面前,拿手格开他的剑,指着他的鼻梁说:“我今天,就告诉你我是什么东西,听好了!我是兵圣孙武之后,天子封的破虏将军!我就是出来破你们这些乱贼的!董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我不夷了他三族,把脑袋悬示四海,我死都合不了眼!还跟他和亲?和你妈的亲!”

  李傕面红耳赤,想跟他对骂又怕孙坚急了痛下杀手,垂着剑收起来又觉尴尬,孙坚冷笑一声,回身坐好,厉声说:“刚才对你客气,是敬你是个名将,你对董卓行走狗之事,我为了天下,合该也把你剥皮枭首,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杀了你恐怕惹人笑话。——还不快滚?!!!”

  李傕僵硬地把剑收回入鞘,对着孙坚父子拱了拱手,便领着随从快步走出去了。

  外面传来一阵哄笑。人吼马嘶,半天才平静,估计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地跑远了。

  孙策看孙坚怒意渐平,便小心地问:“原来咱们还是孙武后代呢?爹你咋没说过呢?”

  孙坚一巴掌拍上他脑袋说:“我他妈随口胡扯的,你爷爷太爷爷都是种瓜的,几辈子都没摸过刀。”

  孙策笑说:“我说呢,要是孙武后代你还能没跟我们兄弟提过。”

  孙坚一咧嘴,站了起来,刚要出帐,忽然猛地扭头问:“不对啊!你什么时候定亲了?!怎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孙策一愣,刚才一说到提亲两个字,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去年八月那个溶进金光里的身影,心里一惊,不禁脸有点红,头也低了。

  孙坚从来没见过孙策扭捏,更觉奇怪了,瞪着大眼问:“不是你爹看不起你,世代诗礼簪缨之家的闺女能轻易许给你?”

  孙策觉得这个问题说不清理还乱,又想挣口面子,站起来就往门外钻,边钻边说:“怎么就不行了?”

  孙坚听着话里有话似的,满脸笑得绽开了花紧跟着他问:“谁给提的亲?谁家闺女?你娘怎么说?怎么没告诉我?”

  孙策满脸通红,站住回头对孙坚说:“还用告诉你,不是你提的吗?”

  孙坚莫名其妙,孙策憋着笑,说:“你还记得周家那个又白又美的大闺女吗?”

  孙坚愣了,一想明白抬腿就踢孙策:“小兔崽子,就知道你骗我呢!”孙策哈哈大笑,抬腿就跑,边回头说:“他做你儿媳妇,也比董卓家的小野猪强多了!”

  孙策一溜烟跑了,程普牵马走到孙坚身边说:“刚才李傕说公子已经定亲了,就不替董卓提亲了。公子什么时候定的亲?”

  孙坚瞪了他一眼说:“今天怎么都跟定亲干上了,没影儿的事儿!你见谁儿媳妇是男的?!传令!拔营!”说罢气哼哼地上马就走,留下程普莫名其妙。

已经立春了,春风却没有向洛阳吹来。

  周瑜站在八佾中,被冻得浑身凉透,连锦绣青衣上的黼黻纹饰,也随着每个动作流淌出银色的冷光,从衣襟一路滑到下摆,冷的透心。

  中平二年,正月上丁。

  在庐江,空气中已有一丝颤动的温柔,仿佛是冬天咬紧牙关的松动。可是洛阳——还冷得很,除了百官和八佾的青色礼服,没有一点春天的迹象。人脸上也都木木的,冻得发僵,只是因这天气太冷呢,还是因为局势严酷,却没人说得上来。

  孙坚的军队正在大谷进行最后的攻势,董卓留在洛阳的军队如同一头困兽,咆哮挣扎烧杀掠夺,比往日更加暴虐,洛阳每天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早忘了什么叫春天。

  虽是如此,正月上丁日祭祀光武的大典还是如期举行了。百官聚集在光武庙前,为祭祖而舞八佾的少年们,也穿着青色舞衣,手持羽翟,等着在庙前列开队伍。

  祭词念完,周瑜正了正冠,随着舞乐步入庙前的庭院。

  八佾舞者共六十四人,统统为诸侯士大夫之家的贵族子弟,从中精挑细选年轻韶秀体态优美者胜任。蔡邕看中了周瑜,便推荐到太常寺。

  编钟奏响,鼓乐齐吹,歌者高唱《武德》。音调肃穆而威严,六十四位舞人头戴纱冠,手持羽翟,随着音乐款摆起舞,苍白浅金的阳光之下,仍是一片灿烂。

  八佾少年随着歌声以舞姿来模仿当年光武帝开国时的征伐之战,劈砍、射击、刺杀……带着浓厚血腥味的残酷杀伐化成了优美而刚健的舞蹈,似乎也没有人在意这些动作的真正含义。编钟、排箫、玄鼓、琴、瑟、编磬,这些声响汇成一道洪流,丰富却不拥挤,鼓声低沉如雷,编钟窾坎镗鞳,琴瑟调和柔美,编磬激进昂扬……声音仿佛在空中织成了一幅锦缎,铺满了四庭的每一个角落,又和着声遏行云的歌声,随东风飘向无穷的悠远。——雅正而威严,肃穆却昂扬,周瑜在内心默念:这就是光武帝的煌煌武德。

  他忍不住想知道武德的背后是什么,武力真的是一种德行?乱世中只能以暴制暴?杀戮和征伐真的能换来四海清平繁荣昌盛?两百多年前光武帝用刀剑创造了一个盛世,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大汉是不是真的值得他为其奋力一搏?周瑜抬头,目光穿过虎贲军和羽林卫士黑压压的弁冠,望向高处端坐的天子。大汉的天子竟然是这么幼小的一个孩子,苍白而稚嫩,俊秀的圆脸上全是紧张,绷得紧紧的,像个在寒风里冻脆了的陶俑,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周瑜垂下了眼睛。

  《武德》的吟唱正值高亢之际,忽然一阵骚乱从正门传来,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庙堂。董卓的铁骑全身披挂,叱咤着闯了进来,黑压压一片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武德》仓皇收声。周瑜个子高,抬眼便看到为首的将领,魁梧健壮,肚子很大,环甲紧紧绷在上面,动作却矫健灵活,从马上跳下来,推搡开百官径直走向天子。他走过人群,骚乱的庭院就如同沸水中结了一道冰。

  董卓铁甲剑履走进庙堂,一把抓起天子的手腕,大步就往外走,翻身上马说:“孙坚就要杀过来了!赶紧跟着老夫去西都,走晚的恕不奉陪!”

  人群愣住了,明白过来时更加混乱,百官不顾威仪拎起下摆就争抢着往外跑,哄跑中却把门口堵住,几百人在庙里又挤又撞简直像网里的鱼虾。

  周瑜一片混乱中被人群拥着向前走,他左右张望呼唤着伯父,正急出一身汗,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周忠,进贤冠都被挤掉了,露着脑袋上小小的灰白发髻,一脸仓皇,看起来比平时老了不少,周瑜拼死挤了过去,抓住周忠的胳膊护在他旁边。

  从光武庙出来,匆忙赶回家聚拢人口,草草收拾财货装满牛车,在官军的驱使下,跟着车马和人群冲出朱雀门,向长安跋涉而去。

  挤在朱雀门下,人群像漩涡一样打着旋儿,却难以向前移动。周瑜撩起车帘,最后望了一眼洛阳。远处是巍峨灿烂的皇宫。高耸入云的德阳殿,绿瓦在夕阳残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忽然,一股巨大的烟柱从皇宫升起,弥漫开来,漆黑中又有鲜红的火舌,在德阳殿的云顶上欢跳,又在不停膨胀的黑烟中消隐。远近街市的房屋也都窜起光火,浓烟和烈火在洛阳城像只恶龙,癫狂地四处翻滚,化成千万条火蛇,吞吐出更多的红色的信子和浓黑的毒雾,毁灭一切。人们哭叫着从着火的房屋里涌出来,抱着抢救出来的财物,被官军用皮鞭抽打着往外赶,老幼相扶,踩踏拥挤,呼喊声哭叫声直干云霄。

  百姓被官军沿路鞭打驱赶,如同猪羊,走不动的老幼妇孺,被铁骑们挥刀砍死。一路走,一路都是血和泪。周瑜震惊看着这一切,下意识地抓紧剑柄。牛车忽然剧烈地颠了一下,周瑜低头一看,原来正碾上一具幼童的尸体,肚子已经被挑开,犹自睁着眼睛看这个世界,眼神里全是迷茫,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想起天子那张苍白的小脸。

  人群从后面涌过来,有人一脚把死孩子踢到了路边,飞出的肚肠和血溅出老远,鲜红色的血点子钉在路边经久不化的残雪上。周瑜打了个哆嗦,把目光移开,却正看到前方被掘开的光武帝大陵,黑洞洞的像一只眼睛,瞪着天空发出疑问。“武德……”他猛地摔下车帘——浓烟与烈火中焚烧的洛阳、道路上孩童的尸体和汉武洞开的坟墓,后来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噩梦中,变成了他对大汉的最后印象。

嘟嘟他姨 2013-02-17 11:58
虚掩的城门被推开,孙坚被浓烟熏得当即鼻涕眼泪就出来了。

  他抹了把眼睛抬起头,却更忍不住要流泪。

  这还是洛阳吗?这还是大汉吗?

