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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冷冷 2020-11-19 10:19

[权肃/策瑜策/逊蒙逊]披星戴月(现代AU/中长篇)

CP:主权肃
(策瑜策/逊蒙逊,还有一丁点儿的瑜逊瑜)
Author:糊冷冷
Warning:现代AU,穷人文学,有重要原创角色,有比较详细的性描写,大约是中篇
感谢RR和啾啾和S酱补充脑洞

回忆这理想不够理想
沿途逛世间一趟只有向上

糊冷冷 2020-11-19 10:19
01 楼道

今天的太阳
也如此明亮刺眼


孙权忍无可忍地拍了拍墙壁,那边的动静稍微小了点,但躺下没三分钟,女人的叫声又高亢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隔壁那个女的叫得还没你好听?”躺下去后的孙权问躺在身边的鲁肃,“肃肃,你觉得呢?”
“睡觉。”鲁肃翻了个身,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们这张床只有一米二,要装两个一米八的男人实在是挤得可以,所以平时会拼上一边的凳子,再垫上棉絮,才勉勉强强躺下。
鲁肃以孙权会滚下去的理由让孙权睡在里面。
“肃肃,我想做。”孙权凑过去,搂住鲁肃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明天要早起,不做。”鲁肃拒绝地很坚决。
孙权叹了口气,手还是沿着露出的腰部往棉质睡衣里伸去。
鲁肃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孙权还在乱摸的手,他猛地转过身,他们身量差不多,差点磕到鼻子。
“我来帮你。”鲁肃熟练地握住了孙权还是半硬的性器,上下抚弄起来。
被恋人用手服务了一发的孙权只觉得自己被敷衍地对待了,可是面前的鲁肃真的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缓。
大约是太累了,临近十一月,鲁肃的工厂一直在加班,孙权的心又软了下去。
“晚安,肃肃。”孙权凑过去亲了一下鲁肃的嘴唇,拿纸揉成一团塞进耳朵,也闭上了眼睛。

现在是仲秋,天气已经转凉了,昨天鲁肃在工厂里拿回报纸,将有些漏风的窗户糊住,他是拿彩页糊的,因为彩页部分比黑白的新闻纸要结实些,孙权在边上递了白浆糊,是去年贴春联时剩下的。
孙权和鲁肃如今住在一栋筒子楼里,217室,二十平的单间,朝北,厨房在走廊,公用浴室和卫生间。朝北比朝南要便宜两百,可以是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多。
七点钟起来时,鲁肃已经做好早饭了,说是早饭,其实是昨天晚上剩下的饭煮了粥,再配上咸鸭蛋和榨菜。孙权洗了手,端正地坐在桌子前,敲咸鸭蛋。
“今天也要加班吗?”孙权敲了敲大的那头,筷子捅破,再将里面的咸蛋黄挑出来放进鲁肃的碗里,稍微拌拌。
“这个月大概都要加班吧,不是购物节吗?”鲁肃有时候也好奇为什么那些人能有那么多东西好买的,仓库比平时爆了一倍,忙了起码有两三倍。
“是啊,我估计也得开始加班了,不然可能发不完。”孙权将咸鸭蛋分了分,又夹了点榨菜,搅拌着,呼噜呼噜地喝了下去。
“锅里还有。”鲁肃吃得慢条斯理一点,他有那种泰山崩于前也不改面色的沉着和冷静。
孙权直接拿来了锅,两人又将剩余的白粥分了。孙权舀起水拿起抹布,利落地把锅洗了,才回到桌前喝粥。
孙权发现自己碗里的粥似乎比刚刚多了些,只见鲁肃面色如常,他快吃完了。
“我先走了。”鲁肃起身,他要去的食品厂比孙权的远些,必须要坐公交。
而孙权只要下楼骑着他的自行车,骑到五公里之外的快递点,就可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今天不用做我的饭。”鲁肃背着他的包,站在门边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孙权还在埋头喝粥,接着他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过神,叫住了鲁肃,“等等,我跟你一起下楼。”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粥喝干净又把碗洗了又把桌子擦干净的孙权和鲁肃一起下了楼。

七点半的走廊已经很热闹了。
有端着热水洗头的女孩,有带着早点回家的老头,洗衣房里也聚集了许多人。孙权看到了他对门的邻居出门,是一家三口,女人是家政阿姨,男人是附近工地的工人,小男孩好像上三年级,孙权听过他背乘法口诀。
那时候孙权和鲁肃说:“我可是小学一年级就把乘法口诀倒背如流了,现在的小孩真的不行,三年级了还不知道七八五十六的。”
鲁肃很给面子地回答道:“是啊是啊,小权真厉害。”
与此同时,孙权听到对门的女人也说了一样的话:“我们小阳真厉害啊!”
孙权几乎哽住,鲁肃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又说了一遍:“我们的小权真的很厉害……如果有机会的话,说不定会成为数学家吧。”

打照面时男人点了点头,女人却没给一个正眼,反倒是急匆匆地把孩子拉到了自己身边,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孙权和鲁肃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几乎不会为此所动,半个楼道的人都是这么对待他们的。
到大门口时,住在隔壁的叫做阿眉的妓女正从外面回来,她穿着浅粉色的吊带裙,对他们打招呼。
“孙先生,鲁先生,你们去上班了呀!”阿眉操着一口带着粤语腔调的普通话,她长得不算差,染着金黄的头发,很瘦,脸上化着浓妆,近看还有些卡粉,香水味浓郁到刺鼻,伸出来的红指甲却有些斑驳了。
“阿眉妹妹,拜托你下回真的……嗯……那个,轻点。”孙权又想起他半夜睡不着觉的事情了。
阿眉眨眨眼,笑得无辜羞涩:“孙先生,你这么说,我听不懂了啦。”
孙权一听乐了,正想再说,鲁肃却有些脸热,他拉了拉孙权的手:“阿眉,那我们先走了,”
“鲁先生,拜拜,祝你们一路顺风。”阿眉笑着挥挥手,踩着小高跟一歪一扭地上楼去了。
“她不怕冷吗?”孙权看着远去的阿眉光裸的手臂和双腿,打了个寒颤,“真不怕冷。”
“……我的公交车到了,”鲁肃看着开到站台的照例挤成沙丁鱼的公交,和孙权告别,“小权,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哦。”孙权点点头,他找到自己的自行车,解开锁,跨了上去。
与载着鲁肃的公交车一起往前的孙权,慢慢地被公交车甩到了后面去。
孙权正对着明亮的日光,微眯着眼,吹了一句口哨:“今天的太阳也好亮啊。”

糊冷冷 2020-11-19 10:20
02 阿眉

咸是好的
盐在不久之前还是珍贵之物


阿眉是今年三月份搬进来的,这边的条件不好的,但胜在便宜,因此,那个酗酒的男人和任他打骂的女人搬走之后不到半个月,阿眉就住进来了。
阿眉的东西很多,衣服尤其多,正当她提着重重的行李箱在楼梯上挪动,鲁肃帮了她一把。
被一只手接过行李箱的阿眉又惊又喜:“先生,您真是好人啊,我住在218。”
鲁肃温和地笑笑:“我在217住在你隔壁。”
“一个人吗?”阿眉跟在鲁肃后面半步,手背在后边,高跟鞋哒哒哒。
鲁肃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和我男朋友。”
阿眉很惊讶,来来回回打量了好久:“你和你男朋友?你们是……那个?”
鲁肃点点头,阿眉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有好奇,没有恶意。
“还有其他的吗?不过我男朋友也很快回来了,我让他一起帮着搬。”鲁肃把行李箱推到阿眉家门口,门敞着,里面衣服堆了一床,门口全是各式各样的高跟鞋。
阿眉嫣然一笑:“这是最后一箱啦,谢谢你,我叫阿眉,是眉毛的眉。”
“我叫鲁肃,”鲁肃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跟阿眉告别,“有需要再找我。”

孙权回家时敏锐地闻到了鲁肃身上蹭到的香水味,他皱着眉:“隔壁搬进来谁了?”
“是一个女孩子,看起来还挺小的。”鲁肃待在门外搭建的小厨房间。
“你能判断女孩的年龄?我怎么觉得你还是把我当成十八岁的孙权,我今年都二十二了。”孙权走到水盆边,捞起一颗水淋淋的青菜,一张张剥开,细细清洗。
“小权看起来很年轻啊,十八岁和二十二岁没有什么区别的。”鲁肃低下声,姜蒜已经切好,放在碟子里,他拿过孙权洗好的青菜,咔擦咔擦地切起来。
“怎么一样,十八岁的我还没有肃肃,可是二十二岁的我却有了!”孙权给鲁肃套上围裙,系上身后的带子,打开煤气阀门。
开火,倒油,姜蒜爆炒,翻炒,再倒入切好的青菜,炒到脆生,撒下盐和味精,出盘。

盘子上有金色的花边,是去年夏天的孙权亲自拉着鲁肃去夜市挑的,每个盘子砍下了一块钱,孙权很为此得意,省下的钱刚好够一人一根棒冰,他们走到了人烟渐少的偏僻街道。
这一侧是低矮的城中村,不远处能看到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头顶路灯一闪一闪,更高空是一轮月亮,底下,孙权拉住鲁肃的手。
“你看那些住很漂亮房子的人,不是也和我们一样,看同一个月亮吗?”孙权仰着脑袋,边上正好是一家夜宵摊,泡沫携带着五光十色的油污一路流到街边,孙权的运动鞋一脚踩上,发出啪叽的声音。
“是啊,岂止是他们,过去的人们,未来的人们,都会看这样的月亮吧。”鲁肃想起读书时学过的古诗,但是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什么江月的,也是这个意思。
“那他们在高处看到的星星会更加明亮吗?”孙权的视线越过那些纵横的电线,挂满衣物的窗台,一直望向狭窄街道的尽头,那铁塔一般的玻璃幕墙此刻也散发着绚烂的光芒。
“我不知道。”鲁肃诚实地回答,可能他很小的时候也住过那样的房子,可是这已经和他无关了,但他觉得现在被孙权牵着手走在阴暗偏僻的小道,也很好。

孙权在菜被油炒着哧啦哧啦的声音里回过神来,青菜的香气已经弥漫出来了。
“你杵在这做什么?油烟这么好闻的啊?要么回房间休息会儿,要么就过来帮我炒菜。”鲁肃捏了捏孙权的脸,“端进去吧。”
孙权端起青菜时,鲁肃已经开始炒第二个菜了,是青椒土豆。
“要不还是我来,你去休息?”折返回来孙权建议道。
“别麻烦了,冰箱里有昨天买的烤鸭,你去拿过来,我热一下。”鲁肃笑着说。
两个人还在说话,隔壁开了门,孙权第一次见到阿眉。
阿眉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打了个哈欠,看到孙权时才眼睛一亮。
“鲁先生,这就是你的男朋友啊,看起来好小,还是学生吧?”
孙权生平最讨厌别人说他小,脸立刻端起来了。
“他是孙权。”鲁肃倒了点水进去,盖上盖子,土豆要焖一会儿才好吃。
“孙先生啊,我听鲁先生说你们是一对诶!”阿眉眨眨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身边有活的男同性恋。”
孙权无言地看了鲁肃一眼,意思是,你怎么什么都跟人说的。
鲁肃颇为无辜地笑笑:“小权,阿眉是新搬来的邻居。”
“对的,我是阿眉,是眉毛的眉,不是梅花的梅哦。”阿眉笑得格外灿烂,“对了,这边隔音是不是不好的呀?”
“是不大好,在你之前,隔壁男人天天打老婆,我们过去劝架不听,只能报警,结果警察说他们不管家务事,教育几句又放了。”孙权显然有些愤懑不平,他叹了口气,“后来女人被打都不敢哭了,但是还能听到头咣咣撞墙……瘆得慌。”
阿眉夸张地抱着手臂:“打老婆的都是坏男人,在外面不行才打老婆,好男人才不打老婆,我以后就要找不打老婆的好男人。”
孙权觉得阿眉的标准是有点低了,不打老婆和好男人之间怕是差了起码几百公里吧。孙权从来不觉得自己算是什么好男人,顶多算对鲁肃好的人罢了。
“那……你们晚上……”阿眉笑得有些扭捏,剩下的话被鲁肃打开盖子锅铲翻动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但孙权听清楚了。
阿眉说:“你们记得买耳塞呀。”

鲁肃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直到他去水房打水时才听到洗衣房女人的议论声,才知道阿眉在其他人眼里究竟从事什么样的职业。而在第五天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不知道第几个男人进出阿眉的房间,才意识到阿眉真的是个妓女。
倒是当天晚上孙权抱着鲁肃,含糊地在他耳边说悄悄话:“隔壁那女的好像做的是那方面的工作……就……那种。”
鲁肃眉头一皱:“你不要随随便便揣测人家好女孩。”
“肃肃你这就不对了,谁说做那件事就不算好女孩的了。养家糊口的职业罢了,说得好像我们不是卖身给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似的。”孙权在这方面格外通透。
现在是春夜,外面猫在叫春,孙权觉得自己也有点思春,动作便有些不规矩了起来。
鲁肃有些不好意思,以前隔壁住的是一对纠缠怨侣,现在是年轻女孩儿。
可是阿眉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的声音穿过筒子楼薄薄的墙壁,暧昧又高亢,与另外那头的音乐家吉他声,对门孩子背诵课标必读的古诗声,楼上蹦蹦跳跳的踢毽子声,窗外的狗叫声,还有什么吵架声,欢笑声,隐约的哭泣声,都在尘世的大汤碗沸腾,扬起了烟火气。
孙权和鲁肃就被尘世烟火融成了这样的含糊的一团。

孙权拥着鲁肃,从后面缓缓插入,一路惊起了噼里啪啦天雷地火。
“肃肃,你是不是害羞了?别害羞嘛。”孙权咬着鲁肃的耳朵,哄劝道,“乖,放松点,我要插不进去了。”
阿眉那头已经偃旗息鼓了,而这头鲁肃咬着棉被,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孙权一时间挥汗如雨,觉得鲁肃里面湿湿软软,身子颤抖,简直动情得不像话。
“慢点……”鲁肃忍不住求饶,结果一开口,话就被顶弄得碎了一床,他再也咬不紧牙关。
“今天肃肃好可爱。”孙权说,他是那种直抒胸臆的类型,鲁肃在他眼里总是很可爱的。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对门孩子念到了这句时,外头春夜,当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孙权,快去收衣服!”在床上平复着高潮后余韵的鲁肃差点要睡着了,可是又敏锐地捕捉到了楼道里忽然的吵闹声,人们都在叫声里收衣服,再细细一听,玻璃窗外真的有细雨。
孙权光着身子跑去窗台,再回来,鲁肃从他身上闻到了春雨的味道。
舔了一口,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总归是咸咸的。
咸是好的,盐在不久之前还是珍贵之物。

第二天的阿眉——他们已经认识第三天了,她还是如常与鲁肃说话,孙权今天轮休,只有鲁肃一个人上班。
“鲁先生,孙先生晚上是不是很猛啊,你们弄了好久。”
鲁肃想立刻关门或者立刻跑下楼,不要和她说话,可阿眉真的一点恶意都没有,这就好像说,“你今天吃了吗,”是一个语气。
他只好僵硬地打招呼,他选择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早。”
“没有关系啦……我去睡觉了,你快去上班吧。”

糊冷冷 2020-11-19 10:21
03 玫瑰

我觉得同龄的男孩大多数都很蠢
没办法喜欢他们


阿眉的生活多少比孙权和鲁肃阔绰一些,就比如她会买两斤桃子,分一斤给孙权和鲁肃,也会买一个西瓜,分一半给孙权和鲁肃,自己捧着吃另一半。有时候,不用上班的鲁肃会敲敲阿眉的门,给她送多煮的一份早饭。阿眉基本不吃早饭,胃痛时就蹲在床边,忍忍就过去了。据阿眉所说,读书时拿省下早饭钱追星,跑好几公里买有喜欢的人照片的杂志,很多年后才知道那也是盗版,她的钱也从来没落到他口袋里去。
“他真好看,唉,可惜那些杂志被爸爸妈妈发现,他们把这些书扔了,又打了我一顿,他们不让我念书了。不过我脑子也不好,念不好书,我弟弟就很厉害,他读书超厉害的。”说起弟弟,阿眉会拿出钱包里的照片,和阿眉有几分相似的男孩,靠在姐姐身上,腼腆又可爱。
孙权轻声地哼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鲁肃知道阿眉赚到的大部分钱都要寄回家去,给她的弟弟念书用,怎么看都是一项不一定能回本的事业,可是这种话外人劝不得,他只好说:“倒是希望他早点读完书,好赚钱养你。”
“他当然会的!”阿眉信誓旦旦地说,“我弟弟可粘我了!”

五月份的一天,阿眉带着一整捧玫瑰花回家,她用那粤语味道十足的普通话神采飞扬地对在锁自行车的孙权说:“我终于明白孙先生为什么每天都那么开心了?”
孙权把自行车锁好,直起身子问:“为什么?”
“因为我也谈恋爱了呀!”阿眉拍了拍有些发红的脸,“谈恋爱的感觉真好呀!”
孙权一愣,随即一笑:“你开心就好。”
“我最近不会吵你们啦,我打算换一份工作。”阿眉抱着她的花轻巧地转身,和孙权一起上楼。
“那敢情好。”孙权耸了耸肩。为了不吵到邻居,他和鲁肃做爱时会放音乐,以盖住床板吱嘎吱嘎的声音和间或的其他声音,大部分是纯音乐,主要是孙权觉得有歌词会影响他发挥,毕竟鲁肃做着做着开始哼起歌来怎么都感觉挺败兴致的,什么星星点灯我照亮你的家门——孙权希望鲁肃做爱时好好地叫床就可以,叫他名字也可以,拜托了,别唱歌。
“对了,鲁先生今天加班吗?”得到孙权肯定的回答后,阿眉走到自己的门前,在自己的花里抽出一朵,想了想,又抽出一朵,“喏,送给你们。”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花,谢谢你啊阿眉妹妹。”孙权接过两枝玫瑰,他也不知道阿眉有多大,但是把女人叫小了总是会让女人开心的。
“那,晚安。”几乎是跳舞一样,阿眉转进了屋子里,孙权的微笑垮下来,他找到一个空看的塑料瓶,装上水,将玫瑰塞进去。

鲁肃回家时看到窗边放着两枝玫瑰,惊讶极了。
“你买的?”鲁肃给自己倒水喝。
“是啊,我买的,肃肃喜不喜欢?”晚上打算煮面条,孙权把挂面下了下去,是香菇青菜面,浇头是木耳小炒肉,用玉米淀粉腌过的小炒肉,比里脊肉还要脆生。孙权想了想,打算再煎两个鸡蛋,蛋黄会流那种。
“不是你买的。”鲁肃笑着摇头。
“你怎么知道?啊啊啊烫!”孙权端着一碗面,快速地放在桌上,手搓了搓耳朵。
“你拿块湿抹布垫着,烫到手了怎么办?”鲁肃握住孙权的手指,吹了吹,才去拿剩下的那碗面。
“等等,我还要煎蛋的。”孙权喊住鲁肃。
“我来吧。”鲁肃回答道。
门外传来了煤气声,油沸腾声,鸡蛋下锅声,刺啦刺啦,香气扑鼻,光是想象,就能猜到那鸡蛋是怎么在锅铲下翻过身壮烈殉情。第一个荷包蛋被盛出来,应该是煎第二个了,孙权把浇头里的木耳拨到自己碗里,剩下的碗里多半是肉。
鸡蛋还剩最后一个,鲁肃想着干脆都煎了,多出来的那个给阿眉送去。
阿眉不怎么做饭,鲁肃进门之前,她在吃泡面,左手侧是一大束玫瑰花,右手侧是手机,在发短信。
房间乱得几乎没有地方下脚,鲁肃不知道要怎么迈过那到底是垃圾还是衣服的白色不明物,只好站在门口。
“给我加餐啦?鲁先生,你真好。”阿眉很惊喜地看着鲁肃端过来的荷包蛋,她蹦蹦跳跳地踩过那白色不明物,接过鲁肃手中的盘子。
“你胃不好,应该少吃点乱七八糟的东西。”鲁肃觉得平时关心孙权关心惯了,看到年轻孩子糟蹋自己,总是要忍不住说一两句。
“我知道啦,嘿嘿,鲁先生说了和我男朋友一样的话呢?”阿眉咬着叉子,眉目都飞扬了起来,“我谈恋爱啦,鲁先生。”
“真好。”鲁肃也一愣,笑着说,“那要好好珍惜啊,遇到喜欢的人,很不容易。”
“我希望我和他也有你们那么好。”阿眉眨了眨眼,眼睛都在发光。

回到自己房间的鲁肃看到桌子上有两碗面,面上的蛋和浇头都分好了,他拿筷子掀起鸡蛋,默默地又把底下的肉夹回到了孙权的碗里,又从孙权碗里夹了几块木耳。
戳破鸡蛋,蛋液流进面里,孙权吃得好开心,在热腾腾的蒸汽里看到鲁肃温和安静的脸,吃得更开心了。他含糊地说:“你怎么知道玫瑰不是我买的啊?”
“你要是买花,不会买玫瑰吧?”鲁肃肯定地说,“你会买其他的——更大概率是什么都不买,买花不如买点虎皮凤爪来改善一下伙食。”
“对不起啊,肃肃,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没给你买过花。”孙权喝下一口汤,“等以后,我有钱了,我一定给你也买那么多花,让你招摇过市。”
“好啊,我就等那一天。”鲁肃轻声笑了,“那我要九十九朵,少一朵都不可以。”
“要九百九十九朵!”孙权给自己加了工作量,甚至唱起歌来了,“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绝对不送给别人家……”
笑过了之后,孙权却忽然低下声音:“对啦,隔壁阿眉恋爱了,也不知道男朋友是什么样……会不会被骗啊?”

春光越来越明媚,在漂亮的姑娘们愈加争奇斗艳的时候,阿眉却变得朴素了起来,她染回了黑直长发,淡妆,白色长裙,低跟单鞋。
恬静得不像她,鲁肃第一次见到还以为又来了新邻居,只是她回头一说话,他知道她还是阿眉。
“鲁先生,这样会不会不好看?”阿眉站在两个人的面前,有些忐忑。
鲁肃认真接触过的女性实在是少得可怜,但是以他的审美,觉得阿眉还是挺好看的。而且依照他的观点,只要喜欢,怎么样都好看。比如他觉得孙权套破麻袋也好看,当然不穿更好看,情人眼里岂止出西施啊,情人眼里出万物,这整个城市的春天也比不上他的微笑啊。
“太白太素了,来来来。”孙权直接冲进了阿眉房间,帮她挑衣服,挑出了吊带背心,珍珠边的小开衫,纱制的短裙,“听我的,男人肯定喜欢这样。”
“你怎么会知道男人喜欢看什么样的女人啊?你不是只喜欢鲁先生吗?”阿眉不怎么信任地打量了一下孙权,“嗳,我还是相信鲁先生。”
孙权顿时不知道回什么好。
“阿眉,你还是听小权的吧。”鲁肃认真地强调说,“我没小权懂。”
“那我试试看,你们等等我。”阿眉猛地把门关上。
孙权和鲁肃在门外,远处走廊的尽头透着微光。从来没有女朋友的两个人总算稍微体会到了男性陪女性逛街的感觉,不过比起那些人要好些,他们还能牵牵手,说些悄悄话。
“肃肃,你以前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小时候家教很严,不允许早恋。”
“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没有,我可能是天生喜欢男人的吧。”
“那你有喜欢过其他的男人?”
“我觉得同龄的男孩大多数都很蠢,没办法喜欢他们。”
鲁肃回答得一板一眼,孙权笑哈哈地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那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也很蠢?”
“怎么会,小权和其他人不一样,小权很可爱。我喜欢小权。”
孙权也认真地说:“我在肃肃之前也觉得其他人都很蠢,没办法喜欢他们。”

两个人还在说什么话的时候,对门忽然开了门,走出来那个小孩,他先是一愣,接着朝着他们吐了口水。
“死娘娘腔!恶心死了!”
孙权顿时火大,抡起拳头就要吓唬小朋友,小朋友吓得转身就跑,跑出没几步远又开始做鬼脸。
“不要和小孩子计较啦,”鲁肃拉住孙权,很快找了更加恰当的方式安慰他,“反正他这辈子乘法口诀都没你背得好。”
“对,数学永远只有59分!”孙权点点头,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个坏小孩成绩单一路飘红的未来了。
这边的门也开了,阿眉换上了孙权建议的衣服,清纯又不失妩媚,像是亭亭玉立的玉兰花:“我要去约会啦,谢谢孙先生和鲁先生……对了,昨天送你们的玫瑰你们喜欢吗?是我男朋友送的哦!”
“真羡慕你啊,孙权这辈子都没给我送过花。”鲁肃笑着说,“玫瑰很好看,谢谢你。”
“在恋爱生活里,情趣是很重要的啊。”阿眉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像鲁先生这么好的人,值得孙先生送一朵花。”
孙权立刻点头:“对,你说得对,今天就去买。”
阿眉去约会了,好不容易有空休息的孙权和鲁肃去不要钱的公园看了一天的花。

之后,孙权和鲁肃见过阿眉的男朋友一次,在外面,是一个俊秀到过分的青年,温和有礼,却有着一双撩人的桃花眼。他和孙权、鲁肃打招呼,说自己是阿眉的男朋友。阿眉搂着那人的手臂,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孙权,我觉得这人不是很靠谱。”回去之后,鲁肃用他的直觉说。
“就算我们觉得不靠谱,你架得住人家阿眉飞蛾扑火地喜欢人家吗?”孙权说,“我们劝不住人家的……”
“可能在别人眼里,我们和阿眉也差不多吧。”鲁肃低下头去,“小权,你今年能回家吗?”
“不讲这事了,”孙权的神色有些焦躁,他坐下来,拉住鲁肃的手,““肃肃,你要明白,我们拯救不了任何人,我们只能拯救自己。”
玫瑰花已经完全凋谢了,一片又一片,被孙权夹到了一本书里,《爱与战争的日日夜夜》。

糊冷冷 2020-11-19 10:25
04 金鱼

说起来,都是很无聊的事情。
但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天气渐渐热了,五一之后就得开风扇,孙权花了两小时把沾满黑灰的风扇洗了出来。鲁肃刚刚洗完澡,穿着拖鞋,抱着脏衣服回房间,头发还滴着水。
“肃肃,看我变魔法!”孙权得意地说,他把叶片擦干,又重新装上,然后接上电线。电风扇呼啦呼啦地吹了起来,将塑料桌布吹了起来。
“好棒的魔法!”鲁肃的口气和要给幼儿园小朋友贴红花也差不多。
孙权笑着起身,他穿着被汗浸透的背心,肩胛骨微动,头发也湿乎乎的,和鲁肃洗完澡差不多。

小权真好看,认真工作时简直闪闪发光,想把他永远藏好,不让别人看到。
这么想着的鲁肃从后面抱住孙权,手顺着小臂滑下去,虚虚地从上方握住孙权的手指,十指相扣。
“咦?这里还有点灰。”孙权闻到鲁肃身上牛奶肥皂的香味,他咽了咽口水。
“要不要做?你还有力气吗?”鲁肃刚洗完澡,又要出汗,从里到外都湿透就最好。
被爱人质疑能力的孙权立刻炸毛起来,他转过身,怒气冲冲地把鲁肃扛起来——像是扛米袋似的,气势汹汹,还是轻轻地放在床上。笑成一团的鲁肃踢掉了拖鞋,小腿放在了孙权的肩膀上,孙权跪在床边,把鲁肃湿滑的小腿握在手心里,再托起大腿,重心往鲁肃那边倾倒。
鲁肃的大腿夹着孙权的脑袋,一只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捂住嘴巴,身体颤抖着要往后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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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暮春,好像盛夏已经来了,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冗长喧嚣的蝉叫声。
做完之后休息够了的鲁肃认命地起身:“我去洗澡。”
孙权抱着鲁肃不让去,他搂着鲁肃的腰:“先睡会儿,我刚刚洗累了,真的,顺便还把地又擦了一遍,我可太喜欢做家务了。”
“真的是洗累了吗?”鲁肃明显是在记恨着孙权刚刚没说出口的话。
“鲁肃,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回?”孙权装着恶狠狠地说,可是眼皮却越来越重,最后他睡着了,有什么轻柔的正覆在他的身上。
鲁肃没睡,现在是下午四点钟,他听到了隔壁的关门声。
阿眉应该是去上夜班了,挺好的,真希望一直这么好。

阿眉在恋爱,她热情似火。
她变成了街对面便利店的收银员,鲁肃和孙权去买东西时见到了她,她穿着工作服,和他们说打招呼,说要挑选放在最里面的那些货物,那些生产日期会比较晚。
孙权嗜甜,他和鲁肃挑挑拣拣买了一袋树莓味的阿尔卑斯,又买了一小把的陈皮糖,可以吃好久。
一共10.7块,阿眉收了20块钱,她拿出计算器,有些笨拙地按着,电子女声发出数字的声音。
没等阿眉按下第三个键,孙权开口:“给我9块3毛就好啦。”他又递过去一张1块纸币,补充道:“给我10块3毛。”
阿眉不确定地又算了一遍,才笑眯眯地递过零钱:“孙先生数学好好啊。”
20内的加减法也能算数学好吗?孙权哭笑不得。鲁肃拆开阿尔卑斯的大包装,又撕开其中一颗糖的糖纸,塞到了孙权嘴里。
“肃肃,好甜。”吃到糖的孙权好开心,腮帮子微微鼓着。也不知道是说糖甜还是人甜。

过了一个星期,孙权再去便利店,柜台前已经换了陌生的收银员。回去之后,他好奇地问隔壁的阿眉——阿眉的房间已经比以前整洁很多,但是跟孙权鲁肃的房间还差得远。
孙权靠着门框,抱着手臂。
“你不去上班了?”
“遇到熟客了,他缠着我,我没办法和店长交代,所以只好先辞职了,”阿眉叹气,“都还没干一个月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孙权皱眉。
“不过工资也太低了,我睡几晚就——”阿眉沉默了下来,“就没有那种来钱快又不是……的路子吗?”
“你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如果仅仅是养活自己……”孙权很快回想起来了原因,他略带讽刺地说,“拿着姐姐辛辛苦苦赚的钱去读书,也不知道你弟弟会不会心安?”
“他不知道,我不会让他知道的。”阿眉的手指绞缠在一起。
“……噢。”孙权没有鲁肃那样的耐心,如果鲁肃在的话可能还会多劝几句,他耸了耸肩。都说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孙权总觉得自己仁至义尽。
“我想和我男朋友私奔去很远的地方,谁都不认识我们就最好了。”阿眉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我的男朋友,他对我真好,会送我回家,还会给我买红糖水。”
“这不是应该的吗?”孙权忍不住又说话了,“他对你好是应该的。”阿眉对好男人的要求实在是太低了。
“我和孙先生不一样,我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嘛……又不是谁都是鲁先生,”阿眉笑着说,只是有些可怜的样子,“我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我觉得他这样做,就已经很爱我了。”
“不是这样的。”孙权摇摇头,“虽然我也就谈过这一次,但是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好,我和鲁肃也能做到,那你要这个男朋友做什么?”
“……我不是很懂……不过你放心,我没打算搬走啦,很喜欢你和鲁先生。”阿眉不好意思地说,“我舍不得离开你们。”
“也好,你呀,多长点心,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拿不定主意就跟我们商量。”孙权点点头,转身回屋了。

五月末时,阿眉去城市另外一边工作,要坐一个半小时公交才能到的地方,去做一个酒店的前台。正好阿眉男朋友也住在那边,阿眉就不经常回到筒子楼了。
这天阿眉回来了一趟,鲁肃正好在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你要注意安全,钱要藏好些。”
“嗯,我知道啦——毕竟是我的血汗钱!”
“不要随便相信其他人,包括你男朋友……虽然这话很难听,但是……”鲁肃的声音就和他名字一样严肃,“……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谢谢你,鲁先生,你真是好人。”阿眉忽然鞠了个躬,头发哗啦甩到了前面,又甩了回去,“谢谢你们关心我。”
阿眉收拾东西,她招呼鲁肃进来,给他开了一瓶汽水。鲁肃抱着汽水,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他看着阿眉整理衣服。
阿眉衣服折得不好,简直是乱七八糟。鲁肃在一边看得难受,最后还是把汽水放好,站了起来。
“衣服不是这样折的。”鲁肃挑了一件卫衣,给阿眉做示范,很快就折好了。
“你为什么会折衣服,却不会缝纽扣啊?”阿眉很惊奇。
她包揽了孙权和鲁肃的纽扣,还有其他的缝缝补补工作,在某次孙权为难地拿着一件掉了扣子的衬衫敲门后。
那时候孙权小声地对阿眉说:“肃肃看到针线都头疼,我也完全不会,阿眉妹妹,你看看怎么样,能帮帮忙吗?”恰好阿眉其他不会,倒是在针线上心灵手巧。
鲁肃又示范了牛仔裤的叠法,阿眉像模像样学了,鲁肃坐回原位,继续抱着他的汽水:“缝衣服和叠衣服是两件事。”
“好吧。”阿眉继续叠着根本叠不完的衣服,鲁肃有时候也会惊叹为什么阿眉半个房间都是衣服,他和孙权的衣服少得可怜。
阿眉感觉自己叠得快睡着了,要不是鲁肃时不时指点几句,感觉真能直接睡着。她昨天上夜班,现在实在是太困了,定了定神,就和鲁肃闲聊起来。
“对了,鲁先生,你是怎么认识孙先生的呀。”
“我?我那时候在书店,他经常来看金鱼。”
“啊?”
“后来,他很喜欢的一条金鱼死了,一条有点灰灰的金鱼。”
“然后呢?”
“然后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这么简单?”
“对的,很简单。”
阿眉实在是想不到金鱼和在一起之间有什么关系,她把一双长袜卷好。
“死掉的金鱼被冲进去了下水道,小权蹲在下水道面前,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跟金鱼道别。我问他道别了什么,他说让金鱼下辈子不做金鱼了。”鲁肃说着这段回忆时在微笑,“我又问他,不做金鱼做什么好,他说,做人就不错。”
“做人有什么好的?”阿眉忍不住插嘴,“我如果有下辈子,我要做猫!”
“嗯?为什么?”鲁肃疑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做猫很幸福的样子,只要躺着就能被爱。”阿眉比划着,比划出简笔画猫的形状,“我也想被无条件爱着。”
“嗯……”鲁肃说不出什么话,“……不过我觉得做人也很好,因为可以爱人。”
“做猫也可以爱人!”阿眉认真地强调。鲁肃觉得自己差点被说服了。
“你和孙先生的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阿眉不大相信,“那你们为什么这么视死如归爱着对方啊?”
视死如归又是什么意思?鲁肃发现自己不够了解年轻姑娘的想法:“还没有到……谈死的地步吧?生的事情都还没搞清楚。”
“我看了……看了,男孩子和男孩子谈恋爱的小说,里面的人就是这样的!”阿眉打开她的滑盖手机,递给鲁肃看,是一位皇帝和他早逝的臣子的故事,写得可以说是缠绵悱恻,催人泪下。
“你说了都是小说。”鲁肃笑了,“生活和小说是不一样的,生活的话……我和小权的故事真的很简单……省略细节的话。”

鲁肃还是省略了许多细节,包括他十八岁前爸爸酗酒开车掉进了江里,包括公司破产财产查封他们被一群债主催债,包括前一天抱着他哭的妈妈在他面前跳楼自杀,包括养尊处优的他,却要学会一个人生活,十八岁生日的他学会了煮泡面。鲁肃要从头学习活下去这件事,机械、麻木、绝望。
又过了很多年,鲁肃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因为孙权咋咋呼呼地来到他的世界,孙权看金鱼,看书,又偷偷看他。孙权在街角打架,鲁肃发了疯似的也冲了出来和他一起打架,最后两个人在城市中狂奔,流出的血在夜风中凝结,那时候他们才第一次交换名字。
鲁肃眨眨眼,总觉得这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很简单的,我和小权在一起,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节,只有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其实说起来,都是很无聊的事情。但这就是我们的人生。”鲁肃平静地说。“我相信,只要我和小权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好的。”
阿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她只是指了指鲁肃手中的汽水瓶:“不过,你怎么不喝汽水啊?”
鲁肃笑得很灿烂,好像有些要炫耀的样子:“小权喜欢喝汽水,我等小权回来给他喝。”
阿眉笑笑,低下头,继续整理她根本整理不完的衣服。

糊冷冷 2020-11-19 10:25
05 愿望

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
上天是不是该给我什么礼物奖励我呢


高考前三天,六月四日,是鲁肃母亲的忌日。
夜晚,江边三三两两有人在钓鱼,也有人在放着河灯,鲁肃什么也不做,就在江边,风很大,他的风衣被吹得哗啦哗啦响,孙权站在他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就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情,十九岁的孙权在江边第一次听鲁肃过去的事情,江水滔滔,但鲁肃已经过了那种会为过去而哭的年龄。
鲁肃轻描淡写地说:“我应该早点发现她不对劲的,她在昨天抱着我哭,说要我好好活着,结果我倒是活着了,她却死了。”
孙权紧紧握住鲁肃的手,害怕他真的和这江水融到一块去了。
“肃肃不哭,”孙权在哭,“人活着太苦了。”为什么人生可以这么苦呢。
“死是这样的事情,小权,我后来想了很久,我那些日子天天想过去和爸爸妈妈一起的事情,也想着是不是该去死,这样我就和他们在天上团聚了。人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未来好漫长,我过不去了,我不知道那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可以到头。”鲁肃说到后面居然是有点笑意的样子,可那绝不是什么快乐的意思,“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上天是不是该给我什么礼物奖励我呢?”
“我就是上天给肃肃的礼物,我可以给肃肃幸福。”十九岁的男孩眉眼稚气得要命,可是说出了信誓旦旦的话,“我会让肃肃以后都开开心心的,我会比肃肃死得晚,我要亲自为肃肃捧骨灰——”
“小权,不要!不要说这种话,会被上天听到的!”
鲁肃不让孙权说生死,他低头吻住孙权的嘴唇,吻到了孙权的眼泪,那一瞬间,他也啪嗒一下掉了眼泪。
真的丢人。
那些艰难的生活,比如被冷风灌入的房间,哗啦翻了一地的面条,独自一人的除夕夜,也没让鲁肃流过泪,但是被孙权稍微宠一下就可以变成爱哭鬼。真的丢人。
因为那些日子里哭了也不会有人看到,现在哭的话,至少有孙权可以看到。
“谢谢你,小权。”鲁肃用大拇指抹了抹孙权的眼泪,“害你为我哭。”
孙权抱住了鲁肃:“我知道吗?我刚刚想起了我的哥哥。”

孙权回过神来,因为鲁肃往前走去。
“刚下过雨,水很大。小心点。”孙权还牵着鲁肃的手,他们一同往前走去。
鲁肃没有说话,他们一直走到了河边。
“说起来他们是在祝福孩子高考顺利吗?看起来像是夫妻的样子,”孙权注意到几个河边走着的人,念念有词什么重点大学的话,他笑着说,“应该放孔明灯才对。”
“为什么?”鲁肃疑惑。
“神不是应该在天上吗?孔明灯能够到天上去,地上的河神感觉都是要什么童男童女的坏神,人们许下不切实际的愿望,坏神应允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更坏的事情。”孙权喜欢看书,他看了好多志怪奇谈,在和神明的交易中,人们总是输。
“是吗?可是我刚刚许了愿望,该怎么办?像小权这么好看的男孩会被河神收作河神夫人的吧?”鲁肃半真半假地说着。
“什么愿望?”孙权好奇地说,他从后面把鲁肃搂到怀里,鲁肃放松地靠在孙权怀里。
“……不过我是向妈妈许愿,内容要暂时保密,等实现了再跟你说。”鲁肃的话里带着几分狡黠。
“真的会实现?”孙权疑惑。
“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也一定要实现。”鲁肃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那我也许愿吧,岳父岳母——不对,我也应该跟着叫爸爸妈妈才对,我希望好运都降临到肃肃身上,坏运气给我一个人就好了,我泡面少一包调料也可以的。”孙权一口气地说下来,“肃肃以前的日子已经很苦了,以后就不要再吃苦啦!拜托拜托!”
鲁肃仰着脑袋,笑着听孙权说完他的愿望。他觉得,他们的愿望,变成了一个形状完整的圆。
过了一会儿,孙权低下头又说:“再加一个愿望吧,希望哥哥早点回家,爸爸身体变好,不要总是生气啦,程普叔叔也一家幸福美满……嗯,也希望隔壁的阿眉妹妹能好好的,不要被骗了。”
鲁肃觉着好笑:“这是一个愿望吗?”
孙权想了想,皱着眉头,很可惜的样子:“那就只留下第一个吧?……我的笨蛋哥哥,要早点回家啊!”

孙权是在六月中旬被一个电话吵醒的,那时候是凌晨四点钟,鲁肃睡得正香,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从鲁肃怀里挪出来,才接起这个电话,手捂着话筒,声音放得很低。
他没看清来电显示,平时他肯定是直接挂掉的,但某种直觉让他没有挂掉这个电话。
那头是咣当咣当的声音,好一会儿孙权才意识到那是火车的声音,接着从电筒里他听到一个声音。
沉静的,疲惫的,好似几天几夜不睡之后才会有的声音。
“权,我上车了。”
“……哥……哥哥?”
“是我。”
“哥?你回来了?”
孙权彻底清醒了,他的声音放高了些,让鲁肃也有点惊醒的样子,他连忙把自己埋在另一条毯子里,声音变得沉闷。
“……你身边有人?你还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是一种深切的责备的口气,孙权忽然很是愧疚,他小声地嗯了一声。
那头深呼吸了一下,又好像是牙齿打颤的声音,孙权听得全身发冷,但下一刻却眼眶发热。
他英勇无比的哥哥叹了口气,用他无法想象的温柔的口气说话。
“挺好,好好过日子吧。”
孙权急促地喊出“哥”这个单音节,那头却笑了。
“对不起,不知道还能打给谁了,但回来了……总归要说一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到了再联系你,挂了。”
“哥——等等……”
没等孙权说得更多,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他来不及细想那种牙齿打颤的声音,究竟为何发出。

孙权整夜没睡,一闭上眼都是和孙策的过往,小时候的孙策会带着孙权买糖,带着他放鞭炮,还会教他打游戏,教他翻墙的技巧,会模仿爸爸的字迹给他的成绩单签字,还会带着他去听琴行的另外一位哥哥拉小提琴——孙权记得那个哥哥的名字,好像是叫周瑜。
孙权兴奋得有点过头,他从小最崇拜的哥哥就要回来了,而那个因为自己和鲁肃在一起会生气的哥哥居然会说要让他们好好过日子,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前几天去江边的愿望都被鲁肃的妈妈听到了,改天得好好还愿。
这么想着的孙权凑过去去亲吻还在睡觉的鲁肃,亲到对方因为呼吸被堵住不满地推开他,鲁肃翻过身,差点一骨碌地摔下床,还好孙权及时拦住了。
到了六点多,孙权就起床了,准备他们的早饭。煮上一大锅粥,将馒头蒸好,还煮了两枚鸡蛋。
鲁肃醒在早点的香气里,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因为孙权按掉了他的闹钟。鲁肃迷糊地洗漱完坐到餐桌前,孙权托腮看着他。
“肃肃,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你知道我会选坏消息的。”
“嗯……我昨天没怎么睡。”
鲁肃看了看孙权的黑眼圈,点了点头,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粥。
“好消息呢?”
孙权给鲁肃剥开了一枚白煮蛋,放到了鲁肃的盘子里,鸡蛋滚到鲁肃的盘子里,孙权带着笑意的声音也滚到了鲁肃的耳朵里。
“我哥要回来啦。”
鲁肃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也很为孙权开心:“那好啊,是小权那位很喜欢的哥哥吗?”
“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孙权很不满意这个答案,“我跟你说,我的哥哥,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鲁肃心里头有些酸溜溜的,心想你前几天还说我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呢。
他用筷子把鸡蛋夹成两半,想起了中学时学的,地球的结构和鸡蛋好像,他想起了地壳和地幔,地心比较好吃,拌粥最棒了。
“肃肃,你为什么不说话?”孙权没有注意到鲁肃一瞬间的不是滋味,兴致勃勃地说,“我以前最喜欢他说他当兵的事情了,感觉好有趣……”
吃了一口蛋白的鲁肃扬起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那我们要去接他吗?什么时候呢……需要我一起去吗?”
孙权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到时候问问我哥吧?我也不知道我哥想不想你来……虽然他昨天松口了。”
“我都可以。”鲁肃给孙权夹了萝卜丝,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孙权的脸,“多吃点,早上的时间长着呢。”

糊冷冷 2020-11-19 10:26
06 哥哥

我英勇无畏的哥哥。
光芒足以让我目盲。

鲁肃听过孙权讲过孙策的事情。
事情很简单,大概可以这么概括,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的孙策一路成绩优异到高中毕业,考上军校,毕业后做了武警,去了云南边防,还立了功,未来前景一片光明,当时大家都觉得要么往上走要么调回中央,但谁也没想到孙策最后却去了维和部队。好一阵子,家里的电视频道都锁定新闻国际,分外严肃地看着全世界爆发大大小小的战争。蓝蓝的幽光映照着家里的奖状墙,绝大部分都是孙策的,孙权的奖状委委屈屈地挤在右下角,是三年级的劳动积极分子。
孙策是孙坚一直以来的骄傲,孙权是孙坚又爱又恨的小混蛋,后来变成了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的上不得台面的孩子——自从孙权很莽地对着这辈子第一次听说同性恋这个词的体育老师孙坚出柜后。
孙权还记得,那时候的孙坚坐在家里比孙权年纪还大的皮质沙发上抽着老式的烟斗,对面的柜子上放着一家四口的照片,妈妈前面站着孙权,爸爸前面站着孙策,更上方挂着妈妈的遗像,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孙权吸了吸鼻子,是秋天的夜晚,窗户大开着,他好像感冒了。
他想起大概是好多年前,他和孙坚一起去送孙策上军校,孙坚去买水,孙策把孙权抱在怀里,拍拍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孙权的脑袋。
“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上回拿劳动积极分子,爸爸拿着奖状擦眼泪,还在妈妈照片前说,小权终于也拿到奖状了。所以啊,权,你以后要拿更多的奖状才可以。”
孙权嘟囔着抱住孙策的腰:“还不是你的奖状太多了,哼……不过,这也是孙权的哥哥的奖状,不是其他谁的哥哥的奖状。”
孙策大笑,他推了推孙权:“爸爸回来了!”孙权立刻站直身子,不黏在哥哥身上了。
“男人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样歪歪扭扭的靠在别人身上怎么像样!”孙坚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但可以听出他话里带着笑意。
孙权是这么回答的,他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哥哥又不是别人。”

时间过得真快,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七年,孙权也终于到了孙策那时候的年龄了。
而老了七岁的孙坚磕了磕烟斗,他磕错了地方,烟灰没有掉入烟灰缸,而是沙发脚上,他把烟斗直接摁了上去,立刻烫出了刺鼻的气味。孙坚垮下去的肩膀有点直不起来,和他屁股下吱嘎吱嘎的沙发一样,起身也回不到原状。白发和细纹已经悄然占据了他的人生。
“你走吧,别回来了。”
没有打,没有骂,是一种平静到不起波澜的语气。所以,也没有回转的任何余地。
青春期叛逆发作的孙权立刻冲入了浓重的夜色中,身上只有身份证和一百块钱,他来到鲁肃的小出租屋。
鲁肃举着锅铲开门的样子有点滑稽,他小声问:“小权,你怎么了?”
孙权抱住鲁肃,听着豆腐汤咕咚咕咚沸腾的声音,把鲁肃抱得很紧,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我没有家了。”
之后的四年,孙权再也没有回过那个他待了十八年的家。

其实鲁肃有想过,有这么优秀的哥哥,孙权的人生不会有什么阴霾。但是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孙策对孙权很好,足以弥补外人的闲言碎语带来的伤害。
所以鲁肃也一度很想感谢孙策,如果没有孙策,他的孙权应该是另外的样子,总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阴暗地底,也能仰望太阳。
所以说隔日的孙权说明天调休要去见哥哥时,鲁肃也有些期待。
今天的早饭是葫芦丝蛋饼配米汤,鲁肃问孙权:“我要去吗?”
孙权愣住了:“我哥哥说……不想见外人,不是,我哥哥的意思是,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鲁肃很明白,后半句应该是孙权安慰他的话,他也只是笑笑:“那你要穿得帅一点,稳重一点,再买点东西带过去……要像个大人,这样才不会让你哥哥担心。”
“我现在不像大人吗?”孙权不乐意了,他强调道,“我好好地养活自己了。”
鲁肃垂下眼睛笑:“我当然知道你是大人了,我比谁都知道。”
孙权顿时噎住,脸红地往嘴里塞葫芦丝蛋饼。

当天晚上的孙权差点又睡不着觉,搞得鲁肃也跟着失眠。鲁肃警告孙权你要是再翻来滚去还是睡地上去吧,孙权不敢动了。
孙权叹了口气:“我和我哥好多年没见了,我好紧张。”
鲁肃也叹了口气:“再不睡,你要去阿眉那里借白粉遮黑眼圈了,真的。”
孙权抱着鲁肃,对着耳朵轻轻吹气:“我就说是肃肃不让我睡觉。”
“……你要是想这辈子我们都见不了面随便你怎么说,”鲁肃翻过身,认真地问,“我该叫你哥什么,你哥比我小吧?”
“什么都行吧,我哥不计较这个。”孙权也愣住了。
“叫小策,挺好……说起来我以前有个学弟,叫小瑜,长得很好看,你说你哥哥也长得很好看,不知道他们谁好看一点。”鲁肃提起了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好看的男孩,不过他们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那保准是我哥。”孙权立刻维护孙策的美貌。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是孙权先睡着了,鲁肃听着青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也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中午十二点半,孙权带着到了约定的地点,那是距离他们家还有四五个公交站的小餐馆,做的是快餐,馄饨、水饺、面条也做。
附近有建筑工地,这个点,快餐栏里已经不剩下几样菜色,孙权指了指丝瓜炒蛋、鱼香肉丝、粉蒸肉和香菇青菜,让服务员盛上来。
本来要了两份饭,但是想想还是热的比较好吃,孙权就先只要了一份。
又等了大约十分钟,孙权实在是饿得紧了,掰开一次性筷子开吃,才吃了没两口,面前有了阴影。
孙权仰起头,他正对着门口,外面太亮了,他一时间看不清孙策的脸。
我英勇无畏的哥哥。
光芒足以让我目盲。

愣了一会儿的孙权一拍桌子,决定恶人先告状。
“哥,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吓死我了!”
“是你吃的太认真了,我刚刚叫你的了。”
孙策坐了下来,孙权终于看清了孙策的脸。
瘦了,本来就很瘦,现在更瘦了,也变黑了,虽然还是很白,但身上的气质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是一种将自己的锋芒收得严严实实的沉敛的气质,孙权差点认不出来。这种气质中又透着一种很让人想流泪的因素,孙权说不出来,他决定埋头吃饭。
孙策伸出手,摸了摸孙权的脑袋,就这么一个动作,孙权要流出的眼泪憋住了,他吃着一根很长的青菜,好一会儿都没力气咬断。
孙权听到几年的岁月都流过他和孙策身边,还有往前追溯的更遥远的岁月也在流过,以及漫长的未来,都即将流过。
“胖了。”孙策笑。
“那是你弟媳养得好。”孙权吸了吸鼻子。
孙权举手,让服务员小妹再盛一碗饭,他之前没认真看,发觉服务员小妹有点像阿眉。

拿起筷子夹菜的孙策,手不知怎么的有些颤抖,香菇咕噜地掉到了边上,孙策去追,可是怎么也夹不起来。
“嗳嗳嗳,哥,别吃了呀。”孙权看了急眼,“盘子里不是还有吗?”
孙策点点头,选择夹青菜,青菜比较好夹,他放到嘴里,轻轻地咀嚼着,慢条斯理的吃法,和以前风卷残云的吃法完全不一样。
注意到孙权盯着自己看,孙策解释道:“有点后遗症,不过医生说过段日子就好了。”
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的孙权冷静了下来,他放下筷子,手交叠在桌子上。
“哥哥,你这回回来,还要走吗?”
“不走了。”
“那挺好的,爸爸快要退休年纪了,你照看着点。”
“好,我会帮你说说情。”
“对了,说起来上回来我们家吃饭的太史慈哥哥呢?他还在部队吗?”
孙策一瞬间静止了,筷子上沾着的两粒米饭也静止了。他坐得笔直,好像用尺子量过的。
“死了。”
“啊?”
“全死了。”
孙策用冷静到破釜沉舟的语气说。
“全死了,除了我。”

那一瞬间,孙权觉得明明是六月底的夏天,冰水从头上哗啦一下全浇下来,让他浑身打颤。
周围是热热闹闹的凡间,可是他亲爱的英勇无比的耀人眼盲的哥哥已经完全被隔离在外了。
他坐在人来人往的窗边,身边却仿佛是成群的墓碑,又或者是在千里之外的战场抱着枪入眠。哥哥的身边是安静的还是吵闹的,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感受到了什么?孙权完全无法感知到了,他们之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亲密无间,恰因这份痛苦,是独属于孙策一个人的。
孙策的手还在发抖,他竭力要稳住,可是孙权握住了他的手。
“哥,你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夹。”
眼泪啪嗒掉到盘子里,一块粉蒸肉愉快地吸入了这点眼泪,膨胀了一些。
“哭什么啊,你今年几岁了,怎么还是个小孩子?”孙策温和地笑着,可那笑意完全没有进到眼底,他拍了拍孙权的肩膀,“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活着,我还活着呢。”
孙权泣不成声,他十八岁成年之后,第一次哭成这样。
“我们吃了饭,去听琴行的哥哥拉小提琴吧?”
孙权呜咽着说,他记得街角的琴行还在,他可以和哥哥去听。
“听不到了。”
这回,孙策的口气是完全的死寂。

糊冷冷 2020-11-19 10:26
07 眼泪

小权,擦干眼泪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呀


阿眉回家时吓了一跳。
她最近很少回这边的家,回来也不一定见到孙权和鲁肃,所以她注意到距离家里一个街道蹲在墙角的是孙权时,真的吓了一跳。
“嗳,孙先生,这是怎么了呀?”阿眉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跑过去时,差点被缺了小块的地砖给绊倒,还好她扶住了树木。
孙权看到了面前有一双脚,脚踝上有被高跟凉鞋勾出来的痕迹。
阿眉见孙权抬起头,立刻捂住了裙子,做出了某位巨星闻名世界的动作,一副娇羞的样子:“我像不像玛丽莲·梦露?”
孙权被逗笑了,他举起大拇指:“像、像极了!”
阿眉脱了高跟凉鞋,干脆地坐到了孙权边上:“怎么了嘛,怎么蹲在这边?今天不上班吗?”
孙权扯起嘴角,对阿眉伸出手:“有烟吗?”
“我早就戒了呀!”阿眉笑得有些幸福,又有些神秘,“你也要少抽烟,小心鲁先生不让你亲他。”
孙权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待在这里呢?你不会是被炒鱿鱼了吧?”阿眉完全没有同情的样子,“没事嘛,你这么年轻,又高又帅,我们换一份工作。”
孙权截住了阿眉的话头:“阿眉,你有哥哥吗?”
“我没有诶,我只有一个弟弟,他今年要大学毕业了吧……”阿眉仰着脑袋,露出满足的微笑,“我去年看到他时,他已经很高了,但是没有你高,明明感觉他还是跟在我后面喊姐姐的小不点,时间过得真快啊。”
“时间过得真快。”孙权从口袋里掏到了一颗有些化了的陈皮糖,可能是鲁肃塞进去的,他含住糖,酸甜的滋味从舌尖化开。
“怎么了?我记得孙先生有个哥哥,怎么样,有你帅吗?”阿眉望着身边闭着眼睛的孙权,总觉得他今天不大对劲。
“我哥比我帅多了,他什么都会,我从小就追逐着他的脚步,可是怎么也追不上……”孙权将糖纸揉成一团想扔到对面的垃圾桶,可是糖纸飘飘摇摇地又飞回到了自己的怀中,孙权只好接住。
糖纸不像孙策给小时候的孙权折的纸飞机,可以飞得好远好远;也不像孙策带着孙权放的风筝,高到只剩下模糊的点;也不像孙策乘坐的绿皮火车,慢悠悠地不见踪影;也不像他们共同度过的岁月,转瞬就把他们拉扯得好远。糖纸回到了孙权的手心里,像是孙权自己。
“我不信,孙先生已经很帅了!”阿眉抗议地拍地,“怎么还会有人比你还帅!”
“真的啊,不信你问肃肃……啊不是,他肯定会觉得我会比我哥帅,他说的话不作准。”孙权这么说时完全忘记了鲁肃其实还没见过孙策,但是他完全可以猜到鲁肃的回答。
肃肃,孙权想起他时,就会觉得很温暖,在最难过的时候,这种温暖的感觉要加倍。他现在就想跑到鲁肃身边,紧紧地抱着他,把心里面的难过都跟他说一遍。
可是,现在才下午四点,鲁肃远没有到回家的时候。

不过阿眉也挺好的,是个好姑娘。孙权想,如果他有个姐妹,可能就是阿眉这样。不过他不会像是阿眉弟弟那么没出息,还要姐姐养活,他可以给她买好看的裙子,打扮得比哪个女孩都漂亮。孙权坚信他的姐妹绝对长得好看,毕竟他和他哥哥都长得好看。
也许在某个世界里,他真的有个妹妹呢?谁也说不准。他好像听过妈妈在生了他之后还怀孕了,但后来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世。然后,又过了一些时日,他没有妈妈了。孙坚作为只拿三千工资的体育老师,一个人拉扯大了九岁的孙策和二岁的孙权,很是辛苦。
“走啦,我坐累了,去我家,我请你吃好吃的。”阿眉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裙摆,扶着墙,穿上高跟凉鞋。
孙权也跟着站起来,但是因为蹲久了,他差点往一边栽倒。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了?”孙权和阿眉并排走着,收获了一些并不友善的目光,不过孙权和阿眉根本不在意。
“还好啦,就是感觉熬夜好累,酒店前台要三班倒的……”阿眉抱怨着说,“和我家亲爱的都没时间一起了。”
“踏踏实实做事是挺好的。”孙权始终还是觉得阿眉之前的营生对阿眉不好。
阿眉也听出了孙权的言下之意,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被迫,谁不想踏踏实实活着呢。”
孙权点点头,然后又想起了孙策。
孙策又是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背井离乡、枪林弹雨又一身伤回来呢?是那种骨子里保家卫国的责任感吗?是人生必须要做什么的使命感吗?还是孙策本来就是那种人,是必须拿起枪奔赴战场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孙策是孙权永远的骄傲。

回到房间里的孙权不想一个人呆着,于是他就坐到了阿眉房间看阿眉卸妆。
“女孩子真麻烦啊。”孙权看了一会儿就不看了。
孙权翻着阿眉床头花花绿绿的小说,什么《麻雀天使街》,什么《那小子不帅》,仅仅看了几行字,就看不下去了。
“你手上拿着的那本,好虐,我看了好几遍,看哭了都……”阿眉注意到孙权手中的书。
“为什么?”孙权很疑惑。
“三个男人都喜欢一个自卑的女主,可是女主最后和男一在一起了,为什么女主不喜欢男二嘛,男二这么温柔,这么善良,这么默默地守护在女主身边,她不要的话给我嘛!”阿眉一激动差点把桌子上的粉底液给推到地上去了,还好及时抓住了。
孙权实在不够了解少女的旖旎心思,他问阿眉:“你也会哭吗?”他胡乱地翻到那些书底下最后的影碟带,眼皮跳了一下,赶紧放回原处。
“会的啊,后来就不怎么哭了,以前有客人会弄得比较痛,可是我越哭客人越兴奋,我就不哭了!”阿眉用沾水的毛巾轻轻擦拭脸蛋,“男人都是变态!”
孙权觉得自己好像也被无差别扫射了,但他完全没有生气,他笑着说:“以后就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孙先生,帮我打盆水。”阿眉不客气地差使孙权,“半盆就够了,用那个粉色的脸盆。”
“这个?”孙权在脸盆架上找到了一个像是粉色的小脸盆。
“不是啦,是下面那个,你认不认识颜色的?”阿眉无言,她以前听说过同性恋都比较有审美,能分清口红色号,可是孙权并没有。

孙权去打水时,遇到了总是用很恶心的眼神看他的混混,好像是附近黑社会的小弟。
“喂,是不是是个男的都能上你啊?”混混笑嘻嘻地说。
“别,你这样的要我上得加钱。”孙权笑得格外暧昧。
混混没占到嘴巴上的便宜,口才也远没有孙权利索,他拦到孙权面前。
“你和那个叫阿眉的,谁付谁钱啊?”混混咬牙切齿地说,见孙权没有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和你在一起那个男的,是不是床上也很会啊?”
孙权本来冷淡的表情,在听到对方说到鲁肃时,变得狠戾了起来。
混混原本懒洋洋地伸着腿,孙权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他今天满腔的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混混痛得嗷嗷叫,作势要揍上来,可是孙权单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往下摁去,他的叫声越来越惨烈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拿你下手吧!”孙权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的,甚至带了些笑意,他凑近到混混脸边,那双本该是浅色的眼睛在暗淡的走廊深邃得可怕。
混混顿时不敢说话了:“你……你先放手!”
孙权握得更紧了,手被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痛极了的混混伸腿要踢孙权,孙权先他一步,手肘抵到他的肚子上,让他痛到弯下腰去。
“我哪里……哪里惹你了啊?不就是和你玩玩吗?”混混有点害怕了起来,他说实话不过是中专都没读完的小朋友,“对不起,我错了还不行吗?”
孙权把混混抵到墙壁上,又揍了两拳,他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混混的脚踢到水盆,发出哗啦的声音,孙权回过神来。
孙权放开了混混的手,拍拍衣服,捡起不远处的水盆,去打水了。
出来时混混还在,他在原地抱着肚子喘气,看来是疼狠了,孙权皱眉,刚想说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在了孙权耳边。
“小权?”是鲁肃,他提着菜站在楼道口。
孙权端着水盆,鼓起腮帮子慢吞吞地走了过去,鲁肃给他理了理衣服,孙权露出满足的表情,完全是凶狠的野兽被安抚了的样子。
“你没事吧?”走过去的鲁肃看向一看就是孙权打出来的杰作,对混混鞠躬道歉,“我男朋友下手有点……不知轻重,你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混混不敢说话,只含糊地应答着
“来,小芒果。”窸窸窣窣的,鲁肃从袋子里挑拣着整袋芒果里可能是最小的芒果,塞到了混混的手里。
混混晕乎乎地看着微笑的鲁肃,又看了看他身边恶狠狠盯着他的孙权,好像看到两个怪物一样,把芒果塞回到鲁肃手里,赶紧跑了。

孙权一只手端着水盆,另一只手勾起鲁肃手中的塑料袋,两个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今年的梅雨季好短,没了雨水的夏天,变得很热。
“肃肃,我今天在外面哭了。”孙权小声地说。
“我们小权是水做的。”鲁肃笑着回答,“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哭吗?见到哥哥很开心吗?”
“很开心,又很不开心,回去我跟你说。”孙权说,“我要先给阿眉端水。”
话音未落,风风火火的阿眉趿拉着拖鞋,奔出门口。
“孙先生,你也太慢了,”阿眉端过孙权手中的水盆,“我还以为你掉进下水道了呢!”她跟鲁肃打招呼:“鲁先生,你回来了呀。”
鲁肃挑了很大的芒果塞到了阿眉的手里:“好几天不见了,阿眉。”
鲁肃和孙权相伴着回房间了,阿眉本来想说什么来着,忘记了。

回到房间的孙权狠狠地抱住了鲁肃。
孙权闭上眼睛,呼吸着鲁肃身上的味道。

但孙权只要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孙策的背影。
吃完饭后的孙策要走,孙权起身要送,可是孙策不让,他只是稍微犹豫一下,孙策就离开了餐馆。
“还有橙子呢!”孙权听了鲁肃的话,买了橙子,还没送到孙策手里。
孙权急急忙忙地追上去,望着不远处哥哥的背影,终于发觉了不对劲。
孙策的走路姿势好怪,一只腿使不上力气似的,走得好慢。
孙权全身的血液都快冲到脑袋上了,他奔跑着冲到孙策前边,也不顾身后的老板娘大声喊叫着“你还没付钱”的话。
“会好的。”孙策注意到了孙权的表情,他接过了孙权手中的橙子,和之前说手抖会好时一模一样。
孙权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孙权终于知道为什么孙策会回来了,如果不是不得已回来的话,孙策怎么会回来呢?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孙策还微笑着宽慰孙权,“你不能强求太多……不用担心我。”
说着,孙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五十块纸币,递给孙权。
“去吧,权,去付账。”
孙权在他面前,死死地盯着他,不肯动,也不肯接钱,孙策把钱塞到了孙权的衣服口袋里。
孙策拍了拍孙权的脑袋,没拍动孙权,什么时候他弟弟的脑袋变得这么硬的,拍得他手痛。
“乖,快去。”孙策无奈地说,“我看老板娘都快要报警了!”
孙权犹豫了五秒钟才往回赶,可等孙权付完账回来,街上哪里还有孙策的身影。

孙权断断续续地讲完了今天的经历。
孙权抹了抹眼睛:“我刚刚差点要哭了。”
鲁肃看着孙权通红的眼睛,心想不是早就哭了吗,但是他没有拆穿他。
“你知道我的哥哥,他小时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真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生活和命运怎么会如此残酷呢?”孙权呜咽着,“怎么办啊?我都不知道爸爸看到他这样,会怎么样啊?”
鲁肃张了好几次嘴巴,也没说出话来,他抱紧了孙权。
“你以前就说我怎么这么爱哭,因为人生就是有那么多值得流泪的事情啊……”孙权哽咽着说,“我太没用了,我只会哭,我真的太没用了……”
“小权,要擦干眼泪,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呀。但是你想想,小策至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鲁肃斟酌着话语,他更紧地抱紧孙权,把孙权的眼泪也纳入他的怀里。
“这样吧,下次我跟你去看小策,我有认识的很厉害的医生,到时候我们再问问他的情况,好不好?”

