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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没有之一 2011-01-25 22:27

[首发] [贾郭/郭荀] 会饮(德国校园架空)[10月26日修订版完结]

出场人物:J=Jia=贾诩,德国人;G=Guo=郭嘉,中国人;Y=Yu=荀彧,英国人。




(一)




今年45岁的J先生是莱比锡大学的古典语言学教授。




J教授出生在巴登符腾堡州,德国西南部施瓦本山区的一个小城市。那城市小得连火车站都没有,一小时过一趟公交车,名字说出来都不会有几个人知道。所以每当被问到出生在哪里,J总是答“图宾根附近”。




后来他去了图宾根上大学,那是个文化气息浓厚的城市,内卡(Neckar)河从市中心蜿蜒而过,河水很浅,一种叫作Holzkahn的长条木船被人们用长竿撑着来回行驶,承载的多半是前来观光的人。河岸边有一座小型城堡一样的老建筑,一扇落地凸肚窗差不多一直延伸到河面上,诗人荷尔德林曾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十六年。现在则成了一家咖啡馆。J在图宾根一共呆了六年半,其间经常去那家咖啡馆,和同学商量课堂报告或者聊天,一个人的时候则发发呆或者偷偷写两句诗,就这样直到毕业。




毕业之后他去海德堡大学做了博士,又在那里通过了教授资格(Habilitation),这次一呆竟又是两个六年半。内卡河是从图宾根流向海德堡的,在那里它脱去了自身潺潺流水的形象,成就了一副女神般华丽耀眼的形貌,将海德堡城一分为二。河岸两边的建筑很多都属于大学,每日晨昏交叠间辗转的光影铺陈着这个德国最古老的大学六百多年的历史。如果可以,J其实很想在这个城市永远呆下去,可是这个国家完善的杜绝学术近亲繁殖的制度规定他不可以在取得博士学位的地方做教授。




正好当时莱比锡大学空出一个教职,于是J就顺理成章地去了莱比锡。在就要40岁的年纪获得了作为终身职位的教授头衔,业绩还算出色,却也波澜不惊。J无奈而满足地笑了,他想自己也许这一辈子都和古老的大学城结了缘。在14世纪末15世纪初的时候,人们从不把大学建在繁华的大城市里,所以那些上了年头的大学都在图宾根、埃尔福特和莱比锡这样的小城,而不在当时盛年的斯图加特、魏玛或者德累斯顿。




是的,当时盛年。J还记得小时候邻居家的老妈妈说过的故事:老妈妈出生在罗马尼亚,在希特勒号召雅丽安血统回归日耳曼土地的时候,她的父母带着所有十二个儿女一起回到了德国,在施瓦本山区安顿下来。如今的巴登符腾堡州遍布了像宝马和保时捷这样作为国民经济支柱的大企业,而当年这里的农民却因为土壤的贫瘠一年到头只有土豆。老妈妈的父亲去过一趟东边,看到了德累斯顿和莱比锡,这在当时可算是了不起的远行了,回来之后说起那里的繁华,不胜歆羡。




然而战火损毁了一切文明的辉煌,只给后人留下废墟和瓦砾。如今J站在莱比锡教堂的钟楼上,看着这些战后重新修建,却又在民主德国40年政权下年久失修的房子,毫无历史的厚重感,却颓然充满沧桑。也许就像他自己,没有能够生在最好的年代,却不得不同样衰老下去。他羡慕先贤,哪怕一生只绽放一季。




那么什么才是最好的年代呢?上个世纪吧,J总是这样想。当时代还在20世纪的时候,J最喜欢的是19世纪。当J 25岁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毕业的时候[1],他想到了19世纪当时25岁便做了古典语言学教授的尼采。后来时间不知怎么跳到了21世纪的时候,J觉得其实20世纪也不错,因为他的学术偶像蒙森(Theodor Mommsen)也从19世纪活到了20世纪,那个唯一以历史学术专著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前辈。




呃……前辈……这样的称呼,还是偷偷放在心里好了。自己不配,J这样想。




和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男性一样,人到中年的J有着不易察觉的谢顶。据说这是因为水质的缘故。于是有一次他让去购物的妻顺便捎回了一种过滤硬水的壶。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从不过问家务的他,他解释道“是为了孩子们的健康”。




对,J教授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大叔。也许是因为瘦,又或是因为有经常运动的缘故,身材看上去还算好,有时在西装外面穿上一件半长的风衣,还能拥有昔年风华的味道。




然而这个普通大叔着实过着令旁人羡慕的生活。作为教授,享受着公务员的待遇,没有了社会保险的份额,拿到手的可支配的收入着实不少。[2]有自己的房子,贷款去年已经还完,所以今年他又添了一辆敞篷车,上了仅在夏季可以行驶的号牌,这样可以节省很多的车税。有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妻和两个孩子,J妻在家带了将好几年的孩子,等孩子们都到了上学的年龄之后,就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一份半职的文秘工作。每天九点上班,下午一点就下班了。然后去买了菜做饭等孩子放学回家。[3]




每年冬天,圣诞节过完之后的那几天,他们会把孩子们放在J妻的父母家,然后两人单独去瑞士或者奥地利滑雪。夏天则带着孩子们一起,在他们放暑假的时候全家出去度假。去的最多的地方和普通德国人一样,不是意大利就是西班牙。




这样的生活,应该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老了。和J一起成长的人都老了。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偶像明星还涂着厚厚的脂粉在不那么热播的电视节目里叙说着自己DIY的服饰,一边接受着主持人讪讪的对其所谓个性的赞扬,他忽然觉得可悲。于是J想,人老了之后,一定要有一个适合自己的职业,一个即便是有了白发也不令人惊奇的职业。比如教授,没有白发的教授和没有皱纹的祖母一样,是不合格的。




这个普通的大叔毕竟还是教授,他在专业上的能力是卓越的,对自己专业的热情也是无可挑剔。长期以来,他不光研究古典语言学范畴内的古希腊文和拉丁文,对其他语言也有相当的了解,比如古汉语。其实他并不会说汉语,甚至连听都听不懂,但是对语法现象却是了如指掌,无论是当代还是古代的,对字源和构词也颇有研究,所以借助字典也可以做一些阅读。他一直觉得不能听说这种语言是一种遗憾,虽然发音和辨音这种语音学范畴的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不能构成障碍,但真正实用性的内容还是太少了。




所以J打算找个汉语作为母语的学生来做语言交换,这样他可以学到中文,而那个学生也可以向他学习德文……或者随便什么语言。不过在这里想要进行语言交换的外国学生,目标语言多半还是德文的吧,J想。于是他就去学校的网络告示栏里查找这方面的信息,再于是他就这样认识了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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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德国大学学制相当于本硕连读,中间只有一个中期考试,不授予任何学位。二十六七八岁毕业属于正常,读到三十多的也大有人在。近两年来慢慢在和国际习惯接轨,逐渐改成了学士+硕士制度。

注2:德国是个高税收高福利的国家,社会保险等等占的比重非常高,税前收入和税后收入相差很大。

注3:德国孩子们放学很早,小学生基本只有半天课,全天小学是新兴事物,并不多见。所以文秘之类的岗位很多提供半职给带孩子的母亲。

然没有之一 2011-01-25 22:31
(二)




J第一次见到G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他半长的凌乱的黑发,肆意张扬着年轻的美好。




于是J想起了自己也有过蓄着长发的当年,在夏日的午后用一本《Einführung in die Rhetorik(修辞学概论)》盖在脸上躺在内卡河边的草地上午睡。因为这样做了太多次的缘故,以至于有一次正好被任课教授撞见。本来该教授是不认识J的,只因那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那门课也成了J大学生涯中唯一重修过的课。后来,J把所有用来睡觉的书一律包上了书皮。再后来,到了手中的书被换成《Handbuch der Altertumswissenschaft(古代文化研究手册)》第二卷,厚得如果再盖在脸上不被压死也会被闷死的时候,他也就不大再有时间睡午觉了,因为毕业答辩近在眼前了。




所以当听到G用“您”来称呼他的时候,J想,自己果然已经远离了做学生的年纪。[1]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去面对这个既有年龄上的也有文化上的鸿沟的学生……J踌躇着,然后很俗套地问道:“您对德国印象如何?”




通常人们对于这样的寒暄,意料之中的回答无非是“很好”“不错”这样的敷衍。可是面前的年轻人出乎了他的意料:“我在这里看到了罗马帝国后期,就像您在课堂上所说的那样。”




“呃……”J在大学的网络告示栏里并没有写出的教授身份,他觉得那样会吓退想要和他一起学习的学生,“您是我们专业的学生?”




“不是,我只是去蹭听过您的课。”

“可是,我记得我并没有开过罗马史的相关课程啊……”J不敢去讲罗马史,他怕他一不小心就会把蒙森的名字挂在嘴边。




“我去听了您的《会饮篇》导读。”




“那么,您是哲学系的学生?”




“不是。我是隔壁电影学院的。”




“呃……电影学院的学生也要求学古希腊文?”




“没有,我是兴趣。”




真是奇怪的兴趣,J想。在J的班上已经没有因为兴趣而来的学生了。他们来,因为他们不得不。那些历史系的、哲学系的、拉丁语言文学系的等等必须修习拉丁文或是古希腊文学分的学生。




“我在讲会饮的时候怎么会提到罗马帝国?”




“我忘了。反正您就是提到了。”




J非常想问他,自己有没有提到蒙森,但这样问未免也太奇怪,所以他选择重新回到最初的话题:“您认为这个国家如今很像末期的罗马?”