  整个都城一片焦黑,到处是断壁残垣,四下寂然无声,正午的大太阳下,仍然黑烟缭绕,仿佛飘着无数的游魂,被城门外的劲风一吹,才缓缓向里隐去。

  董卓挟天子百姓西逃,这是早就知道的消息,但真到了洛阳,众人才彻底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孙策瞪着眼睛,鞭马就往黑烟里冲,蒋钦和周泰忙带人跟上。

  孙坚没拦他们,带大军径直走向皇宫。皇城往日何其威严,如今四敞大开,活像个被糟蹋过的女人。孙坚下马走进去。看着黑乎乎一大片的锦灰堆,他努力想象之前的盛景,却被黑烟呛得只顾流泪,无从想起。他往里走着,隐约认出了德阳殿。德阳殿曾经高得像要接上天,不仅是皇城,也是整个洛阳最高的建筑——如今烧得看不出模样,墙柱倾倒,仅存巨大的高台。孙坚踩着摔碎的瓦片登上台基,极目四望。

  他十几年前曾到过洛阳。江东人初次来到京城,惊得几乎合不上眼睛和嘴——城东是士大夫的豪宅,温厚凝重的空气中时而飘出酒香和丝竹的悦耳之声;城西是百姓杂乱而拥挤的民居,儿童整日在街市嬉闹,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城北有热闹繁华的集市,不仅堆满了四方商贾运来的新奇玩意儿,还有侏儒杂耍,酒家当垆的女人脸嫩得像花儿一样,举起漆壶为客人倒酒时,红色薄衫的长袖一滑,便露出一截雪藕样的白臂……

  ……全烧了,曾经的眼花缭乱锦绣光华全化成了一堆灰。

  没人说话。都瞪着眼,张着嘴,却不说话,说不出来。

  孙坚看着劫后的洛阳,心里不是滋味儿。他这才发觉自己想的太简单。二袁振臂一呼,他扔了荆州就往豫州跑,瞅准了洛阳,一鼓作气头破血流地打了过来,可打过来了又是怎样呢?洛阳成了具焦尸!百姓,朝廷,天子,被董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过了多少关斩了多少将,打过来多难!可这把火怎么就放的这么容易?!他把牙咬得咯咯响,紧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发白。泪已经干了,脸上留下两道黑印儿。

  孙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言不发地跳上高台。

  孙坚没回头,看着下面问:“怎么样?”

  孙策闷声说:“一个活物都没。”

  孙坚说:“被董卓赶着去长安了。”

  孙策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瓦片:“那咱们呢?”

  “去长安!跟着董卓去长安!”孙坚冷不丁拔出剑来吼了一声,挥起砍断了身旁的立柱,已经烧焦的圆柱子从高台上掉下去,扑的一声摔成一堆黑灰。孙策探身看着那堆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发令,孙坚一把扯住他,低声说:“先把洛阳收拾好。”

  

  孙策在庙前踢踢踏踏的转圈儿,遥遥看着孙坚带众人给光武祭祀太牢。来到洛阳,却没见到天子,倒见了天子的祖宗——掘开的原陵里光武横陈的尸首,发黑而半朽,伏倒在棺椁的边上,像是在往外爬。一路上死人见得多了,孙策并不觉得他格外惨,或者与其说惨,不如说狼狈。但孙坚见了却难受,连带宗室那些被掘开的陵,都一块儿重新装殓了入土,一来二去,又在洛阳盘桓了一个多月。

  孙策一屁股坐到房檐下,远远看他们学着样儿祭祀,觉得好像小妹扯着阿权一起玩的游戏,这么一想,忍不住要笑,却又笑不出来。到洛阳以后,他老觉得心被什么扯着,顺着那道无形的力,他望向西。

  从鲁阳发兵以来,一路走,一路打,一路枪林剑雨看着流血和死人,他没怕过,也不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累。可到了洛阳,推开城门看到这焦尸一样的都城,他忽然觉得从心里渗出点凉。这点儿凉又慢慢渗开,使他觉得丧气,没意思。

  立不世之武功,没错,可就为这祖坟都被掘了的汉室?

  一阵东风忽然吹起,带着些春的温润,挟裹着一阵羽毛的碎片扑了孙策一身。阳光下,碎片五色斑斓,耀着异样的光彩,随着风的吹拂一明一灭,仿佛是双眼睛,灿烂光华,正对他眨着。

  闪电一样,他忽然全想明白了。

  羽翟的残片绕着孙策打了个旋儿,又高高飞起,向西而去。孙策抬头,径直望过去,直到那点微光在天际消失不见。 微光消失后,另外一双眼睛又在薄云上浮现出来,细长而好看,黑白分明,潋滟如秋水。

   “在长安……”孙策听见自己说。

  
  

  孙坚大军在洛阳城南驻扎。

  天黑了,东山上悬着毛月亮。空气湿而凉,鸱鸮栖在老树上,整夜的叫。

  孙坚命人在帐前升起一大团火,众将围坐一圈,烤火取暖,边商议西进的计划。

  白天到北邙山忙了一天,晌午饭都没顾上吃,天黑以后才回营造饭。孙坚的肚子叫唤了半晌,却连饭的影儿都见不着,一肚子的火蹿上来了,骂骂咧咧地命人把伙夫压过来。伙夫长被带上来,看他发怒,更加畏缩,一幅欲言又止的神色。程普看像有内情,便劝住孙坚,耐心询问缘故。伙夫长跪在地上颠三倒四说了半天,这才弄明白,原来之前一直在城南的水井汲水,今天不知为何打上来总是发浑,还有股怪味儿,不得已又跑去城东寻到一口深井,正想要汲水时,井里一阵异动,还似乎有光映出来,一伙人吓得都不敢靠近,回来商量说凑合用有味儿的水得了,正踌躇间,就被卫士七手八脚押了来。

  孙坚听他说的实在蹊跷,心里不信,却又觉得伙夫没有骗他的道理,不免好奇心上来,便让他们带路,率人骑马奔过去瞧。还没走近,远远的就看到井口上罩着层幽光,说不上是凶是吉,黑夜里看着怪瘆人。众人勒马,一时不敢上前,孙策不耐烦,滚鞍下马几步跑上前去,一弯腰,咕咚就钻进井里了。孙坚急得一激灵,赶紧跳下马冲过去,还没来得及探头往里瞧,一样东西水淋淋湿哒哒的就从井里了抛出来,他下意识接住,又听哗啦一声,孙策攀着绳索,从井口钻出来,跳到地上。再看时,井口上已经没有什么光了。

  孙坚隔着布包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方而硬,他留了心,黑暗里拉住孙策的胳膊,孙策会意,只笑说井里面有个死人,泡的一个脑袋两个大,他下去踢了一脚就咕咚一声沉底了。众人听他说的吓人,更不深究,忙差人远远跑到其他井口打了水,这才好容易吃到饭。

  半夜孙坚帐里,父子两人在豆大的灯光下解开那湿透的小小的锦缎包袱。——玉色莹润,精工雕成五龙环抱的样式,结着金黄的丝绦。正方的印缺了一角,镶上了黄金。朱红的阳文刻的是八个小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孙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手跟着一抖差点把东西抛出去,孙策忙接过来,说:“什么玩意儿,把爹吓成这样!”孙坚定了定神说:“傻小子,这不是玩意儿,这是和氏璧,是传国玉玺!”