糊冷冷 2020-11-19 10:27
08 干杯

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
友谊地久天长


这可能是人间最后一场雨水。
不然为什么会下成末世一样。
孙权以前看过,在鲁肃以前打工的书店看的,是一本封面画着巨大蕨类植物的书,说地球在两亿年前曾经下了一场几百万年的雨,孙权看到这里时,算了一下一亿到底是十的几次方,是八次方,太阳的光线到地球也需要八分钟。
孙权对数字很敏感,鲁肃曾经说也许他应该是一个数学家。
孙权笑着说:“你见过没上过正经大学的数学家吗?”
鲁肃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在很久之前,世界上还远没有大学的时候,第一个算出1+1=2的人,一定也是数学家。”

说回雨,江淮以南的区域,梅雨时节的雨水绵延了千万年,一千八百年前应该也有这样的雨天。
梅雨天的家乡,总是湿漉漉的,孙权不喜欢雨天,可是又忍不住承认,它和自己紧密相连,天上的雨,和血管里的血,曾经也亲密不分。这就像是筒子楼里破碎的酱油瓶子和充满蝉鸣的童年一样,它是孙权的一部分,它永不离身。
孙权的手划过湿透了的油漆墙面,想起幼时提着水壶去浴室接开水,一毛钱一瓶,好担心它忽然爆炸,他本来就没哥哥好看,要是再伤了脸,以后就娶不到媳妇了。虽然他那时候也不知道娶媳妇是什么意思,但是邻居家的阿姨总对哥哥说,阿策太漂亮啦,难娶媳妇,不如小权,小权没有那么好看,反而容易娶媳妇。现在的孙权可以理直气壮地想,哼,我虽然不那么好看,但是我有媳妇!
“等这雨天过去,天气就真的热了。”阿眉望着窗外到了晚上就噼里啪啦下起的大雨,还好她和孙权、鲁肃两个人一起买了火锅食材回来,他们到家时,雨才下起来。
有时候阿眉会相信一些冥冥中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捉到的,比如雨下在她的脚后跟,没有淋湿她的衣服。

晚上,孙权和鲁肃在阿眉的小房间里,孙权帮忙洗菜,手捋过平菇宽大的伞面,然后一缕缕撕开;鲁肃在切土豆片,他切得又快又稳,每一片都好均匀;阿眉在调制酱料,好像什么漂亮的魔女。
他们准备吃火锅。火锅一定是人类伟大发明之一。
水开了,放下自己调制的菌菇味汤底,搅拌均匀,香气弥漫出来,放下玉米块和白萝卜,先涮肉,再煮蔬菜。日光灯下,蒸汽暖洋洋地升起来,电风扇还吹着,外面雨也哗啦啦下着。
鲁肃的肉涮得很好,他先分给左边的阿眉,再分给右边的孙权。
阿眉满足地吃下蘸好酱料的羊肉卷,由衷地感叹道:“这才是生活嘛!”
孙权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眼睛发亮地催着鲁肃:“肃肃,可以吃了吗?可以吃了吗?”
在鲁肃把肉先分给阿眉之后,孙权露出了略微沮丧的表情,但他很快又开心起来了,鲁肃帮他蘸好酱料,放在他的碟子里。
“鲁先生也吃啊,”阿眉发现鲁肃就是在投喂他们两个,连忙催促道,“孙先生,你也帮鲁先生涮嘛。”
孙权哦了一声,起身去涮,结果送到鲁肃碗里的还带点红肉的颜色,被鲁肃无言地返工了。
“美味要慢慢享受啊。”鲁肃咀嚼完一片莴苣,小声地说。
孙权喜欢吃肉,年轻的男孩哪有不喜欢吃肉的,但肉总归比较贵,鲁肃默默地把自己的份分给了孙权。
阿眉把碟子里鲁肃刚刚涮好的放到了鲁肃碗里:“鲁先生,我减肥!”
“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别听其他人说的,女孩子要胖一点才会好看。”鲁肃皱眉,他把阿眉当成妹妹来照顾。
阿眉嘻嘻笑,她夹起已经煮透了的白水萝卜:“我应该多补充维生素!”
孙权站起来,给对面的阿眉夹了鱼丸:“多吃鱼丸,会变漂亮。”
“中国人这种夹菜的陋习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阿眉想起来了前几天看到的批评文章,她平时也不看这种东西的,但那天正好看到,她莞尔一笑,“可是,可是就很有家的感觉啊……我爸爸妈妈都没给我夹过菜呢。”
给阿眉夹过菜的孙权和鲁肃微妙地抿紧嘴唇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孙权凑过去嘀嘀咕咕,听得鲁肃耳朵发烫。
“孩、子、他、妈。”孙权说话,一字一顿。
“……”这笨小孩正经的不学,到底学了点什么,鲁肃咔擦一声咬断还有些生的土豆片。
汤承载着食材,仿佛生活承载着希望那样,咕咚咕咚滚着。阿眉喝下一口酸梅汤,孙权和鲁肃则喝下一口冰啤酒。
最后下的是白菜和生菜,鲁肃拿筷子按压下去,过了一会儿就好了,大家分别夹起来,高高的,还流淌着汤水。

他们吃得心满意足,就开始聊起天来。
“我小时候怕被人觉得好看,故意剪成短发,大家都以为我是男孩。但是就是这样,我去浴室接开水……”阿眉滔滔不绝起来,“结果烧锅炉那个老头摸我胸,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呢。”
“让我们祝他一百年忌日快乐。”孙权碰了阿眉的杯,喝一口酒。
“我开始其实也不想做这个生意的,但是后来弟弟要去补习班,没有钱……一咬牙就……那时候还不懂,明明可以开更高的价格的。”阿眉为自己的初夜没有卖出更高的价格咬牙切齿,“气死我了!”
“傻阿眉。”鲁肃想摸摸阿眉的脑袋,又觉得好冒犯,也碰了碰阿眉的杯,喝一口酒,“以后你会遇到好人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后来就……你知道嘛,就是来钱快,然后就……”阿眉好羞愧,她以前从来没有羞愧过,“回到家乡,有人说我是去卖的,我弟弟会和他们吵架,说姐姐不是那样的。可是他不知道,姐姐真是那样的。”
“也不想想看到底是为了谁啊?”孙权提到这个就很不爽,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就有男孩子应该保护女孩子的一环,虽然因为某个原因,大约是很难保护到某位特定女性了。
“阿眉,多为自己想想,不要没有保留对其他人好了。”鲁肃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人其实是很容易变的,要在自己身上多藏点钱。”
“嗯嗯。”阿眉笑得眼睛弯弯,“你们和其他人说得的不一样,他们说,姐姐供弟弟读书,是应该的。”
“……人始终为独立的人。”鲁肃皱眉头,“你帮得了他一时,又帮不了他一世。”
“不过我想了想,要是我是哥哥的话,我也会努力赚钱给妹妹读书吧?”孙权找到底下快烂掉的土豆片放进嘴里,“可惜我没有妹妹。”
“看嘛,其实你也是一样的。”阿眉笑着说。

火锅已经停止沸腾了,阿眉斜撑着,歪着脑袋。
“我来跟你们说点有趣的事情吧?”
“什么?”孙权感觉到了有些饱了。
“有些男人,真的细短软!”阿眉语出惊人,孙权差点把啤酒喷出来,鲁肃则还没有理解过来。孙权嘀嘀咕咕了几句,鲁肃则有些不大自在。
“真的,我好想嗑瓜子,你别看我每天喊得喉咙痛……其实我一半工作是演员。”阿眉紧皱着眉头,“我和老师又有什么区别,老师费喉咙,我也是!”
孙权绷不住笑了,鲁肃觉得这个场合好像不是很适合笑吧,还是微微扯起了嘴角。
“我是心理安慰师,给男人尺寸不相称的膨胀自信,”阿眉深沉地看了鲁肃一眼,“所以,我很羡慕你,鲁先生。”
鲁肃低下眼睛,笑着不说话。
阿眉比划了一下:“我上次最后一个接到的,大概……这么短吧。”
孙权凑过去,眯起眼睛,看到阿眉比划的大拇指,惊讶地说:“救命,这不是口红大小吗?”
阿眉惨叫了一声:“……孙先生你不要这样,我再也无法面对我的口红了。”
鲁肃用手背抵着嘴唇憋笑,孙权拿开他的手:“一起笑!”
阿眉第一次听到鲁肃可以说是爽朗的笑声,和平日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她觉得那样的鲁肃好帅。
阿眉继续抱怨她的奇葩遭遇,她抬起一个六六六的手型:“有的也就是这样吧?”
“也会碰到比较好的?”孙权试图理解。
阿眉摇摇头,继续晃动,孙权还没明白,阿眉挑挑眉,晃了晃伸出来的小拇指,是在表示尺寸。
孙权看了看自己的小拇指,又叉开腿往下看了一眼,又合上。
阿眉叹了一口气:“那天我为了气氛点了香薰灯,结果我愣是没看到,还以为对方是个女的,想和我搞蕾丝。”
鲁肃歪了歪脑袋:“啊?”
“结果他三十秒就没了,那次的钱,赚得好快。”阿眉显然还挺喜欢这种客人的,“就是我演得比较累。”
孙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
“不过我也有和姐姐的经历,姐姐真的好……唉,比臭男人好多了。”阿眉露出期许的笑意,“不然我也去做同性恋好啦!”
“如果喜欢一个人的话,性别不是什么问题的吧。”鲁肃认真地说,“我觉得小权是女孩子,我也会喜欢他。”
“半分钟过去了。”孙权点了点头,“这也太快了吧!”
阿眉立刻笑得前仰后合,鲁肃还不明所以,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孙权在说什么。
孙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椅子搬到鲁肃身边了,他搂着鲁肃的腰,轻轻摩挲着:“肃肃,你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鲁肃又笑:“是啊,第一次就知道了。”
阿眉皱眉,一拍桌子:“你们就是趁着我男朋友不在,欺负我!”
孙权借着几分酒意,大声问:“啊,你这么一说,为什么你男朋友都不来这边啊?”
“我男朋友……”阿眉露出为难的神色,还是没把原因说出口。
“不来也好,不会和小权抢吃的。”鲁肃拉了拉孙权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问了。

阿眉好像也有些醉了,明明没有喝酒,她好像在犯困,说出的话也是犯了困的。
“啊,如果孙先生不喜欢鲁先生就好了,这样我就会追孙先生!”
“不了吧。”孙权盯着阿眉看了一会儿,笑得随意而潇洒,“你是阿眉妹妹,我不敢。”
鲁肃咬下盘子里放凉了的豆腐泡,舌头压下去,汁液挤了出来,他笑着说:“其他什么都可以给阿眉,但只有小权是我的。”
“我知道嘛,我知道嘛……所以我就是开开玩笑,”阿眉是真的感觉有些困了,她问,“你们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呢?”
“我不知道其他人诶,但是我对肃肃一个人动过心,只是肃肃恰好是男人罢了。”孙权拉住了鲁肃的手,他又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瓶啤酒。
“我应该是天生的。”鲁肃抿了一口啤酒,“我从初中开始就知道我喜欢男人。”

“这样啊……”阿眉伸出猫猫形状的陶瓷杯,里面是酒红色的酸梅汤,“对了,我们还没有干杯过呢!”
孙权和鲁肃也分别举起啤酒杯,三个人的酒杯相碰。
“干杯!为我们的未来!”阿眉先说。
“为明天赚到更多的钱!”阿眉又补充了一句。
“为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平安!”孙权在心里面闪过许多人的脸,其中有孙策的。
“为我们相聚在此刻,”鲁肃想起了高中毕业酒会上大家唱的歌,“友谊地久天长——”
鲁肃在心里补全了这支歌,他当年的青春岁月在这支歌里终结,现在又好似隐隐约约回来了。
也许是喝多了,鲁肃轻轻地唱了起来,他的歌声不算特别动听,用一种潇洒又落拓的味道。孙权用筷子敲击着玻璃杯,为鲁肃打着节拍,阿眉也轻轻哼着调子,为鲁肃伴奏。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
“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
“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 朋友友谊
“万岁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唱完之后,孙权鼓掌,而阿眉放下杯子,执着地纠正道。
“你们那是爱情,不是友谊。”

窗外,雨一直下。

糊冷冷 2020-11-19 10:30
09 雨夜

请来吻我
青春易过


鲁肃唱完了之后,他们又喝了一些酒。
喝酒喝多了的孙权开始唱歌,以为会是鬼哭狼嚎,但是阿眉惊讶地发现孙权唱歌很好听。只是从“大风车吱呀吱哟哟地转,这里的风景呀真好看”,唱到“假如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再唱到“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再唱到“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鲁肃搂住孙权,哭笑不得。
“想快点告诉你,多想天天在一起……我的心放在你那里!”孙权忽然不唱了,他定定地看着鲁肃,捧着脸,直接吻了上去,鲁肃根本推不开。
阿眉脸红地呀了一声,捂住脸,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有人呢,有人呢——”鲁肃顿时反应过来,用了力气把孙权推开。
挣扎来挣扎去的孙权折腾累了,干脆地睡着了,睡在鲁肃的怀里。
“我把小权先抱回去,再来帮你收拾。”鲁肃打横抱起孙权,把他的脑袋拨到自己的肩膀上,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去就那么几米的路上,孙权回光返照地又在唱歌。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鲁肃摸黑把孙权抱到床上时,孙权哗啦一下搂住了上方的鲁肃。
“小权,你醉了。”
“我没醉。”
雨夜中忽然一道闪电,孙权恰好睁开眼睛,那一瞬间,眸光凛冽雪亮,面庞英俊而邪气。
孙权在鲁肃耳边慢悠悠地唱歌,和雨声合在一起,交融成煽情的旋律。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
煽情到鲁肃忍不住俯身,堵住孙权的嘴唇,他一遍遍地描摹着他的唇,孙权一张开嘴便被细细舔吻。
孙权发出难耐的喘息声,他按住鲁肃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都动情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滚上床,但在擦枪走火之前鲁肃总算记得他还要帮阿眉收拾餐桌,他要起身,孙权不让。
“小权,你醉了。我没醉,我要去干活。”
孙权的手放在鲁肃的头发上,低声笑。
“我没醉,我真的没醉,至少我知道我抱着的人是谁,我喜欢的人是谁,我这辈子要和谁一起走下去。”
鲁肃贴着孙权的耳朵说:“我也没醉,我也知道。”
鲁肃直起身子,利索地给孙权脱掉鞋子,又盖上一层被子。
“我先过去帮忙收拾,你先睡会儿。”

鲁肃进到房间时,看到阿眉倚在窗边抽烟。
“我记得你说戒烟了。”
“就、就抽一根。”
阿眉说着就把烟捻灭,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
鲁肃拿着抹布,熟练地收拾起餐桌,把调料放回原处,垃圾收进袋子里,把碗筷也收好,待会一起洗,再把剩下的汤水倒在公用卫生间的下水道里……做完这些后,再把桌子擦了,地拖了,桌子立好,他正要回去。
“我那时候开玩笑的话,鲁先生不会在意吧?”阿眉说,她有点后悔自己开的玩笑。
“阿眉,你男朋友是不是对你不好。”鲁肃是用肯定的口气说的。
“也没有,就是……就是,和你们比起来差得有点远吧。”阿眉的表情有些疲惫,她坐在床上,表情放空,“我想象中的谈恋爱不是这样的。”
“如果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换一个。”鲁肃真诚地提建议。
“不知道啊,先这样吧……”站在窗边咳嗽了起来,阿眉好像有点想吐的意思,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鲁肃以为她是要吐,急忙去拿垃圾桶,阿眉侧身躲过,站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药片,合着边上的酸梅汤吞掉。
“吃药最好是温开水。”鲁肃不赞同地说。
“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阿眉笑着说,“我以后要好好吃早饭。”
“那倒是,胃痛时很难受吧?需要止痛药吗?”鲁肃其实多少也有点胃病,但是比阿眉稍微好些,“我去拿?”
“不用了。鲁先生,你真的特别好,我希望你和孙先生,要一直好好的这样下去。”
阿眉不再咳嗽了,她应该还年轻,但她总疑心自己已经很老了,昼夜颠倒的生活和廉价化妆品的侵蚀让她的脸不再光滑,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忽然好羞愧,低下头,看着自己拖鞋上的花,左边掉了一朵。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没什么文化,但是……我希望你们幸福。”
鲁肃看着阿眉好一会儿,他忽然觉得她离他好远。
他们不过是这漫漫尘世中偶尔相遇的浮萍,一段时日的同路人。
鲁肃喟叹着,他笑着说。
“我们会的,谢谢你……”
“你也是。阿眉,你要好好珍惜自己啊。”

鲁肃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灯。
孙权刚刚睡了一会儿,酒已经醒得差不多,正洗漱好乖乖地坐在床里面等他。
鲁肃也拿上毛巾和肥皂去洗澡,孙权把换洗的衣服准备好了,一起放到他的脸盆里。
“你待会把脏衣服放到桶里,我明天晚上一起洗。”
鲁肃点了点头,沿着走廊去尽头的洗澡间。习惯性去了最里间,鲁肃却洗得越来越困,冰凉的水打在肩膀上,沿着笔直有力的腿缓缓地流淌下去,他靠着隔间的门板,好想睡觉,就真的睡着了。
“肃肃,肃肃?”是孙权焦急的声音,“你在里面吗?”
“……我在。”鲁肃揉了揉眼睛,他迷糊地打开插销,孙权直接挤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在床上等到困了的孙权并不放心,半小时之后,鲁肃也没回来,他赶紧出来一间间地过来找他。
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筒子楼里静悄悄的,间或有猫叫声、狗叫声和刺耳的电动车警报声……还有无处不在的雨声。
这个点的洗澡房已经不会有人了,孙权被这头顶而来的水流淋得湿透。
孙权看向暗光下的鲁肃,头发乱糟糟的,浑身光裸,显出一种脆弱可怜的模样。
好想把他弄得更脆弱更可怜,这么一想,孙权发现自己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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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夏天要过去了。”走廊上的孙权拖着鲁肃的手,忽然说。
“这不是才开始吗?”鲁肃不明白,有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他挥挥手,下雨天蚊子会变多,记得点蚊香。
“就是有一种感觉,书上写,极盛之后就会极衰,”孙权有点像是一个诗人,他如果不是快递员,应该去做数学课或者去写诗,“我们要珍惜岁月……有首诗说请来吻我,又说青春易过……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回去之后,大约是在洗澡间被欺负狠了,鲁肃在孙权按在床上,他俯身,趴在了孙权的胯间。
孙权抓着他的头发,小声地倒吸一口冷气。
“痛痛痛——肃肃,你轻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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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权是我一个人的,要在你身上打上大大的钢戳才可以!”鲁肃累得抬不起一根手指,嘴巴上还说着酸酸的话,“孙权是鲁肃的,小权是肃肃的,你是我的……小权不可以和其他人好。”
“小权只和肃肃好!”孙权心满意足地回应道。
体会到一向温和的爱人强烈的占有欲,孙权觉得好幸福。完事了的他亲了亲睡着了的鲁肃的脸颊,叹了口气。
“肃肃平时说我笨,你才是笨蛋啊。”

糊冷冷 2020-11-19 10:32
10 岔路

十八岁的鲁肃
茫然地看着二十二岁的孙权


这几天,孙权也联系了孙策几次,不过孙策好像一直在火车上,咣当咣当。
“我回过家了。”孙策的声音很沉稳,“爸爸一切还好,就是年纪大了,有点高血压……我感觉他是有点松口了,看看今年你能不能带你那个谁一起回家过过年吧。”
“这样啊……”孙权还在送快递的路上,现在刚好是红灯,他在马路中央打电话,叹了口气,“唉。”
“权儿,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就不说了,我相信你都懂,以后,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啊。”孙策轻笑,“不过既然任性,就要任性到底,不要辜负了人家。”
“我没有任性,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孙权嘟起嘴,他瞥了一眼,边上的绿灯倒计时到九秒,“我要去工作了,挂掉了哦……对了,哥哥,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孙策的声音才传过来:“我去战友家,送遗物。”
“……哥。”孙权顿时心下发酸,“对不起,我这边真走不开。”
“不用道歉,我先挂了。”孙策又笑了。
他和以前的样子真的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孙策是不熄灭的火,现在的孙策是一碗快要沸腾的开水,你不知道他会不会沸腾,又或者,永远不会沸腾了。
孙权挂掉电话,太阳好大,热得他头发上都是汗水,他将手机塞进包里,跟着人流往前冲去。

然而生活依旧是要继续的,孙权下班后洗了个澡,也没有觉得凉快到哪里去,真羡慕买得起空调又烧得起电费的人。他今天送快递时送到了半山腰的别墅区,是他这辈子都不怎么会来的地方,这回是帮同事送的。孙权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还给他倒了一杯水,房间里窗明几净,富丽堂皇,最重要的是冷气直冒,吹得孙权硬生生在三十多度的高温下打了个冷战。
孙权一口气喝下一杯水,对小姑娘说:“谢谢你,但是以后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哦。你让快递放在门口就好了,等他走了再开门。”
回家后的孙权在拌涼面时顺便给鲁肃说了这个事情:“还好我们不会有女儿,不然我不得担心死?现在的社会可太乱了!”
鲁肃看着孙权二十出头的年轻脸蛋忍了一会儿笑,他切黄瓜丝,切得均匀而薄透。两个人靠得很近,又觉得太热了,分开了些。
“是哪个地方啊?”鲁肃又切好了胡萝卜丝,倒进孙权在拌的盆里。
“叫什么庐江墅?”孙权记性很好,认路能力也很强,走过一遍的路就会走,“是182号,和我们的172很像呢!”
鲁肃的手停了一下,耳边还是孙权的话:“说起来,上回你说去联系的朋友,联系上了吗?”
“真巧,是我以前的家。”鲁肃记得清楚,他拿毛巾给孙权擦额头上的汗,“那个小女孩也长大了啊。”
孙权一怔,他想拉住鲁肃的手,却腾不出手来,他用脚踢了踢鲁肃的小腿:“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以后也会变好的。”
“我没有和你说过,你怎么会知道?”鲁肃却一脸平和,“对了,联系上了,我正要跟你说的,明天我们下班后去吃个饭。”
“好啊,对了,这个月的工资发了,就放在桌子上……要我陪你去吗?”孙权的面色很是担忧。
鲁肃小声地叹气,他握住孙权的手,帮着一起拌凉面:“谢谢你,小权,等我下次调休吧。”

第二天下班的孙权,特意回家先洗了个澡,带上昨天晚上买的水果,到约定的地方去等鲁肃和他那位朋友。
来的人是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长得还挺帅,穿着笔挺的衬衫,手腕上戴着孙权半年工资才能买得起的手表,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坐在了孙权的对面,过了一会儿那人才低下头,从墨镜上方打量孙权。
“你好。”压抑着内心不知为何的不适,孙权伸出手,“是刘晔教授吗?”
“是的,你就是孙小权吧,”叫刘晔的人的手比孙权的还大些,他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我是鲁肃的朋友。”
这句话明明应该他先说嘛,孙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笑容更加灿烂:“我是鲁肃的男朋友。”
刘晔“哟呵”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盯着孙权。
“今年多大了啊?”刘晔凑过来,小声地问。
“二十二。”孙权本来想说关你屁事,可是想起他是有求于人的,只好摆起一副虚伪的笑脸,“叔叔多大了呀?”
“呀,阿肃没告诉你吗?我和阿肃同龄哦,”刘晔摘下墨镜,笑容神秘,“我和阿肃是同桌哦,高中最好的朋友哦,我们还在一起睡过哦!”
孙权本来手上拿着菜单,现在想撕碎菜单,他装着很热的样子扇了扇风:“那挺巧的嘛,肃肃现在天天跟我睡。”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战着,旁边的服务员都感觉到了这桌的不对劲,倒完茶水就跑了。
刘晔忽地往座位上一瘫,看似随意的拿出手机:“说起来我们阿肃十八岁时……可真可爱啊。”
“是我家肃肃。”孙权强调道,觉得今天是他涵养最好的一天,他意识到刘晔手机里好像是真的有十八岁鲁肃的照片,站起身来俯过身,“给我看看。”
“……为什么要给你看?”三十二岁,以严谨犀利出名的,Z大土木工程系著名教授,刘晔先生,死死地抱着手机,不给面前的青年看一张旧照片。
“给我看!”孙权很认真,他站在刘晔的面前。
“那你求我啊!”刘晔笑得格外得意洋洋。
孙权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求你。”
刘晔一副挫败了的不可置信的样子看向孙权,好似是在控诉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认输了好无聊啊!
孙权拿到了刘晔的手机,照片是手机转拍实物照,泛着白光,孙权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鲁肃。
照片中的他和几个男孩子站在一起,左边是年轻版的刘晔,而鲁肃是其中最高最瘦的那个,穿着白衬衫,清秀而腼腆,表情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好年轻,好青涩,孙权的手拂过鲁肃的脸。
十八岁的鲁肃茫然地看着二十二岁的孙权。
“那是毕业酒会拉着他拍的,”刘晔解释道,“我说了,可能这回不合照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哦……然后他就和我们一起拍了。”
“嗯。”孙权低声笑,“他好可爱。”
刘晔顿时感觉自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拿过孙权手中已经黑屏了的手机。
孙权嗳嗳了两声,刘晔用手机敲了敲孙权的脑袋。
“其他话我也不多说了,这么多年了,能看他开心的样子也挺好的,”刘晔半靠着桌子,微微仰着头,“虽然我觉得你挺不靠谱的……二十二呢,我二十二岁时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和你又不一样,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孙权发觉刘晔这个人今天就来者不善,肯定是故意拱火的。
“哎……阿肃?”刘晔忽然双眼发光地招起手来。
孙权有些心虚地看过去,故事的另外一位当事人终于姗姗来迟。

鲁肃刚进门就看到孙权和刘晔不在自己位置上坐着,而是站在外头。
“你们不用起身迎接我的?菜点了吗?”鲁肃理所当然地理解错了,他自然而然地把孙权推到里侧的座位,自己坐在外侧。
“还没点?”鲁肃将包塞到了孙权那边的里侧,又把菜单推过去,“阿晔,你先点。”
鲁肃一回头,只见孙权喜滋滋地笑着,鲁肃很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开心。
“怎么了?”鲁肃给孙权摘掉头发上不知道哪里沾来的棉絮。
“肃肃和我是一边的。”孙权凑过去咬耳朵。
鲁肃用手肘推开他:“无聊。”
刘晔捂着酸疼的牙,点了几样菜。
孙权接过菜单,又点上了啤酒。

点完菜,鲁肃让孙权把买好的甜橙递给刘晔,刘晔直接收下了。
“谢谢你啊,阿晔,谢谢你帮我们联系到了医生。”鲁肃的声音很轻柔,“等小权哥哥从外地回来,我们就带他去看医生。”
“你可是我的好朋友诶,我不帮你帮谁啊?”刘晔夸张地说,“你一百年才找我一次帮忙,我当然会帮你办妥,倒是你,有事情才想到我,我好伤心啊……”
鲁肃好像也很熟悉刘晔的这番做派,笑容愈加温和:“那我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怎么会怪阿肃嘛……下回我带你去我参与设计的博物馆怎么样?就我们两个人?”刘晔托腮,还对一旁的孙权眨了眨眼。
“刘教授,可以带上我吗?我一直很喜欢您的设计,您简直是不世出的建筑天才,”孙权说起谎不带眨眼,“到时候我和肃肃一起来参观可以吗?”
鲁肃喝下一口酒,也望向刘晔。
“……我想起来了我可能没时间。”刘晔立刻拒绝。
菜一盘盘地端上来了,鲁肃眼见着那盘油麦菜被孙权和刘晔一人一口全夹完了,他可是记得他家小孩最讨厌吃油麦菜的,好的,下回应该邀请刘晔来家里吃饭,好好治治孙权挑食的坏毛病。
饭桌的话题从孙策的病情谈到了最近的新闻,刘晔叹气,低下声音,孙权立刻竖起了耳朵。
“唉,你没去高考真的好可惜啊……明明你读书那么好的。”刘晔喝下一口酒,随意往嘴里扔一颗花生米。
“我那时候实在是没法考试了,要处理太多事情了……要是去考,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好成绩吧,”鲁肃的表情很平淡,“都过去了。”
“我不是为你可惜吗?”刘晔看了一眼孙权,又是那种有点促狭的表情,“你家小孩,还挺宝贝你。”
“不宝贝我家肃肃,难道还宝贝你吗?”孙权说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孙小权,小嘴儿叭叭的,不去外交部当发言人真是国家损失了你这个人才。”刘晔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我呢,不需要你宝贝,我拿着国务院补贴工资呢,我有国家爱我。”
“我的国家也爱我。”孙权毫不示弱。
刘晔哈哈笑,鲁肃低声笑。
“小权,你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刘晔哥哥,不要老是和人家顶嘴。”鲁肃笑完了,装着严肃地批评了孙权。
“挺好的,我学生一个个都怕我怕得要死,都没有人和我吵架了,好无聊啊……我好怀念隔壁中文系陈群还在的时候。”刘晔叹了口气,一副很可惜的样子,“都没有人和我吵架。”
“你动不动带学生们下工地搬砖,还这么严格,动不动就骂人,他们当然怕你。”鲁肃明白刘晔的工作人格和平时人格完全不同。
“搞建筑当然要一丝不苟,”刘晔剥开一只蒜蓉虾,抬头就看见孙权也在剥蒜蓉虾,剥开之后放在了鲁肃的碗里,啧啧啧了起来,“只有地心引力和垂直的墨线永不背叛我。”

可以说是酒足饭饱,鲁肃去结账。孙权走了出来,给刘晔鞠了个躬:“刘教授,真的很感谢您帮我哥,我在吃饭时说的一些话,请您别往心里去。”
刘晔一愣,随即笑了笑,拍了拍孙权的肩膀:“孙小权,我还是喜欢你小嘴儿叭叭地跟我吵架的样子……我和阿肃,可是真的睡过哦?”
孙权立刻想暴揍面前的刘晔一顿,回来的鲁肃不知道他们再说什么,只是扯了扯他的胳膊:“我的包。”
孙权只好乖乖去拿包,刘晔凑到鲁肃耳边窃窃私语了什么,还对孙权笑笑,孙权忍了很久才没把包扔到刘晔脸上。
三个人走到岔路口,孙权和鲁肃与刘晔告别,后者招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孙权和鲁肃还得乖乖走去公交站台。

“刘晔是不是说我坏话了!”公交车上,人山人海,靠着鲁肃的孙权简直要气炸了,“肃肃,刘晔欺负我!”
“没呀,没说你坏话。”鲁肃也想笑,刘晔平时虽然幽默,但是不这么喜欢逗人的,他肯定是因为喜欢孙权才这么爱逗他。
“他还说……”周围有人,孙权还不好意思说,他挣扎着拿出手机,在短信栏打下一行字。
【他说你们睡过了!!!】
鲁肃想了想,也拿出手机,打下两个字。
【是的。】
【我不信,你是不是也逗我???】
【是的。】
【???那他到底说了啥???】
【他说逗你好好玩,劝我也来逗逗你。】
【!!!太过分了!!!所以你们到底睡了吗?!!】
【如果高二时,他来我家抄寒假作业,实在太晚了,就睡我床上……也算的话,那应该是睡了。】

见孙权一脸半信半疑的样子,鲁肃凑到孙权的耳边,声音穿过激昂的对话声、动感的外放音乐、不耐烦的汽笛声等等沸反盈天的声音,准确无比地落在了孙权的耳朵里。
“但我第一次睡到的男人,是你。”
孙权瞪大了眼睛,他居然因为这句话,在公交车里,硬了。

糊冷冷 2020-11-22 17:40
11 新邻

[l]分手就分手嘛
会遇到更好的[/l]

孙权下车时收到了孙策的短信。
“我哥说下周能回来,到那时候我们一起陪他去医院?”孙权询问道,“刚好上午我陪你去程奶奶那边?”
鲁肃点点头,他和孙权一起回家,正遇到隔壁搬进来的新邻居,一位青年,长得很帅气很阳光,红色套头卫衣,帽子上有小熊耳朵,他的脚边整齐地放着许多纸箱,上面用记号笔写着什么。
他们的东边住着阿眉,西侧的邻居几乎没见过,孙权曾经在深更半夜见到过西侧有一位头发长长的男人出门,完全遮住脸,像是一位幽灵。
此时西侧房间大敞着,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垃圾密密麻麻,仅仅是看了一眼,孙权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我怎么不知道隔壁是个大垃圾场啊?”孙权忍不住埋怨道,“感觉全身都要痒起来了……”
“请问,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呢?”鲁肃问这位新邻居。
“不知道,好像是说回老家了吧……”青年也一脸不适,“早该知道便宜要不得。”
一问价格,比孙权和鲁肃租的要便宜一成。
“下回租房前应该先看房的啊。”鲁肃忍不住说,“不过收拾干净应该就可以,这里是职工大院改建,生活和交通挺方便的。”
“我不是很清楚,以前都是我男朋友——不是,我前男友负责的。”青年微微一笑,他垂下眼睛,很快又反应过来似的一拍脑袋,“哎,是不是不该说的啊。”
“我是孙权,他是鲁肃,是我的男朋友。”孙权乐了,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青年抬起头,眼睛微微发光,让人想起游乐园门口的发放气球的小熊:“我是吕蒙!你们叫我阿蒙或者蒙蒙都可以!很高兴认识你们!”
“下回也不要随随便便对陌生人透露自己的性向,虽然没什么错,但是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鲁肃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什么缺心眼的小朋友啊,他忍不住叮嘱了两句,“感情和精力都要放在值得的人身上。”
“我知道了,谢谢鲁哥,谢谢阿权!”吕蒙结结实实地鞠了个躬。
“为什么叫他是哥,叫我就变成阿权了啊?”孙权不乐意了,“不行,我也要变成孙哥。”
吕蒙认真地报了一下出生年龄,孙权只好暂且收下这个“阿权”的称呼。

回房间的时候,鲁肃注意到大箱子上写着什么,一个是“成人自考本科书籍”,一个是“夏季衣物”,一个是“杂物A(台灯,镜子,雨伞,梳子,U型枕)”雨伞下面还有小字“出门记得带伞”,他在角落找到了“杂物B(小熊摆件,小鹿日历,相框,剃须刀)”……其他的每个箱子都写好了标签,字迹苍劲有力,鲁肃心想,写下这些标记的人真是细心。
孙权拉着鲁肃的手回了屋,十分钟后,吕蒙敲了敲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好……请问你们有扫帚吗?”
鲁肃笑了笑:“就在门口,你随便用……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啦,我也要学会一个人生活的。”吕蒙笑着说,虽然他在笑,但是孙权总觉得他好像要哭似的。
“分手就分手嘛,会遇到更好的!”孙权站起来,大力拍了拍吕蒙的背,拍得咣咣响,“萌萌啊,世界敞亮得很啊!”
“……可能遇不到了。”吕蒙拿过扫帚和畚箕,离开之前小心地带上了门。

晚上吕蒙总算把房间收拾出来了,鲁肃特意多煎了一个蛋,让孙权送过去。
进去时吕蒙在吃泡面,孙权总觉得这个场面似乎似曾相识,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转瞬而过。
“不知道你喜欢吃会流的蛋黄还是不会流的,保险起见煎的荷包蛋是不会流的。”孙权解释道,他把煎好的蛋放到了吕蒙的桌子上,“恭喜你搬新家——乔迁新居!”
“我都可以,我喜欢会流的!”吕蒙笑得很开心,“谢谢你,阿权。”
“那么,你就是我认识的第四个人喜欢会流的啦!”孙权环顾四周,总觉得略显精致的摆件不是很适合这个破落的小出租屋,尤其是头顶这盏一闪一闪的白炽灯,“你需要联系房东阿姨帮忙换个白炽灯,不然,你买来,肃肃会装。”
“谢谢你们。”吕蒙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翻来覆去地在一堆书里找着什么。
“不用那么客气……你有好多书啊,我可以看吗?”孙权也注意到简易书架上放得很整齐的书。
“都不是我的,我不喜欢看书,但是我想他也不会回来拿了,你要是想看,可以过来拿的。”吕蒙在一堆书里找到了一张红色的小卡片,递给了孙权,“这个是今年过期的生日蛋糕券……我用不到了,送给你们。”
“哎,也好,到时候我生日,大家一起吃蛋糕呀!”孙权大方地接过,顺便拿了其中的一本书,标题写着《博弈论》。
唉,真羡慕读过大学的人。孙权嘀咕着,出门前,看到了床头柜摆的照片,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吕蒙穿着T恤在笑,看不清他旁边的人。

这天阿眉也回来了,她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孙权睡前倒水,看到了她穿着和上回不同的那双高跟鞋,站在楼道口抽烟。
她好像在这边待的日子越来越频繁了。孙权觉得奇怪,阿眉抖了抖烟灰,猩红色的光,一闪一闪。
“孙先生,我辞职了。”
“……恭喜你待了一个月?”
“两个多月啦。”
“原来这么久了啊。”
“是啊,孙先生,日子是过得很快的,我们好像认识了四个多月啦……不过人的一生,实际上是很长的,四个月很短。”
孙权不明白为什么阿眉忽然说出这样感慨的话。
“那你要去找工作吧?”
“……酒店的领班知道我以前干过那行,要强上我,我就用我这双鞋子戳他眼睛,然后我就被开除了,我跑出来了。”
孙权这才注意到阿眉的狼狈,裙摆沾着污浊,高跟鞋的一只脚断了,不知道她是怎么穿过半个城市回来的,他张了张嘴,又觉得安慰的话语太轻浮。
“我刚刚站在这里很久了,听到你和鲁先生说话,说你哥哥生病,我不敢走过去。”阿眉又吐出一口烟,“暧,孙先生,我总觉得,我好像在水中捞月亮,小时候奶奶说猴子捞月,怎么样都捞不到。”
“你男朋友呢?”孙权小声问。
阿眉自顾自地说着:“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他对其他人说是我勾引他,还说我以前是做鸡的……不过他也没说错,我以前就是做鸡的,是不是我只要做过鸡,这一辈子都不干净了?”
“才不是!你别太难过……下回你带我去认人,我帮你打他!”孙权伸出手,摸了摸阿眉的头发,触感有些毛躁,暗淡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尽头的分叉,他忍不住想起了电视里的广告词,不知道那种洗发水用了会不会好。
“对不起啊,孙先生,和你说了那么多。”阿眉笑了笑,表情落寞,“我没和我男朋友说,我怕他担心,所以你也不要和鲁先生说,这样他也不会担心。”
“嗯,我知道了……阿眉,洗个澡,去睡吧,现在已经很晚了。”孙权低声说,“我下回真的帮你打他!”
“不用了。谢谢孙先生,你和鲁先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阿眉的烟抽完了,还夹在手指间,“晚安,孙先生。”
“晚安。”孙权点点头,往回走了三步又回头。
“对了,对了!我有一张蛋糕券,阿眉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孙权走到了阿眉面前,“到时候我们给你过生日,买蛋糕,怎么样?”
“是十月份!”阿眉靠着墙,笑眯眯地对孙权伸出手臂,“你太好了!”
孙权也伸出手臂抱了抱阿眉,就一下,随即他重重地拍了拍阿眉的肩膀,把阿眉这个瘦骨嶙峋的身体拍得要倒去。
“阿眉妹妹……你想哭就哭吧。”
“在那之前,我问个问题,鲁先生哭过吗?”
“我基本没见过他哭。”
“那我也不哭,我要诅咒那个狗娘养的出门五十码掉进下水道没人知道开的车撞上栏杆他要死一百次!”
“死一千次!”
“好的,死一万次!”

夜深了,半睡半醒的鲁肃注意到孙权跨过他,躺到了里侧。
“外面怎么了,小权?”鲁肃无意识地搂住孙权的腰,他困得很了,声音很轻很模糊。
“没事,睡吧。”孙权翻过身,手臂环过鲁肃的腋下,把鲁肃抱住。
“好热,还是别抱了。”过了一会儿,鲁肃嫌弃地把孙权推开,他别过身,呼吸均匀,是睡着了。
用了好几年的电风扇吱嘎吱嘎,掩盖住了孙权仰着脑袋,眼泪涌出的声音。

烽火狼烟 2020-11-23 00:13
好心酸又好真实的穷苦人家的生活啊!不过他们能在一起大概就是这不幸的生活中最大的幸吧!

糊冷冷 2020-11-23 21:15
穷人文学就是这样的,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嘛,谢谢回复w

糊冷冷 2020-11-23 21:15
12 周三
终于可以抬起头
好好地走路
走得更远了

七月的第一个周三,是普通的一天。
孙权特意穿上了新买的短袖衬衫,他扣到第二颗纽扣觉得有些热,鲁肃给他解了一颗。
“你这些年长高了呀。”鲁肃给孙权理了理衣摆,又站直了。
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孙权比鲁肃还矮上半个头,现在他们两个差不多高了。
“我觉得我还能长。”孙权用手掌比了比身高,总觉得他还有机会比鲁肃高。
“再长高,床就要装不下你了。”鲁肃摇摇头,“这样就刚刚好。”
“走啦走啦!”孙权拿上桌上黑塑料袋装着的鼓囊囊信封,鲁肃提好昨天晚上去水果店买的打折水果,两个人一起出门了。

他们要去市郊区的疗养院,得转三趟公交,早上七点钟,还不算热。公交车的冷气打得很足,孙权困了,小鸡啄米似的。
“你睡,等到地方了我叫你。”鲁肃揽过孙权的脑袋,便靠在自己肩膀上。
“和肃肃在一起,好安心。”孙权说,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声音放得很轻。
“是啊,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让你看着报站还能坐过站啊?”鲁肃小声地说,“快睡,还有十多站呢。”
孙权嗯了一声,就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被叫醒,又迷迷糊糊地上了另一辆车,断断续续做了好长的梦。
疗养院在山上,孙权走在弯曲的水泥路上,对鲁肃说着他做的梦。
“我梦到,我们养猫了。”孙权说着他的梦,“是一只三花猫,或者是玳瑁,我也不清楚,我还是上回听来取快递的女孩聊天才知道的。”
“猫啊……倒是看到过一楼的奶奶养了一只白猫。”鲁肃回想着,那只白猫似乎瞎了一只眼,但是被养得好娇气,也许是有奶奶宠着的缘故。
“我们的家也变得很大的样子,肃肃你坐在沙发上抱着猫睡着了,电视在放94版的《三国演义》,刚好放到桃园三结义,”孙权说,“那背景音乐还在唱着呢,猫从你怀中跳出来,扑着关羽的胡子,我把猫抱起来,它抓了我一把,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好普通但是又感觉很幸福的梦。”鲁肃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一辆车开过,他把孙权拉到自己的右侧,他们沿着墙走。
“那应该是冬天,肃肃穿着高领毛衣和棉拖鞋,我也跟着一起睡,然后就梦到了肃肃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兔子,我掐着兔子的脖子,说‘你这妖怪,吃俺老孙一棒,快把俺师父还给俺’!白兔子眨眨眼,说‘我就是肃肃啊’,然后我就和一只兔子和一只猫生活了很久。”孙权比划着,“这么大的——兔子,抱起来倒是挺软乎的。”
“这梦怎么越来越离谱了啊?”鲁肃低下眼睛。
“肃肃,笑笑嘛,从早上开始,你就没真的开心过。”孙权低下声音,“程奶奶的事情也不能怪你啊,要我说,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家出事时你才十多岁,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每个月探望送钱还不够啊?”
“也没有每个月,有时候隔了几个月的……程奶奶是看着我长大的,因为我们家的事情害他们家变成这样……于情于理我都要负起责任。”鲁肃看了一眼孙权,语气有些难过,“倒是你,要你跟着我吃苦。”
“都说了不准这么说了。”孙权抓紧了鲁肃的手,“赚钱给你用不是应该的吗?总之,开心点,不然程奶奶也会不开心的。”
鲁肃努力地挤出一个笑。

疗养院的条件很不错,护工大姐很熟悉鲁肃和孙权了,连忙接过水果,还倒了茶。
“程奶奶怎么样了啊?”鲁肃的语气满怀愧疚,他弯腰给稍显矮小的护工大姐鞠了个躬,“情况好点了吗?”
“小鲁啊,你来得不巧,奶奶刚刚吃了药,现在正躺着呢,到中午吃饭时,你们再进去吧。”护工大姐是个东北人,说话很豪爽,“待会中午一起吃吧。”
“多谢姐姐好意,但是我们下午还有点事,要赶回市区呢!吃饭就不吃了!”孙权一口一个姐姐哄得护工大姐眉开眼笑,“我们买了提子,姐姐你也吃点,都说提子美容养颜呢!”
鲁肃则拿过孙权背着的包,将黑塑料袋拿出来:“我们把东西放下就走。”
“……唉,小鲁,我也知道你的情况,你自己也不宽裕,我看奶奶也没怪你的意思了,你自己拿着这点钱过日子不好吗?”护工大姐小声地说,“唉,你别对奶奶说我跟你说这些话。”
鲁肃笑笑,正想再说几句,屋内传出了几声咳嗽声。
“小妹,你让鲁肃和他朋友都进来吧。”
护工大姐叹了口气,看了鲁肃一眼,开了门,让鲁肃和孙权进去。

程奶奶很憔悴,她躺在床上,坐起来都有些吃力,在鲁肃上前帮忙时,孙权快了一步,给程奶奶立好枕头,扶着她坐起来,又掖好被角:“奶奶,您小心点儿。”
“奶奶……我是鲁肃,这是小权,应该还记得吧?”鲁肃走上前去,他面对程奶奶时,总是带着几分愧疚和赧然。
“当然记得,鲁肃,你也坐,”程奶奶拉着孙权的手,“小权今年几岁了?有女朋友了吗?我那个孙女今年……”
“奶奶,我已经有女朋友啦。”孙权连忙说,“唉,都怪我,要是早点认识奶奶,说不定就能做奶奶的孙女婿了……但是你看,肃肃把您当奶奶,我也可以的嘛,到底是不是真的孙女婿一点都不重要!”
“就你嘴甜会说话!”程奶奶笑眯眯地说,她没看鲁肃一眼,倒是拉着孙权说了好久的话。
“我们肃肃,他平日里也很想着奶奶呢!想着我来陪奶奶说话奶奶会开心,所以死乞白赖拉着我来——”孙权实在是不忍心看鲁肃一个人傻傻坐在那边听着说话,他看着他愧疚的表情,都要心疼死了,“您也和肃肃说几句?”
“钱,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这是程奶奶对鲁肃说的一句话。
“为什么?”鲁肃一下子着急了,他几乎要扶着床跪在程奶奶面前,被孙权拦住。
“嗳,这年头不兴这个了啊……”孙权拦不住,鲁肃还是跪下去了。
“这么多年了,也该还清了,我不忍心你这个年纪了还被你爹妈给拖累。”程奶奶的话里没有什么起伏,“你也别怪我,我看到你就想起我那小一百万,还有我的几个小姐妹,我当年信誓旦旦说鲁家靠谱让她们一起投钱,可没过几个月,什么都没了。”
鲁肃仰着脑袋,张张嘴,说不出话,眼圈发红。
“我不是什么圣人,但是我也知道,这事情和你鲁肃没什么关系,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呢……我也听别人说,法律上你根本不用给钱,你是个好孩子,奶奶没白疼过你,别跪着了,过来吧。”程奶奶的话软了一下,她招手,让鲁肃也坐到她床边来,“……以后,就不要再送钱过来了,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小孩,比什么都重要。”
鲁肃被孙权扶着站了起来,孙权把位置让给了鲁肃,自己走到里侧的床边,给奶奶揉着肩。
“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不必看得太重,比起钱还是人重要。”程奶奶笑着说,“小权就很好,你有这样的朋友,奶奶很为你高兴。”
“那我还能过来看您吗?”鲁肃哽咽着说,心里面的羞愧和赧然之情越加重了,只是有暖流涌进了他被冷气包裹着的心。
“当然要过来看奶奶呀。”孙权给奶奶揉着肩,“等奶奶身体好点了,我们带奶奶去河边吹吹风看看景?”
“好啊,”程奶奶从果篮里拿出一个雪梨,递给鲁肃,“觉得轻松点了吗?小肃,奶奶也是,奶奶终于也用退休金把小姐妹的钱还上了,在想,小肃也应该跟我一样轻松点才是。”
鲁肃接过雪梨握在手心里,抖动着肩膀低声抽泣,孙权给他递餐巾纸。
“哎呀别哭了,我来说一个笑话。”孙权试图活跃气氛,“从前有一颗大白兔奶糖,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它就化掉了。”
一个没引起任何笑声的笑话,孙权挠了挠脑袋,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他看着鲁肃握住程奶奶干枯的手。
“谢谢您……”鲁肃低下头,泪水滴在程奶奶的手背上,又滚落下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真的,谢谢您。”

孙权和鲁肃离开疗养院时还拿了果篮,护工大姐把扫帚放在一边,叉起腰。
“哟,这眼圈红的?跟兔子似的,小鲁,这事情解决了?以后还来吗?”
“还会来的,姐姐,忘记谁也不能忘记您呀?!”孙权在果篮里挑了好多水果,都塞给了护工大姐,“我可以给您留个电话吗,有什么事情也好跟我们说……”
“好呀,我看奶奶的儿子女儿都没你们来得勤。”护工大姐拿出手机,递给孙权,“我不会打字,你来。”
孙权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给护工大姐认真地说着操作。
“字我认识,打电话我也会的!”护工大姐截住了孙权的话头,拉拉孙权的胳膊,“你快去看看小鲁,我看他又要哭了……哎呀,多大人了还哭。”

刚出疗养院,鲁肃就转身抱住了孙权,眼泪淌在孙权的肩膀上,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孙权气息的空气,有肥皂水的味道。
“小权,我听他们说,周三好像是一周之中最绝望的一天。”
“因为是一个星期工作日里最中间的一天,前不见来路,后不见去路,会让人迷茫……”
“但是好像今天挺不错。”
“是挺不错。”
鲁肃抬起脸,他擦了擦眼睛。
“小权,有你在真好。”
孙权搂过鲁肃,爱怜地在他的脸颊边亲了亲。
“肃肃,我们一起走,一起向前看啊。”
鲁肃在这样炎热的七月,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好像心里面很沉重很沉重的担子,就这样被丢下了一样,他终于可以抬起头,好好地走路了。
可以和孙权一起走下去,走得更远了。

糊冷冷 2020-11-24 00:44
13 会面
世界上还是烂好人多

到中午时,太阳毒辣得连路过的小狗都喘着气趴在路边。
孙权斥巨资给他和鲁肃买了巧乐兹,原味的。孙权是那种咔擦咔擦啃下巧克力皮和里面奶油的类型,鲁肃则是慢吞吞地舔舐那种,舌尖划过巧克力皮,吮吸着流出来的汁液。
“拜托了肃肃,不要吃得那么……”孙权看不下去了,他有些受不住。
鲁肃无奈地看了孙权一眼,无言地控诉青年脑子里都装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吃完巧乐兹的两个人将木头棍子扔进垃圾桶,手指黏糊糊的,正好路过一个花园,水龙头正在如同喷泉喷洒,两个人干脆地洗了手。
“大中午的浇花会不会把花浇坏啊?”孙权走到鲁肃身边,鲁肃慢悠悠地撑开一把伞,在最开始孙权还觉得撑伞有点娘兮兮的,但是鲁肃撑了几次后,孙权也不那么觉得了。
凉快就好了!面子算什么!
“不清楚啊,我们这样提着果篮去见你哥会不会有点怪怪的。”鲁肃将手中的果篮递给孙权,让他拿着。
“我们不是去见医生的嘛,就送给医生好了……嗳,我们的车要来了,我们快点!”孙权拉着鲁肃的手就开始狂奔,总算在车开走之前上了去医院的车。

孙权和孙策约在了医院外面的餐馆,那位刘晔介绍的医生在下午才来上班。
孙策穿了简单的字母白T,在十二点钟准时来到了餐馆,孙权和鲁肃本来在嘀嘀咕咕的一下子坐直了,孙权站了起来,鲁肃也跟着站了起来。
说真的,鲁肃有点紧张,他和孙权在一起快四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孙权的亲人。
“坐啊!”孙策不明所以为什么孙权和孙权的那谁都跟着站起来,好像自己是首长似的。
“你好,是我鲁肃。”鲁肃将果篮放在座子上,伸出手。
“孙策。”孙策伸出手,一双漆黑的看不清情绪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鲁肃,过了一会儿才和鲁肃的手相握。
“明明已经介绍过好多遍了吧?”孙权殷勤地给孙策倒茶水,“这水有点烫,哥你小心点喝。”
“我听小权说,你为了我的事情,费了许多心思,谢谢了。”孙策莞尔一笑,鲁肃被这突然而来的笑容震得有点晕,他以前也听说过孙权说了好多遍他哥哥比他好看,但是真的见到了才发现是真的好看。
孙权酸溜溜地捏了捏鲁肃的手,鲁肃回过神,三个人都坐下。
“我这个弟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孙策先说话,他喝下一口水,比起之前已经要稳上许多。
“没有,小权帮了我好多。”鲁肃点点头,他的语速比较慢,“孙权应该跟您说了我的情况,小权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很感激,我会珍惜小权的。”
“可别这么说……我的弟弟,我自己清楚,热血上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对一切热爱,又容易对什么都失望,但是他就一点好,认真执着,认定的事情连最新型的载人火箭都拖不动。”孙策笑着说,“你平时多担待点,但是也不要太惯着了,小孩子闹腾得很,一不留神就容易上房揭瓦。”
“我二十二了!”孙权立刻抗议,“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你二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孙策敷衍地重复着,他对鲁肃点头,“总之,多谢你一直照顾他了,以后也要麻烦你多操心些。”
“我会的,也谢谢你,小策,小权是很好的孩子,肯定也是因为有你宠着的缘故。”鲁肃很认真地说。
“我宠他?我没宠过他!我们孙家绝对不宠男孩儿,我爸特想要个女孩儿,结果生出来是小权,都不知道多失望……”孙策下意思忽略了“小策”这个称呼,他提起小时候的事情唇角带着微笑。他笑起来太好看了,让人移不开目光。也许是当过兵的缘故,孙策的面容褪去了些容貌中精致的部分,变得坚毅而深邃,但他的笑容也并非只代表着欣悦,总带着边境白桦树的寥落之感。
孙权的脸色已经有点发红了,鲁肃也跟着笑,他发觉真实的孙策和他想象中的孙策不大一样,但总归还是有些相同的,和孙权一样,孙策有着那种隐藏在骨子里的真诚和直率。
“哎,反正以后迟早都是一家人了,我就那么一个弟弟,我爸爸也就那么一个他最疼的小儿子,到最后不都得依着他。”孙策想着和往年那样敲一下孙权的脑壳,可孙权已经不坐在他身边了,他只好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我想想办法,让我爸早点松口。”
“那麻烦您了……”鲁肃朝着孙策鞠了个躬,孙策又笑了。
“照理来说,你比我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不如直接用名字相称就好了。”孙策想了想,“鲁肃同志,我们家小权就交给你了。”
孙权托着腮看哥哥和爱人聊天,听到自己名字才有点回过神地叫了一声“到”,他刚刚点好了菜,挥手叫了服务员。
“先吃饱再说,我们下午还要去医院呢!”孙权为这场推心置腹的谈话画了一个略显仓促的休止符。

一个半小时之后,提前挂号好的孙策孙权鲁肃一行人到了三楼骨科诊室。
刘晔多方打听联系上的骨科专家名字叫虞翻,在名字前面的各项荣誉能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实际上却是一个中年人。
虞翻医生拿着孙策之前拍过的X光片,从镜片后面看着孙策,哗啦一下,他蹲下来,把孙策的裤子撩到膝盖,那上面有狰狞的伤疤,他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孙策的腿。
“你是怎么能把你这腿搞成这样的?”虞翻抬起眼,望着站得笔直的孙策。
“我哥这情况,还有救吗?”孙权咽了咽口水,很紧张。
“怎么说话呢你……”鲁肃捅了捅孙权的胳膊,低声问,“请问医生,我朋友这条腿,还能不能恢复如初?”
“……这有什么区别?”孙权小声地抗议。
孙策弯下腰,把裤腿撩回去,一脸满不在乎地说:“治不好就别治了。”
“你这个病人,怎么比你弟弟和你朋友还消极啊?”虞翻医生也直起身子,坐回到椅子里,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口气有些懒洋洋的,略显犀利的眼睛盯着孙策,“也是,你要是积极的话,腿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所以,医生您这边是什么看法?”鲁肃又问。
“保守治疗可能不大行了……现在的情况最好是直接做关节置换手术,等关节长好再重新练习走路。”虞翻看了鲁肃一眼,“你倒是看起来比病人要靠谱点。”
“那是什么?”孙权也蹲下来,低头看看孙策的腿,想撩开看看,被孙策拍开,抬头看看他哥半天,最后看向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医生,“你到底靠不靠谱啊?”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啊?”虞翻生平最讨厌有人质疑他的医术,他直接白眼一翻,身子一歪,指了指门口,“您要是信不过我呢?请出门左转下楼往东走一百米。”
“那是哪里?”孙权小声地问身旁的鲁肃。
进来拿报告的漂亮护士小姐姐眨眨眼睛:“好像是身心健康科。”
“说错了,应该去楼上,看看脑子。”虞翻指了指头,“生理性的病变导致的认知差异去身心健康科也没用。”

孙权顿时被呛得上火,撩起袖子想干架。
孙策一脸漠然地站着,抬起腿就想走。
“哟哟哟,你这腿还想不想要了,不想要我立刻帮你联系器官捐赠中心……但是你这腿也没人要吧?”虞翻多少还是医者父母心,拉住了孙策的袖子不让走,“你这小伙子,长得这么好看,脑子怎么不开窍呢……我不管你以前在战场上受到什么挫折,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嘛!”
孙权也不上火了,他咦了一声,小声地对鲁肃说:“他怎么看出来的?”
“这一看就是炸弹伤啊,还不是普通的炸弹,小伙子,去过中东吧?哪个战场?”虞翻倒是敬佩起了孙策,他叹了口气,“捡回一条命,回到现实生活来,就好好过日子呗。”
孙策似乎有所动容,认真地对虞翻说:“谢谢您。”
“那还要不要治了?”虞翻也笑,他比孙策矮上一个头,拍了拍肩膀,又弯下腰想再看看孙策的膝盖。
“治,当然治!”蹲着的孙权猛地起身,把虞翻下巴连着眼镜都撞飞了——下巴没飞,但是虞翻痛得嗷嗷叫,最后还得蹲着在地上找眼镜。
最后是鲁肃捡起眼镜双手递给虞翻,不住地道歉:“抱歉……您没事吧!”
虞翻颤抖着戴上眼镜,捂着下巴,好一会儿才能看清面前的景物,他盯着孙权:“我怀疑我们上辈子有仇!”
“对不起啊,您和我哥没仇就行……一定要好好给我哥看啊。”孙权也愧疚地不停道歉。
十分钟后,虞翻将长长的项目打出来,递给孙策。虞翻工作起来非常专业,认真又严肃,孙权和鲁肃气都不敢出。
“具体的流程和方案要再做些检查才能看,这个表是必检项,有些可以走医保,有些不能,到时候检查完了再来找我。”虞翻托了托眼镜,看向孙策,“别忘记了,早点治早点好!”
“您要是能治好我哥的腿,那就是我家的大宝贝啊!”孙权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冒出了这句奇奇怪怪的话,姑且算是一种醍醐灌顶的启发,听得鲁肃都别过脸想说自己不认识孙权。
哪料到虞翻白了孙权一眼:“你恶不恶心啊,我可不跟你搞男同性恋。”
孙权心情特好,不理会虞翻的冷嘲热讽,他献宝似的捧出果篮:“虞医生,吃点水果吧?”
“抱歉,我们不收礼。”虞翻指了指边上的《医护人员守则》,眼皮一抬,对这一行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孙策关门前还能听到虞翻的大喊声。
“姓孙的,你记得给我回来看腿啊!”
“世界上还是烂好人多。”孙策忍不住要笑。
还会有一个陌生人这么关注他一条不那么顺当的腿,势必让它变得顺当起来。

云山竹南 2020-11-24 20:42
太太写的好棒呜呜,在这里住下了,三个西皮全是最喜欢的,太太加油!!