“对。人们已经疏忽了对体格的锻炼,也很少从事体力劳动,古罗马人有战俘作为奴隶,而德国人有源源不断的外国劳工。还有,对年轻人的教育散漫放任,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打扮得像十七八岁,抽烟喝酒,十七八岁的看上去像二十五六,夜夜笙歌……其实,教授先生,这些您比我更清楚……”




他说的都是J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所以J只能苦笑着赞道:“说得好。其实,您应该再补上一条:国民不生孩子,移民大量涌入。标准的蛮族入侵的现代翻版。”




这回轮到G苦笑了:“教授,这话我是没有资格说的。在德国人的眼中,我不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么。”




“那您就把自己当作见证和书写这段历史的史官好了。”因为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着和同龄人不相称的见地,他不能把他归入那种在德国呆了三十年却连一句德文都不会说的“蛮族”行列。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惜我不是学历史的。不过,跟您学德文日常会话什么的太可惜了,您给我讲点文化的……嗯,比如德国历史吧。如果您愿意,我们也可以一起读中国历史之类的。”




J笑:“您这还真把我给难到了,历史可不是我的专业,我也什么都没准备……不过我可以试着随便说一点儿。其实,所谓德国历史,是没有的,如果想要问这个国家的历史,就得把整个欧洲囊括进去说……”




结果,J这一讲就讲了整整两个小时,还是粗粗略略的。两千年的历史,把G听到两眼放光:“您刚才那么谦虚做什么。”




J自己也颇为惊讶。倒也不是真的惊讶于自身的学识,而是发现给这个年轻人讲了那么多的东西,竟会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本以为自己平日里讲课太多已经讲到厌倦了的。




告别的时候J说:“我们之间用‘你’称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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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规矩是,陌生人之间称呼“您”,熟了称呼“你”,而大学生之间不管认识不认识都称呼“你”。称呼是对等的,教授称呼学生也是用“您”的。从“您”到“你”的转变,按规矩只能由年长或者地位较高的一方提出建议。



殇歌 2011-01-25 23:21
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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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注解神马的,LZGN是在德国咩?
其实……作为语言学教授J又怎么能承认,其实年轻人的德文就是因为带了口音听起来才会格外迷人的。
结尾让我激萌了一下……

蓁子舟 2011-01-25 23:45
LZ乃的文风好严谨.....
文和你成了外国人还是让人家有点小小的不适应的掩面
奉孝乃成了乖学生了的感觉……

但为君故 2011-01-25 23:51
贾狐狸和郭乌鸦,哇智者和智者的大碰撞
精彩可期,我看好他们!

但为君故 2011-01-26 01:20
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犯版规呃
回LZGN 可是年岁之差怎么办?你告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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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正爱情面前,一切阻碍都是浮云(LZGN你信吗?)
个人一直认为奉孝一定是属于那种少年老成的天才抑或是鬼才
这种人是不能用年龄来决定他的成熟度的
(呃,好像我的想法违背了古希腊先哲的学说)
大半夜的胡言乱语,如果说错GN莫怪


暴风雪 2011-01-27 17:36
这文相当主观啊,很多细节都是非常特殊的。无论如何从我的角度看都会带有自恋的违和感……但是就单从人物描述来看,这文章里的郭嘉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学生,从品学到脾性无疑是完美无缺……天啊,被迷的死去活来的,但是剧情真的会如所料的发展吗?楼主会加新的人物吗……

然没有之一 2011-01-27 23:21
(三)




时间这么一晃就是两年。J和G除了每周见一次面学习两个小时,差不多三天两头就能在校园里碰见。




文科院系都在一幢环形的教学楼里,教室在底层,上面就是办公楼和各系的专业图书馆,庭院中还有一个很大的独立的阶梯教室,G他们系每星期都要在里面放上一场和教学内容相关的电影,然后楼里的很多学生就会跑来蹭免费的电影看。不过经典的片子对于外专业的学生来说多半都是相当无聊的,所以那教室倒也不至于人满为患。




J教授是个不太擅于寒暄的人。他每天进了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关上门,有事找他要先预约,否则忽然撞见谁他总会觉得有些应付不来。如果不得不出门,比如去图书馆找本资料之类,他也总是低着头看着地面走他的路,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四目相对以及打招呼。




然而G偏偏就是这么个“不识相”的学生,每次见到J都会跳到他面前很卖力地挥手然后很热情地跟他打招。J虽然也很高兴见到他,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每次都是匆匆“哦你好”一下就走过去了,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习惯的那样停下脚步客套地问一句“最近怎么样”或者“这两天在忙什么”之类。




只是当G走了过去之后,他会回过头去看他,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这些G从来都察觉不到,他从来都只知道大摇大摆地晃着手臂昂着头直视前方很快地走。




慢慢地J察觉他这样的走路方式和其他东方来的学生大不一样:他们走路都是闷着头的,总喜欢佝偻着背,像是不堪肩上书包的重负那般。而且总是成群结队,很少有人像G这样,在他见到的时候总是独来独往。




后来J试探着问过G,问他有没有什么朋友。他说专业上倒是有些认识的同学,但总是就事论事,没什么深交。问他为什么,他说没有时间,交贴心朋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再说也没有那么容易遇到合适的人。




J又问:“那么,本国同胞呢?”




G笑了:“这儿的中国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其间G顺利地通过了专业中期考试。[1] J则放弃了可以成为系主任的机会,因为他想多留点时间给渐渐老去时不我与的自己,而不是给了无止境的行政工作。他现在每年都会去G的国家度假,然后去验证自己学到的语言,以及那个年轻人描绘的种种地方的风景。




后来他发现一个问题,他的中文学得不差,他说的话别人都能听得懂。只是他听不懂别人的回答,因为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非母语者交流。当发现他听不懂的时候,人们从不知道要放慢语速,也不知道尝试使用简单一些的词汇,而是单单用更大的声音原句重复一遍!




J教授对此只能无奈地笑,他发现自己每当这时候便会格外想念G,想念他标准的念白,精挑细选的用词,以及说话时候丰富的肢体语言,让自己那么容易就能够理解。




两年时间,两人一丝不苟地读完了一本德国历史,和一本《Nibelungenlied(尼伯龙根之歌)》。




今天是这本书的最后一篇。于是G笑嘻嘻地问起:“教授啊,接下来咱们读什么啊?”然后不等他回答就自行续道:“教我古希腊文怎么样?我想去读你上次讲的《Symposion(会饮篇)》原文——虽然不知道要花多久——可德文越学越没意思了……”




“柏拉图啊……”J面无表情地念着这个名字。




他其实是不喜欢柏拉图的,上次那个课纯粹是因为系主任病了替他代开的。在这个言必称柏拉图的年代,他宁可去德谟克立特的残篇断简也不愿去跟学生讲柏拉图之爱真正的含义。




J爱德谟克立特的风度,他爱他在花费了父亲给他留下的绝大部分财产外出游学归来后受到“挥霍财产罪”指控的时候在法庭上为自己做辩护的风度:“在我同辈的人当中,没有人能超得过我……”或许其实,J更爱的是德谟克立特所在的那个时代,那个法庭在听取他当众诵读了自己的《宇宙大系统》之后宣判他无罪并把他当成城市伟人的时代,那个行政和司法都可以被智者的风度所折服的时代。




“对了,说起柏拉图,”G还在不依不饶地继续着他的话题,“楼下哲学系有个教授,这学期我去蹭了他的课……”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到处蹭课啊……”J的思路从德谟克里特回到了面前的年轻人身上。




“嗯,否则无聊啊。话说那个教授,他讲什么命题都能扯上柏拉图。有一次在课堂上他讲着讲着居然来了句:我的爱人柏拉图……”G说着大笑,“啊呀听得我好想说:不好意思我出去吐一下。”




“顺便把我的份也帮着吐掉,谢谢。”




G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认识这么久了,J虽然对他越来越和蔼也和他越来越亲近,但还从来没有跟他说笑过呢。G本以为德国人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才对……




J察觉到G的惊讶之后,自己先神色尴尬了起来。胡乱说了句“我们开始念书吧”,然后听着G声线优美却吐字嚼舌地念着齐格弗里德之死的段落,脑中却尽是书中对柏拉图的描写:他还是婴儿的时候曾有蜜蜂停留在他的嘴唇上,才会使他的口才如此甜蜜流畅。




J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翕动的唇,思维慢慢游离了现实的轮廓,脑中的光影和书中的描写彼此交叠,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被赋予柏拉图之名的雅典美少年,神采卓然。可他又怎能容忍如此意境下的不完美,所以喉头一紧,凭空冒出一个字:“停!”




G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J感到自己的手心渗出汗来。




他皱着眉头,不去对上G询问的目光:“你的德文,口语那么完美,可朗读起文章来实在是糟糕。两年了,你什么长短元音啊清浊词尾啊,念得还是简直就听不下去。”




G的脸红红白白,很受打击。




J说出这些话后立即就后悔了。他想自己还真是荒唐,怎么平白无故地苛求起一个非母语者来了,真是疯了。可再解释也是无用,于是他说:“齐格弗里德的故事读完了,瓦格纳不可不听。改天一起去听《Der Ring des Nibelungen(尼伯龙根的指环)》吧。”




年轻人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歌剧?”还是因为刚才生气了?




“拜罗伊特音乐节的票谁买得起?一两百欧一张呢。”




“谁说非要去拜罗伊特了。我们去柏林歌剧院好了。离这儿开车也就两个小时。”




其实……作为语言学教授J又怎么能承认,其实年轻人的德文就是因为带了口音听起来才会格外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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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相当于学士阶段,但不授予任何学位。理想状况是四个学期(两年)之后参加该考试,然而能按计划完成的学生(尤其是外国学生)不是很多。



暴风雪 2011-01-28 05:28
啊啊啊啊单恋链出现啦
令君感觉是个时间静止的人啊……期待奉孝打破无言的界限
另,求rp找到无声室友……

然没有之一 2011-01-29 08:42
(四)




本来J很期待的一场歌剧。结果被G的一个电话给搅和了。




不,他没说他不来。他说:“我可以带我室友一起来吗?”




之前G也有在J面前提起过他的新室友——其实也不新了,两人一起住了都有一年了。




那是一个从英国过来念博士学位的家伙,专业大概是欧盟经济法学比较什么的G从来就没搞清楚过。G对法律专业的学生从来就没有过好感,尤其是那些准备参加国家考试立志要成为律师的那种。[1]




法律专业图书馆的书从来都是不全的,尤其是那些活页装订的法典,最新的修订章节从来都是要莫名其妙地被失踪了的——总会有一些学生将一些书或一些页偷偷藏起来或是干脆带走,以免被自己同专业的其他同学读到。为什么呢?G想过,大概法律是唯一一个将来要和自己昔年的同窗针锋相对的专业了吧,所以那些前程无量的大律师们彼此间的竞争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有一次G跟J教授谈到这事儿的时候,J问他:“如果把这个国家的200名律师都扔进海里会怎样?”就在G飞速脑补一个国家忽然失去N名律师会对国民经济和社会生活造成怎样的影响然而不能给出确定答案的时候,J面无表情地续道:“我们说,那将会是一个好的开始。”于是G毫无形象地笑到桌子下面去了。




至于G到底为什么还是找了个这样的室友……嘛,说来话也长也不长:




刚来的时候,G和几乎每个在德国的外国学生一样申请了学生宿舍,也幸运地得到了一个位置。[2]宿舍的房租虽然便宜,可是和什么人同住,却是随机分配的。G想要搬家原因很简单,受不了室友聒噪而已。




他觉得,其实开开Party大家热闹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不对,只是夜夜笙歌和按时完成学业是彼此不兼容的目标,更何况不是用母语念书,所以需要选择。倒也不是说G是多勤奋多规矩的一个人,只是他宁可一个人宅在房间里喝酒看电影,也懒得去应酬那些脑子里的愚昧从眼光中流露出来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同学罢了。




于是他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还是搬出学生宿舍,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室友,让自己想什么时候看书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发呆都不会受到打扰。有了上次的负面经验,G这次在挑选室友的时候就格外小心了起来。




他跑到学校的网络海报栏上写了这样一则招贴启事:“寻Zweck WG![3]本人是个极好相处的人,然而缺少进行社会交际的时间,所以寻求绝对安静的室友同住,好处就是你也会得到绝对安静的环境。”




于是他就这样找到了Y。




在两人约地方初次见面的时候,G在电话里问他:“你看什么地方方便吧,我都行。”得到的答案是:“那就学校的中央图书馆吧。”[4]挂下电话以后G就知道,这人定会成为他的室友了。




结果见面的那天还是小出了点岔子:




G到了图书馆外面就开始给Y打电话,没人接,又试了两遍,还是没人接。G想,也许是人在图书馆里手机调了静音没听见吧……于是自己进去找。




以至于这样的对话在后来的一段时间内被重复了很多遍:

Y:“你当时是怎么知道我是我的?”