  孙策眯着眼睛,就着灯光仔细看着手里的东西,忽然笑说:“是不是谁拿着这个,谁就能当天子?”孙坚一凛,怒喝:“大逆不道!天子就是天子!”孙策笑说:“我说爹你怎么这么迂腐?都打到这儿了你还看不出来讨董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全明白了。救天子是假,争天下是真,十八路诸侯,都等咱们给董卓当箭靶子呢,他们只远远观望,说不定背后早抢地盘打成一团了。要我说,咱们有兵有马有粮,也该跟他们抢去!”“混账!”孙坚低声咆哮,抬手就削,孙策忙斜开身子一躲,说:“爹,你看看,洛阳都这样了,汉室还有什么气数?要我说,咱们拿到了玉玺,这就是吉兆,你看上面怎么写的来着?受命于王,既寿永昌,这个天下是老天赐给咱们的,不算偷不算抢!”

  孙坚一听,一拳砸桌子上叹了口气说:“十八路诸侯动机不良,我何尝没有看出来,可我是天子封的破虏将军,合该为天子卖命,是不是这个道理?!咱爷们儿打下来那么多地盘,占了哪块儿不能当个山大王?要当早当了,不稀罕!我稀罕什么?我稀罕那不世之武功,我要让书上都写上我的英雄事迹,我要让我的孙子重孙子重重孙子都念着写我的书……”孙策憋不住哈哈大笑,看孙坚恼羞成怒,忙绷起脸来说:“这还不容易?我认识不少会写字儿的,改天让他们给你写本儿孙破虏传!”

  孙坚一瞪眼说:“呸,死人才有传呢!别瞎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国之重器,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着,营里人多嘴杂,不要泄露消息。”

  孙策正色说:“是!——听说天子还是个吃奶娃,我痴长他几岁,先帮他收着。”说着,解开右手上裹着的麻布,把玉玺扎了个包,塞进怀里。

  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孙策从案上拾起环刀悄无声的冲了出去。

  火光下,只有亲信的近卫守着帐门,坚称没有人靠近过。孙策提刀巡视一圈,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孙坚也撩开帘子走出来,跟他并肩站着。半夜里除了四下巡视的卫兵,余人都已睡下,四下无声。风一吹,远近树丛有些影影绰绰的,就像有什么东西躲藏在暗处按捺不动。洛阳城在前方,黑压压的戳在他们眼前,像座大坟。

  孙策回头对孙坚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孙坚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孙策的肩膀,扭头就钻进了大帐。

爱瑜传说 2013-02-18 12:35
孙策和周瑜何时能见面?还有那个死去的孩子太可怜,看的辛酸

嘟嘟他姨 2013-02-19 22:01
孙坚在洛阳盘桓了两个多月后整顿兵马向西进发,派出孙策和黄盖为先锋,轻兵疾速扑向渑池。长安在望,豫州兵群情振奋,勇不可挡,熊熊烈火一样迅速向西蔓延而去。

  而此时,风起洛东,形势突变。

  名义上集结于二袁手下的十八路诸侯起了纷争,群雄一边观望着孙坚孤军挺进的形势,一边趁董卓无暇他顾,纷纷趁机扩招兵马,鲸吞蚕食王土,逐渐形成割据之势,互相之间打得不可开交,早把结盟的初衷抛到九霄云外。

  到后来,二袁兄弟之间也有了龃龉。袁绍有意也学董卓另立新君,靠挟持天子而压制众人与董卓分庭抗礼,袁术却另有盘算,他手下的孙坚势头正猛,眼看就要把长安拿下,立了新君不就成了白忙一场?袁术冷笑几声,坚决不肯附会袁绍,两人大吵了几天,面子里子都伤了个透。袁术前脚拂袖而去,袁绍后脚便派了周昂做豫州刺史,开拨五万兵马浩浩荡荡就奔豫州治所阳城杀去。

  军报一来,袁术看着上面的黑字发愣,猛然摔了木牍暴跳如雷,跟袁绍彻底决裂。豫州不是别人的地盘,豫州刺史也不是个空位子,上面已经端端的坐了一个人,那就是孙坚。孙坚是袁术上表的豫州刺史,名正言顺,论功劳论苦劳,他合该得着豫州,加之手下兵马十有九成是从这里招募来的,豫州着实是他的立身之本,生死攸关。袁绍身为盟主,却派了孙坚的同乡周昂去端孙坚的老窝,阴损之极,简直是自己人给自己人使绊子,此举一出,四方哗然。

  

  

  孙静一身风尘地闯进中军帐时,孙坚与程普韩当等正计划如何分兵潼关。看到本应戍守阳城的堂弟,孙坚着实大吃一惊。孙静没等他开口,扑通一声跪倒,抬起张瘦脱了形的脸和着鼻涕眼泪说:“大哥!阳城快保不住了!袁绍派周昂带着五万兵马,把我们围了!眼看水尽粮绝,百姓都开始吃人,实在撑不住,我搏命突围出来,剩下的将士在里面生死未卜,大哥……!” 还没说完,攥紧了拳头就捶着地痛哭。

  孙坚猛然觉得周身凉彻,好像被人拿剑贯穿了一样。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后吵嚷着就开始痛骂,骂袁绍,骂周昂,怒气和叫嚣声直要把大帐掀翻。孙坚瞪着孙静,撑着几案慢慢站起来。

  “想当初同举义兵,为的是挽救江山社稷,如今眼看逆贼将被扫灭,自己人却打起了自己人,我跟谁戮力同心?我为谁回天转日?”

  他抬头四顾,心里是真不明白,他想问问明白,可在场的没人回答他。孙静含着眼泪跳起来说:“大哥,袁绍不仁不义!咱们为他报灭门之仇,谁给咱们报仇?别往前冲了,咱打回豫州去!”

  孙静一呼,诸将纷纷响应,拔剑高喊着打回阳城,灭了袁绍,程普走出来说:“将军的志向我等都了然,但现在腹背受敌,自顾不暇,还是……我看还是先回阳城,解决了周昂再行计较吧。”

  孙坚颓然坐下。他感觉东西两方各有一条绳索在拉扯着他。他想直下长安取董卓人头,可腹背受敌不是玩笑,袁绍既已翻脸,难保不会继续从后攻击他而得鹬蚌相争之利。……“不世之武功”就摆在眼前,可已无力碰触,一生志向就像被送进了洛阳的那场大火,瞬间灰飞烟灭。

  孙坚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嘴里飘出来:“收兵,整饬大军,不日向阳城开进。”

  

  孙策远远撇下黄盖,未带辎重轻军疾行至渑池附近,不为立即攻城,只是心里发坏,想威慑渑池,让守军士气先低落三分。傍晚扎营时,尚未接到回撤的命令。

  渑池被东西崤山夹住,关隘不大,却横亘在仅有的一条狭窄的通道上,要向西行只有强攻。凉州兵已经被孙坚打得落花流水,董卓在长安不知又抢了多少壮丁,卫戍黑压压地站在城头,日夜持弓,严阵以待。

  四月雨水增多,道路泥泞,大军一时还赶不上来,扎营在渑池城下,趁天没黑透,孙策骑马带队在大营附近巡视。

  豫州的风物与扬州迥然不同,春天也来得晚的多,到了四月,漫山仍开遍山花,晚风吹到人身上却还是凉的,夹着股淡淡的炊烟,让孙策出来后第一次莫名想起了家。

  舒城四月,满城的桃花已经谢了,绿叶间藏着豆大的带茸毛的青桃。阿翊带着阿匡,像两只猴子,趁人一个不注意就爬上了树,阿权见了从书房冲出来,跺着脚喊:“快下来!摔坏了怎么办!!”见他们不听,便苦着脸回头向孙策求助,看孙策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只好狠下心撸起袖子也往树上爬……这样说起来,阿权倒更像大哥。去年十月离开庐江,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烽烟四起,音书不通,也不知道母亲他们过得可好。

  ……还有他。半年了,孙策说不上来是不是想念周瑜,行伍生涯,枕戈待旦,连梦里都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挤不进那身白衣胜雪。孙策抬头看天际的薄云,仿佛又看见他从烂漫的桃花下走来,对他说:“舒城周氏,特来拜访长沙太守。”记忆实在奇怪,他当时分明一脸讨人厌的傲气,这时候想起来,却仿佛点上了桃花的娇红,在雪白的脸上晕开,一双美目看着他,春水般波光潋滟。

  孙策正远望神游,忽然一阵喧哗及近,他一扭头,卫兵上前回报说在大营附近抓到几个可疑人,孙策远远一看,有三五个。“押起来。”吩咐完,便继续沿路巡游。

  天快黑时孙策回来,命人把傍晚抓到的几个不速之客带到帐里。

  五个人有男有女,还抱着婴儿,蓬头垢面,细看却不是粗人:皮肤细润,衣服也厚实整齐——不像流民,也不像细作。其中一个男人三四十多岁,细眉细眼的很端庄,看样子像是其中的长者。

  孙策命人给他们解了绳索,上席用酒食。几个人看见吃的眼睛发直,话也顾不得说,吃的狼吞虎咽。吃饱了,中年人才抹抹嘴和胡子,有点不好意思,向孙策揖首说:“小将军不杀我等,反招待酒食,柔感激不尽,来日定当回报!”  