糊冷冷 2020-11-24 23:00
谢谢你的喜欢不出意外我这个月可以写完wwwww谢谢你wwwww么么

糊冷冷 2020-11-24 23:00
14 琴音
每个人都有独立的
他人无法完全干涉的人生


走在路上的孙权轻飘飘的,他站在孙策和鲁肃之间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天气这么热他哪有这么好的精力说那么多话。
三个人实在不好分配伞,鲁肃也只好默默把伞放进了孙权的书包里,还好梧桐树郁郁葱葱,挡住了大部分日光,树叶筛下了圆圆的树影。
拐过一个岔路,孙权咦了一声,拉着孙策的胳膊:“前面是舒音琴行诶,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带我来听琴吗?有个很好看的哥哥……”
“是吗?忘记了。”孙策淡然地看了整个城市年岁最悠久的琴行,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怎么会忘记!哥你提前老年痴呆了吗?”孙权不可思议,他可是记得自己小学开始就被他哥拉过来听一个拉琴哥哥拉小提琴,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哥哥,和自家哥哥比起来也不枉多让,但是作为孙策的弟弟孙权必须要觉得自己哥哥更帅一些。
孙权还在喋喋不休说些什么,可孙策和鲁肃停住,周遭忽然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
只见琴房门口,正站着两位年轻人,一个长相活泼漂亮,另一个气质优雅沉稳,吸人眼球。
是鲁肃先说的话,他对其中一位更为漂亮的挥挥手:“小瑜,好久不见。”
叫做小瑜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看向孙策。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应:“肃学长,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鲁肃对孙权孙策介绍:“介绍一下,他是周瑜,是我以前的学弟。”
“我和哥哥认识的,”孙权点点头,他捅了捅孙策,小声地问,“对吧哥哥,这是你以前认识的拉小提琴的哥哥吧?”
“孙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周瑜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到孙策面前,他们两个也几乎身量相当,但是由于孙策的站姿,反而显得周瑜高一些。
孙策没有说话,他甚至没看周瑜,而是看向周瑜身后背着小提琴的男人。
那个男人皮肤很白,眼睛是乌黑的,干净且好看,是那种并不张扬的好看,让最挑剔的人都无法讨厌的那种,他笑得很温和:“阿瑜,琴我先背回去。你先去找朋友。”
“晚上如果你不回来,记得早点跟我说。”男人对周瑜挥挥手,又对众人告别示意,每个动作都优雅得体,声音如同清风一般吹入众人耳中,“祝大家周三愉快,再会!”
周围并没有人应合他,他并不在意地转身,倒是鲁肃点点头:“也祝你周三愉快,再会!”
背着小提琴离开的男人,在这样热得恨不得什么都不穿的日子里也一丝不苟地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转身时动作利落潇洒,毫不留恋。
孙权一边很佩服一边又说不出地心里发酸,哼,装什么呢。

鲁肃总觉得面前的情况诡异得难以言喻。
孙权也完全在状况之外,他注意到孙策的表情,就是那种沉静的可以滴出水的表情。虽然周瑜已经和那时长得不大一样,但是他肯定孙策那时候带他去听的就是这个人拉的小提琴。
“那个是我同事,我的松香用完了,他就陪我买。”周瑜平静地诉说,他的目光完全没有离开过孙策,甚至刚刚那个男人告别时也没有回头,他抓住孙策的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周瑜又再问了一遍。
孙策看着周瑜,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轻轻地笑了起来,是那种自嘲的笑。他慢慢地坚定地从抽出被周瑜抓住的手。
“哥……”孙权低声叫道。
孙策转头对孙权和鲁肃说,笑容很温和:“我这边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
“哦……那……”孙权有点犹豫,看了看孙策,看了看周瑜,最后看看鲁肃。
“那小策,你一个人可以吗?”鲁肃指了指孙策手中的白塑料袋,里面装着病历和检查单。
“我会听医嘱好好复查的,不会辜负你们的好意。”孙策浅浅一笑。
“孙策?你生病了?你怎么了?——对不起,肃学长,下回我们再一起吃饭。”周瑜转过头对鲁肃时总算脸色正常了些,“学长,我们可以先留个联系方式吗?”
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鲁肃对两个人告别:“好的,有事再聊,再会。”

走出了大约一百米之后,孙权才松了一口气地拉住鲁肃的手。
“刚刚的场面好可怕啊,我哥太可怕了……呜。”孙权捂着胸口,“我哥好像在生气,又好像没有……那个哥哥没事吧?”
“你们原来都认识啊?”鲁肃想的倒是其他的点。
“嗯,在我大概小学的时候,我哥哥上初中高中,偶尔会带我过去听那个哥哥拉小提琴,他们似乎是好朋友。”孙权想起以前的事情,微微叹了口气,“后来我哥就去当兵了,后来我们也不经常见面。”
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吗?鲁肃思忖着说:“那把琴应该很贵。”
“诶?”孙权有点摸不着头脑。
“是你三年的工资。”鲁肃算了算价格。
“你为什么认识?”孙权的重点也不大对。
“我为什么不认识?我以前看过他坐在花园里拉小提琴,应该是同一把。”鲁肃小声地说,“但又可能不是……我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孙权握住鲁肃的手:“嗳……是吗?我有一种明明很平静,却好像要下大雨的感觉。”
“是真的要下雨了。”鲁肃指了指天上聚拢的乌云。
夏日的雨就是这样的猝不及防,噼里啪啦落下,他们手牵手奔跑在城市街头,跑到公交车站被淋成落汤鸡才想到其实他们是带伞的。
“我忘记了带伞也就算了,肃肃你居然也忘记了!”孙权理了理半湿的衣服,“不过也没事,反正也要回去洗澡。”
“因为周围的人都在跑……”鲁肃赧然,“不由自主跟着一起跑了。”
“很久之前我们是不是也这样在雨中奔跑过啊?”孙权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雷声轰鸣,“哎,我哥要是没伞,应该会去躲雨吧?”
“会的吧,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每个人都有独立的他人无法完全干涉的人生,所以伴侣才显得如此重要,”鲁肃看着不远处的红灯跳成绿灯,他们的公交车要来了,“因为会一起走过很远的路。”
“我有肃肃就很好,”孙权蹭了蹭鲁肃的肩膀,雨水从公交站棚处滑落,变成雨帘,“我还没看我哥找过女朋友呢,你说他长得那么好看,找的嫂子会不会压力很大?”
孙权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孙策和周瑜之间发生什么事情的,此时的他担忧的事情很少,不过是雨天太滑,孙策的腿不好走路,雨又下得大,孙策可能会被淋湿这样的小小的可以忽略的点。

下午四五点的公交车人不算多,不过也只有一个位置,鲁肃让孙权坐着,自己站着,孙权这回就不肯了,他拉着鲁肃坐下,然后把包什么的塞到他的怀里。
“我站着挺好。”孙权为把位置让给鲁肃而沾沾自喜,结果下一站坐边上的老奶奶要下站了,她拉着孙权的手把他拉到位置上来。
孙权道谢后,坐到了鲁肃身边。
“小权好受阿姨和奶奶们欢迎。”鲁肃看着澎湃的积水打上车窗,下意识往前倾了一下,“你上次说夏天要过去了,我怎么觉得夏天还很长啊。”
“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孙权掰着指头,“一眨眼八月份,又一眨眼,九月份,到了十月份天气就转凉了。”

回家时遇到了也被淋成落汤鸡的吕蒙,吕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出门买东西,忘记了带伞。”
孙权拿出包里的伞,伞面是干的:“没事,我们带了伞也被淋湿!”
“阿蒙今天不上班吗?”鲁肃问。
“我请假了,想要好好收拾一下房间,晒晒被子……结果……我没有习惯看天气预报。”吕蒙叹了口气,“结果我出门一趟,被子湿了,自己也湿了。”
“天气预报还是要看看的呀,提前一天,就比如下雨天的公交也会很挤,最好早点出门,这样才不会迟到。”鲁肃提醒道,“就比如昼夜温差大的话,记得多带一件外套。”
“关于生活的小常识,其实我男朋友——前男友都给我记过笔记,我还没有习惯,不过,真是谢谢你。”吕蒙是挺有礼貌的人,说着又要弯腰,孙权看得牙疼,连忙按住。
“我说阿蒙,你为什么左一口你前男友右一口你前男友啊,他再好跟你现在也没关系了啊。”孙权拍拍吕蒙肩膀,“好好工作,好好赚钱,到时候让你前男友主动回来找你才好嘛。”
“哎,好好工作,好好赚钱,你说得对。”吕蒙低下头去,他今天穿的是棕色T恤,后面画着白色小熊的简笔画,有点可爱。

和吕蒙告别的孙权和鲁肃回了屋。
鲁肃先进了门,给孙权找好了衣服,和香皂洗发露一起装进盆里,递给孙权。等鲁肃洗完回房间,孙权在桌子前正襟危坐,在看从吕蒙那边拿来的《博弈论》。
鲁肃从墙上摘下干毛巾,给孙权擦头发,动作还挺温柔,他也跟着看,每个字都是中文字,连起来就有点难以理解,他注意到孙权停留在第201页太久了。
孙权没抬头,声音懒洋洋的。
“肃肃,我哥是不是挺好看的哈?”
“嗯。”
“看入迷了哈?”
“嗯。”
“不要寒碜的孙家小二了哈?”
“嗯?”
鲁肃回过神来,看着醋意大发的孙权,轻轻地给他擦了擦脖颈上的水珠。
“认真看看,孙家小二也挺可爱的,就是变成苦瓜脸了没那么可爱了。”
孙权拍开鲁肃的毛巾,哗啦一下坐在了床上,别过身子,他气鼓鼓地继续抒发内心的苦闷。
“还有拉琴哥哥身后那个人,好装啊,怎么能这么装啊?”
“那人又怎么你了?挺好一年轻人啊,很有礼貌。”
“……鲁肃,你不爱我了。”
“哪有的事?”
“你今天一直给外人说话,胳膊肘往外拐。”
“你哥算外人吗?还有那谁,我都不认识他,我怎么就给他说话了?孙权,你讲点道理。”

孙权气苦地转过身,不理鲁肃了,鲁肃起身去做菜,打开他们前年二手淘到的小冰箱,挑拣着菜。
“晚上想吃什么?”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番茄鸡蛋面?还是番茄炒蛋和香辣鸡翅?我再煮点饭?”
“不吃不吃不吃不吃!”
鲁肃拿出之前冰好的水,贴在孙权脸上,孙权仰着头看他。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了——”
鲁肃弯下腰,捧起孙权的脸,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这个吻很轻,带着夏日热乎乎的味道,又有竹席被水浇过的湿凉的感觉,还有柠檬味洗发水的香气。
孙权被酸水泡着的心咕噜咕噜地冒出了气泡,酿成了酸酸甜甜的酒,在午后的微光下,他看着鲁肃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我委屈。”
“好啦,别气了。”
“那个男人就是很装嘛,我不喜欢他,他那话就跟示威一样的,和拉琴哥哥好亲密的样子,我哥哥看到一定会伤心的。”
“嗯,不喜欢就不喜欢。”
“你也不准喜欢。”
“我没喜欢他啊。”
“你也不准觉得我哥比我帅。”
鲁肃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又低下头亲了孙权一口。
“你之前不是每次都说你哥比你帅吗?”
“我这么说当然是因为希望……希望……”
“希望其他人都觉得你哥帅,但只有我不觉得对不对?”
“哼……”
“小权是独一无二的,小权不是用漂亮帅气好看这种普普通通的词汇可以形容的,小权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了。”
“好,我要吃香辣鸡翅和番茄鸡蛋饭。”
孙权这下开心了,脸上漾起酒窝,又笑得露出小虎牙。

糊冷冷 2020-11-24 23:01
15 流水
人间是举目远眺中
最为浩瀚的大江大海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
孙策的治疗方案很快定下来了,是虞翻之前说的关节置换手术,一部分可以进医保,是大家勉强咬咬牙还能凑上的费用。孙权这才知道孙策退伍后,国家给了一笔还算丰厚的钱,加上孙策这些年攒的钱,孙策拿去捐给他死去的战友。地方这边也有一些补贴费用,
孙策认认真真地给孙权和孙坚都打了欠条,他握笔的姿势有点变,只是写出来的字依旧笔锋尖锐。孙权说着不要写欠条的,但孙策很坚持。
“小权你要是一个人就算了,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了,别让鲁肃为难。”孙策摸了摸孙权的脑袋,“他今天不来?”
“他上班,我是中午溜出来的,哥,你上回和拉琴哥哥怎么样了?”孙权忍不住问。
“他叫周瑜,不叫拉琴哥哥。”孙策一愣,随即笑着说,“没怎么样,就这样吧?”
孙权看孙策表情不对,还想再问,结果当事人依旧来到了。
“小权也来了啊?”周瑜提着一堆住院要用的东西走进病房。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说了你不用来的。”孙策对周瑜礼貌而疏离。
“叔叔和小权平时要上班,我公司离这边近,方便过来看看……”周瑜解释道,“我听你的主治医师说,接上了之后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动,需要人照顾的。”
“哥哥你怎么这样,人家瑜哥哥是好心,我来拿吧?”孙权热情地接过周瑜手中的暖水瓶和脸盆,一一放好,袋子里不说洗洁精和海绵了,连削皮器都有。
“我一个人也可以。”孙策很固执,他扫视了一眼忙上忙下放东西的孙权,拿出钱包,对周瑜说,“花了多少钱,我给你……200够吗?”
“不需要这么跟我见外。”周瑜不肯收,“我当然相信你一个人都可以,但是我偶尔过来看看你,行不行?”
“瑜哥,你还是收吧,我哥连我的钱都不肯要呢。”看这边气氛微妙,孙权连忙出来打圆场,他还想再说两句,结果门外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孙权立刻愣住。

那个声音稍微高昂的是虞翻的,还有声音比较粗犷的是程普叔叔的,夹杂在其间的是……孙坚的。
“哥,我要不要先走啊?或者我躲床底等他们走了我再出来,我看我们这是二楼,我爬窗跳下去怎么样?”孙权对着孙策露出了求助的表情。
孙策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别怕。”

打开门时,房间的空气有了略微的停滞。
然后是程普笑着说:“阿策阿权好久不见了啊,这个小哥是谁……哦,是阿策的朋友,叫周瑜是吧,幸会幸会!怎么一个个都长得这么漂亮,都有女朋友了吗?我女儿今年二十五Z大法律系的……”
接着是虞翻走到孙策面前,气势汹汹地说:“孙策同志你记得我上回跟你说的话了吗?你要躺在床上躺到骨头长好可不要半路给我跑掉就算美国要放核弹轰平上海滩你也不准给我乱动听到了吗?”
然后才是孙坚,他走到孙策和孙权面前,一手一个地拍了拍肩膀——落在孙权肩膀上的右手是犹豫了好久才落下去的。
他低声说:“我的儿子们啊。”
走近了的孙权猛然发现孙坚的头发白了好多,皱纹也多了些许,就好像一瞬间,苍老就压在了这位曾经英勇无比的男人身上。

孙权和孙坚已经四年没有见了。
但他们其实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相遇。孙坚似乎也很惊讶,他挺直了肩膀,好半天都没说话。
小小的病房里塞了太多的人,程普和周瑜先出去了,虞翻也叮嘱了几句去自己办公室了,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父子三人。
“你们好好聊,爸,我这段时间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吧,还有小权,好好说话,别和爸吵架。”孙策笑了笑,他拍拍孙坚的肩膀,又抱了抱孙权,尽量沉稳地走出去,可是还是姿势别扭。
孙权坐在了床上,周瑜买了好多水果,都放在床头柜上,他掰开一根香蕉,递给孙坚,孙坚没接,于是孙权又放了回去。
孙权拖长了声音,不敢看孙坚的白发:“爸……”
孙坚看了看孙权,一会儿才说:“瘦了。”
“我哥说我胖了呢,到底是瘦了还是胖了。”孙权一笑,结果眼泪啪嗒掉下来,“反正我现在吃嘛嘛香,身体好得很就对了。”
“你哥现在很难过,你要多来看看他。”孙坚也坐到了孙权身边,他拿过那根被孙权掰下来的香蕉。
“虞翻医生说,只要他遵医嘱,就能好好的,就会变成以前的哥哥。”孙权听得清楚,他笑着说,“希望是这样吧。”
“他活着回来就好,也没真的缺胳膊断腿,我已经很满足了。”孙坚把香蕉皮撕开,一条一条,这香蕉已经熟透了,散发着芬芳的香气。
他们平静地谈了孙策的病情,对某件事绝口不提。
不过还是会提到,孙坚斟酌着,慢吞吞的地说:“你和……还在一起吗?”
孙权绞着手指,又忽地抹了一把脸:“在的。”
“让爸爸再想想,再想想。”孙坚搂住孙权的肩膀,拍了拍,又将香蕉递给了孙权,“爸爸老了,有些事情想不清楚……吃吧。”
“我不喜欢吃香蕉啦。”孙权这么说,还是拿过去,咬了一口,“爸爸好粗心,我明明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吃香蕉。”
“爸爸记得的,只是刚刚就忘记了。”孙坚道歉,“对不起啊,小权。”
孙权震惊地看着自己这个奉行棍棒教育但实际上最多拿鸡毛掸子追着他打屁股的年轻时省运动员拿过铁人三项第一名的连续几十年冬泳横跨钱塘江的从来没见哭过也不可能看他哭的父亲居然红了眼眶。
无法言喻的酸涩之情充斥了孙权的心,他一边拼命咬下香蕉一边忍住眼泪,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坏的孩子。

门口,虞翻和程普正热烈地讨论最近的医疗事件,孙策和周瑜站在另一边,他们两个很沉默。
“小权和叔叔怎么回事?”周瑜问。
“你知道我家小权和你的学长在一起吧,我爸传统,见不得这种事情。”孙策平淡地说。
“我妈也这样,我妈跪在我面前,求着我让我做个正常人。”周瑜也轻描淡写,他的背贴在医院冰凉的墙壁上,“你说,夏天为什么这么难熬?”
“有空调还难熬啊。”孙策低下眼睛,他的话里带着萧索的笑意,“我在地表温度50度的废墟里一动不动一天一夜呢,已经很好了。”
“能活着就很好了,谢谢你还活着。”周瑜小声地说,他遮住眼睛,居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也好看,和孙策那种不同,让人想着应该多让他笑笑那种,他用胳膊捅了捅孙策,“唉,不要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了,等病好了也别去了。”
孙策没说话,他的身子微微摆动,牙齿在打颤。

病房那边很是热闹,相应的筒子楼就很冷清。
鲁肃回家时孙权还没回家,孙权打电话说晚上和爸爸还有哥哥和其他人一起吃饭,让鲁肃别等他了。
鲁肃愣了愣,握紧了手机:“那你和你爸爸好好说说,别吵架。”
“我知道了,”那头孙权似乎在和其他人说什么,然后又凑到这边:“爱你,肃肃。”
“你啊,在外面收敛点……”鲁肃脸有些热,也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也爱你,小权。”
他们热恋的时间怎么能这么长久,肯定因为对象是孙权的缘故。
鲁肃吃完晚饭后收拾了房间,出门倒水,只见隔壁的吕蒙在念书,隔壁的阿眉也在,她居然也在念书。
鲁肃想了想,他敲了敲阿眉的门。
阿眉捧着一本金边的小册子,嘴里着念念有词:“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①
阿眉转过脸,眼神迸发色彩,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落到了鲁肃身边。
“这是什么?”鲁肃好奇地指着阿眉手中的这个。
“我以前的客人留给我的,”阿眉埋怨地说,“他跟我传道什么教,愣是拿这本书让我给他打了八折,我亏死了呀。”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读《圣经》?”鲁肃疑惑地问,“是想要信教吗?”
“孙先生和你说过了吧,我后来去当超市理货员啦,今天我上的早班,回家之后好无聊……我也读读看,我有好多姐妹都信上帝呢。”阿眉继续念了下去,“……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鲁肃的少年时期,身边的好多长辈也都信这个。不过鲁肃是那种并不信仰神明的类型,他陪着相熟的阿姨去教堂做礼拜,听着人们唱圣歌,心里想的是今天学的物理题的三种解法。不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真好看,日光透过玻璃落在地上,美到不可思议。
而阿眉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她读得有些磕磕绊绊,虔诚而温柔。
“我心里议论,说,我得了大智慧,胜过我以前在耶路撒冷的众人。而且我心中多经历智慧,和知识的事……”
阿眉看向鲁肃,笑说:“不知道为什么,鲁先生,我内心变得宁静了。”
“那挺好。”鲁肃与阿眉告别,他打算对一下这几天的账目,虽然程奶奶那边不用再付钱,但是孙策的病还是耗尽了他们不少积蓄,接下来的日子要更加精打细算才可以。

孙权回来时鲁肃正对完最后一笔账,鲁肃的字也好看,小时候跟着书法先生专门练过,可惜没在什么重要文件上写过什么,写得最多的居然是他和孙权的日常开支账本。
孙权带着杂七杂八一堆东西回来,一副累得不行的样子摊在床上。
“怎么样?”鲁肃弯腰,整理孙权带回来的,“这什么啊,怎么这么多吃的喝的?”
孙权笑嘻嘻地抱住鲁肃,下巴搭在鲁肃肩膀上:“是聘礼。”
“什么聘礼不聘礼的?”鲁肃躲开孙权的亲近,一身汗,再抱下去他也要再洗一次了,“快去洗澡。”
“开玩笑的,我哥情况还行,很快可以手术了。还有,我觉得我爸有点松口了,虽然没有完全答应的样子……”孙权的语气很愉悦,“程普叔叔和我爸一人给我买了好多吃的,程普叔叔好离谱,他差点让我拎只鸡回来,我说不了,我们不会杀活鸡……还路过阿然家的锁店,朱叔叔给我塞了一斤栗子,你见过阿然的,就那个白白瘦瘦的,我发小。”
“记得,我们家锁坏了不就是他来修的吗?”鲁肃也笑,“那很好啊,看到你和你爸爸和好了,我很开心。”
“也没有完全和好吧……我爸爸只要不接受你,我就不回家!”孙权大声说,“他就应该见见你,知道他儿媳妇多么温柔可人贤良淑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儿子娶到这样的儿媳妇简直是十辈子修来的缘分!”
鲁肃温柔可人地握住了孙权的手,往下一折:“你到我妈墓前可不准说这种话,我妈妈可想要个又好看又活泼的儿媳妇了,真的……她总觉得我板着脸,希望我找个能互补的。”
“呜,好的我错了,我才是鲁家的小媳妇……”孙权夸张地挣扎起来,被鲁肃嫌弃地推到一边。
“快去洗澡。”鲁肃把毛巾丢到孙权身上,这是最后通牒。

快到八月份时,他们就铺地铺了。
现在是八月初,已经好几天没有下雨,竹席搭在地上要水擦一遍才能凉快,电风扇不停吹着,孙权和鲁肃坐着聊天,分享孙坚买的半个西瓜。
“信教?我不信这个,我爸和我哥都是共产党员,虽然我不是,但是我也是听着党章长大的,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孙权咬下鲁肃舀过来的一口西瓜,“西瓜要是冰的就好了。”
“我也不信,但是人活着是要有念想的呀。”鲁肃将西瓜籽吐到手心里,再丢到垃圾桶里,勺子里一半是果肉,一半是红色汁液。
“那我信仰肃肃,肃肃就是我的信仰。”孙权一边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下一刻却用黏黏的手拍拍鲁肃的腿,“垃圾桶拿过来一点,我吐不到了啦!”
可是鲁肃觉得这样的孙权,最动人,生动活泼的,确实存在在他身边的孙权,最动人。

“我想去给你买套专升本的教材,我看阿蒙也在读,他的书是他前男友买的,我去问过我教辅导班的同学,如果是旧教材,是不贵的。”鲁肃定定看着孙权白炽光下深色的眉毛,“小权还年轻,还可以念书。”
“你呢?”孙权吃下一口西瓜。
“我就算了。”鲁肃摇摇头。
“那也可以,我念好书赚大钱,回头养肃肃……然后我们买下你以前的家,庐江墅182号是吗?”孙权看着鲁肃停住手,他拿过勺子,撬西瓜红色的边缘。
“不了,我妈就死在那边,我不想回去。”鲁肃黯然地说。
“那……我们搬个比庐江墅更高级的?建邺花园怎么样?”孙权想起了这几天铺天盖地的广告,大概是宣传建邺花园高端大气上档次,房价比曾经的庐江墅还要高些。
“这些都不重要……”鲁肃抬头,此时窗外一轮弯月正照着他和孙权,万家灯火之上,只有一轮月亮,“你看,天涯海角,共享此月。”
“是啊,是啊,一样的星星,一样的月亮,”孙权给鲁肃喂了一口西瓜汁,“这西瓜皮还挺厚,明天吵着吃?”

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孙策在和虞翻谈手术细节,周瑜在自己房间里看电影,他那位下属在和领导拼酒,吕蒙在隔壁背单词,阿眉也在另外那边的隔壁读《圣经》,孙坚和程普在打牌……所有人,所有人,头顶都有一样的一轮夏天月亮。
人的生活如果是一道细流的话,那每个人都在各自的河道里奔流,但最终都将汇流成人间——这举目远眺中,最为浩瀚的大江大海。

①:阿眉说的这几段都来自《旧约·传道书》

糊冷冷 2020-11-24 23:02
15 流水
人间是举目远眺中
最为浩瀚的大江大海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
孙策的治疗方案很快定下来了,是虞翻之前说的关节置换手术,一部分可以进医保,是大家勉强咬咬牙还能凑上的费用。孙权这才知道孙策退伍后,国家给了一笔还算丰厚的钱,加上孙策这些年攒的钱,孙策拿去捐给他死去的战友。地方这边也有一些补贴费用,
孙策认认真真地给孙权和孙坚都打了欠条,他握笔的姿势有点变,只是写出来的字依旧笔锋尖锐。孙权说着不要写欠条的,但孙策很坚持。
“小权你要是一个人就算了,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了,别让鲁肃为难。”孙策摸了摸孙权的脑袋,“他今天不来?”
“他上班,我是中午溜出来的,哥,你上回和拉琴哥哥怎么样了?”孙权忍不住问。
“他叫周瑜,不叫拉琴哥哥。”孙策一愣,随即笑着说,“没怎么样,就这样吧?”
孙权看孙策表情不对,还想再问,结果当事人依旧来到了。
“小权也来了啊?”周瑜提着一堆住院要用的东西走进病房。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说了你不用来的。”孙策对周瑜礼貌而疏离。
“叔叔和小权平时要上班,我公司离这边近,方便过来看看……”周瑜解释道,“我听你的主治医师说,接上了之后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动,需要人照顾的。”
“哥哥你怎么这样,人家瑜哥哥是好心,我来拿吧?”孙权热情地接过周瑜手中的暖水瓶和脸盆,一一放好,袋子里不说洗洁精和海绵了,连削皮器都有。
“我一个人也可以。”孙策很固执,他扫视了一眼忙上忙下放东西的孙权,拿出钱包,对周瑜说,“花了多少钱,我给你……200够吗?”
“不需要这么跟我见外。”周瑜不肯收,“我当然相信你一个人都可以,但是我偶尔过来看看你,行不行?”
“瑜哥,你还是收吧,我哥连我的钱都不肯要呢。”看这边气氛微妙,孙权连忙出来打圆场,他还想再说两句,结果门外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孙权立刻愣住。

那个声音稍微高昂的是虞翻的,还有声音比较粗犷的是程普叔叔的,夹杂在其间的是……孙坚的。
“哥,我要不要先走啊?或者我躲床底等他们走了我再出来,我看我们这是二楼,我爬窗跳下去怎么样?”孙权对着孙策露出了求助的表情。
孙策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别怕。”

打开门时,房间的空气有了略微的停滞。
然后是程普笑着说:“阿策阿权好久不见了啊,这个小哥是谁……哦,是阿策的朋友,叫周瑜是吧,幸会幸会!怎么一个个都长得这么漂亮,都有女朋友了吗?我女儿今年二十五Z大法律系的……”
接着是虞翻走到孙策面前,气势汹汹地说:“孙策同志你记得我上回跟你说的话了吗?你要躺在床上躺到骨头长好可不要半路给我跑掉就算美国要放核弹轰平上海滩你也不准给我乱动听到了吗?”
然后才是孙坚,他走到孙策和孙权面前,一手一个地拍了拍肩膀——落在孙权肩膀上的右手是犹豫了好久才落下去的。
他低声说:“我的儿子们啊。”
走近了的孙权猛然发现孙坚的头发白了好多,皱纹也多了些许,就好像一瞬间,苍老就压在了这位曾经英勇无比的男人身上。

孙权和孙坚已经四年没有见了。
但他们其实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相遇。孙坚似乎也很惊讶,他挺直了肩膀,好半天都没说话。
小小的病房里塞了太多的人,程普和周瑜先出去了,虞翻也叮嘱了几句去自己办公室了,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父子三人。
“你们好好聊,爸,我这段时间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吧,还有小权,好好说话,别和爸吵架。”孙策笑了笑,他拍拍孙坚的肩膀,又抱了抱孙权,尽量沉稳地走出去,可是还是姿势别扭。
孙权坐在了床上,周瑜买了好多水果,都放在床头柜上,他掰开一根香蕉,递给孙坚,孙坚没接,于是孙权又放了回去。
孙权拖长了声音,不敢看孙坚的白发:“爸……”
孙坚看了看孙权,一会儿才说:“瘦了。”
“我哥说我胖了呢,到底是瘦了还是胖了。”孙权一笑,结果眼泪啪嗒掉下来,“反正我现在吃嘛嘛香,身体好得很就对了。”
“你哥现在很难过,你要多来看看他。”孙坚也坐到了孙权身边,他拿过那根被孙权掰下来的香蕉。
“虞翻医生说,只要他遵医嘱,就能好好的,就会变成以前的哥哥。”孙权听得清楚,他笑着说,“希望是这样吧。”
“他活着回来就好,也没真的缺胳膊断腿,我已经很满足了。”孙坚把香蕉皮撕开,一条一条,这香蕉已经熟透了,散发着芬芳的香气。
他们平静地谈了孙策的病情,对某件事绝口不提。
不过还是会提到,孙坚斟酌着,慢吞吞的地说:“你和……还在一起吗?”
孙权绞着手指,又忽地抹了一把脸:“在的。”
“让爸爸再想想,再想想。”孙坚搂住孙权的肩膀,拍了拍,又将香蕉递给了孙权,“爸爸老了,有些事情想不清楚……吃吧。”
“我不喜欢吃香蕉啦。”孙权这么说,还是拿过去,咬了一口,“爸爸好粗心,我明明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吃香蕉。”
“爸爸记得的,只是刚刚就忘记了。”孙坚道歉,“对不起啊,小权。”
孙权震惊地看着自己这个奉行棍棒教育但实际上最多拿鸡毛掸子追着他打屁股的年轻时省运动员拿过铁人三项第一名的连续几十年冬泳横跨钱塘江的从来没见哭过也不可能看他哭的父亲居然红了眼眶。
无法言喻的酸涩之情充斥了孙权的心,他一边拼命咬下香蕉一边忍住眼泪,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坏的孩子。

门口,虞翻和程普正热烈地讨论最近的医疗事件,孙策和周瑜站在另一边,他们两个很沉默。
“小权和叔叔怎么回事?”周瑜问。
“你知道我家小权和你的学长在一起吧,我爸传统,见不得这种事情。”孙策平淡地说。
“我妈也这样,我妈跪在我面前,求着我让我做个正常人。”周瑜也轻描淡写,他的背贴在医院冰凉的墙壁上,“你说,夏天为什么这么难熬?”
“有空调还难熬啊。”孙策低下眼睛,他的话里带着萧索的笑意,“我在地表温度50度的废墟里一动不动一天一夜呢,已经很好了。”
“能活着就很好了,谢谢你还活着。”周瑜小声地说,他遮住眼睛,居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也好看,和孙策那种不同,让人想着应该多让他笑笑那种,他用胳膊捅了捅孙策,“唉,不要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了,等病好了也别去了。”
孙策没说话,他的身子微微摆动,牙齿在打颤。

病房那边很是热闹,相应的筒子楼就很冷清。
鲁肃回家时孙权还没回家,孙权打电话说晚上和爸爸还有哥哥和其他人一起吃饭,让鲁肃别等他了。
鲁肃愣了愣,握紧了手机:“那你和你爸爸好好说说,别吵架。”
“我知道了,”那头孙权似乎在和其他人说什么,然后又凑到这边:“爱你,肃肃。”
“你啊,在外面收敛点……”鲁肃脸有些热,也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也爱你,小权。”
他们热恋的时间怎么能这么长久,肯定因为对象是孙权的缘故。
鲁肃吃完晚饭后收拾了房间,出门倒水,只见隔壁的吕蒙在念书,隔壁的阿眉也在,她居然也在念书。
鲁肃想了想,他敲了敲阿眉的门。
阿眉捧着一本金边的小册子,嘴里着念念有词:“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①
阿眉转过脸,眼神迸发色彩,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落到了鲁肃身边。
“这是什么?”鲁肃好奇地指着阿眉手中的这个。
“我以前的客人留给我的,”阿眉埋怨地说,“他跟我传道什么教,愣是拿这本书让我给他打了八折,我亏死了呀。”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读《圣经》?”鲁肃疑惑地问,“是想要信教吗?”
“孙先生和你说过了吧,我后来去当超市理货员啦,今天我上的早班,回家之后好无聊……我也读读看,我有好多姐妹都信上帝呢。”阿眉继续念了下去,“……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鲁肃的少年时期,身边的好多长辈也都信这个。不过鲁肃是那种并不信仰神明的类型,他陪着相熟的阿姨去教堂做礼拜,听着人们唱圣歌,心里想的是今天学的物理题的三种解法。不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真好看,日光透过玻璃落在地上,美到不可思议。
而阿眉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她读得有些磕磕绊绊,虔诚而温柔。
“我心里议论,说,我得了大智慧,胜过我以前在耶路撒冷的众人。而且我心中多经历智慧,和知识的事……”
阿眉看向鲁肃,笑说:“不知道为什么,鲁先生,我内心变得宁静了。”
“那挺好。”鲁肃与阿眉告别,他打算对一下这几天的账目,虽然程奶奶那边不用再付钱,但是孙策的病还是耗尽了他们不少积蓄,接下来的日子要更加精打细算才可以。

孙权回来时鲁肃正对完最后一笔账,鲁肃的字也好看,小时候跟着书法先生专门练过,可惜没在什么重要文件上写过什么,写得最多的居然是他和孙权的日常开支账本。
孙权带着杂七杂八一堆东西回来,一副累得不行的样子摊在床上。
“怎么样?”鲁肃弯腰,整理孙权带回来的,“这什么啊,怎么这么多吃的喝的?”
孙权笑嘻嘻地抱住鲁肃,下巴搭在鲁肃肩膀上:“是聘礼。”
“什么聘礼不聘礼的?”鲁肃躲开孙权的亲近,一身汗,再抱下去他也要再洗一次了,“快去洗澡。”
“开玩笑的,我哥情况还行,很快可以手术了。还有,我觉得我爸有点松口了,虽然没有完全答应的样子……”孙权的语气很愉悦,“程普叔叔和我爸一人给我买了好多吃的,程普叔叔好离谱,他差点让我拎只鸡回来,我说不了,我们不会杀活鸡……还路过阿然家的锁店,朱叔叔给我塞了一斤栗子,你见过阿然的,就那个白白瘦瘦的,我发小。”
“记得,我们家锁坏了不就是他来修的吗?”鲁肃也笑,“那很好啊,看到你和你爸爸和好了,我很开心。”
“也没有完全和好吧……我爸爸只要不接受你,我就不回家!”孙权大声说,“他就应该见见你,知道他儿媳妇多么温柔可人贤良淑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儿子娶到这样的儿媳妇简直是十辈子修来的缘分!”
鲁肃温柔可人地握住了孙权的手,往下一折:“你到我妈墓前可不准说这种话,我妈妈可想要个又好看又活泼的儿媳妇了,真的……她总觉得我板着脸,希望我找个能互补的。”
“呜,好的我错了,我才是鲁家的小媳妇……”孙权夸张地挣扎起来,被鲁肃嫌弃地推到一边。
“快去洗澡。”鲁肃把毛巾丢到孙权身上,这是最后通牒。

快到八月份时,他们就铺地铺了。
现在是八月初,已经好几天没有下雨,竹席搭在地上要水擦一遍才能凉快,电风扇不停吹着,孙权和鲁肃坐着聊天,分享孙坚买的半个西瓜。
“信教?我不信这个,我爸和我哥都是共产党员,虽然我不是,但是我也是听着党章长大的,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孙权咬下鲁肃舀过来的一口西瓜,“西瓜要是冰的就好了。”
“我也不信,但是人活着是要有念想的呀。”鲁肃将西瓜籽吐到手心里,再丢到垃圾桶里,勺子里一半是果肉,一半是红色汁液。
“那我信仰肃肃,肃肃就是我的信仰。”孙权一边说着这样动人的情话,下一刻却用黏黏的手拍拍鲁肃的腿,“垃圾桶拿过来一点,我吐不到了啦!”
可是鲁肃觉得这样的孙权,最动人,生动活泼的,确实存在在他身边的孙权,最动人。

“我想去给你买套专升本的教材,我看阿蒙也在读,他的书是他前男友买的,我去问过我教辅导班的同学,如果是旧教材,是不贵的。”鲁肃定定看着孙权白炽光下深色的眉毛,“小权还年轻,还可以念书。”
“你呢?”孙权吃下一口西瓜。
“我就算了。”鲁肃摇摇头。
“那也可以,我念好书赚大钱,回头养肃肃……然后我们买下你以前的家,庐江墅182号是吗?”孙权看着鲁肃停住手,他拿过勺子,撬西瓜红色的边缘。
“不了,我妈就死在那边,我不想回去。”鲁肃黯然地说。
“那……我们搬个比庐江墅更高级的?建邺花园怎么样?”孙权想起了这几天铺天盖地的广告,大概是宣传建邺花园高端大气上档次,房价比曾经的庐江墅还要高些。
“这些都不重要……”鲁肃抬头,此时窗外一轮弯月正照着他和孙权,万家灯火之上,只有一轮月亮,“你看,天涯海角,共享此月。”
“是啊,是啊,一样的星星,一样的月亮,”孙权给鲁肃喂了一口西瓜汁,“这西瓜皮还挺厚,明天吵着吃?”

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孙策在和虞翻谈手术细节,周瑜在自己房间里看电影,他那位下属在和领导拼酒,吕蒙在隔壁背单词,阿眉也在另外那边的隔壁读《圣经》,孙坚和程普在打牌……所有人,所有人,头顶都有一样的一轮夏天月亮。
人的生活如果是一道细流的话,那每个人都在各自的河道里奔流,但最终都将汇流成人间——这举目远眺中,最为浩瀚的大江大海。

①:阿眉说的这几段都来自《旧约·传道书》

糊冷冷 2020-11-24 23:09
16 风眼
在沸反盈天的尘世
裹缠爱的蛛丝


鲁肃杀鱼的手法利落,磨好的菜刀刷拉拉地刮好鳞片,横着一刀切腹,掏出内脏,血从他洁白的手心流出,再流向下水道,孙权在一边用水勺倒水,冲向鲁肃在洗的部分,黑色的部分要小心剔除。
这条大白鲢没有鱼籽,孙权想着亏他觉得这条鱼腹部圆润,结果居然没有鱼籽。
“小权,鱼泡要留吗?”
“不了吧。”
孙权盯着鲁肃手中的珍珠白的鱼泡,好像想到了什么怪怪的事情。总之一切是因为孙权买鱼时忘记了让老板给杀鱼,导致他们两个人在公用水房的下水道蹲着杀鱼。
孙权接过尾巴还在动啊动的鱼,自告奋勇地做他拿手的红烧鱼时,鲁肃在用小刀割上回朱然家给的栗子,打算做糖炒栗子。
红烧鱼出了锅,摆在专门买的鱼盘里,半炸过微焦的鱼,炒过的葱姜蒜冰糖酱油淋着,在灯光下闪现金红色的光芒。
孙权穿着跳跳虎的围裙,将鱼盘放在垫好的广告纸上,双手合十,期待鲁肃的夸奖。
“小权做红烧鱼越来越厉害了。”这头的鲁肃也把酸辣拍黄瓜拌好,拿上了桌。
“那当然。”孙权很是矜持地坐下,把白米饭推给鲁肃,又筷子递过去。
“吃鱼眼睛会变聪明!”鲁肃发现了白色的鱼眼,夹给孙权。
“虽然是民间传说但是我决定相信!”孙权接受了鲁肃的好意,“小时候还说吃鱼籽会变笨呢,可是我觉得鱼籽好好吃,我也没变笨啊。”
阿眉也闻到了香味,馋嘴猫猫一样过来夹了鱼块走。吃完饭后鲁肃上手做糖炒栗子,做完了他给阿眉送,而孙权给在看书的吕蒙送,夸奖小熊软糖同学读书认真。

快半个月不下雨的城市在今夜终于下雨。
是今年第七号台风,叫孟德尔,让孙权稍微回忆起了高中学过的豌豆杂交知识,他寻思着前面六号好像也没怎么干扰到这边吧,最多就是下了场小雨,不愧是此地有结界保护么?
风大,玻璃窗咣咣响,雨大,雨棚也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孙权睁着眼睛辗转反侧睡不着,鲁肃也是——因为下雨,他们睡回到了床上。
“我下班去看过我哥了,说手术挺成功的,不过还是得靠好好养,等长好了才能动……可是这样我哥会不会很无聊啊?”孙权翻身,给自己和鲁肃盖上夏凉被。
“带点影碟带或是带点书过去?”鲁肃低声说,他靠着孙权,“暧,小权,你有没有觉得你哥和我学弟之间有点怪怪的。”
“是有点哦,可是我问我哥,我哥不让我问……我哥最近好暴躁。”孙权叹了口气,“我一提到瑜哥他就开始火大,我看瑜哥也没做错什么啊,干嘛啊,人家又不欠我们家的。”
“也不用太担心,我看小策和小瑜都很有分寸……对了,明天你要是下班了过去,带点我做的糖炒栗子?”鲁肃总觉得有点湿乎乎的,一直往孙权那边靠。
“路上会不会坏掉啊?”孙权都快要被鲁肃挤到墙上去了,“你是怎么了?”
“好像漏水?”鲁肃不清楚,“也可能是窗户没关严实漏进来的?”

十分钟后。
“还是睡不着。”孙权翻了不知道第几次身,他翻到鲁肃身上,“肃肃,不如我们做吧,我们好久没做了。”
好像是有些久了,最近事情太多,杂七杂八的,也没心思在这档子事上。
鲁肃嗯了一声,他把夏凉被踢到一边,拥住在他上方的孙权。
对不起!您没有登录,请先登录论坛.


他们之前倒是用过比较贵的避孕套,咬咬牙买的,结果用的时候直接破了。孙权不经意和阿眉说时,阿眉哈哈大笑,她笑完了才拿了她用的那种,很便宜,一个还不到一块钱,国产小作坊做的,缺点就是厚,但不怎么容易破。
阿眉拿的虽然厚,但是太小了吧,孙权不好意思再去要,那次鲁肃咬着他的耳朵。
“没关系的,射在里面也可以。”
“……肃肃你别说这种话,我又要硬了。”
“我听说古时候的人会用鱼泡,或者羊肠……真不方便。”
“那我觉得,不用最方便!”
后来就真的不怎么用了,反正做完洗干净就好了,如果要做的话,就会事先打一桶水放在家里方便洗干净。孙权有时候觉得射在里面,会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满足了之后的两个人相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鲁肃睡在了里侧,而孙权在外侧。
里侧的墙壁上贴满了报纸,孙权想起他们刚来到这个房间里,是鲁肃跪在墙上贴报纸,孙权在一边递浆糊,墙角有青苔,天花板还有裂痕,边上是灰绿色霉菌,江南阴湿,这样的痕迹在二楼实在是太常见了。
但鲁肃用彩色报纸和处理的时装杂志给盖住,就显得这面墙十分艺术。
“我以前就住在那边。”
那时候的鲁肃一边贴一边抚摸上面的花园楼盘的广告,露出有些感慨的样子。
“邻居们都很有礼貌,周末会有家庭野餐,到处都是鲜花,到处都是歌声。我上回跟你说的长得很好看的小瑜就住在我们家对面,他长得漂亮,穿得又洋气,会拉小提琴,是小少爷的样子。”
“啊,比起这些,那我可以看到肃肃小时候的照片吗?”
“那房子被卖了,我进不去,所以什么都没有了。”
孙权觉得可惜,可惜那些和鲁肃童年少年有关的东西就此流逝,以至于之后的那次在刘晔那边看到了鲁肃十八岁时的样子,他觉得很幸运。
“那以后回去,我给你看我小时候的样子。”孙权给鲁肃又递上浆糊,鲁肃将摇滚歌手的介绍页给贴了上去,那是很有名的外国歌手,化着烟熏妆,有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好像唱歌就真的能吃饱似的。
“小权小时候一定很可爱,一定要给我看看,”鲁肃笑着说,他用手抚平杂志的褶皱,“其实……后来我回去看过,那边住了一家三口,他们的孩子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就像爸爸妈妈和我一样。”
孙权想抱抱着拿着浆糊桶和刷子,没办法腾出手,他对鲁肃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去的,或者我们再找到另外的地方,拥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就像小权你之前说的,我们拥有星星,也拥有月亮,和天底下所有人都一样,一万年前的人们在山洞里住着,就有这样的星星和月亮,所以我一点都没觉得不满足。”鲁肃用一张环球旅行概念的画满气球的张贴画将庐江墅的广告页面盖上,他跪得有些酸了,从床上下来,抱住还拿着浆糊桶和刷子的孙权,“谢谢你,小权。”

那时候是去年春天,现在已经是今年夏天了。
孙权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岁月如梭,日子应该是在变好吧?
鲁肃揉了揉孙权的头发,将有些汗湿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他喜欢孙权身上年轻滚烫的感觉,在夏夜里抱着粘在一起,好像骨肉都融在一起似的。
“今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孙权听着外头的雨声,还有雷电轰鸣声。
“那……你是我的星星,也是我的月亮。”
鲁肃说起情话就不像是情话,他是那种说话很质朴的人,他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我发现,肃肃,你真的很会讨我欢心。”
“我讨我喜欢的人开心,不是应该的吗?”
“你什么都不做,就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嗳,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啊?”
孙权翻过身抱着鲁肃,把鲁肃放在墙壁和自己之间,勾住他的手。
“我都想好了。如果以后爸爸愿意接受我们的话,我们就和爸爸还有哥哥,哥哥也应该找个漂亮的嫂子才是,然后我们一起去见肃肃的爸爸妈妈,和他们说,肃肃现在也被很多人爱着,让他们不用担心啦。”
孙权想到一句说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像是一个话唠。
“他们会不会喜欢我啊?他们一定会喜欢我的,我那么可爱,我又聪明,又上进,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肃肃,肃肃也喜欢我。”
鲁肃笑着听,耳朵贴在孙权的颈窝,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心脏跳动,他手指戳了戳孙权湿滑的胸口。
“孙权,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
“什么?”
“就是……很奇怪,人的心,是很奇怪的东西。”
“心脏啊?我看过数据诶,心脏里百分之八十是水。”
“就是说,人的心明明那么小,拳头大,却可以装下那么多东西,喜怒与哀乐,或是一个人?”
“那我的心,是百分之七十的肃肃和百分之三十的其他人做的。肃肃在我心里占了一半多的位置,所以你总能拿捏我。”
“那我希望可以再多点,又希望再少点。”
“为什么呀?”
“我希望小权爱我,又希望小权不要那么爱我……要是我以后因为什么事情不能陪在小权身边了,小权该怎么办啊?”
“不准说这种话!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死,所以,你不要死!”
孙权拥住鲁肃,声音从齿缝里发出来,显得像是什么峡谷里的风声。

他们顺理成章地又做了第二次。
鲁肃背靠着墙壁,拥着面前的孙权,在欲望中沉浮。
他身后是高档楼盘和环球旅游,那些他曾经属于的而今遥不可及的世界。
他身前是年轻火热的恋人,是他深深着迷的肉体和为之倾倒的灵魂。
他在一个的隐隐约约可以称作人生的譬喻里,失去了一切,但他又觉得,好像失去的东西也不那么重要,他已然拥有了一切。

狂风暴雨之下,这一方天地如同风眼,风平浪静,像一场古老的梦。
风眼之中的孙权和鲁肃,在沸反盈天的尘世里,裹缠着爱的蛛丝,沉沉睡去。

糊冷冷 2020-11-26 00:51
17 奇迹
爱情是世界上最难诞生的奇迹。

九月份的一天,阿眉分手了。
是孙权和鲁肃一早就料到的情况。
你必须承认,这个世界,能得到真正爱情的人是极少数。
我们剔除那些为了温饱利益结合,剔除一时间的荷尔蒙上头,剔除在所谓的爱中相互折磨,剔除自以为是浅薄无知的自我感动的话——它简直是世界上最难诞生的奇迹。
人如果不够幸运,找不到可以相爱的人的话,至少还能选择爱自己。

孙权回家时发现家里门半开着,而家里没人,倒是隔壁传来了哭泣声。只见鲁肃坐在阿眉房间里,给阿眉递纸巾,边上的纸巾已经铺了一地了,还有几个歪倒的酒瓶。
“嘘——”鲁肃对进门的孙权做了个手势。
阿眉缓缓地抬起脸,她的妆完全花了,结果看到一脸慌张的孙权,她噗嗤一声笑了。
“对不起啊,借了你的鲁先生两分钟,马上还给你。”
“嗳,这是怎么了啊?”孙权期期艾艾地说。在略显短暂的二十二年的人生里,他哄女孩的经验屈指可数,他不是那种童年少年时代喜欢捉弄女孩的无聊男孩。
“祝我分手快乐!”阿眉气呼呼地说,“可是他还欠我好多钱呢!”
“欠了多少?不会是骗子吧!”孙权听到钱也生气了,他坐到了阿眉的身边。
“但是我没有给他很多钱,我是要把钱寄给弟弟的。”阿眉抹了一把眼睛,又哭又笑地说,“他可能就是想要骗我的钱才和我一起的……结果发现我没能给他很多钱。”
“这是什么人渣啊——”孙权很生气,“你能不能把他叫出来,我打他一顿!”
“他不见了,带着行李还有我的钱,连我的假宝石项链都没放过……然后我发现他之前和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他没有工作,他说出去工作是和其他女人一起,他骗了好多人的钱……”阿眉用一种奇异的事不关己的口吻说着,她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我是不是很傻?他其实没有爱过我,他什么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阿眉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和那个渣男的事情。他们好的时候是很好,坏的时候却也很坏,但最初的关系就建立在了欺骗之上,那点好说出来都是别有用心。
说到一半,孙权忽然伸出手,撩起阿眉的刘海,靠近鬓角的地方有青紫色的淤痕,被黑发掩盖。
“他是不是还打你?”
阿眉身子一缩,才缓缓地点头,她掩盖什么似的高声叫道:“但是我也打他了,我才没有让他占便宜。”
孙权深吸一口气,试图压抑自己的怒火,他拉起阿眉的胳膊:“我们去报警!”
“我问过了,说是情感纠纷,警察不会管的……”阿眉被孙权拉扯着站了起来,“我不去……”
鲁肃拦住孙权:“先别冲动,冷静点……”
被鲁肃拦着,孙权的怒火渐渐平息,化成了悠长的叹息,他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又坐回到了原处:“我的傻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傻?”
“也没有特别多的钱,”阿眉嗫嚅着说,“你们不用管我了。”
鲁肃拿过梳子,给阿眉梳着头发:“阿眉,不管怎么样,我们出门呢,都要体体面面的,活得像个人样——然后呢,以后眼睛擦亮点,下回找男人让我们先过过关。”
一梳一大把枯掉的断发,被鲁肃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不要谈恋爱了,我要赚钱,赚很多钱。”阿眉的手叠在膝盖前,笑着说,“我本来就不该随便谈恋爱……我哪儿配啊?”
“怎么这么说?”孙权的火又要烧起来了,“我跟你说,你就当不小心踩到了一坨狗屎嘛,旁边还是有正常——”
鲁肃打断孙权的话,他抽出最后一张纸巾,让阿眉擦脸:“那就不谈恋爱,赚钱,赚很多钱。”
孙权干瞪着眼,看鲁肃利索地收拾房间,将纸团收进垃圾桶,啤酒瓶放进纸箱,化妆品也一一归位,乱糟糟的房间就变成了整洁的样子。
做完这些的鲁肃开了一瓶酒,直接对瓶喝。
孙权看着鲁肃滚动的喉结,伸手去拿酒瓶:“我也想喝酒,肃肃。”
鲁肃看了孙权一眼,躲过孙权的动作:“不行,你不准喝。”
“孙先生的酒量好像不是很好吧,我这边有汽水。”阿眉已经缓过来了,她起身跑去冰箱拿汽水,坐久了哭累了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去,被孙权扶住。
“我不想喝汽水,我要喝酒,我真的要气死了,你们还不让我去打人!”愤愤不平的孙权趁着鲁肃不注意抢过了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半瓶,然后,直挺挺地倒在了鲁肃怀里。
阿眉目瞪口呆,她记得孙权之前喝酒时酒量没那么差的呀。
“……都说了不准你喝了。”鲁肃哭笑不得拿过孙权手中的酒瓶,结果孙权抱着酒瓶不肯放手。