G:“你一学法律的这么哲学干啥?”

Y:“……”“我是问,你当时是怎么认出我的。”

G:(摊手耸肩望天)“感觉……”

Y一脸不信的表情,然而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




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




当时G走进自习教室,一手叉腰地往前面那么一站,抬起下巴满屋子地打量,引来目光无数。说来人还真不少,基本上隔张桌子一个人,这在德国大学就已经算是满员状态了。G满心期待着其中的某个人在看到他的亚洲面孔以后能结合起那招贴启事上的名字记起些什么事儿来,结果……大家陆陆续续地抬头看了他两眼之后就又该干嘛干嘛去了。G于失望中一边转身一边拿出手机继续拨号。就在他一脚刚要跨出门去的时候,耳中传来了细微的手机震动的声音……他想这事儿也不能这么个巧法儿,于是又转回来挨个儿巡视了一通。




结果不知道是不出所料还是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一个把脸埋在臂弯里趴在桌上睡觉的人,面前扣着一本应该是读完了大半的《Selbstbestimmung und Selbsttötung(自决与自杀)》,和一个因为震动铃声在跳回旋舞的手机。于是G拼命遏制住了想要拿起书扣在那人浅淡微蜷的头发上的不忿(其实他是在怒为啥有人的睡眠质量就能这么好),改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敲。




那人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目光涣散地看了G两眼,又低下头去把脸蒙在手里一阵搓揉,然后再度抬头,冲着G抱歉地笑了一下。无奈中G二话不说转身走人表示你自行跟上可也,那人轻手轻脚挪开椅子后跟了上来,G回头看了他一眼悄声道:“笔记本带上,会被人顺走的。”那人也小声答:“没事,锁着呢。”说着倒是拿过手机放在了衣兜里。




这便是Y同学了。




两人相互介绍了一下彼此的来历专业习惯之类,就没什么话题好说了。G在心里暗叹道:好一个无趣的学生啊。转念又想:法学系的不都这样么,面容姣好个性无聊。呃……面容……啊,对,皮肤白白的睫毛长长的手长得很好看……我靠,G在心里暗自嘀咕,这难道不是评价女孩子常用的形容词么……




最后G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你刚才看的那书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看着对方一脸的坦然,G萌生了一丝“这人可能会有趣”的念头,“你不是学法律的么,看什么自杀做什么。”




“哦,那是专业书。”




“专业书?”




“嗯,那书还有个副标题,叫Verfassungsrechtliche Fragestellungen im Zusammenhang mit Selbsttötungen(宪法中关于自杀的命题)。”




“哦。”G决定放弃自己先前的那个想法,留了新家的地址就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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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德国某些专业的大学毕业文凭叫作“第一次国家考试(1. Staatsexamen)”,如师范、医科、法律。然后会进入见习阶段(Referendariat),一般是两年,最后参加第二次国家考试(2. Staatsexamen)以获取正式从业资格。法律专业德文旧称Jura,现在叫Rechtswissenschaft。

注2:德国的大学生不一定都住学生宿舍。无论大学宿舍还是私人租住房通常都是WG(合租),每人一间卧室,共用厨房和卫生间。除了极少数教会提供的宿舍以外,都是男女混住的。

注3:Zweck,目的;WG,合租。一般来说学生挺看不起Zweck WG的,因为这种合租的唯一目的就是省钱,两人各过各的日子,不交朋友。典型的学生式WG是会经常开Party的。

注4:德国大学一般有一个中央图书馆,然后各专业有自己的分图书馆。各图书馆默认附带自习室。



公子喵 2011-01-29 13:21
戳,然姑娘这篇的文风和背景相当独特啊,各种字母君神马的,看着要反应好久

暴风雪 2011-01-31 08:43
那大半年的日子写的真美……让人真的不忍心向下看啊
期待奉孝精分去同时对付完美的令君外形和盛大的令君灵魂……

轩绺 2011-01-31 08:59
我怀着矛盾而纠结的心看亲的文……这么美好滴架空只要你愿意应该就能给一个舒服的HE结局的好文……为咩是贾郭/郭荀不是郭荀/贾郭嘞……这不是要炮灰了文若了咩……

咳咳咳……当然贾郭也没有啥啦……同样接受……

另外说一句虽然嘉嘉的形象很给力文和的也不差,可还是这么个对比鲜明的文若最招人疼啊啊啊

暴风雪 2011-02-01 06:10
此人让文若当炮灰?!(打死我算了> <
此人能HE?!

然没有之一 2011-02-02 11:37
(五)




两人一起搬进的那条街叫作Rosental,G在心里暗暗翻译了一下:“玫瑰谷”,然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拜托您还能再文艺点儿么?您确定您真的不是什么花街柳巷之类?于是他决定以后遇到地名人名什么的再也不去翻译它们了,嗯,连在心里想都不想一下。




那是一套有两间房间的公寓,差不多60平米的样子,白色的墙纸灰色的地毯(厨房和浴室当然是瓷砖啦不要脑抽),风格简单,很对G的味口。所以他在第一眼看到这间公寓,尚未确定室友的时候,就已然跟房东把合同签了下来。然后在Y第一次来看房的时候,他满意地发现他对这套公寓的认可度也挺高。




两人几乎没费任何唇舌就确定了各自的房间:Y要了朝南的那间,阳光充足;G要了另一间朝北的,光线暗些适合睡懒觉,且因为是底层的缘故,落地门窗外有一个小花园。说是花园,其实有树有草而没有花,Y表示他不是很喜欢,对此G却十分地满意。花花草草什么的,侍弄起来麻烦到天上去了。




安静(真的是安静)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两人平日里各自呆在自己的房间,公寓的隔音效果甚佳,又隔了一个玄关,做什么彼此都听不见任何响动。偶尔能遇见的地方是厨房,厨房挺大,有一张吧台式餐桌,供两人吃个早饭什么的没问题。




Y每天7点准时起床——这也是G后来偶尔一次才知道的,Y的动作很轻,根本吵不到他。(对此G一直默默感激着,因为他的睡眠质量很差,稍有点儿响动就会醒来,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然后两个小时以后G起床,洗澡吃饭赶10点的课。每天G起床的时候Y就已经出门了,厨房的烤箱里会散发出面包的味道,浴室里会留下他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都是很香的味道。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同住了大半年,虽然G有时候会觉得这样的生活难免有些寂寞,但寂寞总比嘈杂来得容易打发。他还是像刚来的时候那样:一天一部电影,不是在学院就是自己在家看;学期之中到处晃悠着蹭蹭课,假期时候泡在图书馆写写论文;他还在大学的一个语言实验室里兼着一份学生助理的工作——就这样还能保证每天九到十个小时的睡眠,连G都不禁开始佩服自己了。




然而什么事情都不发生是不可能的。




某天晚上——本来什么都好好的,一如过去的每个晚上——本来已经睡着的G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闷响,听上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下去的感觉,于是就醒了。他起身裹上浴袍打开门试探着唤了Y两声却没听见回答,于是冲到他房间一推门,看见Y倒在地上,一手遮住了半边的脸。




G忙过去扶起他,拉开他的手一看,额角鼓起了一个大包。




“出什么事了?”G扶着他的肩问道。




Y半闭着眼睛,口吻虚弱地答道:“忽然眼前一黑……没站稳……好像磕着了……”




“没伤着眼睛吧?要不叫医生吧?”




“没事……我就是有点贫血……而已……我自己清楚……没事……”




“你……你做论文太拼命了吧……”




“和那个无关。”说完微微瞥见G一脸“鬼才信你啊”的表情,指了指旁边床上,“最近读那个有点多……”




G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瞟见是本书,一本德文版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真是的,读书也能读成这样……G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




“这书我没收了。”G说着抓起那本厚书晃了晃,“你把身体调养好了我再还你。”




Y的嘴唇动了动,然而什么也没说,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G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老毛病又犯了,睡不着就是睡不着,于是顺手拿过从自家室友那里半抢过来的书来翻,翻过扉页竟尔在背面空白处发现了一段手写的文字:

“他脸色苍白,目光如火,怀着对俄罗斯的狂热与恶毒,放出一道道闪电。他一边口吐白沫一边大声赞美苦难和唯凭信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热烈的抽搐痉挛,失声痛哭却又哆哆嗦嗦。这是一个生在十九世纪的约伯,精神思想的泰坦,他连接着天堂的最高点和地狱的最深处,摆出的一个个内心问题都是烧红的锁链,他却把它们紧紧缠在身上痛苦着幸福,或者说越痛苦他就越幸福。在他笔下一个个恶棍、杀人犯、妓女和小丑面前,我都没资格说自己是个庸俗不堪的市侩,我只是一只匍匐着的臭虫!阿门!那个诞生了陀思陀耶夫斯基的民族真是让人无比嫉妒!”[1]




这段文字让他觉得不知所措。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那个室友静默又恬然的外表下居然还有着这样的……怎么说呢,这样又犀利又激昂的一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以为他不过是个面容清隽却没有内容的人,欧洲身材高大长相标致的男生满大街都是,G站在他们中间反倒显得有些清瘦和落拓,所以这位Y同学貌似也没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更况G从来就不喜欢勤奋的孩子,他一贯大言不惭地宣称:每日看书不得超过四小时,或写论文不得超过两页,否则容易脑残。总之就是这么一个被G认定了“无可挖掘内容”的室友,加上今晚这个小小的“事故”,着实把他给震了那么一下。




“没准儿不是他写的呢,这段东西。”G想了想,就把书丢到一边去数羊了。




==

注1:本段是引言。恕不能注明出处。



某桃纸渣攻 2011-02-02 11:48
于是沙花= -于是表示这类型的问还是第一次看。于是表示J先生还好。。。G就。。有点。。。。。了。。。。。

暴风雪 2011-02-09 07:45
沟通失败了还是要继续沟通吗?果然人都有这种倾向啊
觉得夫妻之间说谢谢什么的是种很温暖的习惯

凌落 2011-02-10 15:25
果然好深刻的代入感,私以为三次元的成分大大超过了二次元……文的确是妙文,然而字里行间藏着的那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调调,好像时刻都在提醒我:此文BEBEBEBE必定是BE……让我这种最怕虐的货情何以堪啊捂脸……

然没有之一 2011-05-25 06:48
(六)


第二天,G把那本书和买回的一块巧克力一起,放在了Y房门前的地上,还留了张字条——他本想写“勤奋的小孩有糖吃”来着,可一想到自家这位室友平日里的作派和气度,心一虚胆一怯,于是改成了一句“甜食可以补充血糖”。


后来这天晚上,G照例窝在房间看电影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敲他的房门。尽管这现象几万年也没发生过一次,但想来除了Y以外也没可能是别人。


果然,G还没把门打开完全呢,Y的一句“谢谢”就这么飘了进来。G微微一笑,略觉尴尬地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学不会像一个德国人那样一本正经地回答“不用谢”。


然后两人就这么僵在当地了大约有五秒,然而G体感上的时间绝对起码有五分钟之久,一瞬间他感觉有只乌鸦挂着“爷终于理解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标语从自己头顶飞过。一方面,G清醒地认识到两人此刻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搞点儿small talks,另一方面,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两个搞理论的人大抵可以不要去管什么从理论上来说这码子事情。


那么,就没话找话说吧?