  孙策听他竟是一口吴音,笑说:“先生从哪儿来?听口音还像我的同乡,怎么流落在这兵荒马乱的山沟里?”

  中年人却反问:“小将军可是破虏将军孙坚的手下?”孙策点头说:“我是破虏的长子,孙策。”来客舒了口气,拱手说:“果然是同乡。在下是吴郡全氏,名柔,在朝任尚书郎右丞。”

  孙策惊讶地说:“你从长安逃出来的?!长安现在什么样儿?!”

  全柔一听,大大地叹了口气,眼里瞬时涌出泪光,忙用脏袖子擦了擦,说:“长安……现在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不然我何苦携家带口往外跑!董卓在洛阳就暴虐成性,到了长安,连连战事不利,更被激怒,疯了一样杀人,西凉军在城里为所欲为,董卓每开宴会,都要在街上劫掠人口,五花大绑到堂上,百般凌虐,还……还榨出来人的血说是绝世美酒,强迫我们喝……”全柔忽然忍不住捂脸放声大哭,一把鼻涕眼泪地说:“那天,大司农周忠,不肯喝,站起来要走,董卓大怒,让卫士绑了他指着骂说,你家在庐江收留了姓孙的一家,这回他们打上门来了,你养了我的仇人,我不收拾你就罢了,你还不识抬举!一剑就把周大人的脖子砍断了,血溅了一地……这还不算,当天晚上,西凉军就血洗了周家,子弟人口,一个活口都没留啊,半夜冲进去杀光,一把火点了,第二天我经过的时候……”全柔浑身发颤,接着说:“这还是个开始,董卓疯了一样满朝廷到处安插耳目,说杀谁就杀,人人自危……”

  孙策的血都冷了,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攥住了剑柄,攥得骨节发白,他拔出剑吼:“发令!明天一早攻渑池!灭董朝食!!!”

爱瑜传说 2013-02-20 12:13
西凉军就血洗了周家,子弟人口,一个活口都没留啊。小瑜儿怎么逃出来的,策哥攻打渑池是要为瑜儿报仇吗?

嘟嘟他姨 2013-02-27 21:36
战鼓捶得山响,远近回荡在群山中,像是打雷。

  李傕紧急披挂好登上城门。

  天还未破晓,孙坚已兵临城下,千余步兵和数百骑兵,在晨风中举着猎猎招展的红色旌旗列阵,好像突如其来的一阵山火。李傕心里发了慌,他定睛一看——没有攻城车,也没有云梯,声势虽大,人却不多。他的心又落了回去。

  像个圈套,李傕决心不去理会。他扭头要走,余光却瞥到骑兵中为首的将领——束着赤帻的一张容长脸,眉眼很是分明,细腰宽肩,像个练武的架子,但若不是太瘦弱,就是年纪甚轻,在盔甲里透出股单薄。 他忽然眯起眼睛,紧紧盯住那张脸。

  斥候从瞭望台爬下来,顺城墙疾跑到李傕身边,跪下报说:“方圆百里内,并无其他兵马!”李傕思索片刻,又看了看城下蝗虫般喧闹的围军,挥手说:“既然没有援军,可派两千人出城,灭了这帮乌合之众,也让众将士知道我不是不敢应战!——速战速决,不可恋战,只是,”李傕伸手指着为首的将领说,“给我把他的人头带回来!重重有赏!”

  孙策瞪着眼睛,红红的喷着火,扯着半哑的嗓子声嘶力竭地骂了一早上。蒋钦想着临出发时孙坚的嘱咐,拉住孙策的袖子说:“大哥,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他们得了,黄盖的援军还没到呢,万一他们真杀出来,咱们可就傻眼了!”

  孙策不耐烦地甩开:“杀出来正合我意!怕他不成?!”

  蒋钦急说:“谁怕谁不是人养的!可好汉不吃眼前亏……”

  话音没落,吊桥啪的放了下来,好像开闸放出了洪水,连骑兵带步兵乌泱泱地冲出来了几千人。

  孙策早就恨不得砍人,没等蒋钦周泰拦他,一夹马肚就冲了出去。众人看他身先士卒,群情激奋,喊着杀声和李傕的军队撕咬在一起。

  孙策带来的先锋军是孙坚从淮泗一带招来的健儿,走南闯北身经百战,士气也高昂,但栽就栽到被孙策急火攻心地拎出来打,连个阵法也没,团团的挤在正门。李傕兵法娴熟,一眼看出破绽,派了骑兵冲乱,步兵随后割麦子一样杀过去,千余人很快陷入苦战,黄盖的援军却还没有影儿。

  拿半截断戟挑翻迎头杀来的骑兵,血点子溅了一脸,孙策左右打量,蒋钦和周泰早不知被冲到了哪里,身边被董军团团围住。几十柄长枪短刀齐齐指向他,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李将军说了!带了他人头回去,重重有赏!”

  孙策扔了折断的长戟,拔出刀指着敌军怒吼:“谁敢杀我!!!”勒马人立,便欲突围。

  胯下的黑马也被杀气激得发了狂,带着孙策飞驰仿佛肋插双翼,风声呼呼的在他耳朵旁边吹响。

  忽然一枝飞箭射来,穿透披甲直插进马腿,黑马登时前扑,把孙策狠狠甩下马背。

  孙策被摔得头冒金星,兜鍪滚出老远,发髻脱开,沾泥带血地披在脸前。脖子没摔断已是万幸,活动下胳膊腿,倒都还听使唤。

  成群的步兵,认准了孙策这颗脑袋,盯着他不肯放松,仿佛看着张腿的金银财宝。孙策坐在地上,瞪着围住自己的士兵,悄悄摸索自己那柄环刀,所幸没飞得太远,他一把抓住刀柄跳了起来,大吼着就向敌军砍去。

  千余人的先锋军仿佛陷进了泥潭,本欲围城却被李傕两头包抄围在中间,谁也顾不上谁,红着眼睛拿刀挣命。人越杀越多,积在孙策脚下成了一个垛堆,他立在最上面,紧紧握住环刀跟敌军对峙,甲胄残破褴褛的披在身上,浑身是热辣辣的伤口,血浸透了铠甲下的麻衣,滴滴答答顺着手指往下流。

  风中有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从背后向他砍来,正拼死抵住正面攻击,孙策来不及回头,心里只想要是交代到这儿,还不又被孙坚骂是王八羔子?急要回身,忽听锵的一声,背后竟有人替他挡住了那一刀。来了援军,孙策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大叫一声气势如虹地砍翻了对手,回头一看,又吓了一大跳,替他挡刀的不是自己人,竟然也是董卓的人,不由瞪着眼睛直骂:“我这颗脑袋就这么值钱,你们还自相残杀?!”

  一回头的功夫,先前被砍到在地的敌军挥起一刀刺破孙策的胫甲,刀刃插进小腿里挫着骨头穿过,孙策大吼一声,一刀剁了对方的脖子,自己也随着扑通一声跪倒,拿刀柱地撑着身体,他想立起来,可除了那钻心的疼劲儿,两条腿就好像不是他的,粘在地上起不来。“完了!”他心里叹了口气,等着身后的猛士取了他的脑袋,那人竟把他的胳膊往肩膀上一架,拖住就往外走。

  血滴滴哒哒的从他身上往下流,把身体里最后一口温热的气儿都要流走似的。他觉得自己没死,可跟死了也差不太多,也没法去想这到底是恩人还是敌人,只是被拖着一步一步地远离战场。

  眼前发黑,孙策索性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应该也没多远,渑池下的冲杀还声声入耳。脚下的青草被两人的脚步践踏,染成了血红。那人似乎也体力不支,胸口剧烈起伏,脚步踉跄,在沟沟壑壑的山路上,一个不小心,和孙策一起滚下了草坡。

  孙策第二次被摔得眼冒金星,也第二次庆幸自己命大,这坡和缓,沟壑也不深,草草木木的缓冲了不少摔下来的力道,除了满身伤被刺得更疼,别的也没什么。

  那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孙策就劈手掀开他的头盔。

  掀开头盔,他愣了。对方也怔怔地看着他。

  满脸的灰,半脸的血,脸瘦的好像刀削成的,一双眼睛更大了,瞪着,里面都是血丝。孙策想笑,想笑自己那不靠谱的回忆,这张脸一点也不像桃花,但他嗓子哽住,一拳打在周瑜胸口上说:“好小子,我还以为你死了!”