把孙权安顿好之后的鲁肃对着阿眉解释。
“他心里不开心,想醉。”
阿眉爬到床上,靠着墙壁坐着,她把床上的小说一本本推到了地上,还有花花绿绿的杂志、影碟带和磁带。
阿眉做完这些之后,抱着膝盖,脸搁在腿上,她过分消瘦,嶙峋的骨头撑不起身上的衬衫。
“……下辈子想做什么呢?鲁先生。”
“不知道做什么,做人就挺好……我还是想要遇到小权。”
“真羡慕你们啊,我也许就是运气不好。”
“人生还很长,”鲁肃斟酌着说,“说不定哪天就遇到对的人了,一次认错人,很遗憾,但不会每次都运气那么差。”
“如果运气一直这么差呢?”
“小权说,人的运气是守恒的。”
“是吗……那我为什么一直这么倒霉啊,或者说,人的出生就是原罪,我们活着便是为了赎罪吗?”
“这样理解能宽慰到你也很好。”
鲁肃并不信那些,但阿眉信也好,人活着已经很难,让心里好受些有时候也是奢望。
阿眉却笑得很是开心,她从抽屉里找到她喜欢的却一夏天都没用的红色指甲油,给自己的脚趾涂上。
“我的话,我想做一只猫,我那天和他经过宠物店,里面的猫咪在睡觉,好几个小姑娘在外面看着它,它一翻身小姑娘们都在尖叫。鲁先生,我觉得做猫就很好,大家都觉得它可爱。”
“可是……被豢养的猫是不是太不自由了?”
“不用流浪不会冻死有的吃有的喝,只需要对人类喵喵喵就好。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做猫很幸福,猫猫是被爱的——我却不是。”
“我和小权都很关心你啊,”鲁肃皱皱眉头,“但是阿眉,爱这种东西,我觉得,首先,人要学会爱自己才可以,不然大家都会很累。”
“是吗?要学会爱自己啊?”
“就比如我和小权,我们首先要保证自己各自独立的时候都能够好好生活,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时不那么拖累对方。虽然这么说,我觉得我也没有做到,我没有办法想象我不和小权在一起。”鲁肃露出了苦笑的表情,“我好像也变得很脆弱,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孙先生有在为你在遮风挡雨啊?我好羡慕鲁先生。”
阿眉笑,如果在很久之前她也许会很嫉妒身边人有这样的情感,但是现在只剩下羡慕。
真好,真羡慕,阿眉希望他们每天都这么好,让她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人光是活着就很艰难,却依旧爱着对方。
在这糟糕的世界里,还有一抹她可触碰的光芒。
“不用羡慕我。”鲁肃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阿眉也会有的,也会遇到这样的人,以后会幸福的。”
阿眉看着鲁肃,眼睛弯得像月牙儿,她红肿着眼睛在笑。剪的干净而圆润的指甲上满是耀眼的红。
“我不羡慕鲁先生了。”
“嗯?”
“因为有更值得羡慕的人啊。”
鲁肃理解了阿眉的话,但又好像不能完全理解。
阿眉正在涂手指甲。不管看了几次都觉得很神奇,化妆真的好像能改变一个人似的。阿眉又重新变得妩媚动人,艳光四射,好似这几个月来清纯质朴的阿眉只是一个梦一样。

阿眉在九月末的时候重新开始接客,她把自己的黑头发烫成酒红色的大卷,化上浓妆,穿上黑丝袜与细长高跟鞋。她很忙,总是来去匆匆。好像事情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一天夜里,阿眉抽烟,妆容掩饰她倦怠的表情。
“我需要钱,需要很多的钱,我家里人要给弟弟盖房子,以后要讨老婆……”她顿了顿,笑着说,“你们帮不了我的,谢谢你们。”
这是鲁肃很早就明白,孙权终将明白的道理,人是无法拯救人的。
吕蒙碰到这样的阿眉时也吓了一跳,直到阿眉说话他才知道她是谁,她扯了扯他帽子后面的熊耳朵,疑惑他的衣服为什么总是带着可爱熊熊。她在故人面前稍微显露了她真实的一面。
夏日的余热还在,电风扇依旧吱嘎吱嘎不停,深夜,墙壁那头暧昧的声音从未断过,孙权重新在耳朵里塞纸睡觉,他最近睡得不好,也是因为孙策的缘故。

膝盖长好了的孙策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他要慢慢地走,有时候孙坚会过来陪,更多时候是周瑜,今天是孙权。
孙权扶着孙策在医院的草坪上走,说着家长里短的小事,比如万年单身狗觉得恋爱哪有游戏好玩的朱然有了可爱的女朋友;程普叔叔的女儿,那个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格外优秀的姐姐愤怒地说她再也不去相亲了;比如隔壁的阿蒙英语口音很奇怪,但是作文写得挺好的,他也开始学起了鲁肃买回来的教材,好久不念书了对面前的一切都很生疏,但他会加油的;比如阿眉也分手了,她的前男友和弟弟都不是人。
孙策微笑着听,时不时发表一些简单的评价,孙权的心却越来越无力。他总觉得他把孙策这个外壳维护得很好,用胶水将裂缝粘好了,但里面的东西却在不停地流逝,那是比起美丽的外壳更接近于孙策本质的东西。

而忽然,空气中传来了飞机微弱的轰鸣声。
“妈妈,是飞机——”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是飞机。”
孙权也抬头看,在蓝天中找到了银白的影子。
“是啊,是飞机哦!……小哥……你还好吗?”小女孩的妈妈对着孙权叫了起来,孙权疑惑地别过脸。
只见孙策抬着头,目光放空,他握不住拐杖,无法动弹一样地直挺挺地软下身子,几乎倒在了孙权的身上。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孙策依旧仰着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渐渐地涌出了泪水,在那一刹那,他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战场,到处都是死人,失去了半边身体的战友睁着一只眼睛,挂在林立的钢筋上,微笑着看他。

在孙策彻底倒下去之间,有什么紧紧抱住了孙策。
是赶到这儿的周瑜,他奔过半个草地,手中的东西丢了一地。
“没事,阿策,我们都在呢——都在,我们会陪着你……”周瑜将孙策拥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他抖开一张餐巾纸递给孙权。
孙权浑身冰凉地跪在草地上,给一边流泪一边发抖的孙策擦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孙策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紧闭着眼喘气。
“我哥,他是怎么了?”孙权小声地问,他观察着孙策的表情,毫无波动。
孙策依旧在他的世界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周瑜看了孙权一眼,优美的唇低声吐露出如同恶魔的低语:“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个词对孙权来说很陌生,但是周瑜明显比他要了解很多。
“阿策的PTSD很严重……非常影响生活,等阿策腿好了,我会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孙权深吸一口气,他握紧了拐杖的把手。
“你和我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觉得你不至于迟钝到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这么说我当然明白……可是我哥他……”
孙权看了一眼即便是此刻也想要推拒开周瑜的孙策,但周瑜抱得很坚定。
“他现在不接受我没有关系,他需要我就够了。我有钱,我认识国内最好的心理医生,你们需要我帮助他,而他需要我。”
周瑜看着瞠目结舌的孙权,几乎是自信笃定地补充了一句。
“他爱我。”
孙策在下一刻挣扎了起来,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似的,但是躺了两个月的孙策虚弱到挣脱不开周瑜。
孙权看着周瑜怀里逐渐冷静下来的孙策,第一反应是孙坚真可怜,这个孙家真的有问题。


糊冷冷 2020-11-26 00:52
18 月圆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秋分之后,太阳直射点往赤道以南去了,天气开始转凉,很快就到中秋了。
阿眉的农历生日恰好就是中秋节的时候,公历十月份。孙权下班后去订了蛋糕,用的是吕蒙给的蛋糕券,换了一个十二寸的芒果蛋糕。孙权要了很多蜡烛和碟子,还要了一枚那种会像花朵绽放的大蜡烛,鲁肃买了一些凉菜,吕蒙则提回来一瓶红酒。
生日派对的场地安排在吕蒙的房间,他的房间有精致的地毯,有漆成白色的木桌,漂亮的陶瓷杯,打着领结的小熊玩偶,闪闪发光的玻璃摆件——和孙权鲁肃这种实用派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当然他们也没这个财力。孙权发现之前放在床头柜的二人合照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浅紫色的沙漏。
蛋糕被放在白木桌上,原装的两只白木椅子,孙权从自己家拿了两张边缘都不怎么完整的深蓝色塑料凳,成功成为这个房间里最突兀的家具。
鲁肃解开蛋糕盒的缎带,阿眉欢呼着将盖子拿开,吕蒙捡起一边的泡沫碟子和勺子,孙权打开蜡烛盒子,将五颜六色的细蜡烛摆在手心里摊开。

“要插几根蜡烛?”孙权的手指划过蜡烛,这让他想起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一打彩色的塑料棒可以让他玩一个下午。
吕蒙点点头:“一般来说,几岁就插几根吧,阿眉今年几岁了呀?”
“就当我永远十八岁吧?”阿眉在孙权手心里数了十八根蜡烛。
孙权一一插上,最后疑惑道:“好像少了一根?”
“真的少了一根。”鲁肃也数了一遍,他将一根粉色的插在嫩黄色的花边,“现在是十八根。”
“阿眉十八岁生日快乐!”吕蒙将碟子分到大家的面前。
“点蜡烛,点蜡烛!”阿眉把打火机递给鲁肃。
鲁肃先点了一根蜡烛再一根根引燃,最后轻轻吹灭最后这一根。
“然后呢……”孙权想着他和鲁肃的生日大概就是去外面吃一顿或者是去博物馆逛逛,他没过过如此有仪式感的生日。
“我也不知道?”阿眉也没过这样的生日,她小时候吃煮面条,上面卧着蛋,长大之后是买十块钱一个的小蛋糕自己吃,并没有人给她这样过过生日。
“应该是先关灯。”鲁肃回忆了一下若干年前过过的生日。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近年像模像样过过生日的吕蒙恨铁不成钢地拍拍孙权:“阿权,去关灯。”
灯关了之后,蜡烛摇曳,照耀着大家的脸,每个人眼底都跳动着火焰,很是美妙。
“要唱歌!”吕蒙对这一套很熟练,他拿着碟子和叉子,像是指挥家挥舞指挥棒,“一、二、三——”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阿眉戴上蛋糕店送的贴了金箔的皇冠,笑着站在中间。大家环绕着她,参差不齐地唱起《生日快乐歌》,在最后一句时总算是齐了。
见阿眉作势要吹蜡烛,吕蒙连忙拦住:“应该还要唱一遍英文版……我来领唱!”
于是又唱了一遍英文版,口音最纯正的居然是鲁肃,孙权第一次听他说英语,还蛮新奇的。
阿眉捂着脸:“我的英语都还停留在‘I fine, thanks’呢……大家唱得好好听。”她俯身去吹蜡烛,又被吕蒙拦住。

“先许愿!可以许三个愿望哦!”吕蒙是严格的生日宴会执行员,他认真地叮嘱,“两个愿望可以说出来,最后一个不能说,不然会不灵哦!”
孙权真的忍不住笑了,他捡起蛋糕上滑落的白巧克力,咬了半块,另外半块递给鲁肃,鲁肃不住地往后躲,躲不过才拿过那半块有点融化的巧克力。
“我想想……第一个愿望,希望大家事业顺利,赚好多钱!”阿眉双手合十,闭上眼,很是虔诚的样子,“一定要赚很多钱哦!”
“第二个愿望!”吕蒙拍手,“我会好好赚钱的 !”
“第二个愿望的话……”阿眉深吸了一口气,“希望我弟弟毕业后找个好工作,也能遇到好女孩,早点结婚——”
孙权托着腮,拣起鲁肃买的花生米,往嘴巴里一扔,被鲁肃瞪了一眼。
“还有第三个愿望……不过不用说出来,在心里说就可以了。”吕蒙又再次叮嘱道,“这样才会灵!”
阿眉闭上眼,她双手交握,嘴巴里念念有词,而忽地她睁开眼睛,松开手。
“我许好愿啦,蒙蒙,我可以吹蜡烛了吗?”阿眉期待地看着吕蒙,就等他指示。
“吹吧,要一口气吹完才最好哦!”吕蒙点点头,“吹吧。”
阿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探头吹蜡烛,结果好难吹,十八根蜡烛此起彼伏的火,孙权看不下去,也跟着帮忙吹掉。
房间只剩下窗外的月光与灯光,气氛静谧而温柔,大家都坐着,一时静默无语。
“我去开灯。”坐在外侧的孙权起身去开灯,光辉重回房间。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过电视剧里那种生日呢!”阿眉拍手,她的脸颊绯红,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似的。
在吕蒙的帮助下,阿眉切了蛋糕,第一块递给鲁肃:“鲁先生,谢谢你。”
阿眉将第二块递给孙权:“孙先生,也谢谢你。”
阿眉最大的一朵花切给了吕蒙:“也辛苦蒙蒙了。”
孙权咬下一口蛋糕,含糊地说:“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没有月饼,有蛋糕也不错是吗?”吕蒙给大家倒葡萄酒,在鲁肃再三强调下,孙权只得到了雪碧中掺一小杯葡萄酒的待遇。
“哎呀,忘记了,这枚蜡烛忘记了插上!”孙权发现了被菜压在下面的烟花一样的大蜡烛。
“明年还能用!”阿眉拿过那枚大蜡烛,将它收在了装剩下蜡烛和碟子叉子的袋子里,“我希望明年大家也能给我过生日!”
“会的会的!”吕蒙笑着说,他也很久没这么开心了,离开那个谁之后,他原来也可以和最开始那样,做无忧无虑的小熊软糖。
对门的小孩背完乘法口诀后开始念诗,这次念的也很应景。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同样的一个夜晚。
和孙策同病房的人已经被接回家过年了,病房里只剩下周瑜、孙策还有孙坚在吃月饼,吃的是蛋黄莲蓉月饼,孙坚单位发的,配的是一瓶矿泉水。中途虞翻过来,带着他的保温壶,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枸杞银耳汤,说了没几句话就回家过节去了。一个话唠对上两个沉默的人,只有周瑜稍微给点面子和他聊了几句。
“晚上有中秋晚会,”虞翻离开之前还给大家开了电视,一下子欢声笑语就充斥了病房,他满意地说,“这才像过节嘛。”
孙坚看起了一个抨击月饼过度包装的小品,长得就很喜剧的演员一边抹泪一边唱着“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看得孙坚哈哈大笑,直拍大腿。
孙策忍不住说:“爸,你拍的是我的大腿。”
“我养你这么大,让我拍个大腿怎么了?”孙坚低声抱怨,他又拍了几下,“我就拍了怎么了?”
孙策无言,他怀疑孙坚是被孙权附身了。周瑜伏在孙策肩膀上笑,孙策没躲,在孙坚面前,孙策会稍微不那么冷冰冰地对周瑜。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孙坚边喝枸杞银耳汤,边起身去开门,眼睛还没离开电视屏幕。
接下来的一切,在孙策眼中,仿佛默片上演,孙坚的水杯落地,周瑜从他肩膀上抬起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说了亘古以来人们自婴儿起学会的第一句话。
如同海藻一样的卷曲长发带着一种浓郁过头的香气扫过孙策的脸,面前寒光一凛,周瑜下意识用手臂去挡。
有什么鲜红的,滴滴答答流了下来,血腥味,却不是从周瑜身上。
是孙策替他挡下,多年的训练已经让他有了某种本能,他握住女人的剪刀,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卸下了她的胳膊,她的手没有了力气,剪刀一路从床上掉到了地上,血也跟着淌了一地。

孙策皱眉。
好吵。
有女人尖叫的声音,有爸爸愤怒的声音,床头的传唤铃也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电视里主持人在喜庆的的音乐里说着“今年的中秋月亮是十年来最圆满的一个”的声音……这些和他每时每刻钻入他耳朵里的那些声音不一样,但落到他脑袋里又变成了类似的声音,是机翼旋转声,是机枪喷火声,是秒表滴答声,是大楼爆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的声音全都听不清了,孙策只觉得周围安静到不可思议,因为他听到了和血涌出的声音同步的,周瑜的呜咽声。
清晰得像十多年前在琴行听到的琴声,又像是少年时代偷吻过的少年发出的笑声,和跨国电话里青年哽咽的声音。
——真好,周瑜没有受伤。
他保护不了他的战友,他眼睁睁看他们一个个死去。
但即便如此,他也有可以保护的人。

啊,血好温暖,像是周瑜抱着他的感觉。
他用带血的手指抹去了周瑜的眼泪。
“今年的月亮很圆。中秋节快乐。”

糊冷冷 2020-11-26 19:00
19 妈妈
她在梦里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

孙权在后来才听说那场医院的事故,他们家的教育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比如孙策在战场上好几次都遭遇危险——在孙策格外平淡的叙述中得知的,什么弹片擦掉了他的一块肉,差一点就削掉天灵盖,什么子弹卡在肋骨里,随行的医生是个新人半天都摸不到子弹,最后还是孙策自己取出来的,什么腿上的伤口在高温下感染发烧了好几天最后居然还能奇迹生还……等等,诸如此类。
“我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吗,有什么好说的。”孙策是这么说的,在他看来,只要人还没死,就不算什么大事。
总之这个事故传到了孙权耳朵里,就变成了,无法接受自己优秀的儿子居然是个同性恋的母亲发了疯带着一把剪刀冲到儿子和情人所在的房间想和儿子同归于尽却被其他正义人士联手制服的故事,究其原因大约是十多年前,那个贵妇母亲的丈夫因为牵连当时的贪腐案入狱自杀,她这一生活下去的期望就是她的儿子。

孙策的腿没好全,手上又扎了绷带。他对周瑜的态度还是之前那样不冷不热,好像冲出去给周瑜挡了一刀的人不是他一样。
“换了其他人也一样。”孙策辩解道,“我是军人,我理应保卫人民。”
周瑜不说话,只给孙策喂馄饨。
馄饨是小馄饨,亮晶晶的一层薄油,碧绿葱花和紫菜飘在汤上。
“我又不是两只手都断了,我自己来……”伤了右手的孙策左手抢过勺子好半天也没舀起馄饨,气得不想吃了,最后还是周瑜端起碗一个个喂。
“你妈妈……”孙策叹了口气。
“没事,我妈被保姆阿姨带回去了,她最近几天趁着阿姨不注意,偷偷把药扔了,所以才这样……她可能是跟踪我来的,不过她下回不会来了。”周瑜的语气很淡,好像早就习惯了类事情。他还记得那天他一向优雅得体的妈妈跪在他面前哭,又被保姆阿姨带走,一旁的孙坚好半天也没说话,盯着医生给孙策包扎好,默默离开了。
“她是应该去看看医生……”孙策也回忆起当日周瑜母亲的精神状态,他觉得她要不是被拦着,大概是要带着周瑜一起跳楼那种。
“我妈妈对我很好,但是她对我的好是有条件的,只有我变成了她期待中的好孩子,她才会对我好,她会很温柔地对我笑,叫我阿瑜,给我擦手擦脸,又给我递一杯热牛奶。”周瑜笑着说,“小时候的我很喜欢妈妈,我很拼命,没日没夜地逼自己上进,不让她对我失望……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管怎么做,都不能再让她满意对我笑了,哪怕我去国外比赛拿到了第一她也不会开心……然后,我发现我喜欢男人,我是不可能做到她想要的那种孩子,然后她就忽然又对我很好了,她给我包饺子,用擀面杖敲我的脑袋,问我能不能做个正常人。”
“正常人是什么?”孙策听得想笑,“像你这样的人,有机会变成普通人吗?”
“我不知道啊孙策,反正我被敲得脑袋轰轰响,半夜跑去拍CT,第二天还得上班呢……我想着我还是得活下去,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得活下去,直接搬了出去……我找了保姆阿姨来照顾她,让她按时吃药,大约换了十多个保姆阿姨,现在这个还不错,能镇住我妈。”周瑜说起触目惊心的事情也是一个调子。
孙策说不出话,周瑜又给他喂了一个馄饨,勺子接过唇角的汤水。
“我不是让你同情我,孙策,”周瑜看着孙策的眼睛,轻轻笑,“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放弃你的,我这个人呢,重情重义,我谁都放弃不了,不论是我妈,还是你……”
周瑜搅了搅馄饨汤,笑得自信而矜持:“我有的是一辈子的时间,和你耗。”
孙策不置可否,他听到了敲门声……不自觉肌肉开始紧绷。

是孙权和鲁肃,他们站在门口,被周瑜迎了进去。
站在外面时隔着玻璃,孙权就看到周瑜给孙策喂馄饨,看得嘴直抽抽,大概是忘记了平时里和鲁肃也是完全不顾其他人放闪的。
“哥,你动手术是左腿,又是右手,以后很容易分辨左右了啊。”孙权提了半斤荸荠过来,坐在孙策边上削荸荠。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做广播体操同手同脚啊?”孙策瞪了孙权一眼,孙权为了防止他再揭他老底,用小刀切了半块荸荠过去。
孙策坐在床上左边一口馄饨,右边一颗荸荠,一会儿鲁肃又倒了一杯水过来,询问道:“小策,要喝水吗?”
这样的架势,他总觉得自己生个病好似当上了太上皇。

回去的路上,孙权也给鲁肃分食了一颗荸荠。
“其实我小时候见过小瑜的妈妈。”鲁肃咬下那半颗清甜的荸荠,“她好漂亮,比小瑜还漂亮,但是我很怕她,因为她很凶……小瑜每天都在练琴,她不准小瑜休息,一直练一直练,练到手指充血肿痛也要继续。”
“好可怕啊。”孙权缩了缩肩膀。
“小瑜不只拉小提琴,还要练书法、学国画,钢琴和古筝也要学……真的很可怕。”鲁肃比划着印象中的周瑜的家,“这边是玄关,这边是客厅,这一排全是小瑜家里有奖状和奖杯,市里比赛得奖是不会拿出来的,最差也是省里一等奖……可是这样,小瑜妈妈还觉得小瑜做得不够好。”
孙权想起了自己唯一一张小学三年级的劳动积极分子奖状,觉得自己真是寒碜:“我哥也有很多奖状,不过我爸从来就不管他学习……”
“有一回,我们那个区的教堂要举办一场义卖,小瑜被邀请为开场的儿童合唱团伴奏,然后小瑜可能是拉不好,被小瑜妈妈关在阳台外面,他边哭边练琴,真的好可怜……到了晚上一点,我妈妈亲自去劝,小瑜被领到我家和我一起睡了一夜。”鲁肃回忆着当年的场景,“然后他早上六点半就自己起来练琴了,我大概睡到八点半才起床吧。”
“这也太苦了……不过一点钟还拉琴,搁我家小区,怕是都要吵到互泼洗脚水了,”孙权作为周末十点钟以后起床的人很佩服周瑜和鲁肃,“那你呢?”
鲁肃渐渐地露出了怀念的笑:“我妈妈陪着我一起写字、画画,半小时后她累了,要我陪她一起出去转转……所以我基本上什么都只学了皮毛。”
孙权勾着鲁肃的小指头:“肃肃的妈妈,真好,真温柔啊,难怪肃肃也这么温柔。可惜,我对我妈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妈妈离开我的时候我才两岁呢。”
孙权这么说时没觉得特别遗憾,可能是因为并没有真切拥有过,所以觉得失去也不可惜。

不过孙权也见过许多妈妈。
比如发小朱然的妈妈,是个咋咋呼呼的乐天派,最爱干的事情是打麻将,次之是带朱然买菜,她砍价砍得很凶,朱然手上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后来干脆就变成了朱妈妈买菜,朱然推着婴儿车跟在后面,路上遇到了孙权,朱然从婴儿车里抱起西瓜,深情地说,你知道吗二权这是我的弟弟——被朱妈妈暴打小孩子说什么怪话呢。
还有程普叔叔的妻子,她很热情又很聪明,作为警察的妻子能和各式各样的人都交往得好,总能最近愁的是自家女儿二十五岁了还没交过男朋友,以后可怎么办啊,她有些后悔怎么就让小孩一直读书不准早恋这下好了吧书倒是读到研究生了可都没有和男孩子交往的机会,她甚至旁敲侧击孙坚看看能不能给孙策和自家女儿拉条线,被孙坚拒绝,坚决不搞什么包办婚姻,让孩子们自己处去吧。
还有温柔贤淑派的,比如诸葛家的妈妈,以前是当老师的,在老小区里说话也温温柔柔,和孙权见过的所有老师都不一样,后来知道人家其实是美术老师——孙权想了想自己读书时的美术课好像都被长得很矮又非常凶的数学老师霸占了,敢情不是他没见过,是他根本没机会见到嘛!不过数学老师其实也是妈妈,他在毕业之后见过她牵着她的女儿在路上走,惊讶于原来她也会笑得那么宽容啊,她也这么对她的数学课代表笑了。“孙权,”她叫他的名字,“现在你在做什么。”孙权立刻羞耻地想就地遁走,但是只到他胸口的数学老师拍拍他的手臂:“没关系,人呢,只要行得端做得正就好了……十八的平方是多少?”孙权立刻答出“324”这个数字,她说:“你看,数学还存在于你的心里呢。”
还有其他的妈妈,有在卫生间生下小孩又丢给父母养自己人间蒸发的年轻妈妈,有在一场事故失去孩子天天和有关部门掰扯的中年妈妈,有逼着儿子儿媳生小孩结果不小心把自己逼进医院的妈妈,有拿着菜刀从女婿手中夺回被家暴得伤痕累累的女儿的妈妈……
孙权见过很多别人家的故事,那些故事里却没有自己的。他很少从爸爸或者哥哥那里听说妈妈的事情,只在家里的角落寻见一些端倪,柜子上的一家四口合照,抽屉角落里缝补过的布老虎,压在缝纫机下的刺绣布贴,印着先进三八红旗手的搪瓷杯,玻璃架子里的飞机模型和立体小动物画册。飞机模型是妈妈买给孙权的,她做梦梦到说,孙策会成为上天入地的英雄,而小小的孙权则开着飞机跟在哥哥后面,做无忧无虑的快乐驾驶员,她在梦里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可为什么会觉得孙策是月亮,而孙权才是太阳呢?

孙权实在是想得有点远,差点直冲红灯,鲁肃及时拉住了他。
“那你看到过妈妈的照片吗?”鲁肃问他。
“看到过,就放在我家柜子上,我哥呢,长得像我妈妈,是天仙美人,我怎么就长得像我爸爸一点啊……哎!”孙权跺跺脚,“都是一个妈生的,为什么我就长得像爸呢?”
鲁肃停住脚步,孙权也疑惑地停下,只见鲁肃皱起眉头,似乎是在认真打量着孙权的长相,他的声音在孙权耳边悠悠响起:“我觉得小权应该是继承了爸爸和妈妈的相貌吧?既有妈妈的漂亮,又有爸爸的英武……很好啊。”
于是孙权又很好地被鲁肃顺了毛,他觉得他的心情就像此刻十一月的秋天一样,天空蔚蓝,日光明媚,梧桐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声,江南的秋天就是有那么好。

回到家时,隔壁传来了钢琴声,绝不是某层楼的小孩在弹电子钢琴,那是一整首的悠扬曲子,鲁肃听得耳熟,大约是某首能够杀练琴小朋友一百遍的曲子。
曲子是从阿眉家传出来的,桌子上有一架录音机,阿眉坐在椅子上,她拿着针线,正缝着橘黄色的布老虎。
见到是孙权和鲁肃,阿眉转过脸,趴在椅背上,笑得腼腆而羞涩。
她举起手臂挥舞着:“孙先生,鲁先生,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孙权还不明白,他注意到鲁肃的表情很凝重。
阿眉歪歪脑袋,摸了摸自己宽松卫衣的腹部位置。
“嗯……我要做妈妈啦。”

糊冷冷 2020-11-26 19:01
20 摇铃
你一定要足够爱它
才能把它带到世界上来


阿眉想象过自己对孙权和鲁肃说我要做妈妈时他们的反应,总之绝不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连干巴巴的恭喜都没有,孙权拉着鲁肃坐到阿眉的床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鲁肃的话很轻。
孙权跟着问,声音略高昂:“是谁的孩子,是前任的还是……”
阿眉一瞬间好生气,她第一次对孙权这么生气:“你什么意思啊?我平时都很注意安全措施的……我是发现自己两个月都没来大姨妈才……”
“所以说,孩子是你前男友的?”鲁肃的话仿佛带着天然的凉气,浇熄了阿眉的怒气,阿眉别过脸,点点头。
“所以你有一段时间不抽烟也不喝酒是在备孕吗?我那时候在那堆小说下面看到了胎教录像带……你那时候就想着要给你的男朋友生孩子了吗?”孙权的怒气比阿眉更甚,“你能不能别那么傻啊?少看点弱智小说吧?”
“我不是为他生小孩的!虽然最开始的确是这样,但是,我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就跟我的姓!”阿眉也生气了,扔下手中的针线,“为什么女人生孩子就非得为男人啊,我已经不爱他了!我才不要为他生小孩,我的小孩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孙权哑火了,他是没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就……开始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想要小孩……总之,我怀孩子纯粹是意外。”阿眉抽出一张餐巾纸抹眼睛,刚和孙权对吼了一句,眼泪都出来了,这种体质真不适合吵架。
孙权慌了,连忙起身安慰,拍拍阿眉的肩膀:“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啊……”
“孙先生……呜……”本来其实也没有很委屈,但是孙权一安慰,阿眉哭得更厉害了,“我就是……就是想要一个天生和我亲近,我可以放心去爱的,他也爱我的人……”
孙权见越安慰眼泪掉得越多,只好对鲁肃使眼色——救命啊你快来哄啊我不会哄女孩子啊。

鲁肃拖了一张凳子坐到了阿眉的身边,递过去一张纸巾:“阿眉不哭了,小权不是那个意思,小权也是担心你……他怕你又被骗。”
“我知道孙先生的意思……”阿眉吸吸鼻子,“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希望我们说些什么,你希望我们真心实意地恭喜你,和你一样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这些我们都可以做到,但是比起这个不知道现在何方的未出世的孩子,我们更加担心你,”鲁肃的声音很轻又很温柔,“我们之所以会喜欢这个未来会出世的孩子,也是因为阿眉的缘故。”
阿眉不好意思地笑,孙权拼命点头,鲁肃宠溺地摸了一把孙权的脑袋,继续说:“基于这一点,我们首先要探讨两个问题,第一,你是不是真心实意想要这个孩子,第二,你愿意为这个孩子付出什么,或者说,你能够承担多少牺牲来换取这个孩子的到来,又或者说,阿眉你能不能承受因为这个孩子而导致的灾难——我们往坏处想,是灾难,当然也会有许多幸福的可能性。”
“嗯嗯,鲁先生,你继续说。”阿眉此刻润泽的眼睛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真心实意想要……这个,我已经感受到了。”鲁肃点点头。
孙权则更加感性一些,他说:“是啊,阿眉,你能好好爱它吗?你一定要足够爱它,才能把它带到世界上来,不然小孩子就太可怜了。”
“我当然爱它,我非常爱它,我希望它是个女孩儿,我可以为她买好看的裙子……”阿眉啪地一声合掌,“我会比爱世界上的任何一切还爱她,她是神给予我的恩赐……”
鲁肃有一双沉静而温和的眼睛,深棕色,没有孙权的眼睛大,他认真地看着阿眉时,阿眉觉得自己在被审视着。
“接着就是那些灾难了,首先,生孩子很危险,我在这方面的知识说不定还不如你,说是死亡率,但死亡在每个人身上其实是百分之百的事情,如果小权能生小孩,我是不会让他生小孩的,因为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灾难,我不会因为我还没有产生感情的东西而让我爱的人遭受危险,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鲁肃这么说时完全忽略了孙权在一边碎碎念,说“要生也明明是你生但是你这么说我们还是都别生了”的毫无意义的抱怨。
“我可以,我觉得我可以接受。”阿眉也格外认真地说,“我想把它带到世界上来。”
“好吧,那之后就是孩子出生了,那一连贯的问题,首先是户口问题,独身妈妈上户口很会麻烦,除非你把它带回家养,再者过了几年就要上学,这一点其实也是第一个问题,然后,你如果不打算给孩子找一位父亲的话,你能接受你的孩子在风言风语中长大吗?如果你打算给孩子找一位父亲,你确定对方可以接受这个孩子吗?你和你新的丈夫还会不会有新的孩子?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对待你最开始的这个孩子?最后才是围绕着这些产生的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钱。”
阿眉立刻说:“我会努力赚钱养她的,绝不会让她像我一样!”
“现在的小孩简直是吞金兽!”孙权顿时想起了小区里的小孩,周末也在各种辅导班和兴趣班穿行,每一个班都贵得他牙疼。
“那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就当小孩子一直上公立学校好了,从衣食住行到学费也是不小的开支……”鲁肃没有被阿眉的热情感染,还是用带着凉气的声音说,“你想怎么赚钱养它?你还做之前的那种事情吗?”
“我不会让它有个做妓女的母亲的!我真的会找一份正经工作,我姐妹介绍我去那种服装工厂,我可以去做工,我的针线活很厉害……”阿眉争辩道,“我的小孩,也不需要成为什么很厉害的人……我会很爱它的,它也不需要考上什么大学,我只需要它爱我!毫无条件地爱着我,我就可以成为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妈妈,给它唱歌,给它讲故事……”
阿眉说着那些话时,眼睛里带着一种温柔的光芒,又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坚定。
“如果你真的考虑好的话,”鲁肃笑了笑,他不再劝了,他斟酌着说,“其他人有其他人的养法,阿眉也可以有阿眉的养法,小权说得对,只要你足够爱它,其他的事情似乎都不是问题。”
“我真的会很爱它的……等月份大了,我就去医院住。”阿眉重新捡起了针线,她低下眼睛,在缝布老虎,“到时候会让你们抱抱宝宝的!”
“好啊!”孙权似乎也被说服了,他捅了捅身边依旧面带忧色的鲁肃,“我们不会有小孩,但是可以看看阿眉的小孩!”
鲁肃在所有的问题里挑了一个不那么尖锐的:“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现在还不清楚,我弟弟可是大学生呢,到时候我要让宝宝的舅舅给我的宝宝取名字,还能让他教宝宝读书!”阿眉将老虎缝好了,捡起边上的小熊。
在场没上过大学的两个男人插不上什么话,孙权倒在鲁肃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羡慕呢?”
“孙权,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爸爸会感谢你现在后悔的。”鲁肃不冷不热地说,他推开孙权,让孙权坐正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呜!肃肃,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孙权拉着鲁肃的胳膊摇晃着,“我真的是开玩笑的,要什么小孩嘛,小孩好烦,只会破坏我和肃肃的二人世界。”
“不是,孙权,如果你真的想生的话我也可以满足你。”鲁肃似笑非笑地看着孙权。
“求您别笑了呜……好可怕……”孙权黏糊糊地凑过去,讨好地笑,“我要生,也只生肃肃的孩子。”

阿眉笑着看孙权和鲁肃明着吵架实际上打情骂俏的行为,继续缝着布娃娃。
“你在做什么?”孙权忽然凑到桌子前。
“是摇铃吧?”鲁肃指了指桌上已经做好的小兔娃娃和小狗娃娃。
“摇铃,那是什么?”孙权更不明白了。
“像是旋转木马一样的东西。”鲁肃比划着,“挂在婴儿床前,婴儿可以去捉的。”
“对,我这个还是电动的!会唱歌!”阿眉从袋子里取出了像是电路板一样的东西,还有两节五号电池,“我不是很懂,孙先生你到时候能帮我装吗?”
“会唱什么歌呢?”孙权观察这块装了小灯泡的电路板,又捏了捏已经塞好棉花的布老虎。
“说明书上写着有一共十首歌,会循环播放,也可以切换……《世上只有妈妈好》、《虫儿飞》、《感恩的心》……”鲁肃拿起边上的说明书,“现在的摇铃和我小时候的差好多,感觉更加先进了?”
“鲁先生小时候也玩过这个吗?”阿眉很好奇,她抿了抿棕色的线,正将它穿过针孔,“这是我去路口的婴幼儿店买的……”
“我那个里面是八音盒,下面挂着的是木头玩偶,好像是仿造童话里的角色雕刻的,只会循环放一首《雪绒花》……后来,我长大一点,拆开过最顶上的八音盒,结果再也装不回去了。”鲁肃笑着说,“我妈妈也装不回去,我一直哭,她就给我买了彩虹色的小木琴,让我敲着玩。”
“……我家也有!”孙权举手,“我也玩过!可是我和我哥好像都没什么音乐细胞……真是辜负我妈了,这应该是我妈妈给我哥买的!”
“我小时候的玩具就是一个拨浪鼓!”阿眉伸长手臂,捋出一根手臂的线,才轻轻咬断,“后来就被我弄丢了,可能是被村子里的其他人拿走了,因为这个事情我还被妈妈骂。如果是我的小孩,我一定会这样骂它。”
“阿眉会是好妈妈,特别好的那种。”鲁肃真心实意地说,“阿眉的宝宝一定会很幸福。”
“嘿嘿,我也觉得……说起来啊,旋转木马,我上回看的小说里,男主就带女主去坐旋转木马,我都还没坐过呢,什么时候我们去游乐园玩啊。”阿眉给线尾打了个结,“我也好想坐旋转木马。”
鲁肃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阿眉可以和小权一起去,我可以帮你们看东西。”
“一起去嘛!”孙权挽起鲁肃的手臂,“一起去一起去!”
鲁肃被摇晃得没法了,只好答应。

如阿眉所说,她白天去上班,晚上在家做做手工,听听歌。
床头放着录音机,播放着胎教音乐,有时候是著名的钢琴曲,有时候是儿歌,有时候是睡前故事。
阿眉总是哼着歌儿,她握着一支圆珠笔,在《孕妇必须知道的100件事》上写写画画。
写累了就坐在床上看书,她到吕蒙那边要了几本稍晦涩的文学书,看得头昏脑涨,还是看回了她喜欢的言情小说。吕蒙在游乐园工作,有时候下班早,就会过来陪她看书,不过吕蒙看的是教科书。
得知阿蒙怀孕了,吕蒙第一反应是眼睛变得亮闪闪:“我希望是男孩子,这样我可以带他去玩碰碰车!”
阿蒙却摇摇头:“才不要呢,我希望是可爱的女孩子!”
“女孩子也不错,”吕蒙想了想,点点头,“我可以陪她去坐旋转木马……但是女孩子就很不安全啊,会好担心!必须时刻看牢才行!”
“欢迎小熊软糖同志也加入我们一起坐旋转木马小分队!”阿眉只听到了旋转木马,她的摇铃快完工了,挂在床头,吕蒙抓起一只小鹿玩偶轻轻一拽,摇铃叮叮当当旋转,唱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阿眉的存货看得差不多了,她拜托孙权给她买那种大团圆结局的言情小说。
“不要虐的,也不要悲剧结局,要那种最后大家都开开心心在一起的结局。”阿眉再次强调,“你不要看封面的粉粉嫩嫩的就以为是好结局,去问问那些站在边上看的小姑娘,她们肯定知道的。”
下班后的孙权厚着脸皮拿着一本粉嫩嫩的《我和鲛人恋爱那些年》、一本黄澄澄的《年华是穿越时空的信匣》、一本红艳艳的《洛阳花开》,去问蹲在书架边的看起来最多十五岁的小姑娘时,后者打量着孙权吃吃地笑,接着才认真地说:“叔叔啊,那几本书,其实是Bad Ending哦!这本才是很甜的Happy Ending!”
孙权想了想自己明明才二十出头怎么就被十五岁的小姑娘叫叔叔了啊!
小姑娘手里那本书,标题明晃晃写着《春朝》。
看起来就是一个很甜的大团圆故事,春天的朝阳,绝对没错!
孙权放下手中的书,买了小姑娘推荐的这本,顺便去前台问问这本书的风评。
“不是我要买的!是我妹妹!”孙权决定先强调一遍,省得前台收银员小姐也对他笑,“她跟我说她要看大团圆结局的故事!”
“这本书还没写完哦……不过已经出了两本了,真的很甜!超可爱的!”收银员看起来和孙权差不多大,她也是书迷,“这是第二册,你要买的话应该把第一册也一起买吧!”
孙权抱着书从书店里出来时,十一月已经快过去了。
他想起这个书店,其实也是和鲁肃初次相遇时的书店,之前放鱼缸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咖啡桌,年轻的男孩女孩羞涩地坐在一起,将两杯奶茶放在桌角,看着同一本书。

糊冷冷 2020-11-29 02:47
21 孤岛
孤岛之间也会有什么,将它们相连。

十一月快结束的时候,阿眉由吕蒙陪去产检。
阿眉和吕蒙说不出的投缘,阿眉叫孙权和鲁肃分别叫孙先生和鲁先生,而对吕蒙则叫蒙蒙或是小熊,谁让吕蒙总穿和小熊有关的衣服呢。
吕蒙父母双全——家庭关系十分正常,有个爱热闹也爱唠叨的清洁工妈妈,有勤勤恳恳沉默寡言的水泥工爸爸,对他不算溺爱也没有放养,大概体现在吕蒙回家第一天大鱼大肉,到了第五天就只给下速冻饺子了。
“蒙蒙,你要加油啊,我弟弟可是考上大学的人呢……孙先生跟我说,你们如果考过了这个考试,也能变成大学生……是吗?”阿眉和吕蒙走在吴江医院的走廊上,她被拄着拐杖走过去的漂亮男人吸引了,“呀那人好漂亮啊……”
“总觉得有点像阿权。”吕蒙看了一眼,中肯地评价道。
“孙先生没那么好看的吧?”阿眉小声地说,“咦后面还跟了一个……也好帅啊!”
“乍看不是很像,但是细看还是有点像的。”吕蒙认真地说。

孙策和周瑜并没有注意到阿眉和吕蒙,因为孙策忙着出院,他在医院待了三个月快四个月了,再待下去简直要发疯了。可是虞翻的意思是孙策之前接受过一次治疗,这已经是第二次,保险起见应该等好全了再出院。孙坚中午在的时候还好,到下午只剩下周瑜一个人,孙策就打算直接出院。
这导致周瑜出去和上司打个电话的功夫,回来孙策就不见了,还好今天的电话不像前一个星期那样一打就是半小时——周瑜想到这,忍不住要笑,该说孙策是不是运气差呢,他要是昨天跑肯定就逃掉了。
孙策拄着拐杖实在是跑不远,没过多久就被周瑜追上了。
“虞医生上回说的,你忘记了?”周瑜挡在了孙策面前,孙策往左他往左,孙策往右他也往右,周瑜抓住孙策的手,“别闹,我们明天还约了荀医生,你知道他有多难约的。”
孙策气苦地盯着周瑜:“你能不能别管我了啊?我们早就没关系了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做好……倒是你和你的那个下属在一起不就好了,干嘛非得缠着我?”
“你要是真的知道就好了……还有都说了一百遍了,”周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在你回来之前的事情。”
周瑜心情颇好地解释着,“之前”这两个字被他念了重音。
孙策还想再说,可是周瑜忽然弯下腰去。
孙策今天为了方便逃跑,穿的是运动鞋,这回鞋带散了,周瑜给他系鞋带。
“现在的阿策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啊,”周瑜纤长的手指翻飞两下,蝴蝶结落在白色运动鞋上,他起身,看到孙策略带惊愕的表情,轻轻地捏了捏孙策的下巴,“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你十多岁时不也忽然蹲下来给我系鞋带?你不会忘记了吧?”
孙策别过脸,他拄着拐杖,绕过周瑜,也绕过一个穿小熊卫衣的男孩和穿长毛衣的女孩,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去。

阿眉和吕蒙在等检查结果时目睹了全程,尽管听不大清。
阿眉踮脚在弯腰的吕蒙耳边嘀嘀咕咕:“他们肯定是男同性恋!”
吕蒙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还是觉得那个漂亮的拄着拐杖的男人和孙权有点像。
“你看他们都这么好看,多配啊。”阿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不知道什么是男同性恋”到觉得“相爱男同性恋就应该在一起”,“对了,蒙蒙,你怎么没有女朋友啊?”
吕蒙啊了一声,想了想可能的确没有在阿眉面前说过之前的事情,他嗯了一声:“还是赚钱比较重要。”
阿眉手臂一伸,搂住吕蒙的脖子,一副大姐大的姿势,苦于吕蒙真的很高,要低着头才能让阿眉这样搂到:“说得对,我跟你说,男人哪有钱重要!我的主任说我干活干的好,说不定可以早点过试用期呢!”
好不容易挣脱阿眉的手臂,吕蒙想起他前几天被游乐园辞退的事情,虽然手头还有点钱,但还是应该早点找其他工作才是。
爱情,果然是属于有钱有闲的人啊。

日子就这样悄悄地从十一月到了十二月。
从十二月第一天开始,孙权就变得非常兴奋,而鲁肃完全明白他兴奋的原因。
“好啦好啦可是小权的生日不是在下半个月吗还是十二月是小权的生日月?”鲁肃被青年毛茸茸的脑袋给蹭醒,慢吞吞地穿着衣服,被窝和孙权都很温暖,哪个都不想离开。
“呜呜……”到了冬天的孙权比夏天的更会撒娇些,他在鲁肃怀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不想上班。”
“我也不想。”鲁肃给孙权拿了毛衣,孙权接过来,半眯着眼睛地穿上,兹拉兹拉的一身静电,把鲁肃也牵连到了,孙权小声地说这是爱的火花。
鲁肃无言地下床,把挂着的棉衣和红色围巾都扔给孙权。
两个人都穿戴整齐时,筒子楼已经很热闹了,人们在阴湿的走廊来来往往,孩子们穿着棉鞋跑着,大人们跟着跑,提着包的提着包,拿着保温杯的拿着保温杯。过道上一排煤炉都烧着热水,哪儿都是开水咕咚声,搞得大家都疑神疑鬼到底是谁的开水烧开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邻居的水烧得比自家的快。
孙权和鲁肃则昨天就去开水房打了开水。孙权给鲁肃倒了半杯热水,鲁肃用水勺往自己杯子里舀了一点冷水掺好,也顺便给孙权倒了半杯冷水,放下水勺,给自己牙刷挤上牙膏,孙权的粉色牙刷也伸过来,一起挤上了,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全程不用说话。
“应该换个热水壶了,感觉水过了一晚上就有点凉。”鲁肃咕噜咕噜地吐了一口泡沫水,“下班后我去超市看看。”
“早上排队的人也太多了,不然应该早上去打水的。”孙权认真地刷牙,他有把刷牙这件事做得十分庄严神圣的能力,因此也比较慢。
等孙权刷完,鲁肃已经把热水倒进脸盆里,两条毛巾被浸透,孙权一摸自己那条,果然是温水,他记得热水壶刚买来时过了一夜水还是烫得他嗷嗷叫。
“多少都会折旧的,及时更换就好。”鲁肃洗了脸,擦了手,洗了毛巾,等孙权好了才把水倒掉。
等回来时,孙权已经拿上鲁肃的包在门口等着了,鲁肃放下脸盆正要拿过包,只见孙权伸出手。
“肃肃,牵我的手。”孙权笑得格外狡黠。
鲁肃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孙权的手,他在冰冷的空气里捕捉到了一丝丝的甜腻。
手上有湿润滑腻的触感,被温热的掌心涂抹开,鲁肃这才意识到那是阿眉前些天送的护手霜,他的是牛奶味,给吕蒙是蜂蜜味,给孙权的是好香的草莓味。
孙权给自己擦上护手霜,再拉住鲁肃的手摩挲着,这样两个人都带着甜甜的草莓味了。
“脸上也擦点香香。”孙权挤出一点,在鲁肃的鼻尖和脸颊也点上白白的一点,再慢慢涂抹开,“这样脸上就不会被风刮痛了。”
“好。”鲁肃全程闭眼,任由孙权摆弄,等孙权轻声说“好了”才睁开眼睛,拿过属于自己的包。
孙权和鲁肃一起出门了,因此没看到对门夫妻的小插曲。
对门的妻子忽然也来了一句:“你也帮我擦香香。”
“你神经病!”在刮胡子的丈夫瞪了妻子一眼。

走到楼道处时,他们碰到了吕蒙,差点被撞上。
“对不起但是我很着急我赶着去面试呢结果没带钱包上不了公交车!”吕蒙一边跑一边解释。
“阿蒙这是赶着去投胎吗?”孙权摸了摸被吕蒙撞到的肩膀。
“找工作和投胎也没区别了。”鲁肃说了一个不是很好笑的笑话。

这时候阿眉也出门,她肚子还没显怀,穿着灰色帽子、雪白羽绒服和麂皮长靴,显得很时尚。她素面朝天时倒显出了一种女大学生的感觉,应该是那种充满希望的朝气的感觉。
“早安啊,孙先生,鲁先生。”阿眉和孙权、鲁肃打招呼,三个人一起下楼。
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孙权着实捏了一把汗:“你慢点啊——”
“没事的,医生说我可以适当运动的……”阿眉从包里拿出镜子,用一个小夹子将自己的刘海别上去,“鲁先生,这样好看吗?”
“你怎么不问我?”孙权抗议道。
“好看的。”鲁肃笑了笑,“我们要去买早饭了,阿眉要一起买吗?”
到了十二月,孙权和鲁肃就不早起做饭了,他们偷懒买早餐。阿眉嗯了一声,跟着孙权和鲁肃去早餐店。
“你想吃什么,小权去买,你别进去挤了。”阿眉刚想进去队伍,鲁肃拉住了阿眉,“对了,你最近胃痛好点了吗?”
“那孙先生,我想要一个肉包一个梅干菜包然后再来一个茶叶蛋一杯甜豆浆……”阿眉开开心心地从队伍里跳了出来,“胃痛嘛,还是老样子……哎,不过我以后会好好吃早饭的。”
“你这是把宝宝的分量也吃了吗……”孙权提着一大堆早餐出来时忍不住说,“多吃点也好,上午干活不会饿肚子。”
阿眉嘿嘿笑,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一枚一枚地数好硬币,塞到了鲁肃的大衣口袋里。

到了路口,孙权带着早餐骑自行车走了,鲁肃和阿眉去公交车台等公交。
“鲁先生,你知道吗?其实怀孕挺好的诶,”阿眉小声地说,“知道我怀孕,会有人给我让座,好像大家对妈妈总是很宽容……我上次和阿蒙产检回来时,就有人给我让座了,可能是我和蒙蒙在谈检查的事情吧?”
“是挺好的。”鲁肃笑着说,“妈妈很不容易的。”
“今天雾好大啊。”阿眉眯了眯眼睛,“我小时候很不喜欢大雾天,因为什么都看不到了,现在倒是觉得大雾天也挺好的。”
“为什么呢?”鲁肃很疑惑,他轻轻地吐出一口白雾。
“大雾中,好像人和人的距离变得很远似的,走近了才发现其实又很近。”阿眉好像变成了一个哲学家的样子,“我昨天看的那本小说里说,其实,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就很像是大雾之下人的状态吧?”
“孤岛之间也会有什么,将它们相连。”鲁肃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当然是想起了孙权。
“啊……我跟你说哦,鲁先生,我上回去医院,就吴江医院,碰到了很漂亮的一对呢?阿蒙说其中一个很像孙先生。”阿眉想起了她一直忘记说的八卦,“他们好像也是男同性恋。”
阿眉小姐,善良纯真,将“男同性恋”四个字说得字正腔圆,和她那一口粤普完全不同,让周围等车的人都稍微移开了点距离。
而作为男同性恋本人的鲁肃歪了歪脑袋,他慢慢地说:“你说的那两个人,我应该认识。”

糊冷冷 2020-11-29 02:48
22 时辰
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央
眨落一滴泪

距离孙权生日还有一个星期的时日,天气已经很冷了。
十九点二十三分,孙权和鲁肃在吴江医院的住院处碰面,前些天孙策试图早点出院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所以打算过去看看情况。
十九点三十一分,虞翻医生站在病房门口,对孙策说:“你虽然恢复得还算可以,但你的情况和其他人不一样,冬天是特别需要注意的时节,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到年前再出院。”
“你之前跟我说的是三个月可以直接下床跑!”孙策怒吼。
“我不这么说的话你还愿意来做手术吗?”虞翻拍了拍自己的白大褂,又托了托眼镜,一点都不愧疚地说,“你人生还长,这不过是四五个月罢了,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你知足吧你!”
孙策气得差点把桌子上的玻璃杯砸过去,被进来的孙权正好接过,笑眯眯地说哥我给你倒杯水吧。
周瑜把一打彩纸塞到孙策怀里,还有一本《家常折纸图册》也塞过去。
“来,做朵玫瑰花给你弟弟。”周瑜笑着说。
“靠,我哥怎么还会折纸了啊?”孙权靠了好几声,周瑜转身,端过一个餐盘,上面都是孙策的折纸作品,简单的千纸鹤、乌篷船、爱心到小乌龟、小恐龙还有兔兔、虎虎、狐狸什么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可是连续五年枪支拆解比赛第一名!”孙策的速度很快,折了一朵玫瑰花递给了孙权。
孙权瞪着手心里的玫瑰花:“你家玫瑰花是绿色的啊?”
孙策粗声道:“爱要不要!你家不就是我家吗?我家的玫瑰就是绿色的!”
“学长想要什么,可以点。”周瑜把图册递给鲁肃。
孙策彻底没脾气了,他是可以跟孙权和周瑜发脾气,但是对不那么亲近的弟弟男朋友,他只能点点头:“是的,我什么都会做。”
“那我可以要一支梅花吗?”鲁肃翻到了“花篇”,看到了粉色的梅花,“就这个吧?”
孙策规规矩矩拿过粉色的纸和黄色的纸,没多少下,一朵粉梅花就在手心里,粉色花瓣托着嫩黄花蕊,他递给鲁肃。
“真的好厉害,手太巧了小策!”鲁肃弯起眼睛,将那朵梅花小心地收好。
孙策摆摆手说:“这也没什么啦。”
周瑜则拉住孙策的手,微笑着说:“你看,你的手,不拿枪了还可以折花啊?”

孙权和鲁肃在医院吃了周瑜点的盒饭,又和孙策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二十点五十分,孙权和鲁肃乘上了可以说是人山人海的公交车,吴江医院到他们的住处有点远,这趟公交车快到末班车了。鲁肃很担心他装在方形包装袋里的梅花被挤坏,而孙权的大衣口袋里则装了一个拨浪鼓。
“阿眉到底叫什么名字啊?”孙权忽然问,“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没跟我们说。”一个拐弯,鲁肃差点歪倒,可惜人太多了,其实也倒不到哪里去,只是梅花好像被压到了。
孙权一只手抓着把手,一只手搂住鲁肃的肩膀,手刚好放在鲁肃棉衣的帽子后面,好暖和。因为缺氧,孙权靠在鲁肃身上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了,被开门一瞬间忽然涌入的冷气冻得一激灵。
“走了,到了。”鲁肃挽住孙权的胳膊往前挤,他们正对着车前门,和上来的人擦身而过,孙权差点一个踉跄摔下去,被鲁肃扶住。
等车开走了,两个人依旧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我爸爸说,红军过草地的时候,也是这样手挽着手的。”孙权呼出一口白气,望着有几颗星星的砖红色夜空,“这样如果一个人陷下去,旁边的人可以把他拉起来。”
“是啊,多好啊,同行之人,守望相助。”鲁肃看了他们那层楼,只有阿眉那间房间还亮着,而他们的窗外,孙权的大衣正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十点钟了。”孙权看了一下半块屏摔坏了的手机。
他们正想上楼,却听到了轻柔的猫叫声。
是一楼的黄奶奶的那只白猫,蹲在楼道口看着他们,这只猫好像就叫咪咪。
孙权曾经和鲁肃说:“是不是全天下十只猫八只叫咪咪,黄奶奶要是站在街口叫大声点,是不是会出现一百只流浪猫疯狂回应?”
鲁肃想了想,摇了摇头:“猫猫应该能够熟悉呼唤它的人的声线和气味,不会那么随便的吧?”
“……那你也不准随随便便回应别人,只能回应孙权老虎的叫声!”孙权是这么回答的。
二十二点零五分,孙权蹲下来逗咪咪,鲁肃和他聊着白天上班的事情。
二十二点十分,楼上忽然喧闹了起来,好像有人在叫,喧喧嚷嚷的,但是听不大清楚。
“我们上去看看?”鲁肃疑惑地扯了扯孙权的帽子,“楼上是怎么了?”
一种奇妙的不安让孙权也抬起脸,他最后摸了一把咪咪,咪咪喵了一声跑走了。

二十二点十一分,孙权和鲁肃上到二楼,走廊尽头围了好多人,那个曾经被他们教训过的小混混着急地跑了过来。
“你们快去看看!住在你们隔壁那个小妓女好像出事了……流了好多——”
没等小混混说完,孙权已经着急地推开他,奋力往走廊那头奔跑,忽然砰的一声,口袋里有什么掉出来,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是拨浪鼓。
鲁肃也跟上,他比孙权慢了半步。
“让让——你们他妈的给我让开啊!”孙权伸长双臂,用力地拨开人群。
人们见到是他们,默契地让出了一条道。
人群中间躺着穿着珊瑚绒睡裙的女孩,她痛苦地呻吟着,身边是滚落了一地的茶叶蛋。
“阿眉——阿眉?”孙权冲到了女孩身边,把她扶了起来,有什么正从她身下缓缓流出。
是流动的红,也染红了茶叶蛋。
阿眉是疼懵了,她抓住孙权的手,她哽咽着说:“孙、孙先生……茶叶蛋都碎了……我煮了一下午的啊……”
孙权抓住阿眉的手,将她搂在怀里:“没事,我们可以再煮……”
“他们说孕妇应该多吃鸡蛋,但是白煮蛋好难吃啊,我就做了茶叶蛋,想给你……你们也送点的,”阿眉的眼泪“然后你们没回来……”

“你们有人打120了吗?”在前一刻,鲁肃格外冷静地站着,问在场围观的人。
众人不语,只有对门的女人怯怯地说:“我刚刚打了,可是……没人接!”
“还不快打!”鲁肃怒吼道,“打个电话难道会脏了你们的手吗?”
“好、好的!”迫于鲁肃几乎要杀人的眼神,是小混混颤抖着拨打了120,“啊!接通了!接通了……可是他们说院里没有救护车了……”
鲁肃紧皱着眉头,对孙权叫道:“小权,把阿眉抱下来,我们去打车!”他转身看向众人,请求道:“还有请大家帮忙打120,谢谢了。”
孙权把大衣脱了下来,给阿眉盖上,再一把抱起。鲁肃已经跑下楼了,后面跟着小混混,嘴里念叨着“我也来帮忙!”
鲁肃一边跑下楼,一边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小瑜,我很着急,我朋友她出事了,你能开车过来送医院吗?对……地址是……需要你立刻马上过来!等等,先别挂!把手机给小策!”