“那书……上的那段文字是你写的?”


一瞬间他有了Y大概也许可能脸红了的错觉,反正起码是表情抽动了一下然后才“嗯”了一声的。G想说些什么,也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到底该怎么说,于是只能又尴尬地笑了那么一下。


再度冷场,很冷的冷场。


“那个不错。”Y说着手一指,算是救了场。


G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自己的笔记本连着投影仪,播放暂停中的电影被定格在了屋墙上。


“哎……”G一下子两眼放光了起来,“你也喜欢小津啊……”


“O……zu?那是什么?”[1]


“呃……”G又恢复了先前尴尬的情状,“是这片的导演。嗯,日本人。”


“哦不,我说你的那个Beamer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手机呢。”


“哦。呵呵……”G明白自己果然是想岔了。


“好看么?”Y又问道。


“呃……”G一头雾水,“刚买的,新出的型号,从前的那种你知道的,体积太大。”


“嗯,不是,我是问你那部电影。”


“哦,小津啊……”G的思维一下子就短了路,脑中不堪负荷地掠过自己上学期那篇做了三个小时课堂报告——本来计划是讲一小时的,结果各式各样的提问层出不穷……然而此刻倘若将此报告全文或节选着重复一遍定会收到白眼无数,于是他决定选择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来回答上面那个问题:“其实挺无聊的……”


“无聊你还看。”Y果断质疑。


“我倒是觉得挺好。”G果断解释等于不解释。


然后两人应该是依然尴尬地对笑了一下。


最后Y说:“那,不打扰你了。”


然而即便是这么一通不着调的交谈,两人貌似还是慢慢熟悉了起来。G有感觉,自己在面对Y的时候不再像从前那般漠然了,而是……怎么说呢,可以说是充满了好奇吧。他开始直视他的眼睛,也发觉这个人的目光中貌似真有那么一些能够触动自己的东西。他发现自己想要了解他更多,想要探究他眼中的神采究竟是自己的错觉呢,还是流露出了此人眉目之下的什么内容……


于是两人再在厨房里遇见的时候,G会经常性地没话找话来说。说的最多的大抵要算“没事儿把书放放出去走走也好”此类废话。


对此Y总是一以贯之地摇头道:“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G大大咧咧地继续道:“今天就算了呗。”


Y于是继续摇头:“今天不做完,明天会更麻烦的。”


G一撇嘴角:“还真是你的逻辑。”


不过这样的废话说多了之后,偶尔一两次也是可以产生那么一点儿效果的,比如这次瓦格纳的歌剧,毕竟这也符合Y对于德国文化的兴趣。


于是这次他只是犹豫:“不太好吧,别人约的你。”


G蔑笑:“怕什么,我一不和老爷子约会,二不要他帮咱们掏票钱。你去不去反正都是一趟车。”


Y也笑了:“好,我去。”


于是只有接到那个电话的J教授表示有点儿郁闷。


==
注1:小津安二郎,日文发音Ozu Yasujiro。


獅子棋 2011-05-25 13:42
恩很喜歡這篇文淡淡的風格,還以為不會更了呢,看到更新開心> <

覺得如果不是亂世,令君大概真的就挺低調的過著淡淡的生活吧
平平淡淡的的幸福嗯哪

三個都很可愛~
那樣恣意任情的、放縱的飛揚的郭嘉,卻又是很敏銳的、清楚的、淡淡的看著、思考著、感覺著
很喜歡這樣過得很暢快很舒心但是待人接物其實還是挺溫柔挺有分寸的嘉

賈狐狸少了他一向給我的奸詐感與冷漠
還是說,賈狐那些腹黑真的都只是出於自保,其實他也只是想過安穩的生活啊
這樣覺得亂世的賈狐狸挺可憐的啊......
J教授萌~那樣喜歡奉孝,溫柔的簡直都有些少女心了,談吐還是優雅的大叔最萌了~
尤其是那冷冷的幽默感~

令君你不管是哪國人都那麼美啊~(HCing......
趴在圖書館桌上睡覺的樣子要多萌有多萌

三叉戟繼續磨下去吧,淡而安穩的感覺很好!



叶叶子 2011-05-25 14:07
很喜欢这个轻松的文风~用字母作名字也蛮独特的感觉啊~
三个人都很萌很有爱呢~会不会有个好结局呢?

然没有之一 2011-07-26 08:10
(七)




这天下午,J教授开车来接两人。




打过招呼,J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问:“你俩谁来开车。”他知道年轻人没有不喜欢开车的道理,更何况是两个外国学生在德国这里不限最高时速的高速公路上。




Y摇头:“这里靠右行驶,我开不惯。”




J道:“啊,对,你是英国人,我差点儿忘了。”




G听了也摇头:“我也开不惯。”




Y和J差不多齐声惊道:“搞了半天原来你是香港人啊。”




G一脸魅笑:“骗你们的。”说着把J手上的钥匙牵了过来。




车开上了高速,G在加速道上一阵猛踩油门,从二档一路加到五档,然后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J感慨道:“教授,好车啊。”




J低声嘀咕了一句:“你喜欢就好。”也不知道G有没有听到。




J这次开来的车是那辆新买的敞篷,在高速上自然是关了顶篷的,只是开到130km/h往上的时候,车里的声响还是比一般的那种要大些。G就这样一路保持着平均140km/h的速度开了去程。回程时是J自己开的,副驾座上坐的是Y。G则把自己用两条安全带捆在后座上睡了一路。




至于他睡觉的理由嘛……其实他本来是不想睡的,本来他是把脑袋伸在前座的俩人之间企图聊天的。结果用错了开场白:“教授啊,评价一下今天的歌剧吧。”




J一本正经地摇头:“音乐啊,我是完全不懂的。”




G顿时满脸黑线:你不懂音乐你拖我来听歌剧你做毛线啊OTL……




想到这个词,他掏出纸笔画了个“OTL”又画了个“ORZ”拿给Y看——他当然不能拿给正在开车的J看——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Y微皱起眉,盯着纸上的六个字母横竖看了半天(与此同时G看着他的表情努力不让自己笑喷出来),道:“OTL……Out to Lunch?BBC那么冷门的广播节目你也知道?ORZ又是什么?”




G语音扭曲而飘忽地(因为继续忍着笑呢)解释:“你看这O,像不像个人头?T是撑在地上的手臂,L是跪着的腿……”说着顺手又在纸上三笔两笔画了个人形作为论据,“于是ORZ同理可证咯。”




Y顿时有种被愚弄了的气不忿感,然而又觉得好笑,于是无奈地望向车顶,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道:“那你就是OOM。”




“OOM……”G按上述逻辑飞速脑补无果后问道,“那是什么?”




“Out of Mind.”




G在后座里笑得手舞足蹈——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说上几句小疯子小神经什么的,他总是得意的跟人家在夸他似的——笑着笑着还拍了Y的肩两下仿佛以示赞许。




Y没理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什么东西。




G还以为他也要写或画个什么物事来反击一下,结果递来的却是一本书:《Richard Wagners "Ring des Nibelungen" : stoffgeschichtliche Grundlagen, dramaturgische Konzeption, szenische Realisierung(理查德·瓦格纳“尼伯龙根指环”:历史素材,戏剧构思及舞台实现)》。




“与其问别人,还不如自己看书。”Y严肃道。




G接过书,翻开扉页发现上面赫然印着大学音乐学院专业图书馆的戳——这家伙,不就为了听个破烂歌剧么,还特意跑了一趟五站地之外的音乐学院……G扶额。好吧,这歌剧也不是那么“破烂”,挺带感的其实。然后他捧着那书看了天晓得几分钟就觉得困得要命,眼前本来各有含义的字母组合仿佛都变成了杂乱无章且无所指代的符号。他忽然想到,西方人看亚洲文字的感觉一定也是这样的吧,满目的扭曲纠结诸如此类;又想,也许Semiotik(符号学)这门学问就是文盲或半文盲发明的吧,哈哈……最后自己也不能将自己的想法串成行了,于是就这么睡着了。




回到家后Y向G道谢:“今天谢谢邀请。”又道:“不过还是J教授开车的好。”




G一愣:“为什么啊?”