  周瑜本来张着嘴正想说话,被他一打,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就倒下,孙策忙扶住他,才发现他的脸煞白,绷得紧紧的,仿佛一碰就要碎。周瑜看着孙策,眼神有点发愣,张了张干的爆了皮的嘴,哑着嗓子说:“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女未白勺 2013-02-27 22:38
看了很多周瑜并未直面族人的死的情节,从死人堆爬出来的这还是第一篇。但无论怎样至少能让孙策确定公瑾没出时。等着策瑜从董卓眼下开溜~~

嘟嘟他姨 2013-03-03 21:46
两军厮杀正酣时,黄盖赶到了。

  夜里接到孙策出兵的急报,黄盖心里直冒火,连夜快马加鞭地往渑池赶。李傕一看来了援军,急忙鸣金收兵。

  黄盖收合了残兵,又满山野里寻到了失血过多腿上还插着把刀的孙策。

  孙策见了黄盖急问:“破虏大军什么时候赶来?一鼓作气拔了渑池!”

  黄盖一脸掩盖不住的怒意,挥手说:“不打了!班师回阳城!”

  周瑜正扶着孙策,一听这话瞪着眼睛咬牙质问:“为什么不打?!”

  黄盖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孙策靠着周瑜摇摇晃晃地站着,觉得自己真的要完,不然怎么话都听不真了,孙坚怎么会不打了,不是死乞白赖地要立不世之武功?还没想明白,往前一栽就死了过去。

  他再醒来,正躺在大帐里,伤口疼得隐约了点儿,不再那么火辣辣的。费力扭头一看,帐里只有周瑜跪坐在案前,低头一动不动,就着暗淡的灯光似乎在看书。他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头脸也擦洗过,不过脸色还是那么煞白,绷得紧紧地,蹙着眉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策想坐起来,一动,又牵扯了浑身的伤口,疼的哎呦一声。周瑜猛然惊醒,扭头看孙策醒了,便快步走到他榻前。

  四目相对,孙策看到周瑜的眼神冰凉,忽然想起全柔的话,费劲儿地把手伸出来,摸索到周瑜的手,紧紧抓住。

  “哥给你报仇。”

  周瑜木然地看着他,就跟没听懂一样。

  “我们一路过关斩将,都打到渑池了,长安指日可待……等我把董卓揪出来捆上给你,你也给他放血!”

  周瑜摇了摇头,把孙策的手掰开,放回被子里。转身撩开帘子走出去了。

  孙策这才发觉自己头很沉,脸很烫,迷迷糊糊里看见周瑜端着水盆进来,把一方麻布浸了浸,凉凉的擦拭他的额头。脑袋一阵发昏,他合上眼睛,使劲儿再睁开时,眼前又变成了吴夫人。

  周瑜听见孙策迷糊里叫了声娘,心陡然绞痛,手巾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忙拾起,把湿手巾扔进盆里,轻轻抓住孙策的手。手心烫,却没有汗。孙策又睁开通红的眼睛,看着周瑜说:“我想吃汤饼。”

  周瑜叹了口气说:“明天给你做。”

  孙策接着说:“……多做点儿,也给他吃。”

  周瑜一愣,说:“谁?”

  孙策哼了一声说:“你儿媳妇。”

  周瑜瞠目结舌,再看孙策,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阳城战事紧急,没等孙策伤好烧退,众人就浩浩荡荡整饬兵马上路,五天后,在洛阳南五十里与孙坚会合。

  孙策刀伤未愈,孙坚却没来看他,只有孙静和程普过来探视,顺便也对他解释了不得不退兵的理由。孙策听了掀开被子暴跳如雷,发了通火儿,倒有了精神。周瑜仍然绷着脸一言不发,跪坐在一旁像块儿石头。

  直到晚上在中军帐的宴饮上孙策才见到孙坚。宴饮是为了送别全柔,不过倒也不妨是找个理由痛饮一场。从兴兵鲁阳起,孙坚振奋并绷紧的神经就没松弛过,这回一口气泄了,只想醉倒在地人事不省。

  孙坚跟全柔客套了几个回合,就眼神发直,没说什么话,端着酒爵直往肚里灌。众将觥筹交错,也都敞开了灌自己,热闹得简直凄凉。

  孙策和周瑜列坐末席,孙策看众人借酒浇愁的怂样,反而觉得满肚子都是气,一摔竹箸,鼓着腮帮子不吃也不喝。转眼看旁边的周瑜,倒也没喝酒,正埋头狼吞虎咽,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也一句话不说。孙策便只好扭过头来,自己专心生自己的气。

  孙策的气跟别人不一样。其实刚到洛阳的那天他就明白了,这么没头没脑地杀到长安,说起来好听,做起来太难,对孙坚也没半点好处。他劝孙坚跟着十八路诸侯有样学样,趁乱赶紧捞点地盘,孙坚不听,满脑子“不世之武功”。对这个轴爹,孙策觉得虽无奈,却又敬佩,真心敬佩。他觉得孙坚从富春的泥窝儿里爬出来,混到现在天子封了破虏将军,手下领着万人大军,靠的就是这股冒傻气的轴劲儿,他该有这个梦想,他这个梦想顶天立地,为这,做儿子的把命豁出去都值。但这回袁绍猛不丁下了这么个绊子,可说是直直捣进孙坚心窝里,董卓就要挑在孙坚的枪尖上,可袁绍一把把他扯了回去,功亏一篑,唯一一个落脚的阳城也被夺了,孙坚什么都没捞着,就落了个被人看笑话的下场。孙策抬头看着父亲颓废的醉态,心里也灌满了辣而酸的一切况味。

  正想着,程普醉醺醺地站起来,端着羽觞对孙坚说:“将军!我代众将,敬将军一杯!”孙坚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没站起来,只是懒洋洋地端起酒爵干了。程普也干了,一抹嘴说:“今天,趁大家都在座,我想进几句肺腑之言。将军,咱们有借口不去打董卓,是好事啊!十万精兵,灭了周昂还不是跟玩儿似的,回头夺回阳城,牢牢占上豫州,再打荆州,一路扫过去,夺他半壁江山,南面称孤……”

  咣当一声,一只青铜酒爵砸到地上,程普连带众人都一愣。

  左右一看,却是末座的一个少年怒发冲冠地站了起来,指着程普说:“就是人人都要南面称孤,天下才四分五裂!就是人人都趁乱哄抢王土,才坐看董卓做大,在京都为所欲为残害忠良!”

  程普平日里最为稳健,醉中却制不住怒意,踢翻了几案几步跨过来,一把揪起少年的衣襟咆哮:“你是什么东西?在这儿大放厥词!”

  孙策还没站起来,周瑜已经挥起一拳打在程普脸上,程普大吼一声,鼻血顺着胡子直流。四座的酒一下子醒了不少,纷纷冲上来拉偏架。孙策一看,一脚窜过去拦住,周瑜这才没被一群猛将当即踹翻。

  全柔从人缝儿里往里看,这也才注意到那少年居然眼熟,定睛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忙冲上来拉架,急急地解释说:“诸位切莫伤了忠良之后!这是大司农周忠的从子周公瑾!”

  孙坚醉中正看着突如其来的混乱发愣,一听全柔的话,便摔下酒爵大喝一声:“都他妈给我住手!”孙坚嗓门大,响在帐里如雷贯耳。众人应声停手,乱哄哄地站了一地。孙坚踉跄走下来,拨开众人走到周瑜面前。周瑜也被打的满脸血,竖着眉毛瞪着眼睛,手正死死握着怀里的刀柄。

  孙坚打了个嗝说:“这小家伙是谁,怎么看着眼熟。”

  周瑜昂起下巴说:“我是周异的儿子。”

  孙坚一怔,伸手拍着他的肩膀说:“我都听全大人说了,”转头对众人说:“都给我滚回座去!”众人一听,脸上都讪讪的,拽着怒气未消的程普回座。

  孙坚看着周瑜说:“我不是不想杀董卓,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为了社稷,我都想手刃了他,可我的老窝都被盟主给端了,十几万人的大军说断粮就断粮,这时候要是有人从后头打过来跟董卓前后夹击,我他妈死都没有全尸!”他双手狠狠抓住周瑜单薄的肩膀,双目含泪说:“你说我是不是天字第一号傻子?我打了十几年仗,天下一点儿没太平,百姓流离失所倒毙道边,连我自己老婆孩子都寄人篱下!我他妈打仗是为了什么?!”