二十二点十五分,吴江医院,孙策的面前还放着餐盘和彩纸,他和周瑜对视了一眼。
周瑜把手机扔给了孙策,自己拿了孙策的手机,披上外套就跑下了楼。
孙策接过电话:“是我,孙策,请问……什么?需要我去找一位妇产科医生……好,我去!”
孙策略显艰难地下了床,他抱着手机,经过了他不能离身的拐杖。
二十二点二十四分,筒子楼,孙权抱着阿眉,鲁肃紧紧攥着手机,小混混去楼上接来了一保温杯的热水,喂给了阿眉。这条街的晚上并没有多少人,出租车更是稀少,少有的几辆车一看是个孕妇立刻摇摇头表示晦气,不肯搭。孙权强忍着眼泪,怀中的阿眉似乎是睡着了,她的血在这样的冬夜沾在孙权的毛衣上,不肯再流动了,他总觉得怀中阿眉要没了气息似的,他短促而低声地叫了鲁肃的名字。
二十二点三十一分,平安中路,周瑜不知道超速了几次,罚单怕是要贴满车窗了,但是距离筒子楼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又碰到了红灯,只能停下。
二十二点三十二分,吴江医院,一瘸一拐的孙策冲进了妇产科,抓住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医生。
孙策扶着他,因为在冷风里跑太快了而喘不过气,眼睛扫过他身上的胸牌,郭嘉,妇产科主任……他把手机塞给郭嘉。
“你是谁啊?干嘛抓着我……我警告你绑架医生是犯法的——”郭嘉觉得这人是持靓行凶。
“接电话。”孙策说,他漆黑的眼睛盯着郭嘉,重复道,“接电话。”
“……好、好吧,当我上辈子欠你的?”郭嘉疑惑地接过手机,听了几句脸色变得分外凝重,“什么?你们那边有个怀孕三个月的孕妇……摔倒了?还流了很多血……救命!”
二十二点三十五分,筒子楼,听了郭嘉的建议,
二十二点四十七分,周瑜的车停在了孙权和鲁肃的面前,他看清情况后,倒吸了一口冷气,给孙权开门:“你们都上来!”
二十三点五十二分,孙策靠着墙缓缓坐下去,额头上都是汗。
周瑜跪下来,轻轻地抱住了他。
“痛。”孙策忽然说。
“我知道你痛。”周瑜搂住了孙策的肩膀,像许多年前孙策对他做过的一样,他温柔地说,“我一直都知道的。”

挂在急诊室门口的电子钟跳到了零点零分。
孙权忽然抓住鲁肃的手,他困极了,累极了,也难过极了,但他其实没哭,他以为自己应该是会哭的。
“希望明天是崭新的一天。”孙权仰着脑袋,低声说。
“会的,明天一定是崭新的一天。”鲁肃抱住了孙权,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小权今天做的很好,小权像是个英勇无比的大人,比其他大人都做得好。”
“我本来就成年很久了。”孙权争辩道,他语气很低落,“只是……阿眉,要怎么办啊?到头来,我也什么都做不到。”
“阿眉的人生还很长……也许,她有一天能遇到她真心爱的、那个人也真心爱她的,他们一起养育孩子。”鲁肃小声地说,“她会有其他孩子的。”
“可是,他们再生下的孩子就不是它了啊……听过那些音乐而儿歌的,被阿眉和我们如此期盼的它了啊。”孙权觉得难过。
“可是,小权,人生就是有那么多林林总总的遗憾。”鲁肃用冰凉的手指给孙权擦他忽然流下的一滴泪,就从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央,眨落的一滴泪。
旁边的小混混睡得打了呼噜,梦话喊着的似乎是姐姐。

糊冷冷 2020-11-29 02:48
23 痴梦
这是最坏的时代
也是最好的时代

阿眉在房间里唱歌,说是房间,其实是用破布帘隔起来的角落,只有一张单人床,大红牡丹的背面,被烫出了几个烟头,枕头上盖着双鱼戏水的枕巾,但已经发黄了。墙壁也发黄,上面贴着的报纸是上世纪的报纸了,写着“距离千禧年还有一年,我们在这个世纪的末尾该做些什么”,阿眉不认识“禧”这个字,但是认得另外半边,她念千“喜”年,她知道那指的是2000年。她在想如今是什么时代,奥运会刚过去两年,不对,在这个地方,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月经初潮还未来临,她还能穿着不知道是哪个远房姐妹送的裙子,缩在这张床上,跟着录像带里唱《美人鱼》,她喜欢盗版录像带上的这个明星,笑起来很清秀。阿眉展开录像带上的满是错别字的歌词,跟着一句一句唱。
“传说中你为爱甘心被搁浅,我也可以为你,潜入海里面……怎么忍心断绝,忘记我不变的誓言,我眼泪断了线……”
弟弟坐在她对面,穿着汗衫在写作业,腿上垫着一块轻巧的木头,他就可以趴在上面读书了。弟弟写得很认真,草稿纸正反面都写满了。
在弟弟上小学的时候,阿眉还可以教他拼音,如今的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他的教材了。
弟弟很喜欢阿眉,会脆生生地叫阿眉姐姐;他会摘来花,有时候是豌豆花,有时候又是黄瓜花,更多时候是凤仙花,杜鹃花也有的,他用花装点姐姐的用灯笼纸糊着的窗户;他也会把爸爸妈妈给他吃的鸡蛋分给阿眉,可是阿眉怎么舍得自己吃呢,于是还是弟弟吃了这枚鸡蛋。
外面有人在叫阿眉,是隔壁的阿辉,村子里的谁都知道阿辉喜欢阿眉。可阿眉想着,谁喜欢他啦,满脸痘痘,指甲缝都发黑,就算他有一辆改造后的破机车让她坐在他后座,她也不喜欢他,阿辉用蹩脚的普通话里学着风靡大街小巷的电视剧里的台词,对阿眉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迷恋到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可惜阿眉只觉得他有病,他的普通话说得比自己还差,还不如老老实实说一句“我中意你”呢。不过爸爸妈妈也不会把阿眉嫁给阿辉,阿辉家比阿眉家还穷,他们要把阿眉嫁给有钱人,尽管阿眉还这么小,但她的未来早就预定。
阿眉盘着腿,坐在床上梳自己长长的头发,看到未来,未来她会卖掉她的长头发。未来阿辉娶了其他人,是同村的女孩,没有阿眉十分之一的好看。阿眉又觉得阿辉这个人很差劲,那时候她已经离开故乡了。她见到了许许多多城市里的男人,会抓着她头发,会掐她脖子,会扇她巴掌,会一边忏悔着念圣经里的词一边上她的。她的第一次是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他轻易制服了她,她草草地结束了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以难听羞辱的话和破床单上的殷红。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阿辉也好,他的机车后座也不错,故乡的云霞好美,他带着她穿过小路,好多狗跟在他们身后叫,他会安慰她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在那个未来还未到来的更近的时间里,阿眉坐上老乡的三轮车,去省会,又辗转去了其他地方,她不断流浪,她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小房间,那个报纸上写着《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的房间,她反复咀嚼着“好时代”这几个字,用指甲把它抠下来,被她吹起,又被她翻身压住,被她推挤到床缝里,和泥土和霉菌和青苔一起,和阿眉身上落下的死掉的细胞一起。
她闭上眼睛,手放在那个布帘上,耳边还是《美人鱼》的歌,他唱歌真好听,孙先生唱歌也有那么好听。
“现实里有了我对你的眷恋,我愿意化作雕像等你出现,再见,再也不见……心碎了飘荡在海边,你抬头就看见……”
梦的最后,是妈妈将她从床上拽下来,她拽着她的耳朵,数落她是赔钱货又是懒骨头,所有能想到的脏字都被她称呼为“妈妈”的人吐出。
“快穿上衣服!”
是红喜服,阿眉哭着说不要,为什么要嫁给大了她二十岁的还死了老婆的,仅仅是他家能多出点钱吗?阿眉挣脱开妈妈的手,跨过门槛,跑出破落的家,她不停地跑,沿着村子里唯一一条可以跑的路,可是她又跑不动了,弟弟拉住她的衣角。
她亲爱的乖巧的弟弟哭着问为什么姐姐要跑,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她跑不动了,她这一生都在奔跑,她真的太累了。
只是有时候又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好了,非亲非故的人,为什么能做到那么好呢?
阿眉却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了,她拼命想,拼命想,在小床上,在报纸上找,她想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某个熟悉的字眼,或是某段遗落的回忆,她将报纸撕光,看到了原本坚实的墙壁透进一丝丝白光。
那白光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她不由地伸出手去,可是她怎么也无法抓住哭声的源头,直到那哭声渐渐无力,消弭于无声。

阿眉猛地睁开眼睛,那缕白光仍在眼前,是天光透过蓝色的窗帘,只留下一缕,正落在自己眼上、她晕了好一会儿,才用手遮住,空气中是消毒水的气味,脑袋上是雪白的天花板,点滴瓶被她弄得晃荡。
她想起来了,她煮了一下午的茶叶蛋,想着分享给孙先生和鲁先生,还有蒙蒙,可是他们三个人一个都不在,她出门看了好几次,然后她就滑倒了,茶叶蛋也碎了一地。
她记得自己身下的血,还有孙先生的怀抱很温暖,鲁先生的围巾也是,那个好像是姓凌的男孩喂给自己热开水……然后都记不得了。
趴在她床头的是吕蒙,他手中抱着保温瓶,背后的帽子有着小熊耳朵,缩在那边,显得好可怜的样子。他睡得不安稳,喃喃自语什么“阿议”,阿眉听不大清。
吕蒙几乎是被惊醒的,他抹了抹眼睛,叫了一声:“阿眉姐姐!你醒了!”
阿眉扬起疲惫的微笑,吕蒙抓住了她的手,他忽然说不出话来,他能说什么呢。
解救吕蒙的是敲门声,他连忙起身去开门。
是鲁肃,他站在门口,也是一脸疲惫:“阿眉……你醒了,小权去买早饭了。”
阿眉点点头,她理了理头发:“真是辛苦鲁先生和孙先生了。”
鲁肃身后还有染着黄毛的年轻男孩,鲁肃问了他的名字,叫做凌统,今年才十五岁,但是长得很高了,他有点讷讷地走进来,还傻乎乎地对着阿眉和吕蒙鞠躬。
“昨天晚上,小凌也帮了很多忙,”鲁肃彻底对这个叛逆中二少年改观了,“谢谢你,小凌。”
一个动不动打架飙脏话的小混混被温和地对待之后居然脸红了,他的声音比蚊子还细:“没什么,能帮到姐姐就好……我以前有一个姐姐……后来……”
鲁肃拍了拍凌统的肩膀:“那你陪阿眉姐姐聊聊天,我去叫医生。”
阿眉却叫住了鲁肃,她的声音分外冷静:“鲁先生,我的宝宝,是不是已经没了?”
鲁肃是往外走的姿势,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阿眉,节哀。”
吕蒙在低头发短信,等他反应过来时,阿眉已经满是泪水。
凌统坐在阿眉的身边,递过来一张纸巾:“姐姐,擦擦眼泪吧?”
阿眉的手几乎抓不住那张纸巾,好几次都握不住,被凌统塞到了手里,可她也没力气抬手去擦了。

鲁肃去科室找医生时,是早上七点钟,昨天帮忙的郭嘉医生已经回家了,这位是程昱医生。就气质来说,程昱医生比郭嘉医生看起来要靠谱一些,他跟着鲁肃去病房。
程昱医生看了一下阿眉的情况,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昨天可太危险了……说起来,你爱人呢?孕妇前三个月最危险了,一不注意就流产。”
“啊?”阿眉疑惑地问道。
“就是那个高高帅帅的——对,就是你,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爱人的啊……”程昱拉过提着一大堆早餐回来的孙权,“我现在要说一下,关于孕妇流产后的调理……”
孙权在一边低下脑袋虚心听讲,一边对阿眉使眼色。
阿眉啊得更大声了,凌统凑过去说了昨天的事情,包括病危通知书上写的是孙权名字。阿眉注意到鲁肃的表情,发现鲁肃居然是在憋笑。
“……我说完了,你记下来了吗?”程昱一口气说完了,看孙权点点头,气不打一处来,“点头有什么用,你来给我重复一下!”
轮到孙权“啊”了,他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在鲁肃的帮助下,好像还漏了几点,程昱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这时候一边坐着的凌统说话了,他将程昱说的点完全复述了一遍,他扬了扬手机,小朋友能够盲打,打字飞快,短信页面上是程昱刚刚说的话。
程昱白了孙权一眼,对这个染黄毛的小男孩很是欣赏:“你又是谁?”
“我是阿眉姐姐的……弟弟!”凌统想了想,决定这么介绍,“我会照顾好姐姐的。”
吕蒙抱着手中的小熊笔记本,本子上是潦草的字,看起来更可怜了,就这样被比下去了呢。

总之鲁肃送程昱走的时候还对孙权指指点点:“现在的男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孙权则毫不在意地开始分早餐,分给阿眉的是皮蛋瘦肉粥,给其他人都是些包子油条豆浆。
“我来喂吧。”吕蒙接过那一碗皮蛋瘦肉粥,给阿眉喂粥,不过吕蒙实际上也不是那种很能照顾的人,喂得烫到了阿眉好几次,最后还是阿眉拿过粥,喝了起来。
“谢谢孙先生还帮我签字……”阿眉对身边在啃包子的孙权说。
“如果叫你爸妈肯定来不及吧,而且我觉得阿眉不想让你爸妈知道这件事,对不对?……好烫!”孙权喝了一口甜豆浆,烫到他嗷嗷叫。
“是啊,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也不会带孩子去见他们的……他们本来是想把我嫁给村子里比我大二十岁的男人的,可我不肯,我逃了。”阿眉说得很平淡,“但是我没办法丢下我弟弟……”
凌统的眼睛黑亮,他似乎很愤怒:“姐姐不要回去!”
“喂,凌统,你为什么就这样叫阿眉姐姐了啊?”孙权觉得奇怪,他捏了捏凌统的脸,差点被凌统张嘴咬到。
“要你管!”凌统别过脸,恶狠狠地咬下一口油条。
鲁肃回来就看到孙权在一边笑,而凌统抱着手臂很生气。
“因为小凌好像也有一个姐姐……是吗?小凌?”听了点开头的鲁肃接过孙权给他递过来的包子和豆浆,因为没有位置坐了,他就站在门边。
面对着鲁肃,凌统就没那么硬气了,他咬下一口油条:“我爸爸妈妈把姐姐送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阿眉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凌统的脑袋:“难怪有时候你会盯着我看,原来是想起你姐姐了吗?”
凌统很不好意思,孙权则噗嗤一笑,他可还记得被这个十五岁小男孩“调戏”的事情。
“那你要好好念书,好好工作,这样以后见到姐姐,就有力量保护她了啊。”鲁肃也觉得这个小男孩挺可爱,总觉得有点像幼小版的孙权,忍不住想要多保护他一点。
“所以我打算跟着甘老大,让他教我打架……”凌统吃下最后一点油条,“我要变强!”
“甘老大是谁……不会楼下那个甘氏烧烤摊的老板吧?”孙权喝下一口不怎么烫的豆浆,真想打开凌统的脑袋看看他到底想些什么。
吵闹了一会儿,凌统要回家了,他努力地学着礼貌的样子和大家告别,唯独忽略了孙权。

等凌统走了,孙权去扔垃圾,忍不住对帮着拿垃圾的鲁肃抱怨。
“气死我了吧?我哪里招他惹他了?”
“我觉得小凌很喜欢你,甚至很崇拜你。”
“……哈?他那个样子是喜欢我的样子吗?”
“……小凌有点口是心非嘛,和你还挺像。”
“那肃肃也喜欢他?”
“不敢。”
“……为什么不敢。”
“家有猛虎,每天就喜欢吃醋,我不敢喜欢。”
孙权就笑,拿过鲁肃手中的垃圾,一起塞到了走廊尽头鼓鼓囊囊的垃圾桶里。
他随即又笑不出来了:“阿眉这样……正常吗?”
轮到鲁肃奇怪了:“有什么正常不正常?”
“我看小说……阿眉要我买的小说里,女主角流产,都会要死要活的割腕自杀啊什么的,而且阿眉好期待她的这个宝宝啊。”孙权的语气很低沉,“……就,运气好难讲。”
“阿眉不会的,阿眉是那种……不管怎么样都能活下去的。”鲁肃温暖干燥的手握住孙权的,“你见过那种青苔吗?到哪儿都能生长的绿色的东西……阿眉就是这样的青苔,她比我们所有人都坚韧,我们活不好了,她也能活下去。”
“虽然你说阿眉没事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我要说,我也很坚韧!”孙权不乐意了。
“你确实比你想象的要坚韧。”鲁肃笑着说,“小权,是勇猛的老虎啊,百兽之王……要活得威风,活得出色。”
孙权笑得得意,然后他又忧愁了起来,孙权现在真是忧愁小孩,有一百件可以忧愁的事情,古代的君王都没有他这么会忧愁的。
“我觉得蒙蒙看起来也不对劲,他怎么一整晚都不在家,是去做什么了啊?”孙权挽着鲁肃的胳膊,接着他才忽然一跺脚,“他不会去找抛弃他的前男友了吧?”
鲁肃对此颇不赞同,但是孙权觉得自己掌握了世界的真理。

回去的时候,吕蒙似乎是有事出去了,只剩下阿眉一个人,靠在墙壁发呆。
阿眉见到是他们,她挥了挥手,才轻轻笑着说:“孙先生,鲁先生,你们知道吗?我做了很长的梦……”
“是什么梦呢?”鲁肃拉开了窗帘,外面已经天光大亮,阿眉遮住了眼睛。
“梦到了我的一生。”阿眉极为疲惫地叹了口气,“我感觉我活得太长又太久了。”
“说什么话呢?”孙权急忙打岔道,“阿眉妹妹,你还很年轻,起码活到七十一岁才能觉得自己太长太久不想活了该死了吧?”

糊冷冷 2020-11-29 02:49
24 英雄
小权,你是我平淡生活里的英雄

阿眉大出血不比普通的流产,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恰好吕蒙的面试没过,便自告奋勇说来。
孙权和鲁肃请了半天假,这会儿要回去上班了。他们前脚刚走,孙策和周瑜敲开了病房门。
“你好,我是周瑜,他是孙策,是孙权的哥哥。”周瑜先做着自我介绍,把看着就沉甸甸的塑料袋放到了阿眉床头柜上,他过来前把孙策那边的水果每样带了点放进塑料袋里。
“嗯嗯,我知道的,昨天晚上谢谢你们……”阿眉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这会儿有点打不起精神了,可是她看清了面前两个人时,她立刻啊了一声地拉了拉吕蒙的袖子,“天哪以前孙先生说他哥哥比他还帅,我还不信呢,现在……孙哥哥的朋友也好帅啊,天哪……”
“不用客气。”周瑜实在是很有教养的人,阿眉从没见过人长得这么好看还能这么对她笑。她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人,但如此有气质又不会眼高于顶看不起她的真的就周瑜一个。
而孙策和周瑜又不一样,明明孙策长得要更美一些,身上的气质却更加酷一点,这是为什么呢?
“你好。”阿眉对近在眼前的周瑜挥挥手。
“我买了一些补品,到时候让小权拿给你。”周瑜给孙策拉了一张椅子,自己则坐在了阿眉的床边,“你现在好点了吗?”
“谢谢……谢谢你,听说是周先生你带我来医院的……我没把你的车弄脏吧?”阿眉有点呼吸不过来。
“没事,都是小事,倒是你,要好好休息……别太难过了。”周瑜温和地笑笑,他转向一边的吕蒙,“这位是……”
“是我的邻……算是我的弟弟,叫吕蒙……”阿眉连忙给周瑜做介绍。
吕蒙微微点点头:“你好。”
周瑜也笑着说:“你的衣服还挺可爱的,就是有点眼熟,我有一位同事有差不多的衣服。”
吕蒙不自在地回答说:“还好啦。”
孙策瞥了周瑜一眼,手往塑料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苹果,拿着随身带着的军刀开始削苹果。

阿眉和周瑜在聊,周瑜居然也看过阿眉最近在看的小说,阿眉兴奋了起来。
“那本《春朝》,我觉得最后主角一定在一起了!”
“我觉得未必,按照这个作者的风格……我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作者。”
“可是她也写过那种很甜的故事啊!我很喜欢她写的《挂在阳台上的鲨鲨》那本,好甜!”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当然希望所有的故事,都有好结局。”
“是啊,谁不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全程是周瑜和阿眉在说,中途吕蒙出去了,孙策则在一边削苹果。
“好厉害!”阿眉忽然说,她从主角间的感情脉络里探出了脑袋,看着孙策,“居然一整条都不断!”
孙策没说话,他心平气和地用军刀分起了苹果,每块都很均匀地切好,放在了一次性水杯里,递给了阿眉。
“……孙家哥哥太厉害了。”阿眉受宠若惊地说,病号服有些长,她的手往高处一抻,袖子滑落下来,有什么被甩到很远的地方。
被抱着满满的保温瓶的吕蒙踩到,他急忙地抬起脚,孙策弯下腰,捡起,他皱眉,随即松开。
“诶……这是什么?”阿眉看着孙策手中粉色的像是花的东西。
“是我做的梅花,我送给鲁肃了,是鲁肃给你的吧?”孙策开口,将那朵梅花送回到了阿眉的手心里,“来,给你。”
“是鲁先生送我的护身符吗?”阿眉笑得很开心,“我要好好谢谢鲁先生。”
“学长向来是细心的人。”周瑜感叹道。
“是的!对了,孙家哥哥为什么也穿着病号服啊?”阿眉好奇地问。
“他啊,不小心摔断了腿。”周瑜略带调侃地说,“然后就住院了!”
孙策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阿眉则俯下身,想看清孙策低下的脸:“孙哥哥,你能笑笑吗?我觉得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孙策茫然地抬头,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请求,周瑜促狭地戳戳孙策的肩膀。
“人家小妹妹让你多笑笑呢,你看,你不笑太浪费了!”
孙策瞪了周瑜一眼,尝试着对着阿眉努力扯起嘴角。
“虽然好看,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接着阿眉忽然啊了一声,将手拍在吕蒙背上,“他们是不是我们上次看到过的那两个人啊——难怪鲁先生说认识他们!”
吕蒙心想我的阿眉姐姐你能不能总是啊来啊去然后打我啊!
周瑜也稍微唤回了些记忆,他想起来自己和孙策的确是见过阿眉和吕蒙的。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周瑜笑着说,“你看,世界上所有人所有事兜兜转转都是相关的,上天让你遇到的人,你想躲也躲不掉。”
周瑜看了孙策一眼,而孙策似乎和苹果杠上了,继续在削苹果,这回是将苹果塞到了周瑜嘴里:“你少说点吧。”
周瑜笑着吃下了,很是乖巧地说:“好,你不喜欢我就少说点。”
孙策一边说“你要真有这么听话就好了”,一边低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笑。
阿眉又啊了一声,这回抓住了吕蒙的手:“这才是真正的笑容啊……孙家哥哥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呜……”

孙策和周瑜道别时,进来了一个男人扶着一名孕妇,孕妇的肚子已经很高,想必是一直没出现的隔壁床的人。
孕妇看着离开的两个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才对着阿眉打招呼:“哟,大妹子啊,哪个是你老公啊?”接着孕妇看了看吕蒙,摆摆手,“不、你不像。”
吕蒙小声地说:“我是阿眉姐姐的弟弟。”
孕妇是个自来熟,她缓缓地坐到阿眉的床边:“看着斯斯文文的那个,还是气质很酷的那个。”
“都不是。”阿眉坦然地摇摇头,“我还没结婚呢!”
孕妇露出疑虑的表情,倒是旁边的男人有点不耐烦了,他把她扶起来,回到了她自己的床。接着男人打了几个电话,连招呼也没怎么打直接离开了病房。门还是吕蒙给关上的。
孕妇似乎早就习惯了,她月份很大,有点够不着边上的水杯:“哎,小哥,帮我拿一下。”
吕蒙递了过去,见是凉开水还掺了点热水进去,孕妇躺在床上叹气:“大妹子啊,要是能别生就别生了,生孩子有什么好的,受罪的只有自己。”
阿眉只是笑,不搭腔。
下一刻,阿眉忽然下床,吕蒙吓了一跳,以为她是要去卫生间,连忙拿起吊瓶,可是阿眉那里也没去,她蹲在孕妇的床边,看着她鼓起来的肚子,问道:“我可以摸摸看吗?”
“可以啊……刚刚还踢我肚子呢?真是个小冤家,”刚刚还说生孩子有什么好的孕妇声音变得感慨而温柔,“你摸摸看……这是脑袋……”
阿眉的手放在孕妇的肚子上,很硬,她摸到了胎儿的脑袋,也感觉到了它在踢她肚子。那么活泼,又那么有力。
阿眉忽然想笑,她垂首笑着。
“嗳嗳嗳……大妹子,你怎么哭了……”孕妇看到了有液体滴在床上,一下子着急了,“怎么就说哭就哭……擦擦眼泪。”
吕蒙赶紧跪下来,给阿眉擦眼泪。
“我没有孩子了……”阿眉哭到后面是嚎啕似的哭法,好似要把她这一生的苦难都哭出来似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会呢?”孕妇很是宽大的手掌按住了阿眉瘦削的肩,“孩子没有还能怀啊……”
“对啊,对啊……还会有的。”吕蒙也着急得要哭了,他的阅历还不足以让他安慰这个时候的阿眉,他只能不停地递过纸巾,在阿眉哭得来不及擦眼泪时为她擦去。
“没有了……都没有了……”阿眉哭到岔了气,她一边打嗝一边想吐,几乎是喃喃地说,“我从头到尾……就什么都没有。”
阿眉最后是被吕蒙抱回到床上的,阿眉实在是累坏了,隔壁床的孕妇也睡着了,只剩下吕蒙在午后的昏光里,他忍不住想要发短信给某个人,打好了又删掉,打好了又删掉。他一直惴惴不安,他总觉得阿眉变成这样也有自己的责任,如果那天不出门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占据他的脑海。
手机屏幕白白的,映着他咬着手背的影子,他竭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最后,他做到了,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剧烈的喘气声。

吕蒙再次醒来时是孙权拍了拍他,他冷得一个激灵,发觉他趴在阿眉床边睡着了,他连忙拿起手机,点亮。还好,短信没发出去。
“去找楼上骨科的虞翻医生。”孙权递给吕蒙一碗炒面,“他那边有空床,我跟他说好了,你先睡一会儿,待会我们走了再叫你。”
吕蒙接过炒面,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嗯,”鲁肃拍拍吕蒙的肩膀,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快去吧,你也辛苦了。”
吕蒙拿着炒面出门了,孙权关上了门。
“我去看看我哥那边,肃肃,你陪着阿眉吧。”孙权俯身亲了鲁肃一口,“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有什么话要对你说的?”鲁肃起身,给椅子换了个方位,再次坐下。
“比如你应该对我说路上小心,也要注意保护眼睛,不要被你哥和你学弟给闪瞎眼睛……”孙权说着俏皮话。
鲁肃无奈地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不要被其他人勾走了。”
孙权总算满意地走了,鲁肃拿过边上的一次性杯子。
杯子里的苹果都氧化了,鲁肃想着,这苹果是谁切的,也切得太齐整了。

身边传来了翻动声,是对床的孕妇醒来了,她招招手,让鲁肃过去。
“你这妹子,精神状态不大好啊,听说是刚流产,你得多看着点。”孕妇小声地说,“这孩子他爹也太不负责任了。”
“谢谢您的关心,是啊,我和妹妹都说过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傻了。”鲁肃温和地说,“倒是您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孕妇拉住鲁肃的手,她脸蛋发红,指了指门口:“您能帮我叫一下护士吗?我想去一趟卫生间,我这个铃好像坏了。”
“当然可以。”鲁肃愣了一下,“这样吧,我扶您出去,然后直接找一位护士小姐带您过去吧。”

等鲁肃回来时,阿眉已经醒来了。
“鲁先生,你来了啊。”阿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如果不是孕妇说她下午大哭一场,他以为她只是得了感冒才躺在床上。
“小权也来了,不过他去他哥哥那边了。”鲁肃起身,给阿眉调节滴液的速度,人醒来了,可以稍微快些。
“鲁先生,我可以和你说说心里话吗?”阿眉看着上方一滴一滴落下来的药水。
“你说。”鲁肃点点头,他看见吊瓶还剩下百分之十的药水,很快要换了。
“孩子没了,我很难过……”阿眉平静地说。
“阿眉,你是好妈妈,从头到尾都是,不要太自责了。”鲁肃皱眉,“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调养身体,不要想其他的。”
“不,我不是什么好妈妈……我发现自己怀孕时,其实是想要打掉的,信誓旦旦地跟你们说我很爱它的之后,我也曾经想过不要它,我是很软弱的人,我有时候想想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很担心我没办法养好它,我好害怕……”阿眉一口气说完,她望向鲁肃,她没在他脸上看到任何鄙夷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地说下去,“有一刻,也只有那么一刻……我想起我没有了孩子,反而觉得松了口气……鲁先生会觉得这样的我是坏人吗?”
鲁肃伸出手,摸了摸阿眉的长发。
“人的想法是很奇怪的,有时候是这样,有时候是那样,同一个问题在上一秒和下一秒是截然相反的结论,比如我们有时候问自己今天想吃什么一样,可能上一秒还想吃炒面下一秒又想吃盖饭一样。”鲁肃笑着说,“你会这么想,再正常不过了……每个人都会有犹豫的时候,但是我们可以从那个人做什么来判断他真正的想法,你听胎教音乐,亲手做摇铃,又看备孕书,亲自煮茶叶蛋……我们可以看出,阿眉是好妈妈,以后也会是的,一直都是。”
阿眉静静地听着。鲁肃也慢慢地说着。
阿眉忽然问:“会有那种做法和想法不同的人吗?”
“有的吧,比如小权一边想要我做什么一边嘴巴上不要我去做。”鲁肃轻笑,“但是他的心思真的很好猜,谁都看得出来的。”
阿眉也跟着笑:“是啊,孙先生是挺好猜的……他真的是很好的人,只要看到他,心情就能莫名得好起来,他就是有这种魔力,我好羡慕啊!”
“就算阿眉这么说,我也不会把小权让给你的。”鲁肃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实际上却很认真。
阿眉一听就笑了,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抹去了眼角的眼泪,笑完了才说:“……鲁先生你真是说笑了。”
鲁肃正襟危坐,他做了总结:“所以每个坚定地要生小孩的妈妈,是很伟大的。”
“可是妈妈也会不喜欢她的孩子的吧,我就是不被喜欢的那个。”阿眉看着她的吊瓶已经快空了,还剩肉眼可见的一层。
“也会有这样的情况吧,虽然真的很可惜,带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爱我们,”鲁肃略一停顿,“但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人可以选择爱自己……自我之爱,足以抵挡一切外来的风雨……俗称就是,坚强勇敢起来吧。”
阿眉重复着鲁肃的话:“坚强勇敢……起来吧?”

笃笃笃,有人敲门,是孙权。
他这回提回来了两盒生煎和三碗鸭血粉丝汤,扑鼻的香味连阿眉都馋了。
“瑜哥买的,早知道他买了我就不买炒面了……不过没事,我和肃肃带回去,当明天的饭吃。”
在这样寒冷的冬夜吃了热腾腾的晚饭,三个人都觉得自己被治愈了。
到了九点半,孙权和鲁肃叫醒了吕蒙,让他去陪阿眉,自己则离开了医院。

晚上十点四十的筒子楼,天气冷了的缘故,走廊比平日冷情了许多,有一阵子可以说是静悄悄的。
和凌统报告完近况的孙权和鲁肃往自己的房间走。
孙权走啊走,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是一个拨浪鼓。
昨夜丢在这儿的,明明才过去了一天一夜,却好像过去了许久。
孙权俯身去捡,他轻轻摇晃着拨浪鼓。
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脸在昏暗的声控灯下,渐渐暗淡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鲁肃握住孙权抓着拨浪鼓的手,跟着摇晃。
咚咚咚,咚咚咚。
“阿眉没说,但是我要说的是……那天晚上的你,真的很帅。”
鲁肃的话很轻,又很温柔,拨浪鼓还在摇晃。
咚咚咚,咚咚咚。
“小权,你是我平淡生活里的英雄。你怀疑什么,也不能怀疑这一点。”
鲁肃拿过了拨浪鼓,对着孙权的唇吻了上去。拨浪鼓在两个人之间,和他们的心跳声合到一处去。
咚咚咚,咚咚咚。

烽火狼烟 2020-11-29 08:12
他们平淡且温馨的生活中富有一丝波澜,看起来好真实啊!太太好厉害呀!

糊冷冷 2020-11-30 10:07
*(σˇ∀)σ谢谢您又来评论,开心,能让你觉得温馨而真实是我的荣幸w

糊冷冷 2020-11-30 10:08
25 冬至
愿年年有今日
岁岁有今朝

冬至日那天,恰好是孙权今年的生日。
也恰好是孙策出院的时候,可以说是双喜临门。本来说好是年前出院的,但是孙策感觉他再待下去不是他疯就是虞翻疯——当然虞翻本人见多了这类病人,是不会疯的,疯的只有孙策。
孙坚给孙策带了一件军大衣,还有毛茸茸雷锋帽。孙策穿戴好之后,瞬间气质就变成了跨年代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但其实还是看脸,换个人穿可能就是门卫大叔。
周瑜给孙策正了正帽子,趁着孙坚和护士办出院手续,他又亲了亲他的嘴。
“别闹!”孙策一板一眼地握住了周瑜的手。
“你爸好像也没把我怎么样吧?”周瑜拉住孙策的手,“之前听你说,还以为你爸有多凶呢。”
“……有小权的事情在前,我爸心里面大概也后悔对小权太严厉了,至于你,我爸大概在麻痹自己,只要没看到就当不存在。”孙策格外认真地说,“不过快过年了,一些事情是得说清楚……等等周瑜,你笑什么?”
“说你们孙家可能很难有后了吗?没事,反正你家也没皇位要继承,你要是跟我,我家也没后了呢?”周瑜笑得格外幸灾乐祸,“挺好,给其他人小孩腾名额,为国家人口减负做贡献。”

“说不定我们家上辈子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呢?”
说话的是孙权,他和鲁肃站在门口,提着蛋糕和糖果。
“小权和学长你们来了啊?”周瑜接过孙权和鲁肃手中的东西。
“哥,你是不是忘记了要对我说什么啊?”孙权的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直接跳到了孙策身边。
“什么说什么?”孙策皱眉。
孙权显得十分受伤:“哥你不会忘记了吧?今天是我生日啊?”
“十二月二十二日,孙小二二十二岁了……孙权,你怎么能这么二呢?”孙策损起他弟弟从来没嘴软过,“挺好,我给你二百二十二块二毛二,就当做哥哥的一点心意了!”
“你才二呢,你全家都二!”孙权缓缓地对着孙策比了个中指,被孙策敲了敲脑壳骂你是真的二,怎么骂人还能把自己骂进去的。
“今天是小权生日吗?”周瑜转过脸,“祝你生日快乐!你想要什么礼物?”
“不用了,我开玩笑的。”孙权有些不好意思,“我哥给我二百二十二块二毛二就好了。”
“那等下次你们放假,我来请你们吃饭好了。”周瑜也很爽快,“今天要陪阿策回家,可能没时间。”
“是啊,今天是冬至日,你们有什么计划,要吃饺子吗?”鲁肃帮忙折了折床上的被子,在地上找到了一些散落的彩纸,一并收拾到袋子里。
“我们家没有吃饺子的习惯。”孙策回答,他看向孙权,“爸说今晚他做饭,你们要来吗?”
“今天先不了,我怕爸心脏承受不住。”孙权小声地说,“爸爸到底松口到什么程度了啊……还有,你和瑜哥什么情况?哥,是你跟我说做人要负责任的!”
“还能有什么情况?不就这样吗?”孙策又赏了孙权一个爆栗,“你少操心我的事,先去问爸能不能让你过年回家吧!”

嘎吱——是门推开的声音,房间里四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合上了嘴巴。
“爸。”孙权讷讷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
“不是上个星期二才见过吗?”孙策毫不留情拆台。
“您好,孙叔叔,我是鲁肃。”鲁肃走到了孙权的旁边,对孙坚鞠躬。
孙坚没有什么表情,嗯了一声当做回答,他拿过床上孙策的杂物,转身往外面走去。
孙权拉着孙策的袖子,呲牙咧嘴地使脸色,孙策上前一步,对着孙坚的背影叫了一声。
“爸!”
孙坚的脚步停住,但是没有回头。
孙策的声音放得有点高:“爸,今年小权可以回家过年了吧?我们家都好多年没吃到团圆饭了!”
“……爱回不回。”孙坚咳了一声,他紧紧皱眉,“家里又不是没地方给他住!”
孙坚大步地离开了房间,大冬天的孙权感觉自己都要紧张得出汗了。
“爸爸是说可以回去过年吗?可以带肃肃吗?”孙权问孙策。
“你爸没说不能带,那就可以带。”没等孙策说话,周瑜先插嘴了,“……孙爸爸和我们阿策真的很像,刀子嘴又豆腐心的。”
“谁刀子嘴豆腐心了!”孙策拧着眉毛。
“好好好,你嘴巴软,心也软,”周瑜转身把装彩纸套装和袋子提上,又将孙权和鲁肃送的礼物一起带上,“走了,学长你拿一下脸盆和水瓶,小权你扶着你哥哥点。”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病房,鲁肃和周瑜拿着东西走在后边,孙权扶着孙策走在前面——虽然孙策为了证明自己完全好了,走在了一行人的前面,简直是拉着孙权走的。

“阿眉是不是昨天出院了?”路上,周瑜问鲁肃。
“是的,恢复得还不错,就不在医院烧钱了。”鲁肃小声问,“小瑜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早就搬出来了。”周瑜叹了口气,“那地方真不是人能待的。”
“小瑜妈妈……怎么样了?”鲁肃也从孙权口中听闻了周瑜这些年的遭遇,也叹了口气。
“最近好像收心养性,皈依我佛去了。”周瑜却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最开始发现我喜欢的是男人才可怕,又绝食又割腕的,现在好多了,因为她知道她不管怎么闹,我都这一条路走到黑就对了。”
“希望她能早点想开吧。”鲁肃笑了笑,“她会想开的,小策很好,她应该早点接受现实。”
“倒是学长,我居然没看出来诶……”周瑜不带恶意地笑,“我一直觉得学长很乖,我妈妈天天跟我说隔壁家肃哥哥怎么怎么样。”
“我和你分开时你才十一岁,你能看出什么呀。”鲁肃笑了之后又显得有些惊讶,“那你妈妈是没看过我的钢琴老师在教了我两个月后,对我妈说,您家孩子可能不是这块料,劝我妈早点放弃。”
“……居然是这样吗?可是我听到的版本是说你太乖了不需要家长看着也能好好学习。”周瑜这才发现自己可能是被那时候的妈妈骗了,“大人真是煞费苦心,那天晚上我住你家不是吗,然后我妈妈跟我说你之所以起床那么晚是因为你一般学习到半夜两点钟。”
“……我从来十点钟准时躺床,再说了我妈最烦陪我,她一般是看我看了一会儿就和小姐妹出去打电话或者看电视剧去了。”鲁肃觉得这个谣言真好笑,“倒是小瑜,一直都是整个小区的孩子们的别人家的孩子啊,我已经听到不止一次说隔壁家小瑜怎么怎么样,而你又怎么怎么样的家长了,比如你那个姓蒋的同学。”
“难怪蒋干那家伙看到我就阴阳怪气,敢情是我对不起他,害他被骂了。”周瑜哈哈一笑。鲁肃看着周瑜的微笑,却莫名有些心酸:“可是他们不知道小瑜多努力。”
“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在我妈眼里,我再也没办法变成她所期望的孩子了,但是我想想,人生苦短,我也不是只为她而活。”周瑜自嘲地笑。
“是的,我妈妈对我的期望就只有希望我能凭本心而活。”鲁肃的口气轻快。只要和周瑜说话,鲁肃就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
又走了几步,转角处的周瑜忽然说:“明年清明节,我也去看看叔叔阿姨好了。”
鲁肃顿了一下,随即莞尔:“好啊,我爸爸妈妈看到小瑜来看他们,她一定会很开心。”
周瑜的话里有些许愧疚:“你家出事时,我还太小了,帮不上忙,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难事,一定要叫我啊。”
鲁肃笑着点点头:“好啊。”
周瑜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阿姨说人要为本心而活,我在想,如果人活着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也太无趣乏味又悲哀了吧?”
“是啊……要把时间花在值得的人身上。”鲁肃微笑着,他当然是想到了孙权。
“时间过得真快啊肃哥哥,十多年都这样过去了。”周瑜低下头,也笑,“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我和阿策都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走到停车场时,孙策转过身对慢了太多的两个人招手:“周瑜,你是没吃饭吗?”
周瑜看向不远处的孙策,喃喃自语道:“不过,以后就不会浪费了。”

周瑜开车,副驾驶座是孙坚,孙策作为病号抱着拐杖坐在后座,对孙权和鲁肃招手道别。
“生日快乐啊权,又长大一岁了!希望脑子也能灵光点!”孙策起身,从打开的窗撸了一下弯下腰的孙权的头毛。
“你才脑子不灵光呢!”孙权嘟嘴。
“好啦,我们先走了,改天再见!”周瑜也扬起手。
副驾驶座上的孙坚正襟危坐,并没有说话。
孙权有些忐忑地弯腰对孙坚道别:“爸,我先走啦,你跟哥回家?”
“记得给自己下碗面,放两个荷包蛋。”孙坚粗声粗气地说,“不会下面的话,就去下馆子!”
“爸,那你就不知道了,我现在可会做饭啦,真的!”孙权笑开了花,“等我过年回去,我能包一整桌的年夜饭。”
“哼,就你十五岁时炒个蛋把锅烧坏,我能信你?”孙坚白了孙权一眼。
“可是现在小权做饭真的很厉害。”鲁肃出声了,“您可以相信他的。”
“行,那今年的年夜饭,你们两个人包了!”孙坚看了鲁肃一眼,扔出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就把车窗摇上去了。
车开走好久,孙权还捧着心口站在原地,他蹦跳起来抱住了鲁肃。
“我爸说让我们回去做年夜饭……嘿嘿嘿,我爸是承认我们了吗?”孙权亲了鲁肃一口,差点把鲁肃抱起来转圈圈了——刚离地十公分鲁肃就挣扎着要下地,孙权只好把鲁肃好好地放回到地上,又亲了一口,“太开心了,这简直是最棒的生日礼物!”

孙权和鲁肃回去的时候绕路了菜场,买了几样蔬菜,还有两斤平时都不舍得买的活虾,提着冻好的丸子回了家。
没有大蛋糕,但是阿眉和吕蒙准备了火锅食材,凌统也来了,他带了点烧烤过来,和其他吃的一起摆满了吕蒙家的桌子。
依旧也有许愿的环节,不过对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许愿,反而也很有仪式感。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世界和平。”
“我的第二个愿望是人民幸福。”
“我的第三个愿望是……”
生日宴会原教旨主义吕蒙赶忙捂住孙权的嘴,他已经忍受生日会上没有蛋糕没有蜡烛了,许愿环节一定要遵守规则。
但吕蒙还是失败了,他一放开手,孙权已经一口气念出他的愿望。
“我的第三个愿望是我要一直和肃肃幸福地在一起不管是如来佛祖还是玉皇大帝还是齐天大圣还是上帝还是谁请一定要让我们一直幸福下去啊!”
鲁肃也像模像样地跟着双手合十:“那我以后什么愿望都不许,希望小权的每个生日的愿望都能成真。”
阿眉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托腮:“孙先生和鲁先生的感情可真好啊。”
凌统扒拉着牛肉片,低声道:“……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
孙权揉搓了凌统的那头小黄毛:“你小小年纪的还没到十六岁啊这么比我爸六十一岁还老古板啊!”
凌统躲开孙权的手,嘟哝道:“我就是很好奇嘛!”
“小凌,幸福这种东西,要看自己,然后再看要和谁,最后才是上天愿不愿意给面子。”鲁肃笑着说,“羊肉卷好了,大家来吃!”
“快抢啊!”阿眉第一个伸筷子,大家纷纷跟着下筷子,第一包下去的羊肉卷很快被瓜分完了。
这场火锅吃得鸡飞狗跳,却格外满足。
凌统未成年,被勒令不准喝酒,阿眉这身子,也不能喝酒,孙权,鲁肃没收了他的杯子,他们喝的是热水泡开的炼乳,最后和鲁肃喝酒的只剩下吕蒙。
两个人酒量差不多,鲁肃有点晕晕的时候,吕蒙也有了些醉意。
吕蒙举起杯子与大家干杯:“让我们祝阿权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零零散散的又有几句。
“冬至快乐!”又有谁说了一句。
孙权举起牛奶和吕蒙和其他人的一一碰杯:“也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雾气氤氲了彼此的脸,也将房间和心都装得满满。

吕蒙和凌统抢着收拾餐桌,作为寿星的孙权带着走路有点踉跄的鲁肃先走了。
“你今天怎么喝了那么多呀?”孙权发觉鲁肃是真的醉了。
“开心……好开心啊,小权。”鲁肃说话也有点不清楚了。
“好啦,我也开心,等等,肃肃我们家在这边——”孙权认命地把鲁肃放到床上,给他擦脸又擦手。
做完这些后,孙权扑到床上,窝到鲁肃身边:“我的礼物呢?”
鲁肃在笑,他对着孙权笑:“礼物?是啊,小权是我的礼物啊……”
孙权只好自己下床找礼物,在门后面找到了,一个大容量的开水壶兼保温壶,没有用彩纸和缎带包装,但孙权知道,这肯定是今年的生日礼物。非常实用,以后冬天的不用去开水房打水了,也可以直接解决热水瓶不保温的问题。
孙权把东西收好,重新爬回到床上。
孙权几乎没见过鲁肃喝醉,看来他真的是太开心了,但是看鲁肃醉酒也好有意思,脸颊绯红,眼神直愣愣的,抱着枕头一直在笑。
“肃肃,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嗯……小权可以回家了。”
“那为什么我回家你会这么开心啊?”
“因为我也可以和小权一起回家了……”
孙权的心头又酸又甜的,像是冻好的酸梅汤化开似的,他跪在床上,俯身亲吻鲁肃的嘴唇,里面有啤酒苦苦的味道。
“……笨蛋,你身边就是我的家啊。”
鲁肃毫无意识地回吻着孙权,吻得孙权噼里啪啦静电一片,天雷动地火,古人说的饱暖思什么果然是对的。
“醒了吗肃肃?”孙权看向鲁肃闭着的眼睛。
“嗯?”鲁肃翻过身,依旧是无意识的呢喃。
“看来是没醒……不管,这是我生日,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孙权恶从胆边生,嗷一下扑上去,好好地连骨头都不吐出来地,一口汤都不剩地吃了一顿全兔宴。
餍足之后的孙权用鲁肃送的礼物烧了第一壶热水,本来也不算很醉的鲁肃被折腾到大半夜自然是醒了,但是他累极了,闭着眼睛让孙权给自己擦身子。
孙权这个话唠,一边擦还要一边说话。
“算起来,我和肃肃在一起四年了。
“我和肃肃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四年……
“肃肃可不许嫌弃我。”
“我能嫌弃你什么啊?”
鲁肃开口时孙权吓了一跳,他睁开眼,侧着支身,孙权笑眯眯地蹭上去。
“肃肃,既然你醒了,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我们来点特别的!”
鲁肃并不想回忆他因为孙权持靓行凶,到底做了什么事,总之是回想起来都会脸红的水平。
总之在日子最短的这天,他们在最长的夜里做了最美的梦。
鲁肃到沉沉睡去之前,也没得到孙权的答案。

糊冷冷 2020-11-30 10:08
26 爸爸
喜欢喜欢的人
又有什么错呢?


孙坚出门时是早上七点,他戴着雷锋帽,孙家有三顶雷锋帽,一模一样,但是里侧的部分绣了不同的字,是他逝去已久的妻子遗留下来不多的东西。三顶雷锋帽里,只有孙坚的那顶看起来格外破旧,毛也有点秃秃的了。
孙坚他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因为经验丰富,被学校返聘带年轻的体育老师。清晨的白气将孙坚完全裹住,他不怕冷,今年依旧报名了横跨钱塘江冬泳大会。路上,他碰上了去买菜的朱然妈妈和眼睛都睁不开的朱然,老朋友程家的独生女程娇娇沿着小区晨跑,菜场会计诸葛瑾对他打招呼,他去了转角处的步氏包子铺买了花卷、肉包、茶叶蛋,还有一杯豆浆……孙坚熟悉这个地方,如同他毫不行差踏错的六十多年人生。
孙坚这一生唯一称得上行差踏错的可能是不小心有了孙权,罚了一大笔钱不说,还丢了原来有编制的好工作,最后只能去民办学校,反正他认了,孙权就是来讨债的冤家。聪明倒是聪明的,就是不肯认真念书,到处玩,最喜欢和隔壁家朱然玩在一起,孙权帮朱然写数学作业,朱然帮孙权写语文作文,还挺互补。
只是孙权还是做出了石破天惊的事情,在十八岁那年冲进家里说他喜欢男人,是同性恋,以后不能和女人结婚生小孩,孙坚听着面容尚还稚嫩的孙权一句一句地说出他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话,太阳穴都要裂开,他让他走,他当自己没有生过他。
可还是忍不住,从孙策那边旁敲侧击了解孙权在做什么,也从朱然偶尔说的话里得知孙权的近况,在第二年,孙坚甚至偷偷过去看孙权,远远地看一眼。孙权和看起来比他大了好多的男人走在一起,去年的T恤已经有些短了,但他笑得很开心,想必过得满足。孙坚松了一口气又开始生气,生气孙权为什么还在执迷不悟,生气孙权为什么为了外人可以不管不顾家里,生气自己居然在心软,仅仅是一刻,他转身就离开,觉得自己心硬如铁。
孙坚也听说了学校里有一对男学生是同性恋,成绩很好的两个,爱上对方要死要活的,闹到找家长,后来一个转学剩下的一个也就此成绩一落千丈,后来也退学了。人们纷纷用鄙夷的语气谈起这些事,觉得恶心的有,批判不孝的有,用猎奇的语气大呼小叫的也有,少有的惋惜的人还是惋惜失去两个优等生升学率又下降了几个百分点……孙坚是沉默的那个,他在备课。光是想象着这样的言语也可能落在孙权身上过,他就心如刀绞。
不过也许是现世报,骂得最狠的同事家的女儿出柜了,她是“蕾丝”,头发剪得很短,就喜欢喜欢和女人在一起,闹到人尽皆知是因为她和她的女朋友相约赴死,她被警察救下来了,她的女朋友却跳下去了,她在天台上下来哭号着也要去死,她质问所有人:“喜欢女孩子又有什么错呢?”听完这个故事的孙坚做了个噩梦,梦中孙权也站在天台,跳了下去。醒来后的孙坚颤抖着抽烟,他在想,还好是梦,梦是假的。

孙坚上了去图书馆的公交车时,还给一个老奶奶让了座,然后有一位长得很清秀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给他让了座,他执意不坐,尽管他口袋里揣了一副老花镜,他㛑觉得自己还没到被让座的年龄。最后这个位置被后来上来的幼儿班小女孩坐了。
“谢谢你。”孙坚对年轻人说。
年轻人笑着说:“不用谢,您也不是没坐吗?”
“谢谢你有这份心,助人为乐是好事啊。”孙坚拍拍年轻人的肩膀。
孙坚喜欢年轻人,喜欢自己这份职业。和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一起,让他总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起来。
时代是在变的,孙坚带的高一班里好几个小女孩对着篮球场里的男孩们说什么“同性恋才是真爱”,他听得直皱眉,但他认为他应该主动迎接时代,而不是被时代抛弃到后头。

下车后的孙坚发觉那个年轻人也跟着下车了,只是那人与他道别后往另一边走了。
孙坚抬头看着市立图书馆几个大字,矫健地进入大门,脑海里是上周车开走之后,后视镜里孙权和鲁肃靠在一起的身影。
图书馆的空调开得很足,清晨的图书馆已经很热闹了,不少人在阅览室看书,可偌大的空间里还是静悄悄的,只有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和书翻动的声音。孙坚就着导览图,直奔资料库,资料库的最前面有两台古董电脑,一台被一个女学生用了,他走到另一台面前,一会儿之后女学生也走了,孙坚才笨拙地用中指戳着键盘,用智能ABC输入法输入“同性恋”三个字。
电脑很慢,发出沙沙的声音,屏幕上的沙漏在转,孙坚发觉自己在冒汗。
“是您?”是略显熟悉的声音,是公交车给他让座那位年轻人,他手上拿着身份证和借书卡,走到另一台电脑前。
“需要帮忙吗?”他很是随意地凑了过来,孙坚已经来不及关掉页面,而且这破电脑现在在计算中,无法执行下一个指令。
孙坚有些不敢抬头,但他想了想,还是抬起了头。可是年轻人的脸上没有他所熟悉的那种鄙夷的表情,还是谦逊温和的微笑,好像孙坚搜索的关键词是“花草养殖”一样。
年轻人笑着说:“叔叔,正好我在这方面有些研究,需要帮忙吗?”

孙坚还未回答,耳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是孙坚略有印象的声音。
“叔叔,你好,我是市立图书馆的义工……请问需要帮助吗?……咦,您是阿权爸爸吧?”
孙坚在医院看见过这个年轻人,好像是孙权和鲁肃的邻居,一个叫吕蒙的男孩,他记得他总是穿着有小熊耳朵的衣服,长得挺乖挺可爱。孙坚对吕蒙印象不错,老师总是喜欢比较乖巧的学生的。
而此刻面对着电脑的年轻人也转过了脸,他先于吕蒙惊诧的表情走出了一步。
“蒙蒙,好久不见。”年轻人的笑容没有半丝异样。
吕蒙也收拾好了表情,他也笑着说:“……阿议……是啊,好久不见。”
一边孙坚的语气倒是很轻快的:“你们,认识?”
“是啊,叔叔,我叫陆逊。”陆逊转过身对孙坚点点头,“蒙蒙是我朋友。”
“是……是的,是朋友。”吕蒙略有些自嘲地笑,等陆逊转过脸,他又扬起了他比较擅长的装傻微笑。
只听到很轻的一声咔哒声,古董电脑总算完成了它的一小步工作。
吕蒙上前查看,孙坚这回已经懒得遮掉屏幕了或是做什么了,而出乎孙坚意料,吕蒙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的手放在鼠标上,剔除掉了“库存缺失”的选项,古董电脑又开始慢吞吞地转着沙漏。孙坚转念一想,身边的邻居就是同性恋,吕蒙肯定是见得比自己多,不奇怪也正常。

三个人静静等待着古董电脑再发出咔哒一声,孙坚本来还挺紧张的,但是因为身边有这两个年轻人,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检索页面已经跳转好,居然有好几页,陆逊上前,一本本地拖动着,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慢,似乎是为了照顾孙坚的理解能力。
“这本《同性恋在中国》是1995年出版的书,很多理论在今天看来是有失偏颇的,但介于那是上个世纪出版的书,还是很有超前性的,我们也不必太过苛责其中的观点,您如果有兴趣可以看看里面的一手资料。”
“李老师和王老师的《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很值得一看,甚至比上一本还要早,可以说是第一本也不为过,这边这本书较为系统地论证了何为同性恋,同性恋的起源和历史,成因与发展,同性恋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们该如何看待同性恋……里面有描绘古往今来男同性恋的相关历史和文化,而且描绘的案例相当有趣味性,不至于读了觉得无聊。”
“李老师撰写的《同性恋亚文化》是更成熟的作品,其中的一些段落也是由她的伴侣王老师写的,比起前一本,这本的资料更加丰富详实,论证也更加深入、更具科学性。”
“还有这本,开头就论述了:同性恋不是病,它是一种性取向,只是在人群中比较少见而已,但是因为我国人口基数过大……”
陆逊将这些书的内容一一道来,不只是孙坚在认真听,连吕蒙也听得入了迷。
“小陆啊,你读书真好,谢谢你啊。”孙坚不由得夸奖了一句,接着他又有些松了一口气地喃喃道,“原来这么多人研究过这个吗……是我太孤陋寡闻了。”
“平时喜欢读闲书罢了。不值一提。”陆逊微微一笑,“没事,您愿意开始了解就是好事。”
“这孩子,还这么谦虚,你爸妈可真会取名字……”孙坚干笑着,转头对一边的吕蒙说,“小吕啊,市立图书馆一次可以借几本书啊?”
“凭借借书卡,一次可以借五本,时间是一个月,可以续期半个月,一共四十五填。”吕蒙复述着之前老师教他的,中途还对了一遍小熊笔记本上的记录,好的,没错。
“那小陆,我先借哪几本比较好啊?”孙坚请教着陆逊。
“叔叔平时看书速度是多快呢,有多少时间可以用在看书上……这样吧,我们先从简单的入门开始,”见孙坚露出为难的表情,陆逊微笑着对吕蒙伸出手,问道,“蒙蒙,借我一下笔纸可以吗?”
吕蒙点点头,将小熊笔记本和笔递了过去。
陆逊的手抚摸过书皮时有一丝的停顿,但他很快把本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低头写着什么。陆逊的字很好看,苍劲有力,明明是中性笔,愣是写出了钢笔的效果。
孙坚侧头看,陆逊是在写书单,后面还有简单的批语,比如可看的点和这本书的厚薄。
“叔叔按照我列的这个顺序读就可以了——”陆逊还想要说什么,有人轻轻推开了他。

“让让。”
说话的是颇为美貌的中年女性,保养得很好,化妆得体,气质冷淡。她剪着齐耳短发,穿得很素净,外面披着呢子大衣,里面穿着最近很流行的禅服,外面垮着刺绣口金包,手中拎着一串看起来就很昂贵的佛珠,一边数一边还念念有词。
孙坚觉得这人有那么一点点眼熟,可是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中年女性边上站着一位穿羽绒服的女性,只是和前面那位比起来,没那么漂亮,也没那么冷淡了。推开陆逊的就是这个看起来不那么洋气的女性,她说话是豪爽的东北腔:“对不住啊,小伙子,我们要用一下这边电脑。”
“啊抱歉,您请。”陆逊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而忽然,有什么落地如裂帛,陆逊感觉到脚踩到了什么东西——是佛珠的线被扯破,洒落了一地。
而下一秒,刺绣口金包砸到了陆逊脑袋上,伴随着破口大骂。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陆逊抓住了脑袋上的口金包,对上了那双愤怒的痛苦的歇斯底里的眼睛,就外形来说和周瑜相似的眼睛。
“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阿瑜就是被你害的!被你害的!!!”
而孙坚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个女人,就是捅了自己儿子一刀的周瑜的母亲。
下一秒,是吕蒙拉住了陆逊的手,把他扯到自己的身边。
他的眼底也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一字一句地说:“阿姨,请你放尊重点,阿议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他和你儿子没关系了。”
这边的骚动也招来了许多注目,有几个保安模样的人拿着警棍走了过来。
吕蒙拉着陆逊的手走过去跟他们解释:“我们本来是在好好地检索着资料,那个女人忽然上来打人。”
等吕蒙和陆逊回去的时候,周瑜妈妈和她的保姆不见了,而孙坚,也不见了。
被叮嘱了几句后,吕蒙和陆逊跟保安道谢。吕蒙才意识过来地甩开陆逊的手,陆逊则有些惊讶地被甩开了。
吕蒙对陆逊鞠了个躬,鞠太过了带有熊耳的帽子哗啦一下往前盖住了脑袋,陆逊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小熊在鞠躬似的。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陆逊摸着后脑勺,大约是有些肿了,他看着吕蒙,心中有什么在哀叹,他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陆逊也真心实意地回应道。
“谢谢你,蒙蒙。”
陆逊一边说,一边的皮鞋踩到了散落的佛珠,发出刺耳尖锐的嘎吱声。

而此刻的安全通道,孙坚追上了匆匆离去的周瑜母亲。
“你要做什么?”周瑜的母亲愤怒地望着将她拦住的孙坚。
“我儿子没有病,你儿子也没有!”孙坚低声说,他的眼睛在暗淡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明亮,“同性恋不是病,它就是比较少见而已!我儿子没有病!”
“对我来说,全世界的其他男人都可以是同性恋,只有我儿子绝对不可以!”周瑜的母亲却笑了,“你是不会明白我的,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必须得是正常的、正确的,在我给他规定好的路上,做个好孩子,做个成功的人!”
“可是孩子长大了,你管得着吗?你这是想让他死啊?”孙坚颤抖着说,他好像已经看到了天台上要赴死的情侣,仅仅是因为他们是一个性别。
“那他这样是想我死啊?”周瑜的母亲也哽咽了,“他就是想让我死……他一定是恨我恨到恨不得让我去死,所以才这样报复我……”
“我认识小瑜,小瑜不是这样的人!”孙坚也几乎要含泪了,“你别这么说,谁家小孩子不是心头肉啊……小瑜要是真的恨你,他也不会那么难受,他是真的难受……”
周瑜的母亲擦干了眼泪,她重新变得冷硬,她绕过孙坚往前走去,语气冰冷得像亘古不化的冰川。
“除非我死,除非他死。”
但孙坚注意到她的脚步是颤抖的,她几乎站不住了,如果不是保姆扶着,她就要倒下了。

糊冷冷 2020-12-01 11:10
27 冰糖
暧,爸,对他好一点点儿吧?