“你开高速开那么快还一边指点江山风物地闲聊,真可怕。”




G又是一愣,继而(就差捶地了)狂笑:“喂……这是德国哎……我开到200km/h在左车道上都会被人从后面挤啊挤的……”




“我看你是比德国人还德国人。”




“你以为你是在家呢,限速120km/h,多了没有的?世上还上哪儿去找德国这样的公路天堂啊。”




“J教授开车就不大说话的。”




“那是因为我睡着了。你俩闷呗。”




“……”Y不再说什么,直接回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然没有之一 2011-07-27 04:57
(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G到了德国之后一定会疯狂享受这里的啤酒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爱上了Earl Grey(格雷伯爵)红茶。




他同时还发现,人们对于一个民族的偏见或成见,往往是一件非常搞笑的事情。就像极少有日本人会在头上绑条“必胜”的带子并以仰角45度的姿势吃寿司一样,德国人也不会没事就端着个一升容量的大玻璃杯聚众喝啤酒。——好吧,慕尼黑啤酒节除外。




然而G看到过在德国当地餐馆用餐的中国游客,人手一只一升大小的啤酒杯,而身旁的德国人,用的都是半升大小的。G看着很扶额。他明白那些中国游客的想法:他们在慕尼黑啤酒节上看到的都是一升大小的啤酒杯,以为那就是典型的德国风格了,然而他们不知道,那仅仅是因为人太多,女招待们忙不过来了的缘故。至于德国人通常只用半升甚至更小的杯子喝啤酒的缘故嘛,也很好理解:因为一杯啤酒喝到最后那点儿的口味就败坏了——大抵就和一瓶可乐喝到最后的感觉差不多吧……




更况大白天的,有事情要做的时候,是没有人喝酒的。那些早上10点就会人手一瓶啤酒在汽车或火车站聚集的人们都是为当地人所不齿的失业者罢了——好吧,其实这还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社会渣滓而已。然而某次G在火车上还真就看到过几个衣冠楚楚商人模样的人各自拿着一瓶啤酒,于是前一秒下意识地想“这几个绝对不是德国人”,下一秒他们开口交谈,果然是美国来的。




G于是扶额:所谓的一个国家的“典型”,倘若生搬硬套,还真是会贻笑大方呢。然而自己呢,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么“本土化”了呢。三年多了,自己大概是变了不少的吧。然而这改变却让人丝毫不觉得,因为这安静的生活就这样继续着,像每天下午的那壶Earl Grey。




和J教授的古希腊文学习也在继续着,尽管进展极端缓慢。且其间G虽然去过一次雅典,然而毕竟只认识希腊文字母,外加一些“逻各斯”这种鬼才用得到的词汇,对旅游是完全没有帮助的。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很安心,安心到可以对古希腊文每个动词的264种变化形式,其中包含两种被动态(一般被动态和中间被动态)和两种命令式(分别针对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吐槽的程度——这样的生活不是也挺充实的么。所以G的思维有时难免要天马行空一下:古希腊人应该生造一个针对第一人称的命令式,这样在写小说的时候,就可以充分体现出主人公的自言自语了,比如:“我(自己)一定要加油啊!”,诸如此类。然后自己跟自己笑到抽。




至于德文,G几乎已经察觉不到自己的进步了——尽管J教授一再赞他。第一年的时候,当地人会用典型的德国式礼貌夸赞他说:“您的德语说得真好啊!”然而其实鬼都知道,“真好”的意思就是,作为刚来的外国人,会说德语且说的别人能听懂,就不错了。如果仅用来旅游什么的确实已经足够,然而距离上学甚至是融入社会的水准,那还早呢。到了第二年上,就开始有同学好奇地问他“你来德国多长时间了”或者“你来德国之前学了多长时间德语”之类的问题了,也就是说,他们是真的开始惊讶于他的德语水平了。没人称赞你好的时候,就说明你的德语已经属于“正常范畴”了。后来三年过去,基本就没有人再关注他的德语了,也就是说,无论他说什么,人们在意的都是内容了。只有在聊起个人情况的时候,G说起出身,才会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也是在中国长大的么”。每每这时,G才能稍感放心:原来自己的德语貌似还行嘛。




然而不行也得行了,因为过不了多久全部的课程就要修完,拿全了学分单(Scheine)就要进入毕业阶段了。[1]退路之类的余地,已经没有了。至于毕业之后何去何从,这个问题G其实早就在想了。当然可以去工作——尽管自己这专业毫无实用价值,然而仅凭中文这门语言(外加自身能力),想要找家公司进进还是不成问题的。然而,总觉得有些遗憾。自己果然还是希望能够念个博士头衔的吧——得不到半职的话,拿奖学金也可以啊。[2]然后就像那家伙一样,选择一种学术生涯吧。




G一直以为,自己脑内模拟的学术生涯是以J教授为原型的。直到有一天当他发现自己(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抱着茶壶站在玄关,呆呆地望着对过房间关着的房门——有时候他在,有时候他不在,有时候连G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方才意识到:其实自己是真的很想就此问题跟Y谈一谈的。因为他发现自己心向往之的原型,并不是已然功成名就的J教授,而是这个和自己同住了两年多彼此说过的话绝对超不过五百句的家伙。




也许我和他一样,我们都既“能”且“愿”着地“尚在路上”。G这样想。所以他愿意等待。机会虽然难得,然而终究还是会有的——




有一次,Y在参考书中读到了一个关于Öffentliche Meinung(Public Opinion)的命题,该书作者说这个词在中文里面的构成方式很有意思,却又没说详细。于是他去向G请教这个问题。后者给他解释了“舆论”之“舆”的含义,又帮他写了个脚注,还顺便推荐了一本参考书。——这当然并非G的本行,他之所以能够解答,仅是因为先天语言优势加之网络资料便利而已。




于是Y对此表示感谢:“明天你有空吗?我请你喝咖啡吧。”[3]

“明天星期几……”G望天求解。

“星期三。”Y表示无奈。

“星期三的话,下午系里有场电影,要么……”

“后天我不在。要么……周末?”

“周末我不在。嗯……干脆明天过来一起看电影,看完再出去呗。”

“呃……”Y踌躇,别又是你家那什么Ozu,“什么片子?”

“《天堂电影院》,”发现名字不能说明问题,于是补充,“意大利的。”

“那好。”







注1:德国大学的制度类似于学分制,然而算的不是分,而是学分单。单子分两种,一种是打分的,要求高些,要么考试要么论文,多半外加课堂报告;一种是不打分的,去听课就行。按学校和专业要求的不同,需要积累的两种单子数量也不同,积累完成后方可进入毕业阶段。毕业阶段一般包括毕业论文和考试(按专业不同有的口试有的笔试有的两者都要)。因为德国的文科(比如郭嘉学的电影学)其实是要修两到三个专业的,且都要分别考试,所以毕业阶段通常没有一年到一年半拿不下来(官方期限是三年)。这个问题本文略过。

注2:德国的博士是不交学费的,生活费(除自费外)一般有两种来源。一是奖学金(或者什么机构资助的都算在内),外国学生一般都是如此;二是被大学或教授雇佣,可以得到半个讲师职位(所谓半职,是指工作时间和薪水都是全职的一半),并给初级阶段(相当于本科)的学生授课。哪种形式更利于做学问,长期以来一直众说纷纭。

注3:这是学生中常见的表示答谢的方法,一方请客,会事先言明“邀请”(否则一般各付各的)。不一定是字面意义上的喝咖啡,吃饭泡吧之类也都是可选项目。

暮殒 2011-07-27 10:32
令君趴在图书馆睡觉的样子让我心虚了一下--,然而依旧很萌很萌~两人住在一起各忙各的,偶尔一起出去喝个茶神马的也很有爱,不过似乎贾老爷子已然消失了?强烈召唤贾老爷子⋯⋯

还有,只要不死人,be神马的是浮云

红豆生南国 2011-07-27 11:52
望LS连楼放闪光弹的两位,虽然很不和谐但是这文太美好了所以冒着被闪死的危险冒个泡XD
楼楼写得很流畅,行云流水的感觉在一点一滴间构筑起感情 总之各种崇拜【请看我的星星眼

然没有之一 2011-10-08 07:15
(九)




电影结束后,Y和G乘车来到市中心,看见街角有家咖啡馆,房间正中放着一架三角钢琴。钢琴后面有个黑人,穿着西装扎着领结正在演奏,曲调十分轻快,很可能是他即兴创作的。




“就这家吧。”G说道。




Y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挑了一张靠近钢琴的桌子坐下,点了东西,G随口找了个话题:“今天的电影如何?”




“不错。”Y点头,“就是时间可能稍微长了点儿——但是不觉得无聊。”




“因为今天放的是导演剪辑版。影院版的没那么长。”




“哦,是这样。另外那个版本你看过么?”




“看过。那个版本更好些,我个人觉得,”对上Y询问的目光,G解释道,“没那么多的love story,有点……”G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狗血”这个中文词,于是换了个比较正统的说法,“有点破坏主题。”




“哦?你觉得主题是什么?主人公多多的成长经历?”




“那个也算吧。我倒觉得这片子其实就是导演自己的‘观影回忆录’,哈哈……”G说着笑了起来,“电影院里放的那些老电影,全是精心设计过的‘引言’啊!”说着“引言”这个词的时候,G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双引号的样子,“我数了很多遍的,一共应该是16部,都是很有名的四五十年代的老电影。”




Y有些黑线:“这片子你翻来覆去看了那么多遍就是为了数那些老电影?”




“不,其实我是因为……”G犹豫了一下,将目光从Y的脸上挪开,转过头去看着那个黑人钢琴师,叹了一句,“我就是那个多多呗……”然后终于还是把下面那半句“三十年不回家的”咽回了肚子里去。




正当此时,那个黑人钢琴师刚好完结了一段乐曲,环顾四周,看见一个亚洲面孔的年轻学生正望着自己的方向说了些什么,便用一种夸张的略显滑稽手势向G示意道:来啊来啊,我把钢琴让给你弹。——这种事情他一定做过许多次了,也算是一种娱乐观众的现场表演吧。因为音乐一旦停下,大家的关注就都会集中到琴师这边来,通常他会在被邀请弹奏者不好意思的逊谢当中得意地重新开始自己的演奏。

然而这次他失算了。




因为他没料到,G在愣了那么一下之后,竟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边向他走去边道:“好,我试试。”




Y在G身后满脸黑线地想:钢琴这玩意儿,是能“试试”的么……




G当然不是去“试”的,他跑去弹了首巴赫的前奏。结果还行,虽然谈不上什么技巧,然而总算没出错,于是他在众人的掌声中一脸坏笑地跑了回来。




Y皱眉:“你把人家都吓到了。”然后看着G仿佛在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的表情,无奈地转换了话题:“没想到你会选巴赫来弹。”




“他的谱好背呗,其他的我都记不得。”G大大咧咧地坦白,又问,“那你以为我会弹啥来着?”




“拉赫玛尼诺夫。”




“喂……那个也太难点儿了吧……”说着双手伸到Y面前,“你以为人人都能跨到十二度呢![1]不过为什么说我该弹拉赫玛尼诺夫?”