  孙策听了,愣在一旁,腿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众将心下都惨切,低头不语。整个大帐寂然无声,只有微弱的叹气,风一样吹动着帐内的空气。

  周瑜紧蹙着眉毛,额头上一层细小的汗珠,深吸了两口气说:“将军,我不该怪你。我的仇,我该自己去报。”

  孙坚挂着眼泪咧嘴笑了,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来日方长,回家去吧!”

  宴会不欢而散,众人带着醉意踉跄四散回营。

  夜里也不知道是几更,孙策被尿憋醒,出帐小解。回来一撩帘子,借着帐外火把的光,正看见周瑜睡得好像很不安稳,眉毛紧紧拧着,满头的汗,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在脑袋旁边放着。孙策放下帘子走到他榻前,抓住他的手往被子里塞。

  黑暗里,孙策觉得自己的手腕猛地被狠狠钳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天旋地转地就被按倒在地上。

  一阵夜风吹来,帘子刮开。

  周瑜一只手死死把孙策的肩膀按在地上,另一只手紧握着短刀架在他脖子上,光溜溜的膝盖正抵着孙策胸口。火光映在刀刃上,反射的光又照亮了周瑜的眼睛,锋利的眼神,比刀锋更凛冽。他衣襟大敞,露出剧烈起伏的胸口,孙策才看见,深而长的一道伤口,殷红发黑,从肩膀直劈到乳首,正在慢慢渗血。

  孙策一下子全醒了,盯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睡觉还拿着刀?!”

  周瑜喘着气瞪着眼睛看他,似乎好半天才认出来是孙策,松开手从他身上跳下来,把短刀收回刀鞘,头也没回说:“我不想睡着的时候稀里糊涂被砍死。”

  孙策从地上坐起来,看着黑暗里周瑜模糊的轮廓。

  “你还没跟我说,你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周瑜拿起案上的水瓶咕咚咕咚的灌了半瓶凉水,放下水瓶,回头对孙策说:“没什么好说的。他们都死了,只有我活着。”

 

  “伯父正要上车,忽然扭头回望。我正从外面骑马回来,他远远看见我,点了点头,又好像张嘴说了什么,可我没有听清,然后他就上车走了。”

  孙坚的大营傍着洛水而建。周瑜沿着洛水一路往前走,自顾自地说着。

  夜风是凉的,带着点儿潮湿。当空一轮皓月,把洛水照的如同白练。水声细碎而喧闹,奔腾不息,径直向东南而去。

  周瑜走到一个高岗上停下,面对洛水而立。

  “天黑了,伯父还没回来。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不寻常。我修琴的弦柱,忙了一晚上,弄好的时候,已经大约二更天了。吹灯躺下,又梦见从洛阳逃出去的那天。刀剑带着金星在风里舞的嗖嗖响,官军又是抽又是砍的大声嚷嚷,男人女人尖叫,呼救,嚎哭,不像梦,像真的,我一头冷汗坐起来,发现声音就在外面,心里一惊,赶紧摸到匕首别在腰上,刚披上衣服还没来得及下床,门就被一脚踹开,一群人蜂拥而入,劈头一刀就砍了下来。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过来时,伤口钻心刺骨的疼,浑身又黏又凉的都是血,天旋地转,正被官兵七手八脚的抬着往院子里扔。

  院子里火把通明,亮如白昼。花园里小山似的堆满了死人,有男有女,分不清谁是谁,全都是血,脑浆子,红的白的黑的一片。我被扔在一堆尸体上,又被盖上了别的,不知道谁的肠子流出来,滑溜溜黏糊糊的缠在我的腿上,冷得我一哆嗦,这才知道不是梦,噩梦里都没见过这么惨的。我顺着尸身之间的缝隙往外偷偷瞧,我看见……我看见火光下,周晖的脑袋向我滚来。

  你知道他活着的时候什么样儿,有多精神,多漂亮,但那颗脑袋……发髻散开,浸透了血,大睁着眼瞪着我,盯着我……到现在我还能看见那双眼睛,醒着睡着都能看见。”

  周瑜深吸一口气,紧握拳头,浑身仍有点发颤,“官军乱哄哄地开始抢东西,又抬了几个大罐过来就往尸体上倒,流到我脸上,粘粘的好像是油。满院子人忽然开始狂笑,紧接着热气和焦糊味儿窜过来。他们要放火把整个府邸烧了,就好像那时候烧洛阳一样。”

  “火起来以后官军就撤走了。我忍着疼往外爬,扑灭自己身上的火,用摸到的盆盆罐罐四处找水,我想浇灭大火,可火太大,烧得太快,黑烟随着红火苗窜的老高,我把盆扔了,大声喊堂兄他们的名字,盼着有人跟我一样侥幸还活着,可是除了火烧的哔哔剥剥的,除了房梁倾倒,除了瓦罐爆裂……没有一点声音。我愣在那儿,浑身被火扑得滚烫,就那么站着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我家完了,都死了。……可我不想死。

  街上有人呼喊救火,官军估计已经撤走了,我摸了摸怀里的匕首,脱了衣服浸透水披上,拼死穿过火海,跑到街上,趁着黑往远处跑。”

  “没跑多远就觉得快不行了。扶着墙走,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天色已经发青,再过一个半个时辰,这一身血一身伤就没处可藏,死期也就到了。浑身冷得厉害,疼的钻心,血顺着胸口往下流,衣服浸透了,流了一地,我就靠着墙坐下,心里使劲儿想着母亲、父亲、伯父、堂兄弟们的脸……还有你……”

  “身上越来越冷,我摸着匕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不想死,我不想狗一样死在这儿!我使劲儿睁开眼趁天光打量四周,觉得前面的门楼有点眼熟,拼上最后一口气往那儿爬。爬一步就扯得伤口裂开,凉气从裂缝里往心口灌,身上又冷又沉。可我不想死。我拿手指抓着地往前爬……大门忽然开了,门童拿着扫帚出来,一看我大叫了一声就往后退,我盯着他的眼睛咬牙说,我不想死,我不能死!说完眼前就只剩了一片黑。再醒来,是在伯父故交的府里,命保住了。但他也不敢久留我,便派了几个人送我出城,回庐江。结果背运,走到城门附近,街上在抓壮丁,凡是男子一个都不留地抓走,我就阴错阳差被编进李傕的步兵,发来卫戍渑池,倒巧了,遇见你。”周瑜回头看孙策,咧嘴一笑。

  夜深了,洛水涨起来,水声渐渐变大,轰隆隆的。

  孙策拖着还有点跛的腿走过来,狠狠一拍他的肩说:“好小子,还能笑出来。”

  “不笑又怎么样,”周瑜一屁股坐下,对着洛水。“离开庐江以来,我所见所闻都是惨事,社稷的惨事,百姓的惨事,我家的惨事,人人心里都是个惨,我又有什么好哭呢?哭不过来索性就笑吧。”说着,又使劲儿抽了下嘴角。

  孙策一拳削到他脑袋上。

  “你别笑,你给我哭!哭啊!”

  “我为什么要哭?!”

  “有我在,你该哭哭该笑笑,天塌下来我替你扛着!”

  周瑜红着眼睛看着孙策,忽然猛地抱住他,用劲儿太猛,一不小心把孙策推倒,两个人抱着就滚下斜坡。

  孙策睁开眼睛,看着身下满头草屑的周瑜,正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看他。

  “伤口疼吗?”

  “疼。”

  “多疼?”

  “疼得想哭。”

  “从小我爹说摔了跟头坐地上嚎两声就不疼了,你哭吧,哭够了就不疼了,真的。”

  “我不哭!他们都死了,可我还有你……我还有你!”