大约还是不放心,孙权在元旦假期后的一天溜回了家。
孙权很久没有回家了,路上遇到了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和小伙伴们,恨不得把帽子拉到脸上,颇有近乡情怯的感觉。可大家还是很热情,好像孙权并没有消失那么几年似的。路上还碰到了玄幻修真写手朱然同学和他的读者女朋友,朱然热情地拍拍孙权:“哟,二权,稀客啊!”孙权也以更重的力道拍回去:“许久不见,朕甚是想念爱卿呐!”朱然的女朋友则忽然两眼放光地拉住了朱然,说着孙权听不懂的——“你上本小说里的男二是不是以你朋友为原型啊绝了原来真人这么帅我要看男主和男二的番外你给我写番外!”朱然一脸疑惑地回答:“可是男一和男二是好朋友啊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
孙权和朱然告别后,这么走了一路,手里已经塞了大家塞的一系列吃的东西,他带着这些东西走到自家单元楼前,这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地方。

孙家住在五楼,楼下停着自行车和电动车,一辆早就已经报废的凤凰牌女式自行车是他们家的,妈妈曾经用它来上班,后来孙坚用它来送孙策和孙权上学,再后来,孙权骑这辆车上学。孙权好一阵子都想把粉色的自行车给漆成蓝色或者黑色的,因此每次都会被朱然嘲笑说,孙权你是不是女孩子啊。若干年后,孙权知道这个叫性别刻板印象和商业营销案例,人家外国人在许多年前明明认为粉色适合男孩,蓝色适合女孩。总之对十多岁的孙权来说,骑着这辆女式自行车上下学,是有点丢人。
不过看它生锈又积灰地躲在楼梯下,孙权忍不住又想说一句:“真是辛苦了啊。”
这楼道里,值得孙权回忆的东西也太多了。他沿着楼梯一路向上走,二楼墙上是蜡笔画的涂鸦,画着门前小桥下游过一群鸭,鸭子边上画了两只小老虎。在三楼靠右边的拐角处写着“孙权天下第一帅”,“帅”字被他写成了“师”,上面那一横用黑色蜡笔画的,抠也抠不干净。孙权好长时间都觉得自己的名字比哥哥的好写点,真是幸运。四楼的声控灯,不是很灵,需要跺脚大叫才会亮,孙权以前喊的是“芝麻开门”,后来还在物理书上学了那句“神说要有光,便有了光”,可惜声控灯并不随着他的宣言亮起,他还是得跺脚又大叫,声控灯才缓缓亮起。但如果是孙策,只需要咳嗽就能亮了,声控灯也欺软怕硬,真气人。
孙权扶着栏杆继续往上走,他闭上眼,在潮湿发霉的熟悉味道里遨游,眼皮外侧有暖黄灯光。他以为自己是小朋友,提着一瓶酱油,努力跨过两步台阶,正回到七岁的家,回家就能看到严厉的爸爸和帅气的哥哥,桌子上的饭菜色香味都差那么点儿。热气缓缓升起,氤氲了柜子上的照片,也氤氲了漂亮妈妈的笑脸。
孙权睁开眼,穿越时空失败,只见家门口,对联换了,福字贴歪了,他咳嗽了一声,楼下的声控灯忽地亮了。孙权发现自己有那么一点像孙策了。
掏出许久未用的钥匙掂量了下,孙权思考再三,还是先按了门铃。
没响两下,里面传出了中气十足的声音。
“谁啊?”
孙权舔了舔嘴唇,他放大了声音。
“爸,是我。”
里面安静了片刻,接着才是防盗门拉开的声音。

孙坚穿着灰色的珊瑚绒睡衣,前些年孙策买给他的,袖口有些磨损了。
孙权微微点头,他进了门,站在玄关处。
“拖鞋在门口。”孙坚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坐回到沙发上。电视正播放着法治节目,正放到妈妈寻找到了二十多年被拐卖的女儿的催人泪下的场面。
“哦。”孙权蹲下来去找拖鞋,一双黄色老虎头的棉拖鞋,是属于他的,孙策的是白老虎,孙坚的是棕色老虎。孙权扯了扯老虎的胡须,四年了,怪想念的。
孙权踩进去才发现有些不舒服,脚趾挤得慌:“爸,这鞋子小了。”
孙坚转过身,开口:“你现在多少码,我下回去买。”
“42,”孙权想了想,确定地说,“我还要这种,要黄老虎,肃肃也要的,他和我一样大的,可以给他买兔子款的吗?”
孙坚看着孙权,彻底噎住,过了一会儿他摆摆手:“行吧行吧,等夜市开了我跟你哥去看看。”
孙权干脆趿拉着拖鞋坐到了沙发上,盘腿,拉过枕头,抱住。
“你还真是跟回家似的。”孙坚忍不住就想把孙权的腿拉下来,“能不能有点坐相。”
“我本来就是在家啊,”孙权又拉过一只枕头,垫在腰下,扯过毯子盖住自己的腿,“还是家里的沙发舒服……外面好冷啊,冻死我了。”
孙坚忍不住想笑,他起身去厨房,回来后递给孙权一个塑胶热水袋,里面是刚灌进去的热水,热水袋用毛巾抱着,不会太烫手。接着孙坚又拿出柜子里的陶瓷杯,拿开水烫烫,给孙权倒了杯热开水,想了想,又打开了柜子里的冰糖罐。
“哥和嫂子——不是,哥和瑜哥在哪呢?”孙权在刚刚确定了家里就孙坚一个人。
“你哥去买粉干了,你瑜哥……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儿?”孙坚还是颇愤愤不平,自己不成器的小儿子这样也就算了,这么优秀的大儿子怎么也这样了呢?但是面对着从战场捡了一条命回来的还瘸了一条腿的孙策,孙坚根本一句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安慰自己,好歹人还活着。
“爸,我这回来,是想跟您通个气儿。”孙权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不像是这边口音的话,听得孙坚一下子警铃大作,虽然口气不大一样,但是若干年前孙权也是这么开头的——那时候孙权说的是,爸,我这回,是想跟您说件事儿。
“爸,四年前的我,可能还是想和您和这个无聊又操蛋的世界对抗,所以说了那些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您可能还觉得我才二十二,说的话不靠谱,吃过的米还没您吃的盐多……但我真的很认真,”孙权拿过热茶杯,低下眼睛,用盖子扫过水面,又盖上,放回去,他望着孙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真心和鲁肃在一起的,我不求爸有多喜欢他,我只求到时候您不要给他脸色看。”
孙坚认真地听着,他的心情几乎是震撼的。
孙权继续说着,声音不高不低:“我怕他受委屈,我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他受委屈的,他委屈我也会难受。但我也不想爸一把年纪为我的事情为难,所以我的要求很低……只要像对普通客人那样对他就好了。”
“但是爸,您和他接触了就会知道他特别好,您会喜欢他的……您不相信其他的,也要相信我的眼光啊?如果您能喜欢他,我们都会特别高兴的,哥会高兴,瑜哥也会高兴,肃肃在天之灵的爸爸妈妈也会高兴,这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啊,”孙权的声音低了许多,几乎是哑哑的,他的眼睛湿湿的又很亮,“暧,爸,对他好一点点儿吧?”
孙坚好半天没说出话,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叼出一根。
“您啊,少抽点烟。”孙权拿过茶几下的打火机,低下头,凑过去给孙坚点烟。
“谁让你点的?!”孙坚躲过孙权的火,“我戒烟了,我就是闻着解解馋!”
“好嘛,那就不抽。”孙权笑着,放下打火机。
“你还是给我点上吧。”孙坚凑到孙权跟前,“就抽一根,就一根。”
这回孙权却不让了:“戒烟可不能半途而废,既然开始戒了,那就戒到底。”
“你怎么说话跟你哥一样,不好玩了。”孙坚哈哈地笑出了声。
“所以,爸,你什么意思?”孙权小声地问。
“权,你长大了,知道疼人了啊。”孙坚伸手呼噜了孙权的脑袋,他盯着孙权,发觉他不着调的小儿子脸庞居然有点坚毅的样子了,他感慨地说,“是好事。”
孙权比四年前好多了,能笑着和爸爸坐下谈话,学会用情理动人了,而不是让自己一意孤行又撞得头破血流了,孙坚是真的觉得他长大了,是因为那位比孙权大了十岁的鲁肃的缘故吗?

孙坚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了,每次他正经和孩子们谈话,都会这么做,孙权也不再那么七歪八倒地躺着了,他把脚放下沙发,坐得很正,孙坚小时候就要求他保持这种坐姿。
孙坚站起来,身子往前就摸到了电视柜边的相册,他手指间夹着烟,拿过湿布,就开始擦拭家里唯一摆着的照片架。
孙坚的声音不大,但是和孙权的岁月与回忆共振,玻璃柜子里的布老虎、飞机模型、搪瓷杯、画册和其他比孙权大的比孙权小的旧物新物都静静听着。
“拍这张照片时,你两岁不到,你妈妈还在,那时候大家都喜欢你,觉得你可爱……可偏偏这次去拍全家福,你哭得厉害,一整个摄影棚的叔叔阿姨们都来哄你,好不容易不哭了,才抓拍到这么一张,拍完了还尿在你哥腿上……”
“你两岁时妈妈就没了,你学会说话,一直在喊妈妈、妈妈……你哥哥抱着你,你就在葬礼上哭着要找妈妈,找不到就一直哭,哭到累了就睡着了,你哥哥也抱你累得睡着了。我把你哥和你抱回到房间里躺着,我又一个人回到灵堂,我对着你们妈妈的照片想,我要去哪儿给你们找个妈妈啊。都说后妈的心都是黑的,我不找,我一个人也能养好你们。”
“你五岁的时候,得了水痘,那时候我还在乡下小学,我背着你跑啊跑,去镇子上的卫生所。你已经烧迷糊了,小孩子发烧多危险啊,就怕你脑子也烧坏,又怕你抓脸,脸坏了该怎么办?男孩子也要好的啊……大夫给你打针,又挂吊瓶,你手上的血管太细,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只能打脑袋上,烧成那样了还痛得嗷嗷大哭……那几天我就没合过眼,想着就算你脑子坏了,也认命了,大不了养你一辈子。”
“你十岁那一年,和隔壁然然出去玩,被狗咬了,哇哇大哭,腿上有牙印地跑过来,我让你忍着别哭,男孩子被狗咬一口罢了,怎么能哭?本来是我带你去医院的,可是我要带队去省里比赛,只能让你哥背着你去医院打疫苗,听他说哭得路上狗都嫌。我就忍不住数落你,还是不是我孙坚的儿子了,怎么这么会哭?你还顶嘴,说隔壁娇娇姐姐都能哭,为什么你就不能哭了?”
“后来,你十八岁时,翅膀硬了,说跑就跑,也怪我,是我赶你走的,让你有家也回不了。是爸爸的错,是爸爸读书少。现在我知道了,权权,你那情况不是病,我去看过书了,改不好就算了,咱们也不改了。但不管对象是谁,咱们都得认真,认准了就不要辜负对方。”
“权,爸爸答应你,会努力对你那谁好的……爸爸会试试看的。你看,爸爸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做爸爸,你也是第一次做儿子,咱们谁也别嫌弃谁。”
孙坚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孙权哇地一声一个老虎抱抱扑进了孙坚的怀抱里。
“爸……呜……”
“你到底是不是我孙坚的儿子了?我都没见你哥哭过一次!刚说你长大了,怎么还是个小孩子似的!”
“我二十二,当然还是小孩子!”
孙权理直气壮,接着他后知后觉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忙起身,往后躺回到了沙发上。他发觉沙发缝里有什么硌着他,抽出来一看——《同性恋亚文化》,里面还夹着一副老花镜。
孙权惊讶地叫道:“爸,你居然会看书了!”
“怎么说话呢你!”孙坚拿书敲了敲孙权的脑袋,“人活到老,学到老懂吗?”

孙策提着一袋粉干回家就看到孙权和孙坚坐在沙发,电视台在放孙坚最爱看的法制节目,孙权脸上还有可疑的泪痕,孙坚也似乎眼睛湿润过头。
“……咋了这是?”孙策把钥匙放在玄关,粉干放进厨房的柜子里,“是要给我以前的腿开个灵堂吗?”
“哥,你都不知道有多感人……”孙权抹了抹眼睛,“这个妈妈,二十年了还在找自己被拐卖了的女儿……最后让她找到了,两个人抱着哭……太感人了呜呜……人贩子真是该死!”
孙策也坐下,一看,发觉是挺感人的,他直接喝了桌子上给孙权倒的茶水,差点喷了出去。
“靠,爸,你到底放了多少糖啊——我懂了,是给孙小权倒的,孙小权,你少吃点糖啊,不然年纪轻轻就要得糖尿病了!”
“我得糖尿病那一定是生活太甜了的缘故!”孙权很是满足地挽过孙策的手,拿脸蹭了蹭,被孙策一脸嫌弃地推开。

糊冷冷 2020-12-01 23:42
28 初雪
雪花是洁白而公正的
冰冷而温柔的


冬日是这样的时节。
鲁肃今天下班早,煮了像是八宝粥的杂粮粥,粥里放了冰糖,在锅里慢慢熬,渐渐的,就散发出红豆、小米、花生等等谷物软糯香甜的香气。
阿眉依旧在之前的厂子里做工,这家厂的老板是女老板,姓丁,多年前和丈夫离婚,独自创业,办了现在这个大厂子,很是了得。兴许是早年经历的缘故,丁厂长招的多是女员工,福利待遇都不错,厂里还有专门的托儿所,方便妈妈们托管孩子。听闻阿眉流产后,车间主任还送了她一罐蜂蜜,说得好好补补。阿眉的位置靠窗,日光落在她的缝纫机上,针穿着线笃笃落下,拉链转了一个弯,再次接受针线的检阅。阿眉觉得冬天很好,如果不是最近总是胃痛的话。
吕蒙一边准备考试一边找工作,到了周末就去市立图书馆做义工,很辛苦,但是又觉得很有意义,他只希望不要那么频繁地碰到某位前男友就更好了——这么想着的他又隐隐约约期待故事的另外结局。

下班晚的孙权回来时,鲁肃已经将粥分给了阿眉和吕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份。
“好香。”孙权包都还没有放下,就凑到鲁肃边上闻,“为什么这么香?”
“放了点芝麻?”鲁肃指了指边上的黑芝麻,“东西放下,我们吃饭。”
桌子上摆着两碗粥和一些碟子,天气冷,怕凉,所以碗和碟子上还盖着碟子。
孙权过去掀开碟子,用陶瓷汤匙舀了舀,粥扬起又落下,粘稠,连绵不断。
因为红豆的缘故,粥是浅红色的,糯米让整碗粥变得粘稠,燕麦和薏仁保证了嚼劲,百合、红枣和桂圆都不可或缺,融在粥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塞了个满满当当,好像煮粥的人把自己的心意也熬进去似的。
孙权吃了一口,好香,但是又忍不住皱眉:“不甜!”
鲁肃刚把粥全部倒到大碗里,把锅拿水泡了,回来就看到孙权在抱怨。
“这碗才是你的。”鲁肃把孙权的那碗拿过来,把另外一碗推过去,顺便拿过孙权手中的勺子,无意识地含了一口。
孙权咬着另外一根白汤匙在笑。
“给你加了奶粉又加了冰糖,”鲁肃掀开碟子,孙权这碗的颜色带了一点奶白色,他伸手戳了戳孙权的鼻尖,“不过上次我听吴江医院的小九医生说,我们这儿的人比较容易得高血糖,你应该从今天开始少吃点糖……不然老了该怎么办?”
“老了我也要喝肃肃煮的粥。”孙权舀了一大口吃下,香甜顺滑,有甜甜的奶香味,幸福得简直要冒泡泡。
另外的碟子也被掀开。
两枚荷包蛋,两个大饼,一盘炸好的豆腐丸子,一碗香菇炖鸡。
“青椒土豆丝牛肉饼,梅干菜扣肉饼,你要哪个?”鲁肃也喝下一口粥,筷子凌空点点那两个饼。
“一人一半。”孙权伸手撕了一半,结果技术不太行,土豆丝青椒掉了半桌子,“……它包的时候有问题!”
鲁肃看不下去,接过孙权手中的青椒土豆丝牛肉饼,再把孙权来不及祸害的梅干菜扣肉饼一并拿去切了,切成了八块,方便用筷子夹着吃。
“我想起小时候不喜欢吃饭。”孙权咬下荷包蛋的一角,筷子往下,得以吸吮金黄的蛋液,“是没想到这一天啊。”
“因为小孩子的喉咙很细很窄,对他们来说吃饭其实并不舒服。”鲁肃认真地说,“所以我妈妈小时候都不逼我吃饭……不过我们家厨师做菜很好吃,我屈服于他的手艺。”
“嗳……我其实是想说,因为有你陪着,所以我吃饭特别开心。”孙权将荷包蛋吃掉,边缘有点焦,内里又嫩滑的荷包蛋真是太好吃了。
“我也是。”鲁肃倒是回忆起十八岁之后独居的日子,不怎么会做饭,泡面也泡不好,干脆就直接啃泡面,好像小时候妈妈给自己买的小浣熊干脆面,可惜现在的泡面里面没有卡片可以收集……好像那些日子也离自己很远了,比童年时光更加永远。
吃完饭孙权和鲁肃一起收拾,收拾好了,鲁肃背过身去:“来,小权,帮我解个围裙。”
孙权伸手解了,扔到桌上,又伸出手,把鲁肃满满地抱在怀里:“等以后,我们也请厨师,请他先做,你吃,不好吃我们就不请他。”
“比起这个,”鲁肃握住孙权环在他腰上的手,“我还是喜欢小权做的饭。”
“好,那我有空就做!”孙权闭着眼睛蹭蹭怀中的爱人,“唉,今年怎么还没下雪,好想堆雪人啊。”

在一月中旬的夜晚,距离过年快到一个月的时间,孙权所盼望的初雪就这样落了下来。
但却是阿眉先发现的,她拉开窗帘看见路灯下漫天的雪花,立刻跑去敲开了孙权和鲁肃的房间,又敲了吕蒙的门。
“我是来到这边才见过雪呢!”阿眉快乐得要转圈圈,她穿着雪白的毛茸茸睡衣,裹得厚厚的,可惜还是得了感冒,不停吸着鼻子,“我们去楼上看看雪吧。”
吕蒙立刻响应:“好啊,我可会堆雪人了!”
孙权也举手:“我也去,我也去!你们去玩不能少了我!”
“你们换双鞋子,棉拖鞋会弄湿的。”鲁肃看了一下大家脚下的拖鞋,严肃地提醒道。
“诶,鲁先生,不和我们一起看雪吗?”阿眉似乎有点受伤的样子。
孙权立刻替鲁肃回答了:“肃肃当然和我们一起去啦,大家先穿好衣服鞋子,我们再上去吧!”
鲁肃无奈地看了孙权一眼,啊,那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要听小权的啦。

筒子楼最高是七楼,八楼是天台,他们一起上去时,只见到砖红色的天空下,数不尽的雪花飘飘摇摇。颇有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夜空都不见的感觉。
远处的高楼大厦都隐没在了云雾里,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光影,好似看不清也摸不着的海市蜃楼,属于他们的只有这一小方天地,无数雪花从天顶落下,落在他们的身上和眼前。
雪大,风也大,此情此景实在震撼,他们沉默。
阿眉伸出手,去接雪花,也吐露出舌尖,去尝雪花,眼边的雪花融化,好似眼泪。
“应该拿上烟花棒,”吕蒙搓着手,呼出一口气,白茫茫的,“好像是过年时,我小时候过年就下雪,撑着伞看雪又看烟花。”
“下雪也能放烟花吗?”孙权好奇地问道。
“岂止是下雪,如果是小雨也能放呢!”吕蒙比划道,“我家隔壁就是烟花店……我家买烟花就能打折,每年过年我会拿着一炷香点烟花,但是下雪天就可能要用雨伞先挡着或者干脆用打火机点了。”
“我也喜欢烟花棒,喜欢那种铁丝做的灰色烟花棒,点起来就刺啦一片,金光闪闪,太好看了……只有一块钱一包,小时候,我弟弟用他的零花钱给我买,我们两个人能玩好久啊!”阿眉也比划着,她格外开心,“那种彩色的虽然也很好看,可是我就喜欢这种!”
“也许人类本身就向往着火焰和光明。”鲁肃笑着说。
“一说烟花就很有过年的气氛啊,”孙权似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独特的硫磺味道,“我小时候和哥哥放鞭炮,我哥不小心把我的羽绒服给戳了一个洞,然后怕爸爸骂,你猜我哥怎么着,他画了一张彩纸拿了胶水粘上去——如果不认真看还真看不出来。”
“后来还是被发现了吧!”阿眉哈哈笑,“肯定被发现了,不然孙先生肯定记不住!”
“当然是好好地被我爸发现,并用鸡毛掸子打屁股了,我家的鸡毛掸子是那种彩虹色的,他打,我就跑,最后跑到了程普叔叔家,阿姨看我可怜,帮我补了衣服,她在我衣服上补了一小朵梅花……”孙权回忆起那时候的样子也觉得很好笑,“可是我的羽绒服是深蓝色的呀……我又不是娇娇姐姐,娇娇姐姐的衣服都是紫红色的,结果我还是穿着那件衣服度过了一个春节。”
“小策没被牵连到吗?”鲁肃也想笑,主要是想象着幼小的孙权被孙坚满小区地追着跑,大约真的很可爱。
“……我哥站出来很沉痛地说,别怪小权,是我干的。我爸也沉痛地拦住我哥,说,别这么宠你弟弟,会宠坏的,他自己做错的事情不需要你负责。然后我爸就继续拿着鸡毛掸子追我打了。”孙权顿时有点牙痒痒,“我那时候还很感动我哥为我说话,现在想想,他是不是故意的?”
阿眉不给面子地大笑了起来,吕蒙拍了拍孙权的肩膀,忍着笑对他点点头。

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看雪飘落,栏杆上已经有一层薄雪,孙权扒拉起那点雪,揉成一个小小的雪球。
“一年就要过去了啊。”吕蒙抬起头,“我大概过两天就先回家了,你们呢?”
“……我二十七还要上班。”孙权很是痛苦,然后转瞬换了另一种口气,“不过今年我可以和肃肃回家啦回家啦回家啦!”
鲁肃笑笑,摸了摸孙权的脸,发觉他的脸是冰凉冰凉的,忍不住搓搓。
“我可能二十八还得上班……我过年会和小权一起过。”
“恭喜孙先生和鲁先生了——”阿眉也很为孙权和鲁肃开心,“爸爸是终于接受鲁先生了吗?”
“也没有吧……”鲁肃赧然。
“会接受的会接受的!”孙权却自信地眨眨眼,“绝对会,他要是不接受,我们就走!”
吕蒙不由得有些酸,他问阿眉:“你呢,阿眉姐姐,过年去哪里啊?”
“不知道诶……可能也许会回家的吧?”阿眉愣了愣,“也可能不回去,我好几年都没回去了……”
“实在不行阿眉姐姐跟我一起回家吧!”吕蒙是热情小熊,“就说是我认的姐姐!”
“谢谢蒙蒙,”阿眉笑了笑,“真的谢谢你。”
“要早点计划好啊阿眉,”孙权皱眉,“不然来我们家吃个年夜饭也是可以的,反正大家都认识你。”
“也谢谢孙先生,”阿眉笑得更灿烂了,“遇到你们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说着说着阿眉的话就变成了哭腔,“以前还没有人邀请我和他们一起过年呢……”
“今年不来的话,明年也可以。”孙权拍拍阿眉的肩膀,“反正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可以做很久的朋友。”
鲁肃像是魔术师那样地变出了一张纸巾,递给阿眉,温柔地说:“来,擦擦眼泪。”
“我有给你们准备新年礼物,”阿眉接过纸巾擦眼泪,她抽泣着抬起脸,打了个嗝,又吸吸鼻子,“最近就会给你们的。”
雪花还在安安静静落着,这个城市的人,不仅披一片星戴一轮月,还在同样的一阵风和一场雪里依偎,雪花是洁白而公正的,凛然不侵的,雪花也是冰冷而温柔的,它通通化成了水,化可以勉强称之为少年的鼻尖,化青年的小熊帽子上,化在男人的肩膀上,也化在少女的发上和唇边,她尝了尝,雪没有味道。

雪开始融化的时候,阿眉来给大家送礼物。
阿眉送给吕蒙她没有拆封的蜂蜜,送给凌统她珍藏的《流星花园》的影碟带,送给孙权的是那本《圣经》,给鲁肃的是针线盒。
针线盒里除了花花绿绿的线,还有好多纽扣,还有一些刺绣贴。
“鲁先生,你要学起来缝扣子啊!我过年要回去了,这些日子可没人免费给你们缝了!”阿眉笑眯眯地将针线盒塞到鲁肃手里,“不然我教你啊?”
鲁肃难得任性地摇摇头:“我不要,才不要学,我看到针线就头疼。”
是孙权一把拿过针线盒,摇晃了一下:“不然阿眉教我吧,我来!我哥哥会折纸,我可以学起来针线,到时候可以嘲笑他!”
阿眉想了想,点点头。
不过因为年前,大家工作都繁忙了起来,阿眉没时间教,孙权也没时间学。

那本《圣经》被孙权拿来压泡面,最近工作忙到没时间好好做饭,用来压泡面,还挺实用的。
“……拿书压泡面,是小权会做的事情啊。”鲁肃进门就看到泡面上的那本半新的《圣经》。
“物尽其用嘛。”孙权理所当然地说,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不过阿眉为什么送我这个?”“也许是想传教?”鲁肃也不大明白。
“那她是传错人了,我家祖传的唯物主义,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显灵也会被一根金箍棒给捅回去的。”孙权给鲁肃也泡了一碗泡面,把压在自己泡面上的《圣经》移过去。
泡面加一小袋小香肠,和一个荷包蛋,就算是丰盛晚餐了。
“紧张吗?”孙权忽然问盯着泡面发呆的鲁肃。
“紧张什么?”鲁肃茫然地抬起头。
“下下周就要见公公婆婆了啊?”孙权是一点口头便宜也要占的。
“……还好吧,我又不丑。”鲁肃微微笑着,“倒是你,明年我带你去墓地见我爸妈。小权,紧张吗?”
靠,孙权在心里骂,怎么办,明明是明年的事情,他已经开始紧张了。

糊冷冷 2020-12-06 17:04
29 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啊
冬天已到尽头
真是好的消息


吕蒙是第一个走的,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的早上,他拖着他贴着贴纸的棕色行李箱,对大家告别。
“我先走啦,等我过年回来,给大家带我妈妈做的卤味!”
“卤味!一定很好吃!”孙权顿时期待年后了,“那就明年见啦!”
“到家了可以给大家报个平安。”鲁肃笑着说,“提前祝小蒙新年快乐!”
孙权和鲁肃去上班了,今天休假的阿眉送吕蒙到楼下。“阿蒙姐姐,真的不跟我回家过年吗?”吕蒙还是有些担心。
“我弟弟说,今年让我回家过年。”阿眉却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她踮起脚给吕蒙整理了帽子,又抱拳给吕蒙拜了个年,“路上小心啊,新年快乐!等你回来,姐姐给你包红包!”
“我都这么大了,不要红包了啦,阿权比我还小呢!对了,给小凌包红包!”吕蒙连忙摇摇头,他拉住阿眉的胳膊,郑重其事地说,“阿权之前说得对,你也要对自己好点,不要就想着对家里人好啊!”
“我会的啦,我会多为自己想的。”阿眉低下眼睛笑,“谢谢你们。”
吕蒙转身上了车,站在车门口对阿眉招手。
“新年快乐呀——”
阿眉也将手作出喇叭的形状。
“新年快乐!”
车已经不见踪影了,阿眉转身,迎着冬日清晨的光芒,走着走着,有点眩晕了起来。她想起来她还没吃早餐,习惯性地胃痛了,她去孙权和鲁肃推荐过的早餐店,买了烧麦和豆浆。
今天是小年,路上很热闹,还没到过年呢,到处都是“恭喜恭喜恭喜你”的音乐,听得阿眉都要被洗脑了,她揣着烧麦和豆浆,蹲下来撸了一下黄奶奶家的咪咪,看到小凌跟在楼下烧烤店的甘老大身后跑。听说甘老大曾经是混黑社会的,现在金盆洗手了开了一家烧烤店,不过阿眉不在意甘老大的过往,她只在乎烧烤好不好吃,可惜阿眉的肠胃不好,已经好些日子没吃甘老大家的烧烤了。
“阿眉姐姐,”凌统先打了招呼,“早上好!”
凌统说完就继续转头跟着走路飞快的甘宁跑了,嘴上说着什么“老大你教我嘛快教我嘛”。阿眉喝下一口豆浆,颇有种弟大不中留的感觉。
她从羽绒服里拿出一张火车票,在日光下看着两个熟悉的地名,又放了回去。她要横跨大半个中国,辗转许多趟,才能回到那个小小的用布帘隔出来的房间里,贴着千禧年标题的报纸也要变得脆黄了吧?
她不由地要跟着那满街的旋律唱着,用慢了许多的语调。
“恭喜、恭喜、恭喜你啊……”

傍晚,鲁肃在附近的菜市场等孙权时也听到了那首歌、
书店放着“恭喜恭喜恭喜你”的欢快音乐,和门口大红纸写着的“本店铺转让”相比,实在是太欢快了些。
这是一家老书店,也许比鲁肃年纪还大。里面什么都卖,什么都租,从上世纪的古籍文本到地摊艳情小说,从纪实报道到盗版漫画,从影碟带到教辅资料,什么都有。但是它要倒闭了,租金连年上涨,电子书的火热,倾轧着这家小小的书店,开始是让了一半店面给隔壁的五金店,后来这半间店面也守不住了。鲁肃曾经在书店做过好久的工,对此心有戚戚然。
书店不停倒闭,好像宣告着一个时代在终结。
还好孙权很快来了,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鲁肃。他把自行车停在树下,奔过去牵住鲁肃的手。
“走啦,小年快乐呀肃肃,我们买点什么呢?”孙权的眼底洋溢着笑意,他实在是快活得紧,诸事皆顺,顺利得他忍不住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等在前头,不过这样的想法也转瞬即逝,他坚信这世界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拥有鲁肃的孙权是无敌的,绝不会被任何东西打倒。
鲁肃从口袋里拿出了便条,一行购物清单写在空白清货单的背面。
鲁肃的字实在是好看,孙权的字也还可以,但是和鲁肃比起来就不大行了,孙权好几次都抓着鲁肃的手,问他怎么才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的。鲁肃笑了笑说,那是因为小时候开始就请了老师专门来教。孙权望天想想自己小时候大概下课后就满世界疯玩,实在是没时间没心情坐下来练字啊。
孙权还没对着便条纸上的字回过神,鲁肃已经拉着孙权往菜场里走了。
冬日天黑得早,这会儿外面天完全黑了,可菜场里还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喇叭的叫卖声。

菜场一楼卖的都是新鲜蔬菜和鱼肉,二楼卖的是调料和炒货。
他们来到一家叫做张飞炒货的店,身材极其壮实的店长正在捣年糕,见他们进来也不招呼,就是在打年糕。
店还挺大,但很整齐又干净,玻璃柜子里放着瓜子、花生、核桃之类的坚果,也放着青梅、话梅、山楂、川瓜糖之类的果脯,还放着百合、银耳、蜜枣这种煲汤专用食材,还有一整排的许许多多种类的包装好的零食和糖。
孙权的眼睛都要发光了,他拉着鲁肃的袖子晃晃,他指着柿饼:“我想吃这个。”眼睛却又看下了那些糖,“我想吃大白兔奶糖,想吃喔喔奶糖,想吃话梅黑糖,想吃花生轧糖,想吃长鼻王!”
鲁肃摸了一把孙权的脑袋:“乖,柿饼可以吃点,糖就不吃了,还记得小九医生说的吗?”
“我能每样来一颗吗?”孙权眨眨眼,试图以可爱动人。
没想到在捣年糕的店长不满意了:“瓜娃子!你很歪哦?勒个折磨人,我看你要遭棒棒。这糖价格都不一样,鼓到老子要一颗一颗给你称,你要爪子?”
本地人孙权听得一愣一愣的,耳边传来了他熟悉到感动的普通话。
“三弟,怎么能这样说客人呢……”从里面的门走出来一个看起来还挺温和的男人,他饱含歉意地对孙权说,“这位小哥,如果你实在要一颗一颗买,我们可以一起称,算个中间价。”
“大哥!”店长将石棒槌扔到捣臼上,别过脸去,很不服气地抱着手臂,“哼!”
“这也太麻烦你们了……我家小孩不懂事,他的确应该少吃点糖,不然得了蛀牙就要哭了。”鲁肃拉过了孙权。
“我有没有蛀牙,你还不清楚吗?”孙权很不满意,他呲牙咧嘴了一下,惹得鲁肃轻笑,孙权还是忍痛割爱,“那我就要柿饼和长鼻王!”
“那你自己去称。”鲁肃扯了两个塑料袋给孙权,孙权吧唧亲了一口鲁肃,快乐地去挑柿饼和长鼻王了。

等孙权带着称好的柿饼和长鼻王在鲁肃面前晃荡时,鲁肃正在蜜枣前挑挑拣拣。
“买这个做什么啊,肃肃。”孙权看鲁肃手边的袋子里已经有小半斤莲子和小半斤百合了,“要煮八宝粥?”
“大年初一给你们煮甜茶。”鲁肃将看起来大个又饱满的蜜枣一个个扔进塑料袋里,娴熟到孙权都插不上手。
“甜茶是什么是?铁观音里放冰糖吗?我就喜欢这样喝!”孙权两眼放光,“放芝麻糊也可以的!”
店长顿时感觉自己拳头都要硬了,打出来的年糕更加有嚼劲了。
鲁肃无言地看了一眼孙权,继续低头挑拣着蜜枣。
“是什么嘛?”孙权挑了一颗蜜枣放进塑料袋,被鲁肃又拿出来了。
“这颗枣太软了。”鲁肃解释道,“甜茶就是甜汤,用蜜枣、花生、银耳、桃胶、莲子等等熬成的汤……”
“一看就很好吃!”孙权一听这配方就觉得是自己喜欢的。
“是啊,小时候我妈妈大年初一就会熬这个,一大锅,就会给邻居们送去……”鲁肃笑着说,“我妈妈总是给我留好多蜜枣。”
“我怎么都没喝过!”孙权很是疑惑,“你以前都没给我煮过!”
“两个人煮的话也太麻烦了,食材放进去一下子就煮了好多,喝又喝不完,放心冰箱再煮就不好吃了……”鲁肃算得很清楚,“我算了一下,我们家加上小瑜的话一共有五个人,如果还有邻居们也要吃的话,我们可以一次喝掉。”
“嘿嘿……我们家……”孙权摇摆着腰撞了一下鲁肃,那媚眼如丝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鲁肃微微脸红地拧了一下孙权的胳膊,可惜衣服太厚,只拧到毛衣。

二十分钟后,鲁肃将要买的东西都放在柜台上,满满当当的一大堆。
被店长叫大哥的男人来帮忙算钱,计算器打得啪啪响,没等他打完,孙权已经算出了数字。
“是257.3块!”
店长大哥算了两遍,电子女声报出的数字都和孙权算的一模一样。
孙权靠着玻璃柜台,很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玻璃。鲁肃不甚赞同地看了孙权一眼,孙权只好悻悻地把手收了回去。
“找您43块,3毛就不算了啊,欢迎下次光临!”店长大哥特意拿了两个大袋子装他们的东西,这样就不容易破,孙权接过袋子,转身走出去。
“辛苦您了。”鲁肃鞠了躬又挥挥手,“我家小孩,有点不懂事,您多担待点儿。”
“小朋友都是这样的。”店长大哥很理解鲁肃,他拍拍鲁肃的肩膀,“这么大的还好,我现在还要每天给我家小孩听写英语单词,十个里面错九个,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原谅他!”
鲁肃微笑着宽慰了几句,孙权在店门口张望着,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店长大哥目送着鲁肃出门,想着这哥俩感情是真好。
张飞炒货的二当家开着大货车回来的时候,忍不住问门口在打年糕的三弟。
“为什么我们家闻起来这么甜?你是打翻了蜂蜜罐吗?”
三弟打下重重的一下年糕:“俺也不晓得,俺只晓得刚刚大哥帮着外人欺负俺了!”

回去时已经快七八点了,他们偶尔的时候也会不想做饭,那就会早一站下车。
那边有一家馄饨摊,是乔叔叔和他老婆开的,他们的一对女儿出落得非常漂亮,是远近闻名的馄饨西施,后来她们一个留在帝都做科研,一个出国做工程去了,名副其实的“别人家的孩子”系列。
乔家的馄饨摊倒是一直开着,价格也没怎么涨,在外面五六块一碗的馄饨,在这边依旧只要三块。
孙权和鲁肃已经是熟客了,找了个角落坐下,电视台在放新闻频道,报道着今年春运又将突破多少大关。
乔阿姨高声问道:“你们今天想吃什么?”
“阿姨,我要一碗大份的小馄饨,放酱油,还有一碗大份的小馄饨,放盐!”孙权也高声回道。
“小权那碗不要香菜,小肃那碗要对吧?”乔阿姨继续高声问道。
“对的!还要两个梅干菜扣肉饼,小份笋肉羹,小份豆腐丸!”孙权举起手,“都不要放香菜!”
鲁肃拿了筷子、醋瓶和辣椒瓶,放到自己这边的桌子上。
先端上来的是现成的丸子和笋肉羹,乔阿姨体贴地拿了两个空小碗。
在各自碗里放了醋或者酱油或者辣椒,他们一人分食一半,豆腐丸滚烫而柔软,汁液流溢,敲肉羹绵密而顺滑,鲜美无比。
其实他们两个人的口味最初不是很合,但因为一起生活,最后也不由自主合到一处去了,总的来说,因为他们实际上都是不那么爱计较的人。再说,为爱折个舌头,完全不是坏事,孙权跟着鲁肃也喜欢吃鲜甜以外的菜色了,鲁肃也跟着沾染了一点孙权的甜口。
孙权喝下新鲜冬笋、薄脆肉片、面条、鸭血、豆腐等等食材熬成的羹,简直满足得眯起眼睛;鲁肃正用勺子分开豆腐丸,孙权喂了鲁肃一口他碗里的羹,对他一笑,很快,热气蒸腾了他的眼睛。
鲁肃不是本地人,七岁之后才跟着父母住到这边。这一年的冬天,无数人奔赴故乡,他又何尝不是,但他早就找到了让他得以安心的地方。
在孙权身边就会很安心,明明是认识的朋友都觉得不靠谱的年轻男孩,却给他许许多多的安全感。作为孙权一直以来的保护者的鲁肃很不想承认的是,不知不觉的时候,孙权其实已经成长到可以为他遮风挡雨了。
趁着没有人注意,鲁肃也给孙权喂了一大口豆腐丸。

揣着圆滚滚的肚皮,孙权和鲁肃提着一堆战利品走在城市的灯光和星空之下。
孙权哼着歌儿往前走着,鲁肃则盯着饰品店橱窗里的大型毛茸茸玩偶,有鳄鱼有恐龙还有老虎和狮子,最近又来了海豚、企鹅和鲨鱼。
孙权注意到鲁肃的目光:“肃肃,你想要吗?”
“不用了,我们床太小了,不好放。”鲁肃收回了目光,他将袋子换了一只手,原来的那只手已经被勒出红痕。
“也是。”孙权想着如果有毛绒老虎的话,鲁肃说不定只会抱着毛绒老虎不要真老虎了!他不允许!
“等你以后给我买了大房子,你给我买了很大的床,再买!”鲁肃看向孙权,满含期待。
孙权一听,彻底把什么“有了毛绒老虎不要真老虎”的想法扔出脑袋,拍着胸口:“给你买,买一房子的毛绒玩偶!”
“我小时候,爸爸带我去买年货,也买好多东西,路上我看到了很大的玩偶,比我人还高的,我说想要,我爸就给我买了,我们两个人扛着玩偶把它塞进车里……还记得,那是一只脖子很长的天鹅。”鲁肃一边走一边回忆着,“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天鹅啊……”
“给你买,都给你买,到时候我也开车来接你和你买的玩偶!”孙权用空出来的手挽住鲁肃的胳膊,在他的口袋里随便摸了摸,居然摸出了一袋彩虹糖。
“……本来是想明天给你的。”鲁肃也很惊讶孙权居然提前发现了这袋彩虹糖,“今天不准吃糖了。”
“我吃什么糖啊?我吃肃肃,肃肃比糖甜多了。”孙权的嘴角都咧到耳后根去了,他把彩虹糖塞了回去,“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你明天再送给我!”
鲁肃好笑地点点头:“好。”

筒子楼的十点,不知道谁家又在播放着比“恭喜恭喜恭喜你”更加洗脑的“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了,听得整栋楼的人都在此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共振了。
孙权抱着脸盆接完水走在走廊上,哼着“我祝满天下的女孩,嫁一个好男孩,两小口永远在一块”的时候,阿眉突然从门里窜出。
“啊好可怕啊——”孙权毫无诚意地叫道,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我都看到你的棉拖鞋露出来了!”
只见阿眉穿着朱红色的唐装,脑袋上扎着两个团子,怪喜庆可爱的,她学着电视里那些拜年的明星,弯下腰给孙权拜了个年。
“我明天就要回家啦,孙先生,来年再见啦,祝你新年快乐。”
孙权倒是想弯下腰去,可是他还端着水呢。
“那就……恭喜恭喜恭喜你啊——冬天已到尽头,真是好的消息,温暖的春风,就要吹醒大地——”孙权唱这个倒是很喜庆,搭配着毛茸茸的老虎睡衣。
听到外头声响的鲁肃也走了出来,阿眉像模像样也给鲁肃拜了年。
“鲁先生,也祝你新年快乐!”
鲁肃一边说着同乐一边接过孙权的水往房间里走去,孙权也跟上了,鲁肃那头还回头招呼着:“阿眉别走,等等……”
阿眉笑眯眯地等着,只见手中被冰凉圆润的东西塞满,跑出来的鲁肃将一把蜜枣塞进了阿眉的手心里:“我妈妈说,女孩子吃这个,对身体好。”
接着鲁肃又回到房间里,和孙权说了几句话,这回出来时拿了一个塑料袋,里面什么吃的都有,全都递到阿眉怀中。
“还有这些,火车上吃。过年了,在火车站要小心点,东西别被人摸了……身份证和钱包要分开放,如果真的出事了,也不要一个人扛着,明白了吗?”鲁肃好好地叮嘱着,“这边的窗门也要关好,水电别忘记检查……你要是忘记了东西,跟我们说,我们不是有你家的备用钥匙吗。”

“谢谢你,鲁先生。”
阿眉低下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我祝愿你,你会拥有你应该拥有的、你值得拥有的幸福美满的一生。”

糊冷冷 2020-12-06 17:04
30 回家
他拥有热情、丰沛、浪漫的爱
并且只送给自己一个人


农历二十八那天,孙权和鲁肃提着大包小包回长江小区。
江东小区和筒子楼大概是城中对角线的两端,孙权平时在公交上早就昏昏欲睡了,这次却格外神采奕奕。
孙权把一袋子的年货放在脚下,在跟孙策发短信。
才发了一条孙策就打电话过来了。
“发什么短信啊?短信一毛钱一条,我这个月免费通话的还没用完呢……对了,咱爸问鲁肃有什么忌口的吗?”
“肃肃没什么忌口的,”孙权看了身边闭着眼睛小憩的鲁肃,他这几天工作累过头了,声音放轻了些,“今年要包什么饺子啊?”
“韭菜鸡蛋,香菇猪肉,芹菜牛肉……面还在和呢,等你们到家就可以开始包了。”孙策那头些许是信号不大好,“总之,快点过来!”
接着大约是周瑜凑了过来,补充了一句:“小权,你们回来的时候记得买瓶酱油,还要芝麻油和花椒油。”
“瑜哥今年也在我们家过年啊?”孙权来了兴致,他嘿嘿笑道,“是不是可以叫声嫂子了啊。”
“你怎么不叫一声姐夫啊?……咦,阿策,你冷静点,那是给你用来印饺子皮的杯子!”周瑜那头大约也兵荒马乱了一阵,回头才和孙权说,他也是个爱开玩笑的,“怎么,就许我学长过来,不许我过来啊?”
“那当然欢迎!”孙权笑着说,“我们大概十点半能到。”

难得的一次,是鲁肃被孙权叫醒,孙权觉得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的鲁肃也是可爱得要命,忍住了过去亲亲的冲动。孙权拉着鲁肃的手下车,两个人提着年货,走了一小段梧桐叶落满的路,走进了几乎可以算是没有门禁的小区。
几乎每户人家都认识,都和孙权打着招呼,也对孙权身边的高个男人很是好奇,孙权一律回答的朋友。也有不少人也知道孙权那情况,纵使心里面嘀咕,嘴巴上也没说什么。
“回家好啊。”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们摸了摸孙权的脑袋,“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还记得你穿开裆裤满地跑的日子呢。”
孙权闭着眼双手合十地拜拜:“各位亲叔叔亲阿姨亲爷爷亲奶奶们在我老——不是,我朋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拜托了!”
而鲁肃则遇到了熟人,他略带惊喜地叫道:“阿亮?”
“咦,阿瑾弟弟,你认识的呀?”孙权惊讶,他其实没见过诸葛亮几次,倒是和他哥哥挺熟的。
“以前一起上过同一个老师的国画班。”鲁肃小声地说,“只是我画得太难看没跟你说罢了。”
诸葛亮这次也是回家过年的,他平日不住这边,他们稍微寒暄了几句,诸葛亮对鲁肃笑得有些暧昧:“这是我们小区有名的熊孩子,你是怎么看上的?”
被在爱人面前说是熊孩子,是可忍权不可忍,孙权气呼呼地说:“我哪里熊孩子了,我不就是放鞭炮把你们家养的小鸡吓到了吗?”
“你和朱然玩捉迷藏把我们家的穿衣镜打破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诸葛亮冷笑道,“自己去逗狗被狗咬,结果害我路过时也被狗追,你不会也忘记了吧?”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你怎么都记得那么清楚啊?”孙权脸红一阵白一阵。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缺心眼啊?”诸葛亮丝毫不肯让步。
没想到孙权后退两步,对诸葛亮弯弯腰:“对不起,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鲁肃把孙权拉走说着“阿亮下回再聊啊我们先走了祝你新年快乐”时,诸葛亮还愣在原地。
“阿肃你是给孙权灌了多少迷魂汤这整个人都被夺舍了啊!”

孙权和鲁肃走到楼底下时,孙权一拍脑袋:“啊,忘记了买酱油还有什么其他油!”
“东西先放了?”鲁肃指了指孙权手上那一大堆的年货,“待会我们一起去买。”
“好。”孙权在大多数时候都还是很听鲁肃的话的。
他们在昏暗的楼道里,一前一后地走着。
“这些小鸭子,是我画的,最后那只是朱然画的!我是不是画的比他好看?”孙权腾不出手,只能用脚踹一下墙根。
“哈哈,好可爱。”鲁肃看着歪歪扭扭的儿童画,在角落找到了孙权的署名。丑得可以,但是在鲁肃看来,还是很可爱。
“你看这个……是我小学一年级时写的,小学一年级我就会写这么多字了诶!”上到三楼时,孙权踢了踢拐角处的台阶,“这个‘孙权天下第一帅’,是我写的!”
“是师字吧?”鲁肃看着帅字上面的碳痕。
“那也是朱然的问题,他跟我说上面应该还有一横!你别看他现在是什么签约写手,小学一年级时候,语文课还被罚站呢!”孙权不服气地说,“因为他帮我写作业,所以我也一起罚站了!心疼我的白糖棒冰!”
鲁肃忍不住笑,三楼的声控灯暗了,楼道里一瞬间昏暗,孙权忽然站住,鲁肃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孙权忽然大声地说:“我爱你,肃肃!”
昏黄灯光骤然亮起,将这窄小的昏暗的楼道照亮,孙权站在台阶的顶端,转过头对鲁肃笑。鲁肃仰着头看孙权,孙权的笑是快活而得意的,这并不丰饶的生活让他依然保有青春、热血与冲动。他拥有热情、丰沛、浪漫的爱,并且只送给自己一个人。
头顶的电流声兹拉兹拉地响,声控灯却又暗下去了,楼道里重归黑暗,鲁肃快步走上台阶,和孙权站在一处,并在孙权张嘴要喊时亲住他的嘴唇。
年货被扔到了脚边,鲁肃捧住孙权的脸,舌头肆意地伸进去,孙权迷茫了一会儿之后就气势汹汹地要回吻。

一直没等到酱油芝麻油和花椒油决定自己去买的孙坚打开门就看到孙权和鲁肃在热烈接吻。
看了再多的同性恋相关报道也没有此刻来得有冲击力。
但孙坚以惊人的毅力咳了咳,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亮,虽然因为开了门的缘故,客厅灯光早就落在了这对爱侣身上。
“……快进来吧。”孙坚五味杂陈地招呼道,自己进了房间。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鲁肃的脸立刻红透了,倒是孙权显得很兴奋的样子。
“不要脸。”鲁肃提起地上的红袋子,小声地说。
“到底是谁不要脸主动亲我的啊?不要脸的是谁啊?”孙权刮了刮鲁肃的脸颊,“明明是肃肃不要脸。”

进去之后,孙坚在厨房,孙策坐在客厅包饺子,电视上放着《还珠格格》第一部,正唱着“当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周瑜坐在孙策边上,在包……除了饺子的其他东西。
“这是什么?是兔子?”孙权拎起周瑜面前的东西,“看起来是有点像兔子。”
“不是,是小猫。”周瑜严肃地说。
“这个呢?是老虎吧?”孙权又拿起边上软哒哒的捏成动物形状的面团。
“不,这个也是小猫。”周瑜认真地说。
“……行,那这只也是小猫?”孙权捏起第三只。
“这是孙策!”周瑜拿过孙权手里捏起来像是小猫的小动物,“是老虎哦。”
孙策毫不留情地奚落道:“一点都不像,我哪有那么傻!”

这头的鲁肃整理了一下年货,带着自己大袋的甜汤食材,来到了厨房。
“叔叔,我年初一给你们煲汤喝,请问这些东西应该放在哪?”鲁肃很是礼貌地问道,“如果没地方放我就放客厅了。”
“你脚下左边那个柜子。”孙坚在炒糖醋排骨,空气中还有焦糖的香气。
“好的。”鲁肃蹲下身,柜子里面东西还挺多的,他一件件拿出来,好好整理了,又一件件放回去。
孙坚低头,看着鲁肃分拣东西的样子,低下声音说:“在家里随便你们怎么样,在外面,那样影响不好,你比小权年纪大,应该更加明白事理,”
“对不起。”鲁肃的脸简直要红透了,声音也轻得不行。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孙坚也并不是多健谈的人,他盖上锅盖,蹲下来一起帮着整理,“你也要多为自己考虑,让别人看到,对你自己也不好,对不对?我是接受了,可是其他人接受不了啊。”
“谢谢叔叔,我知道了。”鲁肃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往柜子里塞东西,“谢谢您能够接受这样的小权。”
“我儿子怎么样我清楚,我现在是接受了你!”孙坚心里面依旧有点堵,“小权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很受人喜欢的性格,你愿意接受他,我也愿意接受你,只要你对小权好,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鲁肃点点头:“是的,我知道,谢谢叔叔。”
“要是小权对你不好,你也跟我说,我给你做主,保管打得他跪下来跟你道歉。”孙坚这么说时可能是忘记了他其实没怎么打过孙权,那传说中的鸡毛掸子因为掉毛掉秃了被他扔了至今为止还没买回新的。
鲁肃也不揭穿,就是笑:“谢谢叔叔,不过您打小权,我也会心疼的,我们坐下来好好说就可以了。”
“行了,你去客厅包饺子吧,我一个人就行。”孙坚摆摆手。
“辛苦您了。”鲁肃把柜子门合上,对着孙坚的背影弯了弯腰,转身就去了客厅。

周瑜意识到坐过来的鲁肃的脸是红得有些过分,顿时八卦心上来了。
“怎么了?叔叔对你说什么了?”周瑜凑到鲁肃边上,一起身,面前的圆桌被周瑜一带,边上用来包饺子的水碗开始转圈圈。
孙权咳了咳:“瑜哥,你面前的碗要碎了。”
孙策眼疾手快抓住了装水的碗,顺便还捏好了形状优美的饺子,放在了不锈钢餐盘上。
周瑜目睹全程,啪啪啪地鼓掌,转过脸看鲁肃的脸似乎更红了,更是抓耳挠腮地想知道真相。周·福尔摩斯·柯南·瑜看到了鲁肃唇上浅浅的咬痕,以他的经验可以确认那真是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咬痕了。
周瑜转过头,对孙权竖起了大拇指。
孙权装傻地拍了拍鲁肃的肩膀:“啊呀,又忘记了,瑜哥你不是让我们买调料吗?我们这就去!”
鲁肃拉住孙权的手,站起来:“那我们先去了。”
周瑜捅了捅孙策的肩膀:“你看看你弟弟,你就不能学着点。”
孙策又包好了一枚饺子,瞥了周瑜和周瑜手上的小老虎一眼:“我还不好?给你面团让你艺术创作,包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东西,周瑜,你知道中东多少孩子吃不上饭吗?”
周瑜觉得孙策瞥过来的一眼真是美极了,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山山水水都要美,忍不住在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孙坚端着一碗糖醋排骨出厨房时差点脚崴了。

等孙权和鲁肃提着酱油、芝麻油和花椒油回来时,饭菜已经端上桌了,糖醋排骨、番茄土豆牛肉、萝卜丝炒肉、酸菜冬笋、红烧豆腐、蒸秋葵,还剩下最后的紫菜蛋汤。
客厅的大圆桌上,水饺也摆得满满当当,整齐到强迫症患者也赏心悦目的地步,要是边上没有那些七歪八倒的周瑜捏的“艺术品”,就更好了。
孙策在摆碗筷,周瑜盛饭,孙权和鲁肃坐了下来,孙坚拿着锅说着让让,将紫菜蛋汤倒进了中间的大碗里。
靠墙的小方桌被拖了出来,五个大男人围在小桌边,不管怎么说都有点挤。鲁肃站了起来,要给孙坚让位置,孙坚摆摆手说不用,拖了一张凳子,坐在了孙策边上。
“我和爸爸买了一张新桌子,今天来不及,明天我就去取。”孙策吃饭简直是飞快,眼看着他夹菜吃饭夹菜吃饭,在孙权吃了没几口时就吃完两碗饭,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孙坚,把吃空的碗筷放进水池里,洗了手,继续坐到沙发上包饺子。
“是的,绝对不会影响你们年夜饭的发挥。”周瑜搭腔道,他吃饭吃得比较慢,细嚼慢咽型,优雅得比鲁肃还过分,让孙权有些自惭形秽。
鲁肃给孙权夹了一筷子的胡萝卜丝:“快吃。”
孙权嗷了一声,埋头就吃。
孙坚心中更加五味杂陈了,这是从小到大死活不吃胡萝卜丝的小儿子吗?

吃完饭的孙权和鲁肃两个人在厨房洗碗,孙权唱着如同梁祝一般婉转缠绵的《常回家看看》,鲁肃觉着还挺好听的,将洗好的筷子递到孙权手里,让他放进筷子架。
孙坚严肃地坐在沙发前看紫薇和尔康在“山无棱,天地决,乃敢与君绝”,余光里是孙策和周瑜在包饺子,耳朵里是厨房里的水流声和碗筷声,孙权唱着快乐的歌。
孙坚忍住了自己想要歪起来的嘴角。
坚持住,孙坚!你可是体育老师,不能随随便便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亲不认的学生们放水,儿子们也不可以!

糊冷冷 2020-12-06 17:05
31 除日
小权,你真是好福气啊。

孙权房间的床不再是之前的单人床,是一米五的双人床。
按照孙策的意思,是早到一年前孙坚就给他们两个人的床换大的了。
“被子也是两床。”孙权看着床上那一床自己之前用的跳跳虎蓝底棉被,一床孙坚审美的鸳鸯戏水大红棉被。
“不然呢?”孙策上下扫了孙权一眼,“从小时候你就会抢被子,以前朱然玩太晚,在我们家睡的时候,半夜哭着敲我门说孙权抢我被子,我就把自己被子给他了,我自己抱着毯子睡,结果第二天我就感冒了!”
“可是那回我们全家都感冒了。”孙权反唇相讥,“我把朱然也传染感冒了!”
“孙小权,你还挺得意是吧?”孙策双手捏了捏孙权的脸,被孙权一把打下来。
“我的脸要被你扯大了。”
“你本来就面如满月。”
“我哪有,肃肃,你说说我有没有!”
“孙小权,不准拉外援!再说,我们走出去,谁说我们像兄弟了?”
“爸爸,哥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孙坚走过来,喂了孙策和孙权一人一个栗子。

周瑜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这对兄弟吵架,笑得前仰后合,鲁肃在摆盘,把他买的糖果、花生、榛子、核桃和梅子之类的都放在了果盘里。
“这是?徽墨酥?”周瑜捡起其中灰黑色的甜点,咬了一口,“小时候吃过,好久没吃过了!”
“是啊,我也好多年没吃了,没想到这回去的那家店有卖。”鲁肃笑,他又递过去一颗核桃,“小瑜,吃核桃,会聪明。”
“我已经够聪明啦!不过我也不介意更聪明!”周瑜看着手心里的核桃,“嗯,还是应该给孙策吃点!”
“看你现在这样,我还挺开心的。”鲁肃坐在沙发上,剥开一枚砂糖橘。
“我看学长这样,我也开心,”周瑜将手中的徽墨酥吃干净了,在意识到孙策看他时,还舔了一口指尖的碎屑。
过了一会儿,周瑜又问:“对了,年夜饭准备好了吗?需要我到时候开车帮你们运菜吗?”
鲁肃好笑地看着这里唯一一个生活经验确实匮乏的周瑜:“不用,在菜场开车怕是进得去,出不来。”

比想象中好得太多,在孙家住的这两天简直是惬意,鲁肃已经好久没有睡到十点钟闻到饭香再起床了,他本来有些认床,但是因为孙权抱着他的腰睡觉的缘故,他觉得到哪张床也好像没有区分。虽然准备了两床被子,但孙权还是钻到了鲁肃被窝里睡觉。
第一天过来时因为情况特殊没有空好好打量孙权十八岁之前的家,鲁肃在第二天也好好地观察仔细了。
那奖状墙里属于孙权的劳动积极分子,被孙策的奖状包围着;柜子上的一家四口照片,孙妈妈简直漂亮到让人过目不忘,她抱着的孙权好像是刚哭过的样子;玻璃柜里摆着鲁肃十分眼熟的东西,他想去拿,可找不到怎么开玻璃柜,孙坚帮着打开。

鲁肃捧着一架30cm的飞机模型,细细打量。
在扫地的孙权两眼放光地说:“肃肃,我可厉害了,我能很快把散了的飞机模型拼好。”
“这是仿造长弓阿帕奇做的飞机模型,也就是AH-64,”孙策小时候也拆装过这个,“做得很精巧,也很还原,但是被小权摸丢了几个小零件。”
“我那时候小嘛……”孙权小声地说。
“你看这里,小权。”鲁肃在机翼底下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蚀刻过的,细看都很难看清的“L.S.”
“什么意思?”孙权不明白。
“是我名字缩写,这很久之前应该是我的东西。”鲁肃把飞机模型放回到了玻璃架上,“是我爸爸送我的,可我不喜欢这个。”
“诶?这是为什么啊?”周瑜也好奇地坐了过来,“对对对,我有印象,以前是学长家的……怎么会到这里来?”
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孙坚一脸茫然地转过头:“这是孩子他妈买的。”
“我想起来了,我妈妈说,我不喜欢的玩具,她会拿去捐掉。”鲁肃倒是想起来了,“……可能,刚好被小权的妈妈买到了。”
孙权微微瞪大了眼睛:“那这个呢……”他起身去拿玻璃柜里的童话立体书,是冰雪皇后的故事。
这回孙权翻开,倒是看清楚了扉页上面的褪了色的蓝黑色钢笔字。
“托小珍之手,此书跨洋而来
“送给我最爱的小肃
“愿你有一颗格尔达那样的永远善良勇敢的心
“——妈妈
“199x年x月x日”
鲁肃笑着说:“这真是我妈妈的字。”
孙权忍住了要把鲁肃好好抱着摸摸亲亲的冲动,低头将一片核桃壳扫进畚箕里。
一屋子人都说不出话来,孙坚忽然相信什么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这就是缘分啊……有一句话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周瑜没办法说出这两句歌词,只能唱出来,他甩水袖的样子倒是挺标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别唱了……”孙策不知为什么有些羞耻了起来,他拉住周瑜,“给我坐好,挡住我看小燕子了!”