“感觉。你比较……”Y沉吟着措辞,“张扬。”




“喂……我说你不会看过那部电影吧——就是那个犹太男孩弹钢琴的?”翻着眼睛望了望天花板,“哎呀,名字我忘了……”[2]




“嗯,我看过……名字我也不记得了。”




“我以为你不看电影的呢。”




“跟钢琴有关的电影我都比较关注。”




“为什么?”然后不等Y回答就迫不及待地续道,“那你一定看过《海上钢琴师》咯。也是今天那个意大利导演的片子。”




“是么。那部片子我不太喜欢。”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部片子太……怎么说呢,极端。”




“哦……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关注跟钢琴有关的片子。”




“因为我从小学钢琴的。”




“哎?”G顿时有种踢到了铁板的感觉:自己可不是从小学起的,刚学了没几年而已……“去去,去弹一个什么。”




还没等Y回答,G就大声宣布道:“喂,这儿还有一个人要弹呐。”




那黑人钢琴师听了,做了一个很热烈的邀请的手势。




Y微微发窘,嘀咕道:“我弹什么……”




G手一挥:“把我剩下的那半部赋格给弹了呗。”[3]




Y无奈,坐上琴凳深吸了一口气。几个小节一过,全场一片静默。




G看着Y的侧脸,沉静而专注的表情,浅淡蜷曲的短发贴在肤色白皙却骨骼分明的脖颈后面,不动声色却流光溢彩。一时间竟有点自惭形秽了起来,于是用三根手指抵上额头,扯了一抹自嘲的笑在嘴角,静静听着。




Y结束演奏的时候,G诚恳而带着几分戏剧式夸张地鼓起了掌,黑人钢琴师和咖啡厅里的其余人众也均热烈地附议着……Y站起身,礼貌而优雅地向众人欠了欠身,然后回到桌旁坐了下来。




G不知该怎样继续话题了,只是低头转着手里的杯子。




“难得摸一次琴键。”Y自言自语似的道。




“钢琴就这点不好,不能带着走。”




“是啊,在国外做学生,就更没可能了。”说着微微一笑,“不过快了。”




“什么快了?”G一头雾水。




“我的博士论文快写完了。”




“是么,不错啊。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接下来,教书啊。”




“准备去哪儿教?有目标了么?”




“我大概可能会去LSE吧……”




“啥?Les?”G惊讶,“你去女同的校教啥啊……”




Y一脸没好气地重复道:“L——S——E——”




G于是掏出手机来放狗:哦,原来这学校全称叫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Political Science,好吧,明白了。




Y一言不发地随他去查,看他恍然大悟之后来了一句:“你原来连LSE都不知道。”




“哈?”G听得莫名其妙,“又不是我业内,又是英语国家,我怎么会知道……”




Y皱眉:“我至少还知道北大、清华……”




“喂……我也知道牛津、剑桥。谢谢。”




“牛津剑桥跟LSE都是一样的。”




“我还知道伦敦大学……”G一边嘀咕一边腹诽:不知道一所学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知道萨尔茨堡大学的120分制硕士有几种选修的方案呢,然而没觉得应该拿出来说事儿啊……




“这不过是common sense。”Y一较真,母语词汇都冒出来了。




G又好气又好笑:“我这人一向欠缺common sense。”




于是,直到两人回到家互道了晚安各自关上房门之后,G才意识到Y刚才说的那番话中附带着的一个重要信息:他快要离开了。




==

注1:拉赫玛尼诺夫大手不解释。(大手是真的手很大的意思。)

注2:1996年澳大利亚的电影,翻译有很多版本,原文标题叫《Shine》。

注3:大手巴赫——这个大手是象征义——给每个调写了两首曲子,总是一首前奏曲(Präludium)加一首赋格曲(Fuge)。前奏曲相对简单,赋格曲难度大些。这些曲子合在一起称作《Das Wohltemperierte Klavier(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共48首。至于郭荀二人弹的是哪个调的,诸位按个人口味脑补吧。



若华思忧 2011-10-09 21:35
一口气扫到底……
设定很微妙的感觉,看字母总觉得奇怪,但中文进去更奇怪。。。
不是在乱世的贾叔微妙地更亲切了呢~
非常喜欢里面的令君呢,温和内敛,但内心却有着炙热的纯粹的火

红豆生南国 2011-10-09 21:59
我记着这文呢一直记得!就是不知道楼楼还记不记得我了恩。


这文非常的美丽,包括点点滴滴的生活,以及平淡的生活中突然出现的意外,【探个头悄悄问,楼楼是在德国生活过吗?

我非常喜欢这种文风的文,概括地说是岁月静好但又不全对,看到楼楼说是BE,反而觉得没事的,因为这篇文不是单纯的文,它是有价值观的。因此,无论什么结局我都觉得只要是楼楼写的,就一定能把全文升华到一个高度,恩。

期待下文XD

然没有之一 2011-10-10 07:02
(十)




这些天来,G一直想问Y,他到底什么时候会离开,却一直都没有真的问过——倒不是说两人完全碰不见面,只是偶尔见到彼此的时候,G总是欲言又止地问不出口了。然后,在他敢于开口之前,发生了另外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这天Y回到家,发现G抱着个茶壶站在走廊里,愣愣出神的样子。




Y跟他打了个招呼正准备进去自己的房间,却听见G不确定地道:“那个……你,能帮我打个电话给J教授吗?”




“啊?”Y疑惑地皱了一下鼻子。




“我找不到我的手机了。”G轻描淡写。




Y半摊开手掌:“我没他的电话号码呀!”




“那个……”G向着他的方向转过身来,眼神空洞而游离,“我的notebook里有备份。”




Y掏出手机来递给他,后者却并没有接过去。




“还是你帮我去找一下吧。”他说。




“怎么?”擅动他人物品无论如何不属于Y的教养范畴。




“因为——你听着,然而千万别被吓着,千万保持淡定——”G的语调坚定而平和,“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然后听见Y倒抽了一口凉气,G都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没事的,真的,视网膜脱落而已。”G一边解释一边安慰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有数,你放心,动个手术就没事儿了——你帮我把J的电话找出来,然后我来跟他说就好了。”




“万一他不在怎么办!”Y快步走向G的笔记本电脑。“要不要叫救护车?”




G忍不住好笑:“没必要,又算不上急诊,兴师动众的,何必呢。”




“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打电话叫出租车。”Y一边等着程序启动一边继续给出建议。[1]




“住院手续之类,J可以帮我办啊,出租车司机又不能。”




“Y不假思索。



G一愣,随即笑道:“嗯,多谢了。”




G下意识地没有把自己的这个室友算在“发生了任何事情可以依靠的人”之内,听了他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觉得有些温暖,也有些抱歉,于是东扯西拉道:“这毕竟是在德国嘛,住院的细节你也各种不了解,我还是欺负欺负地头蛇吧。”




“说的也是。”Y点头,“开机密码是什么?”




“呃……”G略一脸红,“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等Y反应过来又补充道,“是德文拼法,用w和i的。”[2]




Y不再说什么,找出了J的号码,拨好了递给G,然后听他俩讲电话。G说“我跟你说过的”云云,J教授貌似也没太惊讶。挂了电话之后一会儿,J教授就到了。




J帮G联系了一下医院方面,Y又在他的指点下帮G收拾了洗换衣物身份证件医疗记录保险卡之类住院必需品——顺便发现,自己的这个室友居然还挺有条理——然后装进G平日里用的背包递到他手里。




“你就别去了呗。”G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医院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这个……”Y犹豫。




“没事,你忙你的吧。”J教授也劝道,“我带他去就行。”




“那好。”Y勉强点头,“我明天去看你。”




“没事儿。反正我也住不了三两天,小手术,快得很。”




Y听了心想:你这副情形差点儿没把人吓个半死,还“小”手术呢。却也不知还应该再说些什么,于是只有那句:“Gute Besserung(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G辨着声音大概的来路,冲着Y咧嘴一笑,然后试探着向J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去。




J握住G的手,扶着他出了楼道,在帮他打开车门的时候还不忘伸手在他头上拦一下,以免他不能目测车顶的高度而磕着脑袋。




G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麻烦你了。”




J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回答。




很快就办妥了手续,G被告知第二天就可以进行手术[3],之后只需住院观察一晚就可以出院。




于是G向J感慨道:“这里还真是迅速。几年前我在国内做同样的手术,住了足足有半个月的医院——快把我给闷死了,嗯,还不许洗澡。半个月下来,人都馊掉了。”




“对了,”J教授忽然道,“忘了问洗澡的事情了。”




随即转身回去问了医生,得到的答复是:“随便啊,爱什么时候洗都行。”G听了转述,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得意神情。[4]




本来是双人间的病房,另一床恰好空着,J于是一直陪着G在说话。没过多久就是晚饭时间了。




晚饭送来,J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道:“这饭你肯定吃不惯。”说着描述了一下晚餐的内容:面包、黄油、奶酪、香肠,还有西红柿和酸黄瓜。[5]




“冷餐啊……”G撇了撇嘴,“不过无所谓了,有的吃就行了,医院嘛。”又道,“那你晚饭怎么吃?要不你就先回家?”




“不如咱们叫外卖吧,”J道,“正好我也想吃中餐了。”




“这里的中餐外卖也就那么回事儿,你知道的。”G无可无不可,“要是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吃晚饭,那咱们就都叫外卖好了。”




半个小时以后,俩人用一次性刀叉吃着明显被西化了的中式快餐。




“我觉得味道还不错。”G首先表态。




“我也觉得还行,没你之前形容得那么可怕,”J附议,“不过也许是因为咱俩都饿了。”




“哈哈,可能吧。话说教授你陪我到这么晚真的没问题么。”




J摇头,接着发现对过的年轻人现在是根本看不见的,于是咽下了口中的饭道:“没事,我打了招呼的。”顿了一顿,又问道,“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初那次是打球了还是跟人打架了?”