  周瑜说着,鼻涕眼泪已经蹭到孙策衣襟上。他紧紧抓住孙策,好像怕他会被风吹跑。他觉得孙策的法子很管用,他痛哭流涕,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哀嚎,他甚至已经忘了为谁而哭,为什么而哭,他只觉得内心的凉意和坚硬随着眼泪化开,让他丧失了最后一点儿坚强,整个的伏在孙策的臂弯里。

  洛水轰鸣着一路流向东南。

  孙策坐在河边,紧紧搂住周瑜。凉风吹过,撩起两人散开的长发,纠结成一绺,纠缠着向西吹去。孙策抬起眼睛,顺着河水看向无穷的远方。



  孙坚大军即刻开赴阳城。

  孙策的伤好了三两分就又跨上马,神气活现的劲头就跟从没挨过刀一样,引得黄盖连连拍着大腿赞叹,全忘了孙策在渑池给他惹过多少麻烦。

  周瑜则不得不回庐江报丧,大军行到岔路口,两人马上匆匆作别。

  “回去好好养着,赶明儿娶个媳妇,生上二三十个娃,又是一大家子!”孙策拍着周瑜的背,语重心长。

  周瑜想了想说:“你说的那是种马。别扯了,有什么话要我给家里捎的?”

  孙策抓了抓脑袋,笑说:“你看着说,反正我和我爹什么样儿你都见了。只有一句话,我不在,你就是孙家的老大,替我管教着阿权他们,早晚的,陪咱娘说说话儿。”

  周瑜点头说:“放心。”

  四目相对,孙策搜肠刮肚再没什么可交待,拱了拱手两人便分道扬镳。

  马蹄才踏出去几步,周瑜忍不住勒马回望,孙策也正回头,冲他一咧嘴扬了扬马鞭,东风吹起,红色的旌旗呼啦啦的在眼前飘了起来,落下去时,就再也看不到孙策的影子。

  周瑜与全柔同行。春夏之交,河水上涨河道通畅,走水路比旱路要快得多,沿河水向东,再顺颖水而下,快则多半月,慢也至多不到两个月就能到寿春。

  周瑜立在楼船高处,看着豫州渐渐向后退去。长风拂面,似乎还带着虎牢关前的烟沙。他百无聊赖地举目远眺,夹岸浓绿苍翠,望不到边的田野上开满野花,阳光下红的刺眼,绿的无情,在暮春天里无声地喧闹着。

  忽然从远处飘来一朵羽毛,轻盈跳脱地在原野上飘拂,周瑜眯起眼睛,渐渐看出那朵羽毛原来是个人,骑着匹白马顺着河岸疾驰,大氅在身后飞起,被阳光晃成雪白。

  “孙伯符!!!”周瑜一激灵,猛挥着手臂。

  孙策一路狂奔,追出了几十里。两人隔着河水远远望见,孙策忘了心焦,傻笑着在马上差点要跳起来,大喊着公瑾,拼了命挥手。

  风大而浪高,船帆鼓得满满的,大船势如飞箭,任孙策怎么追,两人的距离仍然越来越远,彼此的呼声被风扯住撕碎。孙策没犹豫,纵马到一处高地立定,从背后取下那张除他没人能打开的硬弓,又抽了支雪翎长箭搭在弓上。

  全柔面色发绿,刚从舱里冲出来,一支手指粗的箭啪的钉在了他眼前的栏杆上,箭尖钻出来足有两寸长,全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差点吐了自己一身。周瑜忙跨过来扶起全柔,摇头低声说了句“促狭鬼”,再看长箭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麻布包,沾泥带血的看着怪腌臜。他解下布包,麻布条一松,就露出了一个光润精洁的玉雕龙头。周瑜立刻明白了。

  他扭头看向岸上,孙策还在那儿立着冲他挥胳膊,船已开远,慢慢又变成了绿野上一朵白色的羽毛,轻盈而飞扬。

  全柔抱着栏杆吐完,正巧瞥到周瑜把麻布包塞进袖里,好奇问:“这是何物?”

  周瑜转身,对全柔正色说:“信物。”

  到了寿春,全柔一家与他分别,继续南行。周瑜单骑径直回舒城。

  去年离开时,庐江尚在初秋,今年回来,春色已经很深了。越往南行,青山越发碧绿得透出水色,莺声燕语,婉转不绝,从空翠的春山中远远传出来,细碎地回荡在润湿的空气中,就好像碧潭里浮着花瓣。

  周瑜的心却在这春光里慢慢沉了下去。

  及至望见周家那青砖绿瓦的高大门楼,一种从未有过的怯意从他心底蔓延出来。他勒住马,看着朝雾中有些灰蒙蒙的大宅子,仿佛已经看见了举家上下遍服素缟的形影,想象中的哭声如潮水向他涌来,扑灭了春天一切的光与色,又顺着胸前深而长的伤口直钻进心窝里去,像把千年寒冰刻成的长刀,令他周身凉彻。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却触到了一个方而硬的布包。他踌躇了片刻,调转马头向南而去。

  清早,孙权被梦里的马蹄声惊醒。他披上衣服出门看,院里很静,只有吴夫人房里新亮起了灯,母亲是一大早就起来梳头了。天几乎还是青灰色,他抬头,西边挂着半爿月亮,在流云后疲倦地微微发光。孙权暗骂自己没出息,躺回榻上,不一会儿就又睡着,却不很踏实,嘴里嘟嘟哝哝地着叫大哥。

  大哥走后,孙权才知道自己有多想他。他想念孙策,这话乍一听恐怕叫人奇怪。孙家的五个孩子里,孙翊跟孙策性格相仿,总能坏到一块儿去,孙匡年纪小身子弱,小妹又是个女孩儿,所以平时最受孙策欺负的就是他这个孙老二。可欺负归欺负,他又不能不说孙策实在有个大哥样儿,从小孙策就知道护着弟弟,七八岁上,两人偷着跑出去看百戏,被一群豪强少年围住勒索,孙策把孙权往身后一拽,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打。那时候孙策还小,被一群大孩子按地上揍,揍得乌青了眼浑身都挂了彩愣是一声不吭,小老虎一样又踢又打。孙权在一边急了,哇哇哭着直喊我只有一个大哥,你们把他打死了我可哪儿再去得个大哥呀!孙策吐了口血唾沫,冲他吼,胡说什么,你大哥拳头硬着呢!话音没落,一拳就打掉了为首少年的门牙!——大哥拳头真是硬啊,骨头更硬,从没认过输,到十来岁上打遍了庐江,把一群地痞都打服了,再没人敢欺负他们,孙权只要跟在孙策后面,狐假虎威也罢,横竖就是那么神气活现。

  再后来,父亲离开家去南征北战,孙策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天塌下来孙策扛着,似乎就没有大哥扛不住的事儿,没大哥心里放不下的事儿,孙权越想就越佩服,越想就……越想他。

  在榻上躺着正迷糊,忽然听到下人往马厩里牵马,孙权辨别了一晌,胡乱穿上衣服趿拉上鞋就往堂屋里跑,推开门,愣了。

  可不是孙策么!风尘仆仆的一身直裾,比半年前更加的瘦和高,发髻是有点乱,可脊梁挺得是那么直!

  孙权兴高采烈地叫了声大哥,那人一回头,他一颗心噗通就掉进了冰水里。

  来人不是孙策,是周瑜。他这才注意到吴夫人眼圈红红的,忙问:“我爹和大哥是不是出事了?!”

  周瑜惨白着脸微笑说:“破虏和伯符兄都安好,正率五万大军奔赴豫州。”

  “那母亲……”

  “董卓血洗了我伯父家,除了我,一家上下无一幸存。”周瑜说。

  孙权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周瑜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对吴夫人说:“所以伯符兄把这个交给我,请夫人善加保管。”孙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吴夫人身前的几案,上面放着个晶莹玉润的物件,小而方,精工细刻,结着金黄的丝绦。

  吴夫人小心捧起玉玺,皱眉说:“公瑾,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你可说说这东西在我孙氏手上是凶是吉?”

  周瑜想了想说:“有吉有凶,夫人听哪句?”

  吴夫人笑说:“好话先说来。”

  周瑜说:“方今汉室衰微,群雄逐鹿,谁手里有兵马,谁就有地盘,谁有地盘,谁就可进而有天下,这时候玉玺落入孙氏手里,着实是个吉兆。”

  周瑜没说出“称帝”两个字,吴夫人听了依旧觉得心惊,忙把玉玺放下问:“那何为凶呢?”

  “吉兆是虚的,但说它是烫手的山芋可是实在的,如果走漏消息,恐怕那些想做皇帝的人都要动脑筋,反而对孙氏不利——夫人可要千万小心。”

  吴夫人看着案上的玉玺更加踌躇,孙权在一旁听出了大概,正想上前拿住细看,孙翊和孙匡打闹着就冲进堂屋,孙翊一看桌上的玉玺,滋溜就蹿过来一把抓住,笑问:“这是什么呀!”孙权忙劈手夺过,厉声说:“别弄坏了,这可是传国……”

  吴夫人忙叫道:“阿权!你们兄弟都去书房温书!”