当天晚上,孙权和鲁肃说这个房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从他有记忆起一直说到十八岁,说到孙权自己都睡着了,鲁肃还在听。
“怎么不讲了?小权?”鲁肃一问,结果身侧的孙权睡着了,闭着眼睛,很安静的样子。
鲁肃关上灯闭上眼时,耳边还有零零星星的鞭炮声。
——那么,我最爱的小权,也愿你拥有一颗永远善良勇敢的心。

到除夕那一天,从早上六点钟就开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他们彻底吵醒。实在是睡不着了,加上房间里很温暖,孙权缠着鲁肃来了一发。
手脚发软的鲁肃把埋在他身上还想继续的孙权给推开。
“要做年夜饭!”鲁肃敲了敲孙权的脑袋,“快穿衣服!”
孙权看了一下时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继续埋在鲁肃怀里不肯动,说出的话也闷闷的:“才八点钟,昨天不是把菜买齐了吗?”
“有些食材从早上就要开始处理。”鲁肃很坚决地推开孙权,坐起来,把放在床尾的衣服一件件扔给孙权。
鲁肃穿戴整齐去洗漱了,孙权趴在床上躺了五分钟尸后,也猛地起身穿衣服了。
两个人挤在窄小的卫生间一起刷牙洗脸,孙权含着满口唾沫含糊地说着什么“鹅么但花拂……”,鲁肃一个字也没听清。
孙权吐出牙膏水:“我说,我没带刮胡刀。”
鲁肃已经洗完脸了,热毛巾擦过手后,拿出了自己的刮胡刀,银光闪闪的,在孙权脸侧比划着。
“那你别动,不然,我就要把你脖子割下来了。”
孙权有点紧张地看着鲁肃白净的手,喉咙不停吞咽着,冰冷的刀片贴过皮肤,颇有把命交托到鲁肃手中的感觉。但随着鲁肃的动作,孙权心头的那点紧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闭上眼睛享受下巴和刀片亲吻的感觉。
鲁肃的手法很温柔,很快把孙权收拾得干干净净。

孙权带着鲁肃去步氏包子铺买了一堆早饭,回来后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到了九点钟,孙坚起床,中午十一点,孙策和周瑜也起了。
“这是我们准备好的菜单。”鲁肃将菜单递给孙坚过目,“叔叔,您觉得还够吗?如果不够我让小权去买。”
“小肃你这字倒是不错,比小权的好多了。”孙坚戴上老花镜,细细打量了下来,
菜单上写着:白斩鸡、八宝菜、油爆虾、荷叶粉蒸肉、素烧鹅、螃蟹年糕、春卷、西湖牛肉羹、水饺。
“我也好喜欢吃螃蟹年糕,”周瑜从鲁肃后面出现,带着浅淡的香气,“素烧鹅我也喜欢!”
孙策一边喝着豆浆一边走过来:“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和肃肃两个人就够了,你们陪着爸爸聊聊天看看节目就好,”孙权穿上了围裙,把袖子挽到了手肘,“瑜哥有什么忌口的吗?”
“他忌口的?多着呢!不吃香菜不吃葱不吃姜蒜不吃胡萝卜不吃洋葱……”孙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还在看菜单的周瑜,“你就不用管他,反正他会把他不吃的给拨开的。”
“是的,我会给孙策吃。”周瑜无辜地眨眨眼,“反正他什么都能吃。”
孙策面无表情地把小笼包塞到了周瑜手里:“你快吃吧!”
孙权蹲着戳绑好的螃蟹,差点笑昏过去。
“挺好,那我们就等着吃了。”孙坚拿下老花镜,对鲁肃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叔叔饿了吗?都快十二点了,先吃碗面?锅里现在有面,勾芡在边上的盘子里,我炒了个胡萝卜香菇鸡蛋木耳肉片……你们可以自己浇上去,还有煎蛋,左边盘子里是会流的,右边盘子里的是不会流的。”鲁肃一边戴上袖套,一边往厨房走去,“这样吧,我把勾芡放到桌子上好了。”
周瑜几乎是瞠目结舌地听鲁肃说完这些话,转过头跟孙策嘀嘀咕咕,用确保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感叹了一句。
“小权,你真是好福气啊!”

下午的时间也过得很快,先是换了门口的春联和福字,周瑜和孙策负责贴和看,接着就陪孙坚打牌。
客厅的电视在放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是怎么过春节的报导,采访的记者们用喜气洋洋的口气恭喜着全国人民“新春快乐。”
海内九州共贺,寰宇万古同心。
周瑜听着外面间或的鞭炮声,忍不住想大概千百年来,人们也是同样地庆贺新年的吧?不论是此刻,还是一千八百年前。
孙策用扑克牌轻轻地刮了周瑜的手背:“该你了,阿瑜。”
周瑜回过神来,看着茶几上的牌,边上有悬浮的茶杯,还有核桃碎屑。他伸手拨了一下牌,又回头问孙策:“爸爸出了什么?”
被周瑜这么一叫,孙坚顿时全身舒坦了起来,他装着很是正经的样子:“我出了对Q!”
周瑜看着自己手中的对A,把牌收在手心里,笑着抿了一口茶:“爸,我要不起。”
孙坚转头问孙策:“孙策你呢?”
孙策眨了眨他极为漂亮的眼睛,拿过周瑜的茶喝了起来:“我也要不起。”

“3个3带两个。”
“我只有对子啊,我要不起,孙策,你呢?”
“我也是,爸,您出。”
“对5对6对7,要么?”
“我有……哎呀看错了,少了一个10,连不起来。”
“我有,对6对7对8,爸,你要不要?”
“我不要了。”
“啊,阿策,我刚好要得起!我刚刚看错了,我是真的有10,我对9对10对J!没人要吧,我打个4,阿策你出。”
“我……6。”
“我打个K!”
“爸爸,我不要了。”
“我打……算了,我不要了。”
“那我出完了!”
“爸爸好厉害!”
“是,爸好厉害。”
孙坚在赢了第二十盘之后,开始怀疑地看着孙策和周瑜:“是不是你们故意让我!”
周瑜认真地说:“我哪敢呀,我已经用尽全力了!是您特别厉害!”
孙策也点点头:“对,爸,你运气好,肯定是你那个位置运气好。”
“你不是不信这个吗?”孙坚本来还怀疑的,现在更怀疑了,可是周瑜实在是嘴甜会哄人,一口一个爸彻底把孙坚给哄得忘记了这件事。

“我爸那么臭的牌技,居然能把把赢,我不信。”在洗菜的孙权和鲁肃说,“我哥和瑜哥真是不容易。”
“叔叔开心就好,”鲁肃笑了笑,“小权,盆里的年糕,可以捞出来切了。”
“瑜哥都叫爸爸了,你什么时候也改口啊?”孙权对鲁肃眨眨眼,“不如现在就改口。”
鲁肃有点不好意思,他低声说:“抱歉啊,小权,我叫不出口。”
“算了,反正迟早要改口的。”孙权哼哼着。
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拿出变软的年糕,放在砧板上,细细切了起来。
迟早,多么美妙的词,如同老虎一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势在必得。
是被深深宠爱的人有底气说的话。

糊冷冷 2020-12-06 17:05
32 今夕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无论天涯与海角


到了傍晚六点,年夜饭开始一盘一盘上桌。
油汪汪的白斩鸡,散发清香的荷叶粉蒸肉,脆香的油爆虾,琳琅满目的八宝菜,看起来的确很像鹅肉的素烧鹅,散发热气的螃蟹年糕,一小碟炸春卷,一整盆西湖牛肉羹……
“白斩鸡、油爆虾、年糕是我做的,荷叶肉、虾和鹅是肃肃做的,其他是我们一起做的,切菜洗菜也是一起的,”孙权将捞水饺端上来时,顺便把泡了蒜蓉的酱油醋放在了桌子上。
孙坚是相信了这几年孙权是真的被锻炼到了,他拉着孙权:“你们忙一天了,快坐下,让小肃也过来吃。”
孙权将盘重新摆了一下:“马上,我去厨房看看。”
新的桌子也是方形的,但是比之前的要大很多,不用再挤着坐了。
周瑜则吃一口惊叹一口:“哇,好好吃,孙策,这个好好吃!”
“我长嘴巴的……你吃这么多,会长胖的。”孙策忍不住掐了一把周瑜的脸。
“我不会的。”周瑜扬起微笑,“我吃多少都不会的。”
说着周瑜将素烧鹅放到了孙策嘴边:“吃吃看。”
周瑜一直往前,孙策一直往后退,最后孙策还是屈服地张开了嘴巴,周瑜则立刻收回筷子把素烧鹅放进自己嘴里,对孙策得意地笑。
笑不到一分钟,周瑜发觉自己夹的每一口菜都被孙策抢了。
“幼稚!”孙坚用筷子敲了敲盘子,无奈地说,“多大人了,好好吃饭!”

厨房里,鲁肃在看着右手食指,见孙权进来才说:“应该是刚刚弄螃蟹时不小心被戳了一下。”
孙权抓过手指一看,果然是细小的伤口,因为泡了太多水发白,现在还在渗出血液,张嘴含住就舔舔。
手指上传来了濡湿的触感,鲁肃顿时脸热,想抽出来:“小权,没事的,待会就好了。”
孙权又舔了一口,拉着鲁肃就往客厅走,在抽屉里找到了不知道过期了多久的一块邦迪,拆开,有点笨地为鲁肃贴上。
“这是怎么了?”周瑜关心地问道。
“为我们的家光荣负伤了。”孙权大声道。
“就是弄菜时不小心弄破了。”鲁肃哭笑不得,“小权大惊小怪,没事的。”
“伤口深不深啊,需要打破伤风吗?”孙策也跟着高声地说,“我跟你说,不要小看这种伤口,很容易出问题的!”
最后是孙坚一锤定音:“要不待会去楼下卫生院看看?”
鲁肃解释了好一会儿孙坚才放弃了让孙权带他去卫生院的决定,一家人总算可以坐下来好好吃年夜饭了。
低头咬下饺子的鲁肃觉得被很多人关心,似乎也很不错,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生病了,爸爸妈妈还有保姆阿姨都守着他,班上的同学们都来轮流看他一样。
真好,好得是鲁肃会吃着吃着掉下眼泪的地步,可是在这样的好日子里,哭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他扬起微笑。
“这个芹菜牛肉饺子真的好吃,小策包得正好。”鲁肃笑着对孙策说。
“我在部队里过年时,包饺子比赛可是第一名呢!”孙策很是坦然地接受了赞扬,他吃下一个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什么形状的饺子,里面的馅不知道去了哪里。
孙权咬到了一个饺子,满嘴巧克力味道,他抹了抹嘴角:“啊——为什么饺子会是甜的啊!好可怕!”
“因为一块钱硬币太脏了,所以我让阿策包了个巧克力金币进去,”周瑜分外高兴地抬起头,“恭喜你啊,小权,祝你来年顺顺利利!”
“嘿嘿,我把运气也分给大家!也祝大家顺顺利利!”孙权咬下满口巧克力味道香菇猪肉水饺,居然觉得其实也不错。
“都顺利,都顺利!”孙坚开了一瓶温过的啤酒,起身给大家倒酒,除了孙权,孙权只能喝旺仔牛奶。
干杯环节时,其他人都是啤酒,只有孙权的那杯是雪白的牛奶,孙权觉得很丢脸,但是为了和鲁肃守岁,还是不挑战自己了。
“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孙坚高唱着祝酒词。
“对,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周瑜跟着附和,“祝爸爸每天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孙坚看着两个亲儿子一个在闭着眼睛干酒一个闭着眼睛喝奶,深刻觉得可能周瑜才是他失散已久的亲儿子。
鲁肃也碰上了孙坚的杯:“叔——爸,祝您永葆青春!”
孙权听得开心,往鲁肃碗里夹了一块春卷。
好,这个也比亲儿子好。孙坚闭上眼睛,一口喝下,看向柜子上年轻漂亮妻子的微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晚上轮到孙策和周瑜收拾剩菜和碗筷,周瑜好像是真的在这方面完全迟钝,在差点摔碎第三个盘子被孙策拯救回来之后,孙策把周瑜赶出了厨房。
周瑜委屈巴巴地把剩菜放冰箱,拿着一块湿抹布擦桌子。
鲁肃过来帮忙,小声地问:“小瑜,珍阿姨今年怎么过年的呢?”
“说是去普陀山修禅去了。”周瑜叹了口气,“我妈真是难搞定,太难了,我宁愿搞定一百个阿策爸爸。”
“没事的,她总会接受的。”鲁肃拿来垃圾桶,让周瑜把垃圾拨到垃圾桶里。
“不过,我现在很快乐,这就够了,我管她怎么想的呢……她总是想让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悲惨、痛苦,我为什么要陪她悲惨、痛苦呢?”周瑜把抹布也潇洒地往垃圾桶一扔,过了三秒才啊地一声去捡垃圾桶的抹布。

春节联欢晚会如往常那般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开场就是一群人唱唱跳跳,几个看起来都不是很眼熟的明星站到舞台中央,唱着《回家过年》。
沙发上,中间的正位给了孙坚,孙策、周瑜和孙权、鲁肃分别坐在两边。
歌舞过后,屏幕上是眼熟的主持人寄语,孙权总觉得每年春节的这套主持人班底都好像都没变过一样,他咬着开心果,时不时和鲁肃说些什么。
“明年是兔年呢!”孙权忽然拍了拍大腿,“我要吃兔兔!”
“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周瑜跟着一起开玩笑。
“你们喜欢麻辣兔头还是什么口味的?”鲁肃冷静地开口。
“我喜欢吃大白兔奶糖口味的。”孙权面不改色地说。
“不是刚吃过吗?孙小权,你不会又饿了吧?”孙策看着电视屏幕,毒辣地抨击道,“孙小权,不要做孙饭桶啊!”
坐在沙发背上的孙权跨过了孙坚,想要偷袭另一边的孙策,结果被孙策一把撂倒。

“别说,这民族舞,还挺好看……”孙坚点评道,“我们班上之前就有藏族过来的同学,男孩子,学舞蹈的,脖子就真的会那样动!”
“是啊,不过我倒是认不大清,好看就完事了!”孙权咔哒咔哒地磕起了西瓜子,“说起来,我小时候还被同学说是少数民族呢!”
“小权的睫毛很长,轮廓也很深,”鲁肃笑着说,“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儿像少数民族。”
“真是就好了,高考还能加分……哎,这个小品,还挺有意思。”周瑜给大家续了茶水。
孙策指着屏幕,只见那活蹦乱跳的金鱼游入画中,又从画中游回到鱼缸里:“这个魔术,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周瑜看了一眼,“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明天去看看网上有没有人揭秘吧!”
“太神奇了吧!”孙权咬过鲁肃递过来的半个砂糖橘,“好甜!”
“魔术真神奇。”孙坚也感叹道,“以前文艺晚会,班里面也有人表演魔术,真的很神奇。”
“魔术本质上是障眼法,脑袋将眼睛骗过去罢了,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不是真实。”鲁肃慢悠悠地喝下一口茶,结果差点喷了出来。
因为电视里,某位著名冯姓喜剧演员出场时叫了一声:“我想死你们啦——”
周瑜比鲁肃惨一点,他吃着一块徽墨酥,呛到了气管里,难受得直咳嗽,孙策一边递过去水一边拍着他的背。

从九点钟开始,外面就有不间断的烟花声和鞭炮声,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密集到无法听清室内的人讲话。
烟花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客厅。
忽然间,鲁肃感觉到手机在振动,看了一眼,就走去阳台。
可是阳台实际上比室内还要吵闹些,他只好去孙权房间接电话。
“阿眉,新年快乐!”鲁肃捂着手机,跟那头的阿眉说话,“你在家吗?”
“是、是啊——”阿眉的话里似乎也洋溢着快乐,“我在家里这边呢,鲁先生,祝你新年快乐!我刚刚给阿蒙打过电话啦——”
“好啊,新年快乐!”鲁肃忽然觉得除了新年快乐,也没有什么特别好说的,“年夜饭,吃了什么呢?”
“烧鸡,烧鸭,烧鱼……嗯,我去看看,还有笋干肉,苦瓜炒蛋,炖南瓜……”阿眉一样样地报着菜名,鲁肃垂着眼睛好好地听着,“那,鲁先生你们呢?”
鲁肃也跟着报了菜名,他声音放得很大:“……人多,所以做得也多。”
那头的阿眉似乎在咯咯笑着:“对啊,鲁先生,你真的要学会自己缝纽扣哦!”
“小权会学的!”鲁肃在这点上很执拗。
“好嘛,对了,孙先生呢——”阿眉的语气很高昂,“我也想亲自和孙先生说新年快乐。”

鲁肃出门,就看到客厅里,孙权不自量力地跟孙策掰手腕中。
“小权,是阿眉的电话!”鲁肃指了指手机,孙权一放松,被孙策放倒了。
“阿眉?是你们的邻居妹妹吗?”在一边给孙策加油的周瑜也抬起脸。
那头的阿眉听到了周瑜的声音:“鲁先生,帮我祝周先生新年快乐吧!”
“小瑜,阿眉说祝你新年快乐!”鲁肃走近了,大声喊道。
周瑜起身,比孙权还快了一步地抢过手机,他对着电话大声喊道:“阿眉,也祝你新年快乐!”
下一刻是孙权拿过手机,他倒在沙发上,连珠炮似的吼道:“阿眉,新年过得怎么样啊?看春晚了吗?这个小品太好笑了吧!”
“看、看了呀,真的很好笑!”阿眉在笑,电话那头似乎也传来了鞭炮声。
孙权坐了起来,很是端正,中气十足地说:“新年快乐!阿眉!祝你新年快乐!”
阿眉在一片烟花爆竹声中,用格外坚定地语气说:“孙先生,新年快乐,来年快乐!”

快到十二点了,还有五分钟,孙坚还在看春晚,孙策和周瑜早跑阳台了,孙权站起来,拉起鲁肃的手,两个人一起去了孙权的房间,那边也有很大的窗户。
关上门之后,阿眉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许多,但是打开了窗户,就有和以前一样了。
“新年快乐!”看着窗外的烟花,鲁肃笑着说,“阿眉,祝你新年快乐啊!”
传闻中文字言语都有灵,那么,祝福多说几遍总是没有错的。

孙权在叫嚷着那处的烟花形状好看,这处的烟花颜色稀奇,鲁肃每次望过去都只剩下烟花的尾巴,而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掉了。
鲁肃和孙权一起站在窗户边上看烟花,孙权忽然趴到床底下,居然从里面捞出了一盒烟花棒,又去客厅找孙坚借了打火机。
“以前藏在这里的,我忽然记起来了!”孙权给鲁肃一手的烟花棒,点燃起其中一根。
鲁肃不想说他其实看到了早上孙权把烟花棒藏在了床底下。
刺啦一声——烟花棒点燃,放出了浅绿色的光芒,又变成了浅黄色,最后变成了浅红色,最后才慢慢地摇晃着熄灭。
外面在沸反盈天,鲁肃望着为他点火的孙权,内心却安宁得像是回到了童年,他从未如此安心过,过去未来重门洞开,好像永生就是这样。

十二点的钟声来临的时候,一朵硕大的烟花绽放,光芒照亮了孙权和鲁肃彼此的脸,也照亮了彼此紧紧牵住的手。
鲁肃没有点燃的烟花棒贴上孙权燃烧的烟花棒,它们一同急速燃烧了起来,发出了绚烂的交错的光芒。
“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的手。”鲁肃贴着孙权的耳朵说。
这年实在是太热闹了,热闹过头,幸福也太过头了,让人害怕了起来,遭受过巨大厄运的鲁肃总是害怕自己透支了太多的运气。他的童年少年时代也是如此幸福的,却也在某一日骤然终结,他没有信心自己可以和孙权真的一直在一起到时间都终结。
鲁肃心想,厄运如果非得到来的话,就降临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好,孙权是无辜的,他应该永远幸福、快乐、热情又赤诚,被时间和命运永远宠爱着。
但正因为如此,更不能放开彼此牵着的手,要在每一个可以爱的日子里,用力去爱。

“说得好像我舍得放开你似的。”孙权也显得有些羞答答的,他哎呀了一声,“肃肃实在是太会说情话了,我输了!”
客厅传来了《难忘今宵》的音乐时,孙权和鲁肃正拥吻在一起,门被孙权一脚踢到关上。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无论天涯与海角
……
告别今宵,告别今宵
无论新友与故交
明年春来再相邀
青山在,人未老
……

糊冷冷 2020-12-13 01:37
33 元日
新年的第一天
难免让人满怀希望

大年初一早上也依旧是鞭炮声,但是昨天折腾到太晚了,鲁肃还记得他要给大家熬甜茶。
所以他赖床才赖到了九点钟就扶着腰起床了。鲁肃有时候真的觉得年龄差可能是存在的,孙权的精力怎么就那么好,可以来来回回那么折腾。昨天要来第三次时鲁肃只感觉自己大腿抽筋,孙权一边硬着一边还得给他揉揉腿。最后鲁肃睡着了,孙权出去端水,好像还在和谁聊天,不过这些事都被鲁肃扔到黑甜的梦境外去了。
孙权醒来时是十点钟,鲁肃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只闻到空气中甜腻的香味,温暖明亮的日光落在床上,照得他手臂发痒。
“甜茶!”孙权闻清楚了花生和蜜枣味,他清醒了,披上睡衣趿拉着拖鞋就出门。

餐桌上是一小锅皮蛋瘦肉粥,用盖子盖好了,现在摸上去还是温的,周瑜坐在那边一边看手机一边喝着,看到孙权打了个招呼。
“早啊,小朋友精力不错嘛。”周瑜似笑非笑。
孙权也笑了笑当做回应,他决定不去探究周瑜笑容里的含义。
周瑜这个人太邪门了,孙权每次都有被他看透的感觉,这就是和自己哥哥虐恋情深十多年的男人的魄力吗?和小时候碰到的那个会给糖吃让他帮忙站在门口看有没有漂亮阿姨走过来的拉琴哥哥完全不一样!

鲁肃在厨房熬甜汤,孙权只看到他系着围裙的背影,犹豫了十秒钟,孙权还是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哗啦一下地蒙住鲁肃的眼睛。
“别闹,小权。”鲁肃在孙权的手心里眨眨眼,他拉开孙权的手,可是孙权不让。
“我都还没说猜猜我是谁呢?”孙权话中的尾调上扬,有什么在搔刮着他的手心,轻轻柔柔。孙权小时候抓过白粉蝶,蝴蝶也是这么扑扇着翅膀的。
“小权,我要不停搅拌,不然甜茶会糊。”鲁肃的声音带着几分哄劝的意思,孙权只好失落地放下了手。
“你怎么知道是我啊?”孙权简直是明知故问。
“会玩这个的除了你就是小瑜,小瑜身上有他常用的香水味,温暖又张扬的柚子味……”鲁肃慢慢搅拌着甜茶,时而扬起沸腾的汤汁。
“那我身上呢?”孙权把手背在后面,盯着甜茶,看着一枚蜜枣浮在汤上,又被勺子按下去。
“就是小权的味道?要我说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鲁肃歪了歪脑袋,他在努力思索,“会有被太阳晒过的味道,又有一点点洗衣液的味道,比较多的就是奶糖的味道。”
“是旺仔牛奶,我昨天喝了三瓶。”孙权认真地纠正道。
锅里是粘稠的甜茶,被鲁肃用勺子缓缓搅拌着,蜜枣、花生、银耳、莲子、百合,混着芝麻和核桃粉,香甜到孙权鼻子都动了起来。
“我去洗脸刷牙。”孙权又盯着锅看了一会儿,觉得穿着灰色毛衣的鲁肃像是只灰扑扑的兔子,忍不住抱着蹭蹭,“对了,亲爱的,兔年快乐!”
“小权也兔年快乐!”鲁肃用大勺子扬起一点甜茶,转身,送到孙权嘴边,“你先别走,尝尝看味道。”
“不够甜,不过莲子煮透了!很好吃!”孙权尝了一口,点了点头。
“小肃,你不能相信小权这个人的味觉!”孙坚过来取东西,就听到了孙权的评价,“到时候让他自己在碗里调味道!”
“哼!”孙权不服气地去洗漱,洗过脸又梳了头,把自己捯饬得还挺帅。

“我哥呢?”孙权刚想在已经喝完粥的周瑜边上坐下,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孙策坐了他要坐的位置。
孙策把孙权推走:“去去去,坐那边。”
“哥,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就不能和姐夫多聊聊天吗?”孙权拍桌子。
“什么姐夫?要叫也是嫂子吧?”孙策纳闷了,“你怎么回事?”
“瑜哥说带我去吃好吃的!我听瑜哥的!”孙权半点没有羞愧的样子。
“孙小权,你怎么这么容易被收买?!”这回是孙策拍桌,“周瑜带你吃个饭你就被收买了,我从小到大带你吃过多少碗馄饨,多少根白糖棒冰,多少颗喔喔奶糖?!”
孙权理亏地缩着脖子,不吱声。
“来,阿策,别气了,喝粥。”周瑜笑意盈盈地给孙策盛了半碗粥,把调羹一起递过去。
“对,哥,别气了,喝瑜哥给你盛的粥。”孙权赔笑,给孙策递过去一壶醋。
“……算了,不生气,气坏身体是自己。”孙策深吸了一口气。
孙策慢吞吞地喝下粥,熬到软糯的大米合着香甜的皮蛋与脆脆的瘦肉,感觉身体从里到外都暖和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些梦魇不再那么如影随形,也许是因为身在熟悉的家中,每一件事物都让他安全和亲切,也许又是因为周瑜总能陪伴在他身边,他相信他是永不会被周瑜抛弃的,他总能被周瑜拯救,而他也能拯救深陷在泥沼里的周瑜。

孙权也刚喝下一口皮蛋瘦肉粥,鲁肃就扶着门叫他名字。
“小权,要不先喝甜茶?我这边甜茶好了!”
“好啊好啊,我先喝甜茶!”
“学长真是偏心!就只问小权!我也要喝甜茶!”
“我没喝过,我也想喝喝看。”
鲁肃给大家一人盛了一碗甜汤,冷不防听见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孙坚咳了咳。
鲁肃顿时失笑:“小权等等,这碗先给爸拿过去……小心点,我下面弄了碟子当托盘。”
等孙权嘟哝着回来,发现桌子上已经放了给他的那碗甜茶了,肉眼可见漂浮着好几枚孙权喜欢的蜜枣。
“说了不会少你的。”鲁肃也端着自己的那碗坐到了桌边,把自己碗里的蜜枣也挑给了孙权。
调制过的加糖版甜茶是孙权可以接受的不那么甜的甜度,孙权还想加糖,被鲁肃拦住了。
“都说了少吃点糖。”鲁肃不许孙权再吃那么多糖了,“糖吃多了会生病。”
孙权哦了一声,一边感觉到自己被鲁肃深深宠爱着,一边又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得了朱然说过的那种妻管严。

吃过饭的孙坚开开心心地拿出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是一堆大棉拖鞋。
“这是你要的!”孙坚给孙权两双拖鞋,一双大老虎,左右眼不一样大,另外一双是黑兔子,黑得只能凭借反光看到塑料眼睛。
“……为什么是黑兔子啊!”孙权很不满意给鲁肃的拖鞋是黑兔子。
“因为白色容易脏,黑色不容易脏。”孙策捡起其中的金色狐狸大拖鞋,递给周瑜,“来,大狐狸。”
周瑜拿过属于自己的拖鞋:“好可爱啊,阿策,是你给我买的吗?”
孙策还没回答,就听到孙权的抗议声,他指着孙策脚上的白老虎拖鞋,道:“那你为什么是白老虎!你也容易脏!”
“没关系的小权,黑兔子我也喜欢。”鲁肃拿过孙权手中的拖鞋,脱下现在穿着的夏天拖鞋,换上,“很合脚,很暖和,谢谢爸和阿策。”
鲁肃撸了一把孙权的手臂,孙权即刻熄火。
“准备一下,下午爬山去庙里求签。”孙坚宣布道。
“以前都是早上诶。”孙权疑惑地说,“今年怎么改成下午了?”
“谁让你们一个个都起不来!”孙坚哼哼着,很不满地说,“明年不准赖床了,明年一定早上去!”
“好啊,那待会我开车……”周瑜也穿上了他的金色狐狸棉拖鞋,扶着孙策的肩膀,啪叽一下就跳上了孙策的背,“阿策你的腿还行不行?能不能背动我啊?”
“我才不去!”孙策抱住了周瑜的腿,把他稳稳地背住了,“我可是共产党员,我是坚定的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的拥护者,我不去!”
“去去去,必须去!”孙坚拍了拍孙策的肩膀,“不去也得去,好不容易一家人出去行动,你就留下看包好了!”
孙策坚决地摇头:“你们包扔车里就好了,干嘛要我看?”
周瑜从孙策背上跳了下来,手上甩着车钥匙:“没事你要是走不动,我和小权轮流背你。”
孙策瞪大眼睛:“我才不需要你们背,我腿好全了好吧?”
孙权火上浇油:“没事,哥,实在不行,肃肃也可以背你,我们一家人都能把你背上山的。”
孙策想暴揍孙权一顿:“我不需要,我自己也可以上去!”
鲁肃随即搭腔道:“那挺好的,小策,我们一起爬上去吧。”
孙坚又补了一句:“做人要说话算数,阿策。”
孙策:“……”
孙家有大年初一爬山去庙里求签的习惯,往年不管孙坚孙权怎么劝,孙策从来都不去,这回居然被大家骗上了山,真是可喜可贺的胜利。

一个小时后,周瑜开着他的迈腾,行驶在高速上。
孙坚坐副驾驶座,后面坐着其他三个人,孙权挺直腰板坐在孙策和鲁肃中间,感觉自己宛如登基,一览众山小。
周瑜皱眉:“权,你把头低下去一点,挡后视镜了。”
鲁肃伸手按下孙权的脑袋:“现在行了吗?”
有些凉的手指搭在孙权的后脖颈,冷得孙权一激灵,他握住鲁肃的手,发觉鲁肃的手是真的凉,干脆把他的手揣在了怀里。
“差不多了,说起来居然不是很堵……我以为会很堵呢。”周瑜换了一首车载音乐,把轻柔的钢琴曲换成了活泼的民族乐。
“过了这段就要堵了。”孙策闭目养神中。
孙策说完话没五分钟,周瑜开进了左边的岔路,果然开始堵了。周瑜把手肘放在方向盘上,托着脑袋,心想,这是什么乌鸦嘴啊!
孙权不再挺直腰板了,他抱住鲁肃的手臂,靠在鲁肃的肩膀上睡觉了。
鲁肃看着外面热闹的车流,斜照而来的明亮日光,觉得今天作为新年的第一天,还挺好的,难免让人满怀希望。

糊冷冷 2020-12-13 01:37
34 愿望
凿石得玉,淘沙得珠
眼前目下,何用踌躇

下午三点钟,他们终于到了山脚下,山脚下有个很大的广场,早上和晚上都被跳广场舞的老人们占领,这个时候反倒是比较清静的时候了。
山顶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吴山庙,中间大概有千百级台阶,中间还有可供休憩的凉亭,此刻从山上下来的人反而比往山上去的人要多多了。
“阿策,你的腿真的行吗?”周瑜之前是开玩笑,现在是真心实意的担心了,“我背你上去?”
“……我真的没那么脆弱。”孙策头疼,他现在走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军人站姿,走起来也很赏心悦目。
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再把自己当成铁人什么都能上了,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虞翻跟孙策说清楚了,孙策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
孙权冲在最前面,因为他拉着鲁肃的缘故,鲁肃排在第二个,接着是孙坚、孙策和周瑜。
“小权,你等等大家啊?”鲁肃再次感叹孙权的体力,提着一堆祭祀用的香火纸钱,依旧能蹦蹦跳跳、谈笑风生的。
看着边上一对情侣,男孩子背着女孩子上去,孙权也突发奇想地弯下腰去:“肃肃,我也背你上去好不好?”
鲁肃坚决摇头:“我又不是走不动了,我是要你走慢点。”
孙权往回一看,最后面的孙策和周瑜已经落后了五六十级台阶,他继续往前:“那我们去凉亭等他们!”
凉亭早就人满为患,孙权和鲁肃站在凉亭边上。孙权给鲁肃递去剥好的砂糖橘和一小袋蟹黄味瓜子,把垃圾袋也一起递过去。

“肃肃,你信天命这种东西吗?”
“不信。”
“那挺好,我们一家人都不信的。”
“那为什么大年初一要来求神拜佛还要求签呢?”
“是想跟妈妈说说话,我妈妈生前信教……我们又不想去教堂,想着可能东方神和西方神也认识吧……总归实际上是成全我们自己的念想罢了。”
“小权你们都是很重情的人啊。”
“是吗?据说这座庙求签很灵呢,尤其是求姻缘。”
“……刚刚还说不信的?”
“偶尔、偶尔也可以稍稍信一下,就跟相信硬币正反面的概率一样。”
“那你试过了吗?灵不灵?”
“你说呢?我是来还愿的,”孙权低声发笑,“我十八岁那一年求的签,我还记得上面的签文,‘凿石得玉,淘沙得珠,眼前目下,何用踌躇’,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眼前目下,何用踌躇?指的是不要犹豫吗?那我觉得挺对的。”鲁肃也笑,“犹豫几天,就少和你待在一起几天,不划算。”

孙权和鲁肃在凉亭聊天时,孙坚遇到了一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边走边攀谈了起来,已经超过了凉亭。
孙策和周瑜则落在后面,他们没有要走快点追上前面的人的意思。
“你真的一次都没求过签吗?”周瑜很好奇,“一次都没有。”
“小时候我被爸妈拉上去,我外婆很信这个,但是她身体不好,上不来,我们就带着她亲手叠的银钱,去庙门口烧掉,顺便进去拜拜又捐点香火钱,算是满足她老人家的心愿吧。等长大了些,妈妈也不在了,我又不信这个,就再也没上去过了,后来都是爸带着小权上来拜,他们每次都说也有帮我拜。”孙策笑着说,“我高考那年,连教我唯物主义理论的政治老师都去拜了,还拿了开光后的橘子给我们,祝我们能够金榜题名。”
“我还以为阿策是那种不要吃橘子的人呢。”周瑜拉住孙策的手,踩上台阶缝里的野草,很是生机勃勃。
“那橘子很甜,我吃掉了。我是可以辨别好心与否的,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很扫兴的人。”孙策给周瑜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周瑜,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啊,所以你还是上来跟我们一起了。”周瑜眨眨眼,“你啊,你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啊?是我不能忘怀的初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除了这些呢?”孙策依旧对某件事耿耿于怀,但自知没有立场责怪周瑜,因为明明是他先不要和周瑜在一起的。
“……我喜欢你九岁时一开口把我小提琴曲调都带跑最后还能认真鼓掌的样子,也喜欢十二岁时爬树给我扔樱桃的聪明劲儿,十四岁时因为我亲你就脸红的样子,十八岁时,跑到我家楼下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样子——你那时真的把我吓死了,还好我妈不在……还有现在,问我喜欢你什么的样子。”周瑜满意地看着孙策的脸一点点变红,他伸手戳了戳孙策比起年少时轮廓更为分明的脸,这是他深深迷恋的容颜,和容颜之下万分渴求的灵魂,“……准确来说,策策你是被我掰弯的,我要对你负责。”
“我没有问你喜欢我什么吧?”孙策别过脸去,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被吃得死死的感觉真是让他很想反抗,他直视着周瑜的眼睛,“你就没有讨厌我的时候吗?”
“当然是有的,你这么聪明,我希望你自己反省一下你有多少让人讨厌的点。”周瑜收起笑容,抱住手臂,“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新的一年,多多加油。”

等这一行人真的到了寺庙时,已经是四点多了,遇到的几乎都是下来的人。但即便如此,城隍庙还是香火鼎盛,无数红烛摇曳,诵经声袅袅,漫天的烟灰,呛得孙策直皱眉。
孙坚和多年老友聊得很是尽兴,约好了下回要一起爬山后,看向一脸萎靡样子的后生们。
“你们怎么还不如我一个老年人?”孙坚很不满意。
“谁说爸爸是老年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都说了爸爸还是中年人呢!”周瑜笑眯眯地说,“我们这些常年坐办公室的人,当然比不上爸爸啦!”
“没有,我是昨晚没睡好!”孙权举起手,“我不坐办公室的!”
“爸爸说得对,我们是应该多锻炼锻炼,”鲁肃认真地反省了,他点点头,“明年一定会做得更好!”
“……爸,对病号好点儿。”孙策锤了锤自己的腿,“哎,岁月不饶人啊。”
孙坚看了一圈,发现周瑜是班里聪明嘴甜的学生,鲁肃是勤奋认真的学生,孙权是满嘴跑调吊儿郎当的学生,孙策嘛……曾经是好学生,现在因为请假了跟不上学业不说,态度上也不对劲了,不知道被谁带坏了!
孙坚想了想,自己是会比较喜欢勤奋认真的学生一点。
“小权,累了吗?要不要喝点水?”鲁肃给孙权拧开矿泉水瓶,递了过去。
孙权接过去喝了两口,鲁肃又递过去剥好的开心果。
可是勤奋认真的学生为什么会痴心于满嘴跑调吊儿郎当的学生嘛!也挺好,这就是好生带差生,是一种学习上的策略!

周瑜也很多年没进寺庙了,他搓搓手:“那我们进去求签?”
“先点个香,拜拜再去求签。”孙权拿出香,每人三炷香地分了过去,“可以想一下自己心里面要实现的愿望,再拜。”
孙坚给大家点香,先对着山门口的像拜了,然后再将香插在香土里。
周瑜有样学样地伸手去插时差点被倒塌的香灰烫到,还好孙策拉得及时。
孙权已经很熟门熟路了,他念念有词拜了三拜,再将香插上去。
孙策和鲁肃也将香插在松软的香土里。香炉之下的烟灰星星点点,无数烛火明明灭灭,透过滚烫热气的所见之景都弯弯扭扭。
“再来,去里面拜,插在里面的香炉里,然后再跪在蒲团上,一边默念一边求签,求签都会吧?”这回孙权数好了香,让孙坚一次性点燃,他再三炷三炷地分了。
这时,孙坚数了数红塑料袋里的香烛,发现数目不对,他去门口买香烛,让其余四个人先去求签。

此刻的大殿,已经没有多少人求签了,蒲团上跪着的是一位月份很大的孕妇,发髻松散,沙沙沙的几下,一枚签掉出来,她念了一遍数字,将签放了回去。周瑜过去扶住了要站起来的她,她低头道谢,将签筒递给了周瑜。
孙权再次讲解了求签的步骤,周瑜把香插到了前面的香炉里,再有点踉跄地跪在了蒲团上。
只见刷拉一下,整个签筒里的签大半都掉出来了。
“啊,小权,这该怎么办?”周瑜看着面前一大堆竹签。
孙权也傻眼了:“捡回来重新摇啊?”
第二回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几根一起落地,正当周瑜要再次摇时,孙策捡起了其中一根。
孙策将第二百一十签递给了周瑜:“是这根,我看着它第一根掉下来的。”
周瑜哦了一声,记住了上面的数字,将签收了回去,捂得发热的签筒递给孙策。孙策摇摇头,递给了一边的鲁肃。
结果鲁肃摇了一分钟也没摇出来,孙权看得着急了。
孙权小声呐喊着:“再往下一点嘛!”
鲁肃嗯了一声往下一倾,啪嗒一声,竹签一路滑到了香案下。
孙权蹲下来去捡:“第二百一十七签!我记住了。”
孙权接过鲁肃手中的签筒,把第二百一十七签也塞了进去,他的动作很是娴熟,沙沙沙地没几下,第二百五十二签就掉了出来。
“哥,你不来求吗?”孙权把签筒递给站在一边的孙策。
周瑜捅了捅孙策的手臂:“快去啊?”
孙策不情不愿地跪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随便摇了几下:“掉出来了。”
“第二百签……等等,我怎么记得我上次跟爸爸来,就摇到了这一根啊?你不用去解了,那签文我都会背了!”孙权惊讶地捡起孙策摇出来的第二百签,“是中签哦,签文是‘凿石得玉,淘沙得珠,眼前目下,何用踌躇’……”
“什么神神道道的,听不懂。”孙策觉得他已经把自己的耐心用尽了,可是周瑜温热的手拉住他的手,他忍住自己的脾气,“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待会去问问解签的人啊?”周瑜挽住孙策的手臂,“对了,爸怎么还不回来?”
“我回来了!我去求,你们先去解签处吧?”孙坚提着香烛回来,把东西递给孙权,拿过孙策手中的求签筒,“你们都求完了?阿策也求了?”
“都求了,那我们去解签处。”孙权笑着说,“爸,你快点啊。”

解签处也是卖佛珠佛像的地方,琳琅满目的珠串边上的价格令人咋舌,鲁肃看着那诸葛神算的牌子,又看着底下在看书的年轻人,深觉世界真小。
“……阿亮,又见到你啦!新年快乐!”
孙权也看到了坐着的诸葛亮,他在心里靠了一声,小声地对周瑜说:“我怎么都觉得不靠谱啊?”
“我也这么觉得,我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道长。”周瑜点点头。
诸葛亮显然听到了两个人的议论,二十出头的清秀青年穿着道袍,倒没有半点不伦不类,显出一种极为淡然的气质。
“你们的签呢?五块钱一张签文,要我解说再加五块钱。”诸葛亮用茶盖扫过茶水,慢悠悠地喝下一口茶。
孙权靠得更厉害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被狗追的样子,虽然那条狗是我引来的!
孙策字正腔圆的声音响自最外侧:“第二百签。”
诸葛亮打开抽屉,在那签文册里,五秒钟就撕下了第二百签的签文,递给孙策。
孙策展开这张紫红色的中签,问诸葛亮:“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凿石得玉,淘沙得珠,眼前目下,何用踌躇’,前面两句很好理解吧?凿石必得玉,淘沙必得珠,你追求的玉和珠,都是美好难得的宝物,但是它们同样在山石在海沙中,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你一旦得到了,你要好好珍惜。”诸葛亮的声音很笃定,以一种娓娓道来的语气,“‘眼前目下,何用踌躇’,你的玉和珠,其实都是在你的面前,但可能被山石被海沙所掩盖,你所要做的,就是要抓住眼前事,善待眼前人,万万不可踌躇犹豫……因为,玉会碎裂,珠会流走。”
孙策捏紧了紫红色的签文,半晌才说:“谢谢,我明白了。”
“下一个。”诸葛亮又喝下一口茶。
“第二百五十二签。”孙权报出数字,诸葛亮递给他一张签文,孙权拿过签文,看了一眼,“我的就不用解了。”
“我也不用。”周瑜也拿过属于他的第二百一十签的签文。
最后是鲁肃坐到了诸葛亮前面,孙权、孙策和周瑜在门口等着了。
“阿肃你呢?”诸葛亮笑着对鲁肃说,“要喝点茶吗?”
“暂时不用了……我需要签文,也需要解。”鲁肃对诸葛亮点点头,“我的是第二百一十七签,麻烦了。”
“是中上签呢,‘有一人,获一鹿,事团圆,门外索’……这个签文讲的是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人猎了一头鹿,那头鹿冲进了富人的农庄去,那个人就在门外徘徊,庄主接见了这个人,觉得他很守礼,并且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这前后有什么关系?礼貌就能让女儿许配给人家的吗?我也没看出他很有礼貌啊?”鲁肃不能理解这个故事,“抱歉,阿亮,你继续说。”
“你这么说,其实也可以这样理解,那个人喜欢庄主的女儿已久,并且打听到庄主是喜爱守礼的青年,所以他便设了这样的局……但凡是想要得到的东西,不管怎么样都要得到,而且最后都能成功,你觉得这么解,可以吗?”诸葛亮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羽毛扇子拂过鲁肃的手,“愿你总能心想事成。”
“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鲁肃微笑着说,“我没什么其他的非要得到的东西。”
“得到也要想可以一直拥有啊,人总是贪心的,”诸葛亮不甚赞同地摇摇头,“总之,我还是愿你心想事成。”
“谢谢阿亮。”鲁肃收了这张他总觉得不明所以的签,不过好歹也是中上签呢,如果把“有一人,得一鹿”改成“有一人,得一虎”,才稍微能让他理解。他要是有孙权这样的小老虎,便万事都好,不奢求其他的东西了。
孙坚也解了签,是一百九十签,是中下签,但是签文却挺好。
“事迷心不迷,事宽心吵宽,一场欢喜念,不久出重关。”
诸葛亮为孙坚细细解了,听得孙坚直点头。

诸葛亮对拿着钱包进来的孙权伸出手:“一共30块,是这次的解签费用。”
孙权算了一下,叫道:“这不对啊,少了10块。”
“哦,是这样,阿肃的,我不收他钱啊。”诸葛亮笑眯眯地对孙权说,“我是看人收钱,我喜欢的人,我就不收他钱。”
“诸葛亮你说什么!”孙权是被鲁肃拉着才没把诸葛亮的诸葛神算牌子给撕下来的。
“怎么?就许你喜欢,不许我喜欢啊?”诸葛亮继续火上浇油,他看见孙权生气就开心。
“别闹了,阿亮!”鲁肃拽住孙权的手,防止他真的要把诸葛亮的摊子掀了。
诸葛亮喝下有点凉了的茶水,“时间要到了,我这边要关门了,阿肃,快带着你的心上人走吧!”
鲁肃催了催孙权:“对啊,小权,快把钱付了!大家都还等着呢!”
孙权立刻被那句心上人给安抚到了,扔下一张二十和一张十块纸币,哼哼着走出了门。
鲁肃哭笑不得地跟诸葛亮道别,跟上了孙权的脚步。

“这什么诸葛神算看起来还是有点靠谱!”周瑜很喜欢孙策那张签文,“我就是阿策的玉,听到了吗阿策,要珍惜我啊!”
“一点都不靠谱!”孙权罕见地反驳了周瑜的话,“那个诸葛亮太过分了!”
“小权和小瑜的签是什么呢?”鲁肃好奇地问道。
孙权不情愿地将签文递给鲁肃。
“第二百五十二签,中上签,‘休休休,过了三年又六周,不猛省,祸到头。’”鲁肃看了一下,苦恼地说,“是说让小权放弃什么东西吗?不然就会大祸临头?真是很不吉利的签呢?”
“我在三年六周前发生了什么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孙权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肃肃,你记得吗?”
鲁肃皱眉,他完全不记得了,他展颜一笑:“记不起来不就是应了这句‘休休休’吗?你都记不起来了,可不是‘休休休’了么,也不会‘祸到头’了!”
“我觉得肃肃学长可以立刻去诸葛神算对面开个肃肃神算,肯定比诸葛神算生意好!”周瑜非常肯定地说,“我的是中上签,‘万里好江山,风沙尽日闲,已吞钩上饵,何必遇波澜’,学长能帮我解吗?”
“也是很好的签文呢,意思是风景正好,一切顺利,所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不需要再起新的风浪了?小瑜的鱼已经上钩了,小瑜只需要好好等待最后收杆就好了……”鲁肃硬着头皮解释。
鲁肃抬起头,只见周瑜在憋笑,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孙权听到了孙策硬邦邦地说:“……这种东西,看看就好了,不要信。”
说着孙策就踢到了门槛,还好孙坚扶住了他,埋怨他走路不看路。

夕光落在层层叠叠的台阶上,竹林涛声,鸟雀归巢,他们迎着山风一步步往下走,说些寻常传说与故事,寻常过去与未来,寻常愿望与期许。那些不关心的人们听来会觉得无趣的寻常之事,因为是在意的人在说,也变得有趣了起来。
到最后,夕光也渐渐熄灭了,路边亮起了暗淡的路灯。他们在模糊的山路上一直走,一直走到华灯初上的街头,走向繁华的人间。

糊冷冷 2020-12-13 01:37
35 白驹
白驹过隙,白衣苍狗。

春节假期短得不可思议。
小时候鲁肃学过一个词,叫做白驹过隙。语文老师说,就是一匹白马驰过狭窄的空隙,一闪即逝,你们知道一线天吧,或许也可以比作一只白鸟飞过一线天。鲁肃下意识地扬起手,指缝间,真的飞过了窗外的一只白鸟。
白衣苍狗和这个词有点像,但后者说的是世事变化无常,云朵一下子变成白衣裳一下子又变成了苍色的狗。
小时候的鲁肃总会弄混这两个词的意思。

在家的最后一天,孙权拉着鲁肃看家里厚厚的相册,周瑜看着孙策在折纸。
“这是我的小学毕业照,猜猜哪个是我?”
“这个是小权,一眼就看出来的,最可爱的那个。”
“嘿嘿肃肃好聪明!”
“对了,小策小瑜,你们不一起来看吗?”
“学长,我看过了,从头到尾都看完了,你可以欣赏到我们阿策从周岁开始到参军前的美貌。”
“噢……我会好好看看的。”
“我哥有什么好看的,看我,这是我初中时的毕业照,肃肃,猜猜哪个是我?”
“站在这里的这个吧,这个校服好难看,但是小权穿起来好帅啊。”
“我也觉得,这个是朱然,这个是诸葛亮,都没我帅……哦忘记了和你说,他们和我都是一个年级的。”
“这张呢?是旅游照吗?”
“是的,去了雁荡山……和爸爸一起去的,爸爸单位组织的旅游,我哥不在,就带我去。”
“这是我高中毕业时的照片……”
“十八岁的小权,我认识的。”
孙权还在给鲁肃看各个时段的旅游风景照,倒也不多,多半是省内外,翻过孙策和孙权站在桥下的照片时,相册中掉出来一张没有封上的旧照片。
一张打着上世纪风格的光晕,犹如电影中出来的的美丽少女的照片,卷发红唇,珍珠黑纱小礼帽,对镜头抛以风情万种的一瞥。
鲁肃捡起照片,看到后面娟秀的蓝色墨迹,198x年12月3日,于吴山摄影馆,吴晓棠。
“这是我妈妈,漂亮吧?看不出来吧,那时候已经生了我哥了……”孙权从后面凑过来,趴在鲁肃的肩膀上,手指轻轻地划过锯齿边缘,“我怎么就长得不像妈妈呢?”
“小权的话,可爱就够了……不过小权妈妈是真的很漂亮,难怪小策也这么漂亮……就和小瑜也有珍姨那么漂亮一样。”鲁肃还在看,他微微皱眉,“看合照看不出来……但是小权的妈妈有一点点眼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策的关系……”
“这个城市虽然很大,但是我们在这边生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在什么时候碰到过也说不定,对吧?”周瑜显然听到了这边的对话,他凑到鲁肃身边,亲昵地将手搭在鲁肃肩膀上,将一半体重压了上去,“而且阿策当年也带着小权来过庐江墅吧,说不定见过的……绝对见过的。”
“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吗?”轮到鲁肃奇怪,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见过孙策的,他没理由不记住孙策这张脸。
“是啊,我说过的,我很早就见过瑜哥的。”孙权把鲁肃拉到自己身侧来,周瑜一个踉跄差点扑倒,被在折一座高塔的孙策拉住才没倒下去。
周瑜气得捏了捏孙权的脸:“小气!我认识我肃肃学长时你还是那么那么那么小的小屁孩,我靠一下怎么了?”
孙权躲开周瑜还想捏脸的手,笑眯眯地做了个鬼脸:“你去靠我哥嘛,我哥比肃肃好多了。”
鲁肃掰过孙权的脸,又安抚地拍拍周瑜的手,将照片塞了回去,他又看了一眼,总觉得很奇妙,也许若干年前,自己的妈妈也见过眼前的小权妈妈,也许是亲手转交过那飞机模型和立体书画册。
鲁肃在心里悄悄地打了个招呼:小权的妈妈,你好,我是鲁肃,是小权的爱人,我会好好照顾他爱护他的。

总之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就这么度过了。
周瑜比孙权和鲁肃多放几天假,但是据他所说,他得回去到妈妈那边的亲戚拜年,所以正好开车送孙权和鲁肃回去。
孙策难得在大家面前流露了些许柔软的情绪,他捏了捏周瑜的手:“有事情,跟我打电话。”
孙坚比孙策更舍不得,从周瑜手中根本拿不下的大包小包可以看出来,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孙坚觉得周瑜肯定是他失散已久的亲儿子,比自己的大儿子靠谱多了,什么都能聊,还能喝酒——孙策的酒量是普通人水平,孙权就有目共睹的喝不了,孙坚好久没有碰到能喝酒又能聊天的小辈了。当然鲁肃也不错,鲁肃也很能喝,就是说话太端着了,再说多数时候鲁肃都被孙权给霸着,碰都不给碰,孙坚也就和他喝了没几次。
“爸,下回我再带酒过来,我跟您再喝。”周瑜对孙坚道别道。
“酒就别带了,我这都有。”孙坚一下子就犹豫不决了,“但是你上回说的那种红酒倒是可以试试看……要是太麻烦就算了。”
这头的周瑜先去开车,孙策本来没打算送的,过了十秒钟就又跟上去。
还在门口的孙权忍不住笑,对鲁肃说:“我哥和我爸真是祖传的口是心非……我爸心里面肯定可想喝瑜哥的红酒了!”
“说什么呢孙权,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编排你爸来了?”孙坚回头去找鸡毛掸子,可是他又想起来了,鸡毛掸子坏了还没买回来,只找到一个背抓板,挥舞着就冲孙权而来。
孙权连忙躲到鲁肃背后,鲁肃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孙坚:“爸,等我回去一定给您教训小权,保证他下回不这样。”
“孙权,你有媳妇儿宠着就了不起了吗?啊?”孙坚对鲁肃发不了脾气,只能装装声势。
那头周瑜已经打电话过来了,说是车开到了小区门口,让孙权和鲁肃快点下来。
“爸,我们先走了。”鲁肃拉着孙权,弯了弯腰,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爸,少喝点酒,尤其是要出门的时候,就别喝了,嗯?不然挺危险的,要多注意安全啊。”
孙坚看着鲁肃突然认真起来的表情和担忧的目光,想要驱散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他点了点头:“……好,我尽量少喝点。”

下楼的孙权也觉察到了鲁肃的不对劲,他提着一大堆的年货,走在鲁肃的边上,好半天也没说话。
“怎么了?肃肃?”走在小区小路上的孙权小声地问,“发生什么了?”
“我就是想起我爸爸,就是我亲爸……就是和客户喝太多了,车直接冲到了桥下,那阵子雨下太大了,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捞都捞不回来。”鲁肃像是为了要安慰孙权似的那样扯起笑,可是笑不出来,“其实……家里破产又欠债也没事的,妈妈和我都会陪着爸爸,我们总能够还完的……但是爸爸没了,不知道去哪里找回来。”
孙权将年货都放到右手,左手挽住了鲁肃的手,十指相扣,蹭蹭他的脑袋。
“没事的,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鲁肃笑笑,“只是后来会想,是我妈妈太爱我爸爸了,无法忍受没有我爸爸的世界,所以才跳下去的吗?警察叔叔说我妈妈是自杀的,妈妈就没有想跟我说什么吗,一张遗书也没有的……”
“别说了,肃肃,你说得我都要哭了。”孙权又努力蹭了蹭鲁肃,“我觉得……妈妈一定不是故意要丢下肃肃的。”
“对不起啊小权,在这么好的日子,说这么丧气的话。”鲁肃放开孙权的手,将孙权手中的年货分了一半,拿到自己的右手,“没什么,我早就不再想了……死人又不会和我说话。”
“那,肃肃给我看看妈妈的照片吧?也许我能梦里见到妈妈,帮你问问呢?”孙权低下声音,“肃肃有妈妈的照片吗?”
“我没有,但是珍姨那边——也就是阿瑜妈妈那边应该有吧,她们以前是很好的姐妹……在我妈妈死后,她也帮了我许多。”
鲁肃看着不远处周瑜的车,周瑜靠着车门抽烟,孙策在和他说什么,和孙权说话的声音放低了许多。
“但是我有点怕见到她,因为我也是珍姨眼中的‘坏孩子’吧,说实话,我挺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的。”

这头的周瑜也看到了龟速移动的孙权和鲁肃,他夹着烟,与他们招招手。
“他们来了。”
周瑜在花坛上熄了烟,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顺便往自己嘴里扔了两颗薄荷糖,给孙策也“来”了一颗。
“你啊,少抽点。”孙策皱眉,他接受了周瑜用舌尖递过来的一颗薄荷糖,想的是还好这个门大家都不怎么走。
“你要是每天和我接吻,我就戒烟。”周瑜伸出舌头,舌尖是那颗爱心型的薄荷糖,他扬起略带挑衅的笑,“过来跟我住,怎么样?”
“我年后找工作,不一定和你住在一起。”孙策咔擦咔擦嚼了薄荷糖,他捂着嘴,不得不承认刚刚的周瑜真是性感到移不开眼睛。
“你不会想让我跟上学时你骑车来我学校那样吧,或者在琴行约会?就牵牵抱抱最多亲嘴角,虽然我也觉得那样很复古很浪漫。但是,孙策,我们现在是成年人了,我年少时不敢和你做的事情,我现在要和你全部做一遍,”周瑜的声音不大不小,“孙策,我想和你睡。”

孙权本来还沉浸在上一个悲伤的话题,下一秒就听到了周瑜的振聋发聩宣言。
鲁肃则有些脸热,觉得是不是应该拉着孙权再在小区里转一圈。
当事人周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来啦,上车吧。”
年货被放在后备箱,孙权和鲁肃坐在后驾驶座。孙权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周瑜那句“我想和你睡”,他观察着自己哥哥,脸色没有半点异样,好像周瑜说的是“今天晚上我们去吃沙县小吃”一样,他在心里给孙策鼓掌,不愧是哥哥。鲁肃那角度倒是看到了孙策握着拳头,耳朵也有些发红的样子,他其实也有点佩服周瑜,从小到大,周瑜就是征伐一切的,他想要的不论是第一名的头衔,昂贵的奖品,闪闪发光的奖杯,只要他想要,他就能得到。
“安全带,孙策。”周瑜提醒道,孙策没动,周瑜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亲手给他系上,再重新系好自己的。
周瑜发动车的时候,孙策放开了拳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搬过去跟你住吧。我实在不想再看到其他不知道什么人被你祸害了,周瑜。”
孙权吹了个口哨,鲁肃在笑,周瑜觉得这辆车的马达声从来没有如此悦耳过,不顾后面还有两个人,周瑜再次解开了安全带,他倾身吻住了在副驾驶座的孙策。
孙权一边尖叫一边捂住眼睛,眼看着孙策整个人都红透了。鲁肃害羞地别过脸,孙权作势也要过来亲他,他没有周瑜的胆量和气魄,只好一直躲,躲过头了,重重撞上了车顶盖。孙权立刻抱住了,要看鲁肃的后脑勺。
“嗯,我开车了,你们坐好。”周瑜依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除了他发丝有点乱,唇角也有点红肿之外。
从今天之后,孙小权最崇拜的人不再是他崇拜了二十多年的哥哥孙小策了,是周瑜。瑜哥,太厉害了,一物降一物是真的。

车倒是开走了,一骑绝尘。
留下朱然和他的女朋友在几米之外的花坛处震撼,呃,只有朱然震撼,朱然女朋友只有兴奋。
“然然,然然,你的下本小说,我能不能指定男一和男二的人设啊?”