“都不是,”G嘟囔出半句,然后把嘴里的东西嚼完,“是先天的。”




“这种毛病也有先天的……”J这句半是感慨半是疑惑。




“对啊,眼底薄嘛。”G半弯起左掌模拟出一个眼球后半部的形状,又用右手示意了一下位置,轻描淡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两国的医生都说过,像我这种眼底,视网膜总归是要脱落的,就算二十岁不出问题,四十岁上也是要出的。”揣度着J唏嘘不已的情绪,反而语气轻松地道,“现在出问题倒还好呢,毕竟年轻恢复得快些。”




J苦笑:“那你以后就少用些眼睛吧,别总坐在电脑前面了。”




“没用的,”G干脆得很,“我问过医生了,有什么注意事项可以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医生说,百无禁忌,因为做什么都没影响,也就是说,不做什么反正也无法避免。”




“话虽如此,总归还是注意些得好……”




“我觉得我已经够走运的了。”G笑道,“你想啊教授,我若是早生个一两百年的,就一辈子是个瞎子啦。”




“嗯,这倒也是。现代科技让你避免成为荷马了。”[6]




G听了这话,语调忽转幽深地“望”着天花板道:“也许倘若哪天真看不见人了,就看得见人心了。看不见风景了,也许就看得见这世间运行的法则了。”

J心中一恸:“你现在不也能看到。”

G喃喃地道:“总觉得看得还不够透彻……不知道是年岁所限,阅历所限,知识所限,还是干扰太多……”

“你啊……”J此言一出,却不知该接续什么词才好,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G搁在床单上的手。

G眉一扬,手却纹丝未动。




言语有时,静默有时。[7]




末了,J在G手背上轻拍了两下,站起说道:“好了,我走了。”




G循声抬起了头。




J又伸出手去,拢了拢他半长的凌乱的黑发,道:“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嗯,晚安。”




这天夜里,G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跌倒了,有人前来相扶。他伸出手去,却又立即缩了回来。因为他发现,那前来相扶的,并非他所待之人。




在坠入深渊的那一刻,G惊醒了。窗外阳光明媚,他察觉出温暖,却没能够看见。




==

注1:德国的出租车很少,一般需要电话叫,市内也有固定的几个可以打到车的地点。走出家门当街拦车这种事情,几乎是没可能的。

注2:德文和英文在拼写俄国人名字的时候是很不一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德文Dostojewski,英文Dostoyevsky。又如塔可夫斯基,德文Tarkowski,英文Tarkovsky。有规律可循。

注3:按理说手术之前是要提前几天进行常规检查的,然而这些常规检查是在家庭医生处进行的,不是在医院里。不过既然是同人,就不那么琐碎了。

注4:国内顶级医院的手术做得其实和德国医生是一样好的,起码在我这个个案看来。然而问题出在防止感染上:国内的手术室都要全封闭,手术后要打N天的点滴,不许洗澡不许这啊那的;德国的眼科手术室是不封的,普通房间而已,也没有吊针现象或是各种禁忌。

注5:很多德国家庭晚上吃冷餐,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家庭,德文表示“晚饭”的有两个词,一个叫晚餐(Abendessen),另一个叫晚面包(Abendbrot),由此可见,晚上吃冷餐是传统。然而随着现代生活节奏的改变(睡得越来越迟,晚餐越来越重要),热餐/正餐作为晚餐也很常见了。

注6:古希腊吟游诗人,《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作者,盲人。

注7:语出《圣经·传道书》,第三节。为配合情节,句序被颠倒了。



红豆生南国 2011-10-10 20:32
恩,楼楼竟然这么快就更了真的好恩意外?【喂

这一篇看下来,影响最深的就是三人“情 义 理”的注解,真真是精准直刺人心。

前面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现在这三人之间,曾经美好安宁的关系之间,突然就被一个人这么挑破,于是悲剧的气息已经无可挽回。其实最最悲剧的,不是死别,而是生离,是没有外力的但是由于两人自身的信念不同而无可挽回的BE,是昨天说的,世界观

默默地再次重温了一遍,真的真的好想写长评,待我平复一下心情,把那些有的没的的话理理。

楼楼请一定一定要加油。

文馨若蕙 2011-10-11 19:51
我很喜欢这文呢。呼唤楼主回来~
文若是英国人?觉得文若一本正经的性格倒挺适合德国人的
这个嘉嘉好温柔恬淡~和不治行检的历史嘉有点不一样哎~
我一直觉得历史上的贾诩用奸诈这个词形容太过了~用冷峻腹黑比较搭。

一梦祭流年 2011-10-11 22:43
嗯……思考一下应该怎样回复楼主……
==================
这文呢,觉得文若有点冷冷的感觉,每次看他出场都很凉……但是奉孝就很可爱哦。文和对于奉孝的感情是那种带着师长关爱的感情,很温暖哦~希望有其他酱油CP亮一个
GN是德国人吧?德国是一个很不错的国家~GJ~

定风波 2011-10-13 18:17
会饮这个名字还真是让人眼前亮了亮呢
当初很喜欢的一个老师给我们推荐的书,去图书馆一直没找到——怨念~
通篇下来,J与G就是希腊式的感情交流,G在J面前就是一个孩子,一位学生,在J的引导下再去看这个世界,也默默地学习着关于爱的这个问题。
文若到底是种什么存在呢,说不清的感觉,却非常舒服。

暴风雪 2011-10-17 07:27
我表示,沉默了。←我先声明这次可是我自己真·瞎胡写了如果踩lz雷点了也没办法
lz感觉是抽离了$$$$才能更好地去把握人物个性(消音),我为此很蛋疼,因为不喜欢看到楼主不愉悦/幸福,但是此人想必已经无药医也。所谓c(归类)的目的也无非就是这样,帮人找出同类而已。
G找了一辈子漂洋过海啥的终于发现J,Y都不是同类,呜呼哀哉。(alas。←被人说是诗词中最xxxx的单词)看得人很难过。其实我真的想说,爱的是谁和谁在一起有神马关系,J君握过来的手为什么不回握,反正知道结局不过如此,为什么非折磨自己不可,有几分愉悦也是好的,有一个吻一次流泪有一次承诺了就不改变……
↑我虽然想这么说我却也没资格。

其实生活里的感情部分,←which我认为是lz最想表达的,
不过是如同浮光剪影,一厢情愿的事情(lz你个自恋的家伙我受不了你

然没有之一 2011-10-24 03:28
(十一)




手术后第二天,G就被“释放”回家了,被告知一个月后再去随便哪个眼科医生的私人诊所复查即可。J教授执意要来接他,并送他回家,因为他说他知道,瞳孔被放大了一时间难以复原,独自在大街上走挺不靠谱的。




于是G让他顺便帮自己买副墨镜带来。其时夏季早已过去,J一愣:“你要那个做什么?”G解释说自己的眼睛现在看上去就像刚演完恐怖片出了片场还没来及卸妆的,说不想走在街上吓倒路人一片。




说的是路人,其实他心中所顾忌的,也就是那一个人而已。




两人到了家,刚巧Y也在,听到声音从自己房中走了出来,抱歉地笑道:“那天匆忙间忘了问你们,到底去的是哪家医院,我没J教授的号码,你手机又是一直关着。”说着手一摊,“本想去探望你,结果没去成。”




G也笑:“病房里就算开了手机也是没有信号的。没事儿,去不去都一样的,心领了。”




Y又简单问了几句情况,G一一作答,然后道:“教授啊,这次多亏了你。周末我请你吃饭如何?”见J教授一时不语,又道:“我亲自下厨,包饺子,如何?”




J犹豫了一下:“好是好,不过不能安排在这个周末。你得休息。两周以后的那个周末吧。”




G笑:“好。”转向Y道,“你也一起?”




Y道:“这次不行。我过两天要回国一趟,办些事情,不一定能及时回来。”




“那到时再看吧。”




“好。”




两周之后,G写了封Email给Y,问他周末回不回得来。Y回信说大概尚需一周,周末是回不来了。于是J教授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厨房里满手面粉的G一人而已。




J走进厨房,仿佛走进了一个战场,看看一旁托盘中排列整齐的成品,再看看面前连脸上都有面粉沾到的年轻人,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掏出一件什么物事,递到G面前:“你看,我果然没买错东西,你果然缺这么一条。”




G定睛一看,顿时华丽丽地囧在了当地:一条碎花围裙!顿时有种想把J从厨房的窗户中丢出去的感觉。

然后只听J教授不紧不慢地续道:“我在家做饭的时候也穿这个的。”




G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去死!我才不要亲眼见到。




J毫无察觉地抖开围裙,想要帮助G穿上它。G一个转身装作没看见,强作淡定道:“快包完了。我先煮几个你尝尝味道如何?”




后来那围裙一直被G收在衣柜的底层,没丢掉,却也不曾穿过。




G和Y合租的公寓并无客厅,玄关太小太暗,于是饭后两人泡了茶,一人披了张毯子坐在G卧室窗外的小花园——哦不,是“草园”中,天南地北地闲扯,有时也相互吐槽。




G说发现德国学生对德语语法一窍不通,交流困难;J则批判当下学术界论文遣词造句太过矫情,给阅读平白无故地增加了障碍;G抱怨别人听说自己所学专业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专业将来能做什么工作呢”,让人消化不良;J则嘲笑学术界对于诸如postmodern(后现代)这类概念的用词:“我倒要看他们还能给之后到来的时代冠以什么新鲜名词!”




茶喝完,G又去开了一瓶红酒,取了两只杯子,回来说道:“教授啊,我在想,圣诞节假期去哪儿玩呢——你有什么好建议不?”




J道:“你要是想暖和和热闹呢,就去南欧,西班牙意大利什么的,或是北非。本来希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最近那边有点乱,还是暂避的好。”




G一言不发地听着,一边点头。




“要是你不在乎气候,又想玩得清净些呢,那就去东欧。布拉格啊,布达佩斯啊,维也纳啊,都是不错的。”




G噗地笑了:“维也纳又不是东欧。”




J正色:“你还真别说,维也纳可是比布拉格还要往东呢。”




“啊?真的?”一般来说,人们把奥地利算作和德国一样的西欧或中欧国家,而捷克则是不折不扣的东欧了。




“你自己去翻地图就是。不过这事儿一般德国人也都没意识到的。”




G坐着没动,踏遍了大半个地球的J教授的话,他自然信得过。




“布拉格好玩么?”他问。




本是随口泛泛一问,却打开了J教授的话匣子,他滔滔不绝地开讲布拉格的城市分布,河道在哪里,旧城区在哪里,犹太区又在哪里,还有哪个景观一定要去看,哪家咖啡店的口碑最好,哪条街道最有特色,诸如此类,跟讲自家后院似的。G想起了他上次讲欧洲历史的情形,不禁微笑。末了J说道:“我有不少照片,你要不要看,下次发邮件给你。”




G笑着摇头,一边腹诽“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自行探索的余地么”,一边又道:“这个城市的历史呢?”




J于是说起了卡尔四世的时代,说起日耳曼文化昔年在东欧的辉煌,又说起当地的德国少数民族,以及犹太血统的弗朗茨·卡夫卡。他说:“今人都道卡夫卡是奥地利作家,却不知,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布拉格。”




G点头:“嗯,当年还是奥匈帝国。”




J又道:“卡夫卡临终前让人烧了他的全部手稿,这典故你是知道的了?”




G又点头:“可是在我看来,他那分明就是在说反话吧……”




“哦?”




“他分明就是想说:你敢烧吗?你不敢烧吧?来,纪念我吧!”




J笑着叹了口气:“这个,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G换了个话题道:“那个卡尔四世呢?是哪个年代的人?”生怕J纠结于学术严谨,特意补上一句:“大概就行。”




J眉头轻皱,望天道:“一三四几年来着,具体我记不清了……”




G终于忍无可忍吐槽道:“行了行了,够具体的了……我说大概的意思是,精确到某世纪就可以了,你居然来个精确到年份……”




J讪讪地笑了,又道:“布拉格的话,我可以和你同去。”




“你去过那么多次了还去做什么。”




话虽如此,G却飞速脑补了起来,想象着和J教授一道,站在古城郊外山上,指点江山风物,历尽他胸中所蕴藏的历史——这样一场足以受益终生的旅行,G又怎能不神往。然而他沉吟良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深秋静夜,却是连草虫之声都已不闻,仅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轻响,蓦地里一片寒凉。




J拿起酒瓶,将最后一些红酒与G分了,忽道:“约你那室友同去也好。”




G脸一红,难得地用了中文腹诽道:这家伙真的不是属狐狸的么。神色尴尬间,不置可否地道:“他论文答辩完了就要回国了。”




“这样啊……”J沉吟半晌,“你知道亚里士多德的Rhetorik(修辞学)的吧?”