  孙权本攥得紧紧的,看吴夫人动了气,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拉起孙翊和孙匡就往外走。松开手时,却见手掌上被印上了八个篆字的印儿: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他看着这八个字,心里有些迷糊,也好像有点明白,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字慢慢潜入手掌纹下消失不见。



  周瑜说的没错,乱世里眼泪最不值钱。周家的余哀尚随着白布幔在风里飘摇,袁绍派袁遗杀到寿春,活活逼死了扬州牧陈温的消息便传来了。几乎是一夜间,烽烟笼上了庐江的青山绿水,血腥味随着舒水从东北方漂了下来。

  周瑜披着衰衣,在灵堂惨淡的烛光下跟周尚深谈了一整夜。到第二天天色微熹时,周尚解下了腰上祖传的宝剑递给周瑜,拍着他的背,眼圈红红的只说了句“孩子……”就再也说不出什么。周瑜给伯父磕了头,拿起剑换上衣服就骑马出门。

  不过是两个多月的功夫,周家招募兵马的消息传遍淮泗。周瑜带着周尚的名刺和未愈的伤,遍访了庐江亲友和故交,慷慨陈辞,联合了四方的力量,一路募集兵勇,购置铠甲和刀剑,回到舒城,屯聚起将近两千人的部曲,遥对北方,固守在舒城脚下。

  舒城西北地势高而开阔,周家的兵寨就建在这里。

  老远就听到鼓声、人声、马的蹄声和嘶鸣,少年用手搭起凉棚,终于看到了兵寨的深沟和高墙,和厚土堆砌的两座高高的演兵台。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都忘了满脚的水泡,整了整破烂的衣襟,挺起胸脯便往前走。

  守门的兵士拦住了他,他没慌,晒得黑红的脸上挤出了笑,偷偷把两枚五铢钱塞进对方手里。兵士在手里颠出了个响儿,也回了他个笑,把他带到伍长的帐里。

  “讨饭的还是偷东西的,打一顿扔出去。”伍长正在打磨佩刀,头也没抬。

  少年忙上前说:“不是讨饭的,也没偷东西,我是来应募的!”

  伍长略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问:“你多大?”

  “我……我十五了!”眼看对方不信,少年忙从怀里尽数摸出了十来个小钱,只犹豫了一瞬,便哗的一声全倒在伍长面前,有些骄傲的看着,仿佛那是最雄辩的证据,足以证明他已经成人。

  看着伍长极自然地把钱数了数塞进袖里,他放了心。

  “周公子说了,男丁至少也要满十七,够五尺高,你?回去吃奶吧!”伍长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握起拳头还没扑上去,脚就离了地,被揪着领子扔了出来。

  吐了嘴里的泥,他心里不由得发酸:一个子儿的粮饷没挣到,倒把最后的救命钱都打了水漂!他用十三岁的全部智慧想了良久,爬起来,扎猛子往舒城跑去。

  屯兵之后,城里立刻热闹多了,来的不光是兵勇,南下避难的流民、士人、商贾也多了起来,街市上挤挤挨挨的,舒城像盆满的要溢出来的水。

  孙权架不住孙翊膏药一样粘着他要上街逛逛,便趁了吴夫人午睡,两个不带下人偷偷跑了出来。东游西逛着,孙权又想起来大哥。十岁上下,正是孙策带他出来看百戏的年纪,他拉着阿翊的手,也挺起胸脯,觉得自己很有个大哥样儿。兄弟俩正叽叽喳喳地围着各式各样的货摊看热闹,不觉间被几个无赖围上,孙权看着他们的眼神,心一慌,不及择路,也不知怎么,就被逼着进了一条深巷里。

  孙权心里一万个不妙,他到底不是孙策呀!一手抱住嗷嗷着要扑上去的孙翊,心里打着鼓,瞪起眼睛指着无赖们说:“你们知道我哥是谁吗!”“知道才要揍你!你哥打伤了我们十好几个兄弟了!”孙权一听忙说:“你们认错人了,我哥是周瑜!”无赖们只想抢钱,原本就是随口胡诌的理由,听了这话并无触动,依旧呼啦一片冲上来。

  孙权一手搂着孙翊,一手捂脑袋上正准备挨打,忽然听着哎呦几声惨叫,睁眼一看,有人拿着一根长树棍扫到了几个无赖,趁着他们还没爬起来,抓住孙权就往外跑。跑到人多的地方,无赖们不便动手,骂骂咧咧地散了。

  孙权喘够了,抬头一看,恩人原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破衣烂衫,面皮黝黑,粗眉大眼的有些豪横,但又带点儿说不出来的劲儿,仿佛历尽沧桑似的。他赶紧拉着阿翊弯腰行礼说:“这位英雄,多谢你救我们!”男孩只瞪着眼说:“周瑜真是你哥?”孙权心虚地抓抓脑袋一笑:“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男孩有些了然,也有些失望,踌躇了片刻说:“我想见他!你……能不能帮忙?!”孙权一愣,说:“你有急事?他最近可忙,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要不,你先跟着我家去吧!”

  男孩低头琢磨了下,就跟着孙权回到了宅子里。孙权问他叫什么,他咬紧牙关不说,只说一定要见见周瑜。孙权觉得他怪有意思,把他藏在后院的柴房里,跟阿翊约好了不跟吴夫人说,答应一俟周瑜过来便叫他。

  好像豢养了什么有趣的动物一样,孙权老忍不住偷偷跑来跟少年玩儿,教他写字儿,给他讲古,少年似乎是为了报答,也把一肚子的鬼故事都奉献了出来,有时候故事听烦闷了,还跟孙权拿着柴火棒当剑那么对着砍,砍得满头热汗才算完。

  他俩没法儿不喜欢对方。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孙权喜欢这个少年,他比他之前认识的朋友都温厚,可爱,绝不像孙策孙翊一般霸道促狭,也不像周瑜那么太大人样。往往孙权拿小木棍儿在地上划字儿的时节,猛一抬头,就会看到少年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定睛看着他,瞳仁儿乌黑又发着亮,可总是透着点沧桑,让孙权没办法看透。

  只是周瑜这段时间都不曾来访。他替少年着急,可又不便跑到周宅里去,母亲常叮嘱他不要去给周瑜添乱,周家大哥是没空陪他玩的。他着急,却也有点庆幸,他有点舍不得那个柴房里的朋友。

  少年可真等的焦心。他挂念娘和大姊。他想早点跻身周家的行伍,领到粮饷托人带回家去,最好的,以后能打个仗立点功荣归故里盖间像样的房。可他在舒城只有孙权这一个朋友,他不想为难他,他只想亲自去见见那个周公子,来一番慷慨陈情。

  天黑了,他蹑手蹑脚从柴房里出来,穿过两重院落,刚爬上堂下那棵梧桐树要顺着攀墙,却听见马蹄声从门外传来,门人开了门,一个身量很高的男子在五六个人的拥簇下大步走了进来。

  他借着火把的光打量,那男子似乎只有十六七岁,直裾小冠,衣饰利落,长白脸,鼻梁十分的高和直,吊梢的长眼睛在火光下一闪一闪的,宛如深潭底流着火。青年在树底下只呆了片刻,吩咐了几句话就斥退众人,大步往堂屋里走。进去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堂屋里忽然像放了一串爆竹,三四个孩子全炸了锅,又叫又笑的。

  他看见孙权从屋里蹿出来往后院跑,他想叫住他,又不敢出声。正要偷偷溜回去,那青年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走在庭中,对着月光扬起脸来。他就忍不住又看过去,青年脸上带着点很天真的微笑,眼睛不再流着火,真的像一汪春水了。下人牵马过来,青年脸上的微笑蓦地消失,重又蒙上层稳重和傲慢,上马而去。

  他呆呆地看着,直到一群人都走了老远,他忽然一拍脑袋对自己说,千等万等,这可不就是周瑜吗!一着急,趴在树上没抓稳,直直地就栽了下来。

爱瑜传说 2013-03-04 12:51
 孙坚打了个嗝说:“这小家伙是谁,怎么看着眼熟。” 是啊,那是您老的儿媳妇,能不眼熟吗?
貌似写都督少年时家族被害的文不多。还有那个少年是蒙蒙吗?


查看完整版本: [-- 【授权转载】[三国历史向][策瑜]长河吟断   作者:竟云何  7月25日32页贴文 --] [-- to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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