糊冷冷 2020-12-13 01:38
36 纽扣
一盒针线
告诉人应当如何对待生活

孙权和鲁肃告别了孙策和周瑜,提着一堆年货回他们共同的小家。
明明离开不到一个星期,孙权已经有点不熟悉筒子楼的阴冷气味了。
“肃肃,我们搬到南边去吧,也就每个月多个两百,朝北实在是太潮了,都怕老了得关节炎。”孙权站在门口,鲁肃用钥匙开门。
“好啊,程奶奶那边不用每个月都送钱的话,我们应该会宽裕点,对了,明天下班后我打算去程家拜年,小权,要和我一起去吗?”门开了,凉风直接涌入脖子,鲁肃紧了紧围巾,将大包小包放在门边。
“去的,我怕你一个人去被欺负。”孙权去把窗户开了,先给房子通通风,“对了,阿蒙说要年初六才回来。”
“那挺好,早点回来找工作或者看书都好,阿眉就没回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鲁肃一边说一边脱了大衣,这件大衣上袖口的假纽扣掉了,就前天的事情,不过也不是很重要,毕竟只是看着好看的假纽扣。接着鲁肃收拾起了从孙家带回来的好多东西。
“晚点打电话问问。”孙权走到床边,直接大字瘫在了床上,他想念自己家的大床了,动起来也不会嘎吱嘎吱响,而且床垫软硬适中,很舒服,“肃肃,等过段时间我们去换张床吧?”
“搬家时也太麻烦了,”鲁肃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拉住孙权的手,将他拉起来,俯身去抱床上的被子,“我去楼下晒晒被子。”
鲁肃抱着被子下了楼,筒子楼静悄悄的,还是大年初四,很多人都还没回来,太阳很好,他将被子放在铁栏杆上后,坐在边上的花坛,眯着眼睛享受冬日上午的阳光,看到孙权在窗户边跟他招手。
鲁肃招手让孙权也下来,孙权是下来了,带了鲁肃的大衣,还有一堆瓜子花生核桃葡萄干下来,还带了个塑料袋当垃圾袋。
“咦,这个纽扣掉了。”孙权给鲁肃披上衣服,注意到袖口的纽扣掉了,“我记得我们家有针线盒的。”
“在床头柜的第一格抽屉里,”鲁肃将大衣合上,他抬头望着孙权,“你会啊?”
“我不会可以学啊?”孙权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一双大棉鞋,放在鲁肃的脚边,“你换上,我给你把鞋子也带上去。”
鲁肃点点头,换上大棉鞋,把皮鞋递给孙权,继续美美地晒太阳,温暖的日光落在他的白色毛衣上,让他看起来有点毛茸茸的。

孙权再次下来时,带了个装了热水的热水袋和针线盒,热水袋塞到鲁肃怀里,针线盒被孙权捧在手里。本来打算就这样缝,但是孙权拿着针线盒比划了半天还是让鲁肃脱下衣服了。
“……原来的纽扣有吗?”孙权打开阿眉送的针线盒,里面大部分是普通的白色纽扣,几个不锈钢的搭扣,几个孙权说不上来的旗袍会用的结,在那些纽扣中间,只有一颗镀了金的心形纽扣,漂亮到孙权都多看了一眼。反正这一盒纽扣没有鲁肃这件藏青色大衣能用上的纽扣。
“有的……就在大衣口袋里。”鲁肃摸了摸,摸出一颗塑料的玳瑁色的纽扣。
“那我要用这种黑线还是蓝色的线啊?”孙权又开始纠结,“我这辈子都还没穿过线……要不用黑色的?”
“黑色的吧。”鲁肃说。
“这个针会不会太细了,有点很难穿过去的样子。”选了线,孙权开始选针,针有的在针盒里,有的插在线团里,有的则躺在盒子底部,“这个好像太粗了,纽扣的孔都过不去……”
鲁肃抱着热水袋,看孙权手忙脚乱地穿针引线,实在是觉得这一幕可爱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靠近了想摸摸脑袋。
“你别凑过来啊,扎到你了怎么办?”孙权避开了鲁肃的手,“嘶……靠,我扎到手了。”
孙权随便含了一下手指,把线穿过了针孔,拉了线,对折,用牙齿咬断了,再在底端打上结。
鲁肃拍拍手,表示好厉害。
第一次,将纽扣放在大衣上,针线穿过来,一不小心就拉过了头。第二次,没有穿过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折的线一根长一根短,抖了几下直接绷了。第三次……
“这里有小纸条,”在孙权和纽扣斗智斗勇的时候,鲁肃注意到了针线盒底端叠好的纸,他拿了出来,是阿眉写的字条,“小权,你有救了。”
阿眉的字很难看,甚至还有的是用的拼音,但她画的示意图还不错,孙权就着字条上的“写给鲁先生的Feng扭扣方法”,总算磕磕绊绊把这个扭扣缝上了,孙权抖了抖衣服,很是满意。
“小权,背面还有字。”鲁肃翻了过去,“阿眉说线头要留在里面……你好像……留在外面了?”
“靠。”孙权一看,那线头耀武扬威地在呢子大衣上像个小尾巴,气得要扯断,但是因为听阿眉的话缝了好几遍,这会儿居然扯不断了。
“小权,这里有剪刀。”鲁肃拿过针线盒里的小剪子,咔哒咔哒两下,纽扣重新落到他手心里,“别着急,慢慢来。”
塑料纽扣被孙权摩挲和太阳焐热了,鲁肃握着,像是小小的太阳。
在花坛上坐着一位丧气的孙小权,因为鲁肃喂过来的一颗葡萄干,又觉得自己可以继续了。
鲁肃看着日光下反射着光芒的塑料针线盒,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床头柜放着的圣经,想着阿眉送的两样礼物真的很用心。
一本圣经,用唯心主义的角度,解释人从哪里来,从哪里去,除此之外,垫桌角也好,压泡面也好,都是很实用的。
一盒针线,告诉人应当如何对待生活,要认真打点一切,坏的东西要缝好,体体面面地活着。缝缝补补的痕迹留在里面——对自己人却可以不用体面漂亮,可以露出交错的棉线和不规整的线头。

最后这纽扣倒是缝得很像模像样了,孙权让鲁肃穿上大衣。
两个人坐在花坛上一边吃一边晒太阳,聊着天,途中还有一只白足黑猫过来,直接冲到孙权和鲁肃中间,跳进了花坛里,耳边伴随着一句句“踏雪、踏雪”的叫喊。
是烧烤店老板甘宁敲着猫罐头在叫猫的名字,见到是孙权和鲁肃,他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
“那只猫刚刚从这里过去了。”鲁肃指了指被猫猫跳过去之后有点凌乱的零食现场,“甘老板,您没回家过年啊?”
“我倒是想回去,可附近的店都关门了,我怕这些小不点儿要饿死冻死……而且这几天鞭炮多,这些小不点儿都吓坏了。”甘宁摇了摇手中的猫罐头,继续边敲边叫,“踏雪!踏雪!”
“踏雪,这名字还挺风雅的啊?”孙权嗑着瓜子,觉得蹑手蹑脚跟在猫后面喂猫罐头的甘宁是个妙人儿。

年初六,吕蒙回来了,带了一堆卤好的鸭脖鸭翅鸭爪,孙权也拿过去一堆干果水果,以物易物获得了双倍的快乐。
年初七,孙权和鲁肃去了程奶奶家,虽然程家人看起来还是不那么热情,但程奶奶却开心极了,得知孙权才二十三——用我孙子也是二十三呢的理由,给孙权压了红包,孙权死活不肯收,鲁肃让孙权收了,说等年后去疗养院看程奶奶再给她。
年初八,孙策和周瑜过来了一趟,周瑜看不下去这小两口住的寒酸环境,把自己的东西包括大功率电吹风包括一部据说是淘汰了的彩电半是强塞地搬进这个小房间里。
周瑜拉着鲁肃的手:“学长,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跟着孙权这么受苦呢?”
孙权抗议道:“嫂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这是有情饮水饱!”
孙策凉凉地说:“孙权你作为孙家人,这样实在是太寒碜了!”
孙权拍桌道:“好像哥你现在不是住在瑜哥家似的!住在媳妇家,你羞不羞!”
孙策笑道:“我乐意,我媳妇有车有房能赚钱,我乐意吃软饭,你管得着么你!”
孙权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孙策,最后看向拉着鲁肃嘀嘀咕咕的周瑜。
“瑜哥,好可怕,就这么几天完全收服我哥了!”
年初九,刘晔过来拜年,鲁肃很是开心,留刘晔吃了晚饭。孙权又做饭又刷碗,那用力甩抹布的样子好像那抹布就是刘晔似的。
元宵节那天晚上,孙权和鲁肃在家里用周瑜给的小型电视看电视台的元宵节晚会,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居然是穿着军大衣雷锋帽的孙坚,身上还带着冷气。
“诺,这是……压岁钱,小肃,你收好,”孙坚将厚厚的红包塞到鲁肃手里,“我儿子就交给你了,你多看着点,我是看不动了。”
孙坚说着哼哼着将一顶雷锋帽丢给了一边搓手弯腰的孙权:“反正我这儿子也不听我的了。”
鲁肃双手收下红包,笑着说:“爸,这是哪里的话,小权不会不听话的,他要是不听话,我替您教训他!”
孙权将帽子戴上,和孙坚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对父子的样子。
孙权和鲁肃要拉孙坚吃个晚饭,可孙坚还是要走:“下回,下回,趁着还不晚,我还得去找你哥呢。”他又顿了顿,用分外期许的语气说:“现在艰难点也很正常,只要你们两个人齐心,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一直出了整个正月,阿眉也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孙权和鲁肃难免着急了起来,一去问房东,得知阿眉没有续下个季度的房租。

但他们并无办法,他们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阿眉。在如此方便迅捷的现代社会,想要和一个人失去联系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直到叫做陆逊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还是那般温和有礼:“阿眉小姐托我告诉你们,她回了家,暂时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说话的是吕蒙,他也是担心阿眉的人之一,他冲到陆逊面前,“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回来了?”
“她家里人给她许了人家,大约是要嫁人了。”陆逊的语气还是这样的轻柔,“我也是恰好和她联系到的。”
“电话打不通又是为什么?”孙权指了指手机,“她是不是被家里人关起来了?”
“换了地方换了电话卡不是很正常吗?”陆逊看着孙权,很惊讶地说,“也许等她安定下来了,会联系你们吧?”
“陆先生。”鲁肃说话了,他的语气很郑重,“阿眉,她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陆逊掸了掸他西装上不存在的灰,低下眼睛,“或许你们可以祝福她未来一切都好。”
几个人好半天都没说话,鲁肃又说:“那陆先生,我假定你是可信的,你可以说,她现在是安全的吗?”
陆逊想了想,点点头:“对的,没有人强迫她做什么。”
说着陆逊从口袋里将通常用来装喜糖的红色束口袋递给了孙权:“阿眉小姐,托我把这个给孙权和鲁肃,你是孙权吧?和孙策不大像,但是仔细看起来还是有些像的。”
孙权懒得理陆逊,拿过束口袋就打开,掉出来好多糖,还有粉色的纸币,和一张小字条,他本来想打开看,但还是忍住了。
“那我先走了,祝大家新年快乐。”陆逊与大家道别。

陆逊走时吕蒙追了上去,他们在楼底下有了激烈的单方面的争吵,几乎是吕蒙在说话。
日光下,陆逊给发怒的吕蒙整理了一下内翻的小熊帽子,动作娴熟。
“阿蒙,我还要回公司处理一下工作,下回再跟你说。”
“你永远都是这样!陆议!你永远都是这样!”
吕蒙拍开陆逊的手,气冲冲地转身就走,留下穿着浅灰色羊毛大衣的陆逊站在街口,风吹起格子围巾上的流苏,他的手缓缓地插到口袋里,没有摸到烟,只摸到一袋小熊形状的软糖。

糊冷冷 2020-12-13 01:38
37 告别
也许人的每一次告别
都是与人永别

房东阿姨叫人来扔阿眉东西收回房间时,孙权和鲁肃已经按照阿眉那叠得小小的字条上说的,替她收拾了一些还能用的东西,阿眉说她要是有空就会回来拿的。
留下来的也不多,一些小家具,有电熨斗,有电磁炉,有小汤锅,有录音机,有电吹风,这下他们有两个电吹风了。留下来的还有一些书,孙权之前买给她看的,《春朝》只出到两本,还没有结局。

阿眉的束口袋里除了字条和喜糖,还有一些钱,说是当年孙权和鲁肃送她去医院替她垫的那些钱,阿眉在字条上写:“谢谢你们,对我真好。”
孙权却觉得难过,他靠着鲁肃,又将阿眉的信看了一遍:“阿眉现在真的还好吗?会不会是那个男人骗我们?”
鲁肃摇了摇头:“陆先生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骗我们。”
“为什么电话打不通?又为什么要让姓陆的传话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的吗?”孙权躺了下去,将被子盖过脑袋,“她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别这么说,小权,”鲁肃将被子拉下来,“阿眉是成年人了,她做事情有自己的考量。”
“她如果嫁人了,嫁给坏人怎么办啊?”孙权又把被子拉过脑袋,这回是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说话闷闷的,“都不知道她那个弟弟靠不靠谱,能不能帮她打架?”
鲁肃没说话,只有孙权的声音从棉被里传出来:“不然我们去报警?”
鲁肃再次把孙权挖出来:“别在被子里睡,会闷的,要做噩梦。”
这回孙权似乎是生气了,他把被子扔开又踢开,声音放得很高:“鲁肃!那你说说看怎么办嘛,这样什么都做不到的感觉好难受啊!”
鲁肃把被子拉上,给孙权盖上:“我们拯救不了任何人,我们只能拯救自己。这句话还是你上回跟我说的,你忘记了吗?”
“我很担心。”孙权翻过身,抱住了坐着的鲁肃的腰,“除非她亲口说她没事……不,亲口说也没用,要亲眼看着才行。”
鲁肃摸了摸孙权的头发,好一会儿才说:“阿眉说她会回来拿这些东西的,那我们好好等着,啊。”
这句话里有几分真的,鲁肃自己也不敢信,但是最后这个“啊”倒是百分百用来哄孙权的。
好哄的孙权乖乖地点点头,鲁肃把灯关了,两个人各自失眠,到了很晚才睡着。

在三月初,隔壁的房子来了新的房客,是一个妈妈给要高考的儿子陪读。
孙权和鲁肃很大程度被剥夺了夜生活,因为那个小孩似乎有点神经衰弱,听不得稍大的声音。
有一天孙权和鲁肃看相声看着乐呵的时候还被那个妈妈敲门说他们的笑声打扰到了小孩写物理题,甚至于鲁肃生日那天,在隔壁的隔壁的吕蒙房间进行的只有房间主人和孙权、孙策和周瑜参加的生日会,那妈妈疯狂敲门,说他们在房间里开小派对影响了孩子练英语听力。
鲁肃很好脾气地对那妈妈说他们很快结束了,周瑜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他没等鲁肃说完,直接把门重重关上,把他带来的音响开到大声。
“现在才八点钟,夜生活不是才刚刚开始吗?今天可是学长的好日子,我们要快快乐乐的!”周瑜听完孙权说的那妈妈的情况,立刻代入了本质叛逆的自己,嚷嚷道,“哎,现在的小孩,都不幸福,我要是做家长——”
“你没机会做家长了,别想了,换个梦做。”孙策将一颗淋了果酱的樱桃塞进了周瑜嘴里。
周瑜甜蜜蜜地吃完了这颗发酸的樱桃,和吕蒙两个人唱起了《北京欢迎你》,鲁肃被放在两个人中间,被迫合唱。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岁月绽放青春笑容,迎接这个日期——”
孙策和孙权则在吃他们吃不完的蛋糕。
孙权含着一口奶油,对孙策说:“哥,我还没去过北京呢,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啊?”
孙策白了孙权一眼:“这么大了,还要人带?你找个日子,带鲁肃去不是挺好?”
孙权举着叉子对鲁肃招招手:“肃肃,你去过北京吗?”
鲁肃不知道为什么孙权这么问,他唱了半句后回答道:“去过啊,小时候经常会去的。”
孙权又问了周瑜和吕蒙,发现这里就他没去过北京:“我不管,我下回也要去!”
结果最后还是出了点小插曲,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警察的警察敲门了,他拿出警官证说是接到报警:“有人投诉这里这里噪音扰民。”
这时候大家都吃饱喝足要散了,鲁肃正要道歉说自己不再犯,周瑜再次站到鲁肃面前,开始乐呵呵地和一脸我他妈的一点都不想晚上出警的警察同志分起了烟,等孙策和孙权收拾完房间后,周瑜已经和叫做庞统的警察同志警民一家亲就差直接结义了,吕蒙拉了拉一边的鲁肃,悄悄地竖起大拇指,说这位周先生可真厉害啊。

总之几次之后彻底和隔壁妈妈结下梁子的孙权刻薄地说:“要是不想被打扰,就去住五星级酒店啊,为什么要住筒子楼啊,筒子楼不都是吵得要死吗?而且她怎么不去对面骂拉琴的,去一楼骂唱卡拉OK的,不去骂四楼准时拐杖敲地的,不去骂五楼夫妻混合双打的……我看再待下去,不是她疯,就是她疯。”
也许是被孙权诅咒到了,那个妈妈在第二个星期之后又搬走了,不过原因不是孙权想的那样,那个妈妈觉得隔壁住的是男同性恋会影响到儿子的性取向,要给儿子绝对纯洁的生活和学习环境。
“我怎么觉得那小孩精神衰弱就是因为他妈啊?”孙权无意中得知那妈妈跟房东抱怨还想拿回押金时发出了笑声,“还他妈的绝对纯洁,我建议他们生活在实验室的无菌室。”
“不要说脏话。”鲁肃在看书,看阿眉留下来的书,一只手捂住孙权的嘴巴,被孙权亲了一下手心。
“房东说,我们不是普通的男同性恋,是爱干净的男同性恋,房间和门前屋后都保持得很卫生,重要的是我们不砍价,也不拖欠房租。反正她不会把押金还给那女人的。”孙权依旧乐此不疲地说着八卦,他抱着鲁肃,“总之趁着隔壁没有人住……我们要不要……”
三月份,春寒料峭的日子,手伸出被子外都觉得冷的天气,鲁肃被孙权弄得热到冒汗,汗水流下来,洇湿了眼睛,孙权舔了一口,有点咸。
擦干净身体,又换了睡衣,鲁肃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抽起了许多年没抽的烟。
还是阿眉的房间拿来的烟,有点潮了,打火机也不那么好使,打了好一会儿才抽上。
孙权等半天没等鲁肃上床,倒是看到了黑夜里的猩红,闻到了飘过来的烟味。
孙权起身,披着毯子坐到了鲁肃的身边:“我也要来一根。”
“在那儿……”鲁肃含住烟说不清楚话,他敲了敲抽屉的铁环。
孙权去摸,黑暗中噼里啪啦,什么摸得到,又什么都摸不到。
鲁肃只好把自己的烟递过去:“分你。”
孙权凑近了,发觉鲁肃的眸子里映着一小点红光,他就着那点红光,又借着鲁肃的手抽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忍不住又抽了一口,这回发觉滤嘴是湿润的。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抽着这根烟。
“不开心?”孙权一只腿放在椅子上,一只腿放在鲁肃的大腿上。
鲁肃就着记忆,将烟灰掸在垃圾桶里,看着香烟完全熄灭才扔进垃圾桶。他拉开窗帘,这时候外面没有多少灯火了,但有明亮的月光。
“今天有月亮。”鲁肃的角度只能看到月晕,看不到月亮。
“是满月啊。”孙权也看到了,他坐得离窗近,看得很清楚。
“好像去年这个时候,和阿眉第一次遇见,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一年,日子过得真快啊……”风从窗户缝隙里吹了进来,鲁肃裹了裹衣服。
“是啊,算起来,我们在一起第五年了啊。”孙权喃喃地说,“日子过得真快。”
“人的一辈子也许就是很快的。”鲁肃的话很轻,他将孙权的腿放到地上,往床边走去,“睡了,小权,明天还得上班。”
孙权顺便打开手机,又拨出了熟悉到他会背的电话号码,这回倒不是忙音了,变成了空号的提示音。
孙权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将窗帘拉上,也上床睡觉了。

孙权这天晚上做了个梦,他梦到了很多人,有肃肃,有哥哥,有瑜哥,有爸爸,有阿然,有阿蒙,甚至姓陆的也在,还有很多很多的人,这是很日常很普通的梦,他梦到自己老了,大家都还在自己身边,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
所有人都老了,肃肃也是,可孙权觉得他的白发和皱纹都很可爱。
生日快乐歌唱完之后,就着数不清的蜡烛,孙权许了两个愿望,许到第三个愿望的时候,阿眉拦住他,不让他将愿望说出口。
“孙先生,把愿望说出来,会不灵的哦。”
阿眉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最多是稍微有了点肉,还是很漂亮。
醒来后的孙权忘记了这个梦的所有细节,只记得是一个很幸福的梦。

日子就像一匹白马不停从云间的缝隙而过。
鲁肃和孙权在想能不能再攒点钱,到时候去高校承包个快递点也好,开个小卖部水果店也不错,总之趁着年轻,可以多试试看。
但是首先,还是得赚钱,鲁肃记账记得很清楚,发现四月的孙权没支出糖费,这个月却支出了,四月的孙权吃着的是阿眉留下的黑巧克力豆,五月份孙权吃的是鲁肃买的彩虹糖。
阿眉的糖吃完了,阿眉书也看完了。
世事如潮水,他们被许多事情所牵绊,渐渐地不再经常想起阿眉,只是偶尔的时候,看到抽屉里的针线盒,床头拿来垫茶杯的圣经,会想起阿眉来。
隔壁的房客变成了一对兄弟,开一家不大不小的兽医店。这对兄弟很年轻,长得很好看,和孙家兄弟不一样的气质,哥哥文质彬彬,弟弟天真稚气。
可惜孙权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和那个哥哥不是很对眼,鲁肃没在意,他家小孩眼睛长在脑壳上,看不对眼的人和事都太多了,一样一样管,他管不过来。

直到七月份,许久没给阿眉打电话的孙权,忽然脑子抽了往空号里打。
这回却接了,是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很不耐烦,因为他不认识什么阿眉,说着你打错了就挂上电话。
绿灯前的孙权将手机塞回口袋里,他骑上了自行车,路上夏日蝉鸣喧嚣,他胡乱想着也许上一次就是他和阿眉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孙权握紧了手把,想着他应该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也许人的每一次告别,都是与人永别。

糊冷冷 2020-12-13 01:38
38 远方
你要是我妹妹
我该有多心疼啊

孙权一辈子也会记得那一天,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是八月份的第三个周三。
周三是一星期中最难熬的日子,上午也没差别,他和往日那样送快递,依旧是家里没人,电话打去也没人接,这都很正常,但是连着打五个电话都没人接,孙权怀疑是不是出门冲撞了什么,所以看到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他差点要欢呼起来。
“你好,请问您在家吗?您是哪个地址的……”
那头没有声音,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和一个词:“喂?”
孙权安静下来了,他将手心的汗擦到牛仔裤上,他扔下快递车,蹲在树荫底下,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流下来。
“阿眉……是你?”孙权艰难地说,“你在哪啊?去哪里了?”
那头轻轻笑了:“孙先生……精神还是很好。”
“阿眉,你还好吗?”孙权握住了手机,他掏出毛巾开始擦汗,为什么这么热?有这么热吗?
“我挺好的,你和鲁先生怎么样?”阿眉的口气很温柔,温柔得过分。
“我们,就那样吧?”孙权也笑着说,“和去年差不多。”
“对不起啊。”阿眉的话慢慢地变成了隐约的哭腔,“对不起,孙先生。”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嫁人了?那个人对你好吗?怎么不让我们见见?虽然地方远,但是我们都可以过来的……”孙权却笑了,他安慰着阿眉,“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只要自己好好的,就好了。”
“我……我……”阿眉却说不下去了,孙权还在等她说什么的时候,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忙音。

等孙权打回去,是一个普通话讲得很差的粤语口音的男人接的。
“边个啊?”
“您好,我是那个刚刚用这台电话的女孩的哥哥。”
“我们这是小卖部啦,你说先前那个打电话的啊?你是边——你是哪个啊?我为什么要跟你讲啊?
“我妹妹为了跟男网友见面,离家出走了。”孙权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地组织着语言,但声音却是慌张的,汗还在流,有知了在树干上正要飞走,“我们家里人都很着急,拜托您说一下您的地址,可以吗?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跟您说我的真名和身份证号码,甚至可以给您先打一笔感谢费……”
“搞咩啊,现在的女仔?!”
“我叫孙权,这是我的身份证号码,33……”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我这里是广东省——”
男人的普通话说得太差了,孙权听得很费劲,他再三确认了地址,才挂断电话,和老板请假之后,孙权给孙策也打了电话。
“哥,我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几天,我会和肃肃说我是陪着你去外省了,暂时的理由是去拜祭慈哥哥……很抱歉用这个理由,但是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我没去干坏事,拜托你和瑜哥帮我瞒着他……谢谢了。”
孙权将快递车给了本该休假的同事,自己则冲去了火车站,买了最近的一趟去那个地址所在的火车,他拿着车票,坐在候车厅,和孙策对完详细的口供后给鲁肃打了电话。
“喂,肃肃……我跟你说,我接下来两天都不在,你不用给我做饭了。”
“小权,怎么了?你去哪里?”鲁肃的声音明显高昂了几分。
“都怪我哥,不早点跟我说他要去看慈哥哥的妈妈……我也见过慈哥哥的,本来也该去的,而且你知道我哥的情况,我怕他一个人过去会受刺激,现在他好不容易好点了……”孙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而自然,“肃肃,你听到了吗?我现在在候车厅,我哥去卫生间了……”
鲁肃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那你要好好看着,别让小策太激动了,还有出门在外,要好好听小策的话啊,去人家家里,东西买了吗?你都没带衣服,怎么办?钱带够了吗?”
“我哥买了礼物,我等下车了再买点……”孙权笑着说,“衣服的话,我也可以到了再买,钱够的,实在不行先借点。”
“好,那你早点回来。”鲁肃的语气也带着笑意。
“好的,我要检票了,”孙权起身,排到了检票口的不长的队伍后面,他小声地说,“爱你,肃肃。”
“嗯。”鲁肃依旧笑着应了。
“爱你,肃肃,你也说嘛。”孙权一边走一边说,红色的车票递给售票员剪了小口子,“你也说。”
鲁肃语速极快地小声说着:“我也爱你,小权。”
孙权挂了电话,悄悄地抹了抹眼泪,他坐上了火车。
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他觉得他可以足够成熟地面对一切了。

到目的地时,已经是晚上了,孙权第一次来到这个几乎可以算是热带地区的城市,晚上十一点也潮热到受不了。他拿着背下来的地址问车站的工作人员,得到的答案是,这里距离火车站很远,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地铁和公交可以过去了。
“大晚上打车过去也可以,”一个很是和蔼的阿姨说,“你的酒店在那边吗?”
“我还没有订酒店。”孙权过来得太着急了。
听了阿姨的建议,孙权打算在火车站附近凑合一夜,再赶明天早上的早班车地铁去那边。距离第一班地铁不到六个小时,孙权为了省钱干脆就没住酒店,直接睡在了火车站。
等第二天孙权坐了地铁又转了两趟公交到达小卖部附近时,手机的电已经不多了,所幸他带了备用的电板。他奔到小卖部那台褪色了的红色电话附近时,已经中午十一点。
“您好,老板,是我……昨天给你打电话那个……”孙权现在简直汗如雨下,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哦哦哦,我知道了,你居然亲自过来啦?”小卖部老板惊讶地看着孙权。
“这附近,有什么便宜点的旅馆吗?我想洗个澡,”孙权非常嫌弃自己,过了一天一夜,现在怕是已经馊了,“还有哪里有卖衣服的地方?”
小卖部老板是一个好心人,他给孙权指了附近的便宜旅馆,还有卖廉价衣服的地方。
“我帮你看着,要是看到你妹妹,就跟你说。”老板点点头,“要喝点水吗?”
“好的,谢谢您……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孙权买了一瓶水,在边上的账本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还放下了一张一百块钱,“希望您帮我多留意一下,辛苦您了。”
“那个女仔,她隔几天会过来我这里买泡面的,我认得的。”老板挣扎了一下,还是收了钱,给孙权塞了一包烟,“她是有个好哥哥啊。”
“我不怎么抽烟,”孙权把烟放了回去,对老板招手,“她要是来了,就给我打电话,谢谢了。”

四十块钱一天的旅馆和毛坯房也差不多了,房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凳子,地板上有瓜子壳和烟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和烟味,被子上还有黄渍,唯一的好处是有一扇小窗可以看到对面的小卖部。
孙权洗了个澡又把脏衣服洗了,感觉总算感觉活过来了。他湿着头发,光着上身坐在椅子上,用刚买的充电线给手机充电。
跳出来是鲁肃的未接来电,大概是坐公交时孙权累得睡着了没听到。
孙权发短信:“等事情办完了再跟你仔细说说。”
鲁肃回了短信:“好的,你在远方,要注意安全啊。”
孙权给自己泡了泡面,红烧牛肉味,吃了一碗也没觉得饱,还是下楼去觅食了,在沙县吃了一碗馄饨和一盘蒸饺才真的有饱的感觉,就在他蘸着醋吃完最后一个蒸饺,顺便赶走一只苍蝇时,手机响了。
是下午三点,孙权抽了张纸巾抹嘴,按下接听键。
“她来了!”是店老板的声音,孙权立刻扔下钱就跑出沙县,可等他跑到地方了,根本没有阿眉的影子。
“……那女仔走那边了,你快去追!”店老板指了个方向。
孙权奋力跑,跑过了偏僻的城中村,跑到了红绿灯之下,也没看到阿眉。
这里的建筑密密麻麻,街道也错综复杂,孙权不知道阿眉是在哪条街拐弯,又进到哪扇门,到了哪层楼的哪个房间,哪条电线经过阿眉房间的窗,哪阵风吹过阿眉的头发。孙权仰着脑袋,只觉得午后的日光明亮得不行,各式各样的衣服飘扬,像是旗帜。
店老板看孙权又跑了回来,只得叹气:“我想同她说,今天你有来,又怕她听说你来就不来了。”
“拜托老板,你千万不要说是我。”孙权叮嘱完就走了。
“你去哪里?”店老板问孙权。
“店里的钱还没找我。”孙权挥了挥手,他跑得一身汗。
“后生仔!找到你妹妹,带她去吃茶,同她好好讲啊!”店老板对孙权喊道。

在第三天的傍晚,孙权终于穿过只能让两个人并行的比筒子楼还拥挤的楼梯和走廊,穿过泡沫箱、黑色垃圾袋、坏掉的塑料凳子、空煤气罐,穿过呼啦呼啦的风扇声、某位英雄出招的大喊、女人的哭叫声、和地板的嘎吱声,在一个用合成板隔成的不到7平米的小隔间里,见到了半年没见的阿眉。
阿眉吓了一跳,她正蹲在小煮锅前边煮泡面,没有桌子,没有凳子,只有一张床,胡乱堆着衣服。
孙权认不出来是阿眉,但是又肯定眼前,这个枯瘦的嶙峋的萎谢的女孩是阿眉。
他怀疑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阿眉呆呆地守着她沸腾的小煮锅,是想笑的,但是却要哭出来了。
孙权也蹲下来,拿过阿眉手中的筷子,帮她搅拌泡面,面高高扬起,又缓缓落下。旁边的袋子写着孙权不认识的牌子。
“你怎么不加个鸡蛋啊?”孙权笑着说,他的声音很温柔,房间里很热,只有小电扇在吹,热气和汗水蒸得他看不清了,“我去给你买颗鸡蛋打进去?要不要再来点生菜?火腿肠?”
阿眉蹲着,半边长发落下遮住了脸,有眼泪滴在铺了一层杂志的粗糙地板上,手指不自觉撕开杂志,露出了底下凹凸不平的水泥地,这小小的7平米,洁白的只有她的脚趾。
泡面煮得差不多了,孙权在凌乱的电线里找到了小煮锅的电线,拔掉。
“这是晚饭吗?为什么吃得这么早啊?”孙权又问,他伸出手拨开她长长的头发,发觉她的头发掉了一大半,都可以看到头皮了,她的脸也瘦得脱了形,她在默不作声地落泪。
眼泪反射出浅金色的光芒,是太阳的颜色,接着那眼泪隐隐约约要动,晃出模糊的霓光来。
夕阳的光芒从高处一个小天窗落下,落在孙权的肩膀上,又落到阿眉的头发上,再落到她的眼泪里,这个房间甚至没有窗台。

“蹲着累不累啊?起来吧。”孙权对阿眉伸出手,阿眉没有动,他就把她拉了起来,不用费力气就能做到的,两个人都站了起来。
孙权叹了口气,轻轻地虚虚地抱住了阿眉,发觉她实在是太瘦了,她不穿高跟鞋时光脚踩在地板上,只到他的胸口。
“你要是我妹妹,我该有多心疼啊。”
阿眉开始是无声哭,后来是压抑着哭,后来是雷霆般地哭,夕光照着,好似一场太阳雨。
孙权在这个八月,灼热的夏,在远方,一片初次踏足的土地,没有下雨的日子,看到了人间的彩虹。
人间的彩虹哪有天上的张扬壮烈啊,人间的彩虹小小的,落地时跌碎,悄无声息,不能叫壮烈。

糊冷冷 2020-12-13 01:39
39 妹妹
只走一段路
只能暂借星火

阿眉坐在床上,端着小煮锅,吃泡面。
但是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哭的时候不适合吃东西,因为嘴巴是张着的。
孙权干脆地坐在了地上,在角落看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药,还有几个塑料纸杯。
“你生病了?”孙权肯定地问道。
“是啊,要死的那种病,治不好。”阿眉把小煮锅放在边上,她吃不下了,想吐。
孙权心里一惊,并不觉得意外,他高声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就治不好了?”
“过年前。”阿眉轻声说,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瓶红色指甲油,往斑驳的指甲上又涂了一层。
“……你过年回家了吗?”孙权想起了自己的年夜饭,想起了那一通电话,阿眉是在什么情况下笑着对他们说新年快乐的?他的心头发酸,往前膝行了两步,靠在床边上,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回了,但是家门锁着,我的房间也没了……说是房间,那也算不得是房间的。”阿眉说着说着就笑了,“我本来就四海为家嘛。”
“阿眉,你可以回来找我们的,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也可以的。”孙权低声说,“你可以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你可以信任我们。”
“因为是家人所以不该拖累你们的,对不起啊……忍不住,就给你打了电话。”阿眉将指甲油细细地涂好,有些幸福地笑着,“我没想到你会来的。”
紧接着她好像是警告般地强调道:“你不要和鲁先生说。”
孙权好久没说话,等阿眉将指甲油盖子旋好,才说:“和我回去,让我们来照顾你。”
“我不要。”阿眉略带俏皮地笑,“我现在太难看了,鲁先生和阿蒙见我的最后一面是那个梳着包子头的喜庆的我,多好……所以,不要。”
“肃肃和阿蒙不会觉得阿眉难看的,我也没有觉得阿眉难看。”孙权嗫嚅道,“阿眉是妹妹,妹妹怎么样都是很美的。”
“我不要,我想在你们的记忆里,一直是好的,一直是幸福的,在你们的想象里,我是嫁给了一个好男人,我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阿眉认真地说,“这样就很好了,我不想让鲁先生和阿蒙伤心。”
孙权擦了擦眼泪,他抱住膝盖,带着哭腔:“可你让我伤心。”
“孙先生,你是一个好人,你已经做得很够了。”阿眉弯下腰,摸了摸孙权的脑袋,“其实你比我小的,我叫你弟弟还差不多,我也可以叫你小权吗?”
“我不信。”孙权执拗地仰着脑袋,在昏暗的灯光里看着阿眉尖尖的下巴,“你是妹妹。”
“会的,孙先生会一直长大,到有一天,我就能成为孙先生的妹妹了。”阿眉学着鲁肃的口气,是那种温柔的宠溺的语气,“小权哥哥。”
“暧。”孙权眼底含泪地应着。

小房间里很热,有蚊子在飞舞,孙权单手抓住一只,变成了手心里的一道血痕。
阿眉吃了药,似乎是闭着眼睛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呼吸困难,痛苦皱眉。孙权找来了纸板,给她扇风,让她睡得好受些。
等阿眉再醒来时已经晚上九点钟了,阿眉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孙权坐在地上靠着墙睡着,手中抱着一扇纸板。
她一动,孙权也醒了。
孙权依旧不相信阿眉是得了病要死了,他抹了抹干涩的眼睛。
“……阿眉,到底是什么病啊?我和肃肃有认识医生,可以带你去看病。”
“大概就是我肚子里长了一颗瘤子吧,就到了晚期吧……哎,你说,那算不算我的孩子啊?”阿眉摸了摸肚子,有点恍惚地说,“我掉了一个孩子,上天又给了我一个。”
孙权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听的笑话,他很是捧场地干笑了起来。
“你的弟弟呢?”孙权问。
“不知道。”阿眉叹了口气。
孙权生气了:“你辛辛苦苦供他读书上学,他就没半点表示吗?”
“不要管他了,”阿眉从床边找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已经有点发烂的梨子,她挑出一个完整的,递给孙权,“孙先生,吃梨。”
孙权接过散发着些微酒香味的梨。
阿眉也拿了一只梨,她啃着皮,将烂掉的部分吐到一边的垃圾袋里:“这梨还挺甜的,孙先生,吃梨。”
孙权学着阿眉的样子,也啃着皮,将皮吐到手心里,再积攒着扔进垃圾袋里。
梨生了很多水,很脆很甜,是好的梨,但梨却要坏了,孙权触景生情,很是难过。
“不要和他们说我的事情。”阿眉咬下一口梨,声音清脆,“陆先生遵守了我和他的约定,孙先生,你也要听话,好吗?”
孙权无暇去管陆逊和阿眉之间的约定,他的心就这样紧紧缩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你这回来没和他们说,对不对?”阿眉用很肯定的语气说,“孙先生,什么都不要说。”
良久之后,孙权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阿眉笑了:“孙先生,谢谢你。”
“我没什么值得谢的,我很长时间都坚信‘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孙权自嘲地笑,“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我不做、也做不了救世主,我救不了任何人。”
“你拉了我,好多次。”阿眉的手放在孙权的肩膀上,“孙先生,你拯救了我,你可能觉得没有啦,但是真的有的,我好多次都觉得人活着没意思,但想着你们在,我就觉得我还能活下去。”
“可是……”孙权说不出话,忽然一阵闷雷声,炎热的夏,要下雨了。
“我已经很幸福了,你还来看我……我们呢,就做那种一段时间的同路人,我觉得你们很好,你们也喜欢我,然后这段时间过了,我就先走一步了,就是这样的。”阿眉说话时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可以听到隔壁的尖叫声,“要么,孙先生,你当没见过我,我也没死,我就是在其他地方活着。中国很大的,有十三亿人呢。”
孙权静静地听阿眉说话,也听外面的雨声。
蚊子似乎更多了,他想下楼买蚊香,可是又找不到雨伞。

孙权冲在雨中。
今晚睡在哪里,今天离家第几天了,肃肃会不会打电话,起了疑心怎么办,哥哥和瑜哥有没有把这件事瞒好,要带阿眉吃茶,也要感谢小卖部老板,得先去旅馆,再去买点馄饨,给阿眉也来一碗,是不是也要买点糖,阿眉喜欢什么口味,姓陆的和阿眉之间发生了什么,我真的能够瞒住阿蒙他们吗,这该死的雨几时才停,云朵之上是星星和月亮吗,阿眉最后会去哪里,是天上还是地底,我能活到几岁,到那时大家都在哪里……要是肃肃也得绝症了该怎么办,肃肃要是死了……
肃肃要是死了,我也只能跟着去死了。
沙县小吃已经关门了,孙权背靠着铁拉门蹲下,发出哗啦啦的金属摇晃声,不远处路灯像是月亮,他在雨中,在月色里,哭得很厉害。
他想起好久好久之前,自己刚刚得知哥哥腿瘸了,难受地蹲在路边,那时候阿眉跟着自己蹲下,两个人说了很久的话。
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阿眉看到的是孙权一身湿透的样子,孙权手上的塑料袋里是他的衣服,他另一只手提着福建小馄饨,说是给阿眉带夜宵。
“我吃不下。”阿眉说。
阿眉只吃了两口,剩下的孙权全吃了,两份馄饨,对年轻男人来说也只是刚刚饱。
“今晚我就睡在地上。”孙权说。
“好啊,我有垫子。”阿眉在角落的一个木头衣柜里翻出了一床褥子,还有干净的被单。所幸刚刚下了雨,房间里没那么热了,只是蚊子还是很多,孙权点了蚊香,把蚊香盘推到床底。
“陆先生也睡过这里,你看那边的星星灯,是他送给我的呢。”
孙权闻到了褥子上的香味,是很浅淡的味道,那大概是陆逊留下的香水味,他莫名有些不舒服。
阿眉感叹着说:“陆先生是好人,很好很好的那种。”
孙权关了灯,而阿眉开了星星灯的开关,于是,肮脏逼仄的小房间里,星星灯发出微微的亮光,温柔的,朦胧的,闪烁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孙权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孙权即刻放下了对陆逊的所有成见,他笑着说:“是啊,他是好人。”

在星星灯的光芒里,孙权和阿眉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间或着阿眉痛得不行,要吃止痛药,孙权给她递水,阿眉要打针,孙权心惊胆战地给她处理药水瓶。
“钱还够吗?”孙权问阿眉,“如果钱不够,我给你点儿。”
阿眉摇摇头:“够的够的,我攒了钱呢。”
“陆逊给过你钱吗?”孙权又问。
“我不肯要,等他走了,我才发现星星盒子里有他给的钱。”阿眉想了想,“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妥帖,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做到的那种,可他说,其实我和他是一类人……怎么会呢,陆先生,他长得好看,读书又好,性格也很温柔,我和他怎么会是一类人呢。”
“我不清楚,”孙权不知道陆逊的过去,他只是不服输地说,“那我也要给你,我不要输给他。”
阿眉咯咯笑:“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比,陆先生和孙先生是不一样的人,但是都很好,我很感激你们。”
孙权也觉得自己幼稚,便不再说。但他已经想好怎么给阿眉钱了,反正钱总是要给的,不然他良心不安。他得做些什么,再多做些什么,让心里面好受些。
星星灯闪烁,是同路人,只走一段路,只能暂借星火。

外面雨声渐弱,虫鸣声唧唧。
阿眉的声音也很轻,似乎是要睡着了。
“孙先生,你们去过北京吗?我好想看看天安门啊?”
“我没有去过,但肃肃他们都去过。”
“我小时候就想看看天安门升国旗……然后长大了也没有机会去,因为好远又好贵,我一个人不敢去。”
“那以后去,我们一起去。”
“好啊,说起来我想看看毛主席的塑像,我小时候可崇拜毛主席了!唉,真是对不起,我以前看到过街道发下来的宣传手册,我就是老人家要改造的那类人吧,真是对不起。”
“没有的,毛主席也会喜欢阿眉的,阿眉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她只是运气不好。”
“对啊,我只是运气不好,孙先生,我现在可以牵你的手吗?”
孙权握住了阿眉的手,阿眉的手是冰冷的,手骨很细,他怕一用力,就把她的手捏断了,于是就是虚虚握着。
阿眉絮絮叨叨地说着,孙权一句句听。
“我恨我妈妈,我也恨我爸爸,恨他们打我骂我,恨他们把我生下来又不爱我……可是到现在,我又懒得恨了,我很想我弟弟,你不要怪他,孙先生,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做不了什么,他也很可怜,他要没有姐姐了。”
“我年轻时喜欢过一个人,虽然他长得很丑,哎呀我没开玩笑的啦,就是真的很丑那种,但是他很喜欢我,他对我很好,说想娶我,我觉着我是喜欢他的。后来他娶了其他人,那个女的没有我半点好看,怎么就看上她了?我不服气,但是想想,也没什么不服气的,我被那么多男人上过,其实是我配不上他才对。”
“我去年流产的时候,鲁先生跟我说,他说我是好妈妈,其实我很害怕变成妈妈,我觉得我是做不好妈妈的,所以流产了是好事……你看,要是我没有流产,孩子是不是都要出生了?但是我很快要死了,小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妈,那也太可怜了,我不作孽了。”
“我还记得之前和你们说,要是有可能的话,我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要做一只猫……很快,我就要有下辈子了,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猫?白猫呢?还是黑猫?黑猫会不会瘆得慌,他们都说黑猫不吉利呢?”
“孙先生,你的手好大,我死掉的外婆跟我说,天生手大的人,长大之后可以挑事情,是这样的吗?”
阿眉说到最后的时候,孙权埋在有着浅淡香味的被子里,哭得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还有哦……孙先生,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下辈子……能不能,我遇到鲁先生的时候,孙先生你能不能,不要掺和?”
孙权没有说话,阿眉却笑了。
“孙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很早就知道了,你喜欢肃肃,所以才故意说更加喜欢我一点。肃肃这么聪明的人,还因为你说喜欢我吃醋了,他不知道其实你喜欢的是他。”
“所以,可以吗?就一次,好不好?”
孙权还是没有说好,等得阿眉都睡着了,他才轻轻地说。
“对不起啊,阿眉。”
对不起啊,阿眉,只有他不可以,他是你的光,他也是我苦难生活里,切切实实的可以拥抱的光芒,我舍不得。

到孙权不得已要走的时候,他把剩下的钱加上取出来的一些钱一起放在了阿眉的药盒子里。
盒子的袋子底下躺着一盏大蜡烛,燃烧了一半,很的眼熟。孙权努力回想,那是阿眉去年生日时,那盏没有用上的蜡烛。
阿眉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慢慢地燃烧起这盏蜡烛却又不烧完它的呢?
蜡烛底下是阿眉的身份证。
阿眉在照片上系着马尾,羞涩腼腆地对着镜头笑。
阿眉的名字和他一样是两个字。
阿眉的名字有一半和他的是一样的。
——姓孙,单名一个梅字。
做梅花也没什么不好的。
梅花香自苦寒来。孙权想。小时候的朱然给他写作文时总是用这句话,总之是意味很好的字。
梅凌寒独开,梅暗香非雪。相比起来,眉字就显得轻巧,红颜薄命。
孙权想起妈妈曾经流产过一个孩子,是个女孩,他颤抖着往下,看出生日期那一栏。
啊,不是,孙梅比孙权大,大了三岁多。
她满打满算也不是他没有出世的妹妹投的另一个胎,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但是没有关系,孙权过了年二十三周岁,阿眉二十六周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再过几年,他可以叫她妹妹,他可以叫她很多年的阿眉妹妹。

离开的那天,阿眉去送孙权,日光下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阿眉的衰败,像是枯萎的白蔷薇。
孙权去公交站台,一路走一路回头。阿眉穿着白裙子,也笑着对他招手。
这个城市还是炎热喧嚣,孙权在公交车上看到外面天黑了,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却可以看到万家灯火。
阿眉以后也看不到天黑。
下车时,孙权想给鲁肃打电话,但是始终没有按下拨打键,他收好手机,跟着人流往前走。
阿眉以后也打不了电话。
孙权坐上火车,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隔壁那辆往更南走的火车先开走,而更远的那辆终点站是北京。那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他要回家,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上,回到他深爱的人们身边去,靠在鲁肃的身边,好好睡一觉。
阿眉以后也坐不了火车,去不了北京,回不了家,爱不了人。
世间所有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那位未来会成为他妹妹的女孩都无法看到了。

孙权发呆时,坐在隔壁的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要放行李,孙权起身帮她把行李箱放在行李架上,她连连道谢时手机响了,放出一支歌来,是孙权耳熟的歌。
那是小时候家里的影碟带放的歌,据说是妈妈生前很喜欢的歌,铃声不再响了,孙权却在心里唱。
“看人间多少故事。”
“最消魂梅花三弄。”

糊冷冷 2020-12-13 01:39
40 终曲
星光是爱情燃烧的火光
月光是爱人注视的目光

孙权回来时,先去的是周瑜家。
孙权紧紧抱住了抱怨着“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再不回来我也不要为你骗人了”的孙策,抱得他军人出身的孙策也觉得窒息的地步。
“哥哥,你不要死。”孙权的下巴搁在孙策的肩膀上,手臂搂住孙策的背。
孙策听得一身寒毛直竖:“喂,你这是咒我死吗?”
“小权是让你不要再随便作死了,”周瑜拿着眼药水走出来,关切地问,“小权,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
孙权没说发生了什么,孙策和周瑜也没问,孙权在这边洗了个澡,又对了一遍口供后,周瑜开车送他回家。
孙权在车后座睡得很沉,醒来后快到了,便开始没话找话:“瑜哥,你当初怎么看上我哥的呀?”
“哪个当初?”周瑜话里带笑。
“小时候啊。”孙权回答道。
“怪你哥长得太好看了,他在外面这么折腾自己,也还是好看。”周瑜很不认真地说,“喜欢孙策已经是我的一种习惯。”
孙权点点头,他觉得喜欢鲁肃也是他的一种习惯。
他现在就想把这几天的一切跟鲁肃说,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今天鲁肃休假,他得知孙权回来,便早早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听到敲门声的鲁肃去开门,迎接他的是孙权的老虎抱抱。
“欢迎回来!小权——”鲁肃也紧紧抱住了孙权,听到了咳嗽声才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在场。
只见周瑜站在门外,挂着促狭的微笑,对着鲁肃挥了挥还挂着车钥匙的手。他笑眯眯地为他们带上门:“我的任务完成,你们继续。”
门关上后,孙权抱得更紧了,他边抱边将鲁肃推到门上,他好整个人都靠在鲁肃身上。这样,孙权什么都不用管,把自己的重量都交给鲁肃,让鲁肃托着他就好了。
鲁肃微笑着看向怀中的大男孩,揉揉他的脑袋,喟叹着说:“小权真是爱撒娇啊。”
“那也是我幸运,能找到可以撒娇的人。”孙权含糊地说,“其他人还没我幸运呢?我要一直抱着你,抱到天黑!”
这么一说,孙权又想哭了,他听不得任何和幸运两个字相关的话。
“好好好,”鲁肃轻轻地拍着怀中的孙权,轻声说,“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鲁肃的拥抱就像是带着泡沫的温水一样,慢慢地化掉了孙权水溶性的疲惫、迷茫和悲伤。

没抱到天黑,鲁肃煮的栗子鸡还在锅里沸腾呢,孙权依依不舍地放开鲁肃。
“小权,去切西瓜。我买了西瓜泡在桶里。切了之后,分点给阿蒙、阿眉……对了阿眉不在了,你去分点给隔壁的曹丕和曹植吧,也分点给房东和小凌。”鲁肃翻炒着栗子鸡,嗯,栗子还不够软,还得继续煮。
孙权抱着西瓜发呆,就发了一会儿呆,他将切好的西瓜拿去隔壁的曹丕和曹植,是曹植接过来的,曹丕吃着葡萄打游戏,和人对战,手速快到令人咋舌,孙权看了一会儿,看到电脑屏幕后面的贴纸,是《春朝》里附送的主角贴纸,被阿眉贴在墙上,贴成了嘴对嘴亲嘴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希望那个故事会是好结局,希望阿眉能看到。
“笑什么啊?我今天就输了这一盘!”曹丕很不满孙权在笑,“肯定是你在这里挡了我的风水!”
孙权回过神来针锋相对:“呵,我从来给人带来好风水的,肯定是你自己就有问题!”
“好了,哥,权哥,你们别吵了,哥,吃西瓜!”乖巧的少年将西瓜递给哥哥,哥哥才稍微消了气。
孙权倾身,去摸贴纸,对曹丕说:“这个,能不能不要撕?”
曹丕不明白,他本来是想说凭什么不能撕的,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会撕的。”
“谢谢你。”孙权说,曹丕想着原来这家伙是会说人话的嘛。

当天晚上,鲁肃发觉孙权失眠了,等孙权好不容易睡着了,他也能阖眼去睡,没过多久,他又被吵醒了。
孙权是哭醒的,他梦到一个糟糕的梦,他梦到大家一个个死掉,都离他而去,先是爸爸,再是哥哥,再是瑜哥,再是肃肃,还有阿蒙,居然是那个姓陆的和自己活了很久,但是他也死了,最后阿然也死了。梦中的最后,是老年的自己一个人坐着吃蛋糕,没有人为他唱生日快乐歌,也没有人听他说他的愿望。
鲁肃被孙权哭醒了,准确来说是孙权紧紧抱住他,用力地好像要把他揉到身体里,他不得不醒。
“怎么了,小权?”鲁肃摸到孙权满脸颊的泪水。
“人的一生是很短的,肃肃,很短很短的。”孙权哽咽着说。
鲁肃以为孙权是去了孙策的战友家,受了刺激,顿时心疼得不行。他看似理智,却总是爱他爱得发疯,瞧不得他流泪。
鲁肃翻过身抱住孙权,摸索着吻住孙权的嘴唇。
“乖,不哭了。”
“肃肃死了,我也不能独活。”
“小权,说什么傻话呢?”
“就算世界末日,我们也不要分开,连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好,不分开。”
鲁肃主动安慰着孙权,他们彻夜纠缠在一起,直到天明。
窗外的蝉声再次喧嚣起来,这是新的一天了,人是要带着回忆和思念往前看的。

日子过得安稳,略有鸡飞狗跳,但总得来说是安稳的。
孙策找了一份有编制的工作,和周瑜过得甜甜蜜蜜。他们四个都在一个城市,便偶尔见面。周瑜听了上次鲁肃说的要去大学里开个小卖部和水果店的计划,便叫嚷着也想要入股,说是入股,鲁肃心知肚明是周瑜想要帮帮他们,便也满怀感激地接受了。
吕蒙也考上了本市大学的本科,过上了普通学生的生活。这边的房子退掉了,孙权和鲁肃送他去上学,说是以后也要保持联系,吕蒙眼泪汪汪地抱了抱两个人,说着认识你们真是太好了我想和你们做一辈子的邻居。回去的路上,鲁肃说小权要是羡慕的话也可以努力试试看的,孙权点点头他决定今天就回家好好看书,说不定下一个重新踏进校园的就是他。
虞翻在秋天时收到了姗姗来迟的锦旗,是孙权写的,上联写着“虞医生药到病除”,下联写着“赛华佗妙手回春”,横批“孙家家宝”。孙坚、孙策和孙权围着举起锦旗的虞翻,鲁肃摆摆手让虞主任的锦旗再往上举点笑得再自然点,周瑜蹲着拍照。这张照片光线极好,构图极佳,被贴在了医院的宣传栏上,到了第二年才摘下。
刘晔如愿以偿带鲁肃参观了自己负责修建的古代兵器博物馆——趁着孙权上班,他指着门口如同投石机的标志性建筑说,我小时候总梦到投石机,总觉得它和我有缘,所以我在这里放了一架投石机,你看是不是很帅。很帅的,鲁肃话音未落就被忽然冒出的年轻男孩抱住,孙权笑眯眯地对一脸震惊的刘晔说,今天快递点的系统坏了老板放我家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当然不是我弄坏的,总之三人行也太难熬了,尤其其中一个是占有欲十足又爱吃醋的幼稚青年,刘晔带着他们逛到一半就找借口跑了。
朱然和他交往了一年不到的女朋友在热恋期,为了哄她开心,给在写的小说里帅气可爱的男主,安排了一位年长的导师,但导师总是要死的,死了之后少年才会长大。她哭的不能自已,哭完之后开始写HE同人,还让朱然看,朱然不能明白为什么在她笔下,自己的男主会和导师会光着身子滚在一起还互相说我爱你你爱我。但是为了哄可爱的女朋友开心,朱然对女朋友竖起了大拇指,太感人了,不如我安排导师复活,被女朋友严肃批评,死了的人就要死透,那才是永恒的白月光。
凌统终于如愿成为了甘宁的手下——烧烤店打工的,居然还有五险一金,甘老大的店可是正经的烧烤店。凌统并没有从已经从良的前黑社会老大那边学到多少打人技艺,却学会了如何用竹签串肉,如何将孜然洒得均匀,以及如何敲打着猫罐头吸引猫猫,他已经认清整条街的流浪猫,还会叫甘宁给它们取的名字,什么白雪,什么乌云,什么锦绣,总之雅得要命。

孙坚今年冬泳,孙策、孙权、周瑜和鲁肃都特意去加油。游泳协会的老头们好一番羡慕,倒不是因为说他能横跨钱塘江,而是那群给他加油的儿子们真是一个个都又高又帅,亲近的几位还问孙坚,这几个都有女朋友了吗,能不能和我家女儿见见面,互相介绍一下啊?程普在一边中气十足地打岔,别说了,我家娇娇还单身呢,老孙最不喜欢乱点鸳鸯谱了,大家散了、散了啊!
那天,周瑜开车带着孙策、孙坚和程普回家。孙权和鲁肃沿着江边往回走,要走出很长一段路才能坐上公交。
冷风吹得孙权缩成了一团,鲁肃默默地走到外侧,给他挡风。他的好就是这样的,像是很小很细的雨,一点点地下到了孙权的心里。
孙权感叹道:“这真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啊。”
鲁肃跟着念:“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孙权笑着说:“古代人真是爱伤春悲秋,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不过这时间的确就像这江水,哗哗地流,居然又快过去一年了。”
有人骑着自行车过去,鲁肃拉着孙权躲到一边,他想了想说:“也许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谁的英雄,再不济,也可以成为自己生活里的英雄。”

当晚的孙权梦到了阿眉,也是在江边,也在给孙坚加油。
周围的人密密麻麻的,不仅拥挤,还特别吵闹,不停有人在和孙权说话,孙权随意应着,眼底只有人群之外的阿眉。他想走到阿眉身边,问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孙先生,我要先走了。”阿眉隔过沸反盈天的人群,对孙权叫道,“我这次来,是和你道一次永别的。”
“去哪里?”孙权想往阿眉那边跑,可是他怎么也到不了阿眉那边,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条看不到的河流。
“不知道啊。”对岸阿眉歪了歪脑袋,她穿着朱红色的唐装,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团子,笑得无辜无害,“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一只猫,做一只被所有人都爱的小猫。”
说着阿眉就挥挥手,她蹦跳着沿着堤岸远去。孙权看不到她了,不知道她是随风而去,还是顺水漂走,还是渡河去了。

半夜有猫叫声,鲁肃醒在略显凄厉的猫叫声里,孙权也醒了,猫似乎在门外,在扒拉着门。
但两个人听了一会儿,猫又不叫了,外头静悄悄的。
“小权,猫在叫,我去看看?可能是冬天太冷了。”鲁肃坐起来,冷气灌入被窝,孙权冷得哆嗦。
“再等等,没那么快,”孙权拉住鲁肃,不让他出被窝,“她会找到这儿来,我们再等等。”
“它?”鲁肃困得迷糊了,再加上外面没有猫叫声了,便也躺下,再次睡过去。
“等她转世,”孙权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睡去,“笨阿眉,你可不要搞错了,变成老虎啊!”
傍晚,鲁肃和孙权下班回来,在楼下的树丛里,又听到了猫叫声,微弱到像是幻觉。
这回是真的看到了猫,是一只死去的母猫,它冻得僵硬,它肚子底下好几只猫,只剩下一只橘白相间的幼猫还活着,他们听到的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鲁肃钻进草丛,蹲了下来,这只小猫瘦弱但坚强,它从妈妈的肚子下爬出来,慢吞吞地爬到鲁肃的脚边蹭蹭。
鲁肃有些惶恐,它太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如此幼小的猫咪。
“我们养它,肃肃,我们养它!”孙权也钻进了草丛,他将小猫放在自己的围巾里,把它抱了起来,鲁肃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条围巾是去年阿眉流产时,孙权给她围上的围巾。
鲁肃本来想说什么,但他没说,他点了点头:“你喜欢,我们就养,但你要做好负责它一生的准备,我们收养一条生命,就不能随便抛弃它。”
“我会的,我会好好对待它的。”孙权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还不能睁开眼的小猫的脑袋。
“虽然我们不宽裕,但是富人有富人的养法,我们有我们的养法。”鲁肃笑着说。
小心翼翼抱着猫咪的孙权真的很可爱,明明自己也是只大猫咪呢。
“猫要叫什么名字呢?”孙权问鲁肃。
“小权来想。”鲁肃并不擅长取名,他看着小猫橘白相间的毛色,坚定着它长大了一定是很漂亮的小猫咪,和孙权一样漂亮。
“叫……小梅吧,是梅花的梅,小猫咪在雪中的脚印就是梅花!”孙权想了想,眉开眼笑地对着怀中的小猫叫道,“小梅!小梅!”
小猫咪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像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似的。
鲁肃该庆幸孙权没有取出什么大老虎小老虎这样的名字吗?他想着,小梅这名字是挺好的,如果有朝一日再见到阿眉,一定要说他们养了一只猫叫小梅。

冬日的街道上,地上像是覆上了一层洁白的冷霜。
黑暗完全笼罩住灯火通明的城市,路灯洒在孙权和鲁肃要走的路上,那冷霜就变成了蜂蜜味的糖霜。
孙权想,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月亮是白色路灯的话,那没有星星的晚上,星星就是窗口透出的暖光。
但星光也可以是爱燃烧的火光,月光就是爱人注视自己的目光。
我们在人间的黑夜中披星戴月,因此可以在生活的战场上披荆斩棘。



烽火狼烟 2020-12-13 10:11
完结撒花!!!
他们一路走下来,分分合合终是和所爱之人在一起了!

长夜笛 2020-12-20 00:05
现在还有新文!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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