“啊?”G心道:这话题可岔得真远……“嗯,在隔壁哲学系的课上略略听过。”




“你啊,Pathos至上。”此言一出,G愣在了当地,不明就里地看着J,后者不慌不忙地续道,“你那室友嘛,依我看,是个Ethos至上的人。”J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他本想说“他怎么可能接受你的感情”,话到嘴边却还是换了句说辞,“你们怎么可能合得来……”[1]




一时间,G仿佛全身血液都已凝固,瞪大眼晴微张着嘴,良久良久不能言语。他知道他是对的,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然而他就是不能也不愿承认状况罢了。




于是他也许是故作轻描淡写地道:“那么你呢?你是Logos至上的?”




“显然。”J一撇嘴角,“明知不可为的事情,我不会偏要为之。”




==

注1:Pathos, Ethos, Logos三要素大抵有点“动之以情,晓之以义,喻之以理”的感觉(敬请意会)。郭嘉是至情之人,荀彧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大义,而贾诩的行事原则则是理性——这是我对火凤中三人的解读,和历史无关。



然没有之一 2011-10-27 05:17

(十二)

Y暂离的这段时日里,G越来越多地在想,要是两人能永远这么一同住下去,那该有多好……自己弹的前奏,他就能给续上后半段的赋格,倘若买一架琴放在家里,还可以玩玩四手联弹;专业上,能够拓展各自研究的文化领域,还可以互相校读德语论文;闲暇时候一起去喝喝咖啡、看看电影,还可以结伴旅行……于是自己便再也不会总是独来独往地穿过整个校园,今后若是当真做了学术,也不必形单影只地站在讲台上——就算课多半还是要一个人来讲,研究当然也还是要一个人去做,但是有一个人驻在自己心中,有所牵挂,亦有所期待,这世上和这个人有关的东西就会从此变得重要起来。所谓意义,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了吧。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1] G轻声念出这这句,然后自嘲地笑了:J教授那天晚上说过的话他当然没有忘记,“那家伙,大概是不会这么想的吧……”

果然,Y回到德国之后告诉G说,自己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这次回国就是为了和那边的大学商量细节事宜并敲定起始日期的。


当然,”Y一贯波澜不兴的面容此刻竟也有点喜形于色了,“不论你什么时候找到下一个合租者,我都会付满三个月房租的。”[2]

那是小问题。”G一笑,“说起来,下下个月才是你的生日,也不知你到时还在不在——这礼物就提前给了你吧。”


Y十分惊讶,几年来他和G并没有互送生日礼物的习惯。这个G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说是“临别礼物”罢了。


Y拆开包装,见是一幅《墓中基督》,心下一阵狂喜:“你从哪儿找到这幅画的?”


G漫不经心地一耸肩:“我想,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自然也会喜欢这幅画的吧。”[3]


答非所问,Y却十分兴奋地连连点头。


G从未见过自家室友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绪,觉着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地感伤。说出话来语调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着:“又不是原画,有啥好激动的。”

原画在巴塞尔呢。”Y有点语无伦次,“难道你想去偷吗?”

G
大笑:“你肯做帮凶我就去。”


那画怎么也有两米长吧……肯定会被逮住的。”


G差点儿没笑喷:难道没有那么长就能偷得出来了么……忍笑故作正色道:“被逮住了你还可以给我们做法庭辩护。”

Y
笑道:“我是事务律师,可没有诉讼律师的执业资格。”[4]


怎么?你没通过第二次国家考试?”


不是,”Y笑着摇头,“和德国不一样的制度——你去wikipedia一下就知道了,先不说这个——我该回送你点儿什么呢?”


G的心中蓦地掠过一抹暗色,勉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嗯,让我想想好了。”

两天后,Y笑吟吟地递给G一个包裹,上面还带着从英国快递而来的标签。G好奇不已地拆开来一看,是一盒CD,看上去有四五张的样子,封面上写着“Das Wohltemperierte Klavier I & II(十二平均律钢琴曲集)”,却不像是正式的出版物。


我弹的……”Y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几年前自己录了玩的。”

哦……”G的语调满是惊喜,“你还真是……”

我看你好像还挺喜欢巴赫的……而且那些钢琴家们弹的各种版本,网上到处都有得卖,所以我想……”


实在是惊喜!”G不等他说完便哈哈大笑道,“多谢多谢!”


Y也笑了,却还是补完了自己的上一句话:“我想,跟你一起住了这么久——虽然我弹得不如那些专业人士多多了——就算留给你作为私人纪念吧,呵呵。”


G的脸上笑意未尽,心中却有些凄然:“嗯,的确很有纪念意义。”

两人忽尔一阵沉默,就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G的脑中一片浮光掠影,这四年来发生的一切像是被呈现在了四维的剧场,时间轴不再流动,所有种种一下子都铺陈在了眼前。


于是他IQ不低也从不缺乏自控力的大脑竟尔一下子短了路,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跟……如果我也去英国呢?”

你来英国做什么?”一个“来”字,G已敏感地意识到了Y为自己划定的范围。


我只是在想……反正我马上就毕业了,去哪里读博不是读啊。”


你不是挺喜欢德国的么。”Y脸上的笑意已然缓缓褪去。


你怎么知道。”这么问却并未期待得到回答,“英语国家也不错啊。”


那也不一定非要来英国——你也可以考虑美国的。”


如果……”G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是说‘和你’呢……”


和我?”除了疑惑还是疑惑的表情。


我……想要能够和你在一起。”G对语法规则不管不顾地一连用了两个情态动词第二虚拟式,只想尽可能地将这句话表达得委婉而不显突兀。[5]


我表示……”Y依旧面如平湖,语调沉稳而坚决,“我不觉得我们可以在一起……”


G竭力忽略此刻自己心中那个无限蔓延开来的黑洞,一言不发地挑了挑眉毛。


只听Y续道:“真心没有这方面的感觉。”


是吧。”G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当天晚上G就去给房东写了一封解除租赁合同的信函,然后开始给自己寻觅新的住处。


尽管G跟自己发誓过再也不翻译任何街道的名称,但他还是食言了。那条街,Hohlstraße,叫作“空街”。很贴切,G这么想。

房间比原来的要大些,尚未来及添置家具,整个屋子显得空空荡荡。少了一架钢琴,G想。

数日后,J教授来访。


新公寓是二楼,没有了花园或草园,而是阳台。

是夜,在没有阳光的阳台上,他看着那个发色融入夜色的年轻人拈起一根筷子敲着酒杯,用好听的嗓音一遍一遍地唱着一首他从没听过的歌:[6]

你的笑引起我的嫉妒
彷彿没有我的你更幸福
你总是知道我怎样会受苦
你用对我视若无睹向我报复

没有要让未来模糊
只是你想要的太难构图
我有的犹豫是因为怕辜负
怕我的爱将来会是你的包袱

你是我的企图
我始终因此而满足
朝朝暮暮之前
我可以孤独

你是我的企图
可惜你不能被说服
一点一点给我
无爱的残酷

==
1:语出《圣经·传道书》,第四节。
2:一般来说,解除房屋租赁合同需要书面通知,从通知起到搬出通常有三个月的期限。
3:文艺复兴时期德国画家(小)Hans Holbein作品,被陀思妥耶夫斯基评价曰:“可以把许多人的信仰夺去。”图的口味比较小众,可能引起不适,搜索须谨慎。
4:在英国,律师有两种,事务律师(solicitor)和诉讼律师(barrister)。一般来说,前者不可以出庭辩护而后者可以。
5:动词的第二虚拟式有委婉表达的效果,但是按照德语语法规则,每个句子里面(虽然可以有多个情态动词)只有一个情态动词能够使用第二虚拟式。
郭嘉的错误说法是:Ich... möchte mit dir zusammen sein könnten.
语法正确的说法是:Ich... möchte mit dir zusammen sein können.
7:袁惟仁《企图》。配合此曲看本段效果更佳。http://www.1ting.com/player/c2/player_12940.html










-FINE-
谨以此文遥寄荀令君。
茶花无意,鹤亦长情。

若华思忧 2011-10-27 06:29
非常喜欢这样的令君的感觉呢,形象上毫无违和感
令君总是这样,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和他有过交集的人,即使他如何在意,他都不会因此偏离自己想要前进的方向,淡淡的,却一直坚持着
只是未免让人怜惜

定风波 2011-10-27 13:35
等着LZ修订完  再来看看这两个人。
很希望有个好结局——但是这两个人的性格本来就不可能有所谓的好结局。
其实现在也算···还好。
令君给自己的生活划下一条线,不能偏离的线。他是个太过于···有“计划”的人,所有东西分门别类,井井有条。郭嘉被他划定在德国的范围,划定在“朋友”的范围,不给他跨越这个范围的机会,也不给自己思索要打破这种范围的思绪。
到底有情无情——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郭嘉···嗯···算遗憾吧——不过既然喜欢上了这样的人,也会知道这样的可能吧。不会说有多么伤心,只会寡淡地笑笑唱唱歌,道声遗憾。
这种憋着不爽的心情啊!!!
诶···各种自我感觉说错了LZ 勿怪···

丝绒 2011-10-28 19:03
真心喜欢GN这篇文章,也很喜欢用来评价三人的那三个词~尤其文若的那个词,更让我觉得心里酸酸的感觉
同样,GN这篇文还激起我去楼下虐待钢琴来着。。。哈哈
还有一个感觉就是。。。德语单词都这么长啊。。。就那个宪法里的什么自杀什么的那个,一个词怎么都那么长啊。。。

月在香初上舞时 2012-01-09 14:16
追了LZ几篇火凤文了,因为我也是火凤同好,所以看见GN的文十分亲切。
这篇文章角度很新颖啊,很喜欢LZ笔下的文和,总是宠着嘉嘉,默默地爱着他。不过有点小问题要吐槽一下,个人认为,GY两人初相见的时候,极有可能是文若准点到等着在图书馆睡觉的奉孝,嗯嗯,这样也许更符合人物性格。。。

山月 2014-10-19 22:31
看完再说话啊。
我倒是喜欢文和是导师的感觉,无论三国还是火凤,尤其是火凤贾三和嘉嘉太带感了,么GN一个。。。。

酒酿樱桃子 2022-03-09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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