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缠绕 |
2010-08-27 20:31 |
四·花太香
曹操探监到底遭遇了什么阻滞，旁人不得而知。之后径往程昱处去了，程昱却也不问，丞相憋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找到台阶可下。
“眼神太过咄咄逼人，鹰视狼顾，不知进退，全没有一点妇德，还没入门便没上没下的要起名分，简直混账，此例一开，我以后还能当家做主吗？”
这番话絮絮叨叨夹缠不清，到底是赶出府去，还是就此录用了，翻来覆去也没有个定论。
程昱听着，觉得似乎是司马懿漫天要价，曹阿瞒就地还钱，两不相让，于是丞相没能得手。
细想起来，曹公此生竟从未对美人用强。
而更奇妙的是，甚少有人能抵御曹操的求欢。大部分，乃至绝大部分，一宵过后倾心相许，似乎在集体力证其床笫间的精湛技艺。
即便是献帝，也曾觉得这一国社稷比不上曹操捧在他膝头的一锅烧鸡，将此身错付。也许只有关云长这般的心如铁石，才能当着曹公的面将一支红烛折作两段吧。因此司马懿的推托作态看来分外可疑，若是不叫曹操轻易得手的情趣游戏，这份坚忍也实在可观。
在程昱看来，曹公已将天下美人一一尝遍，要说还能有什么人卓然于诸美，他是第一个不能信服的。帐下诸人心性各不相同，温婉柔顺，贤淑雅致，绰约妖娆，清纯率直，乃至狡黠轻薄，清高自傲等等，原是无法分出优劣高下，曹公早年也为此头痛过一阵子，后来想到横竖是个乱世，乱有乱着，索性不再一一加封，除了三夫人、九嫔有确实的名份，余者随兴而幸，一两晚便弃置不用的也不在少数。何况曹公其时年过半百，白首不负的誓言渐也少说了。
程昱见了丞相辗转反侧的模样，心中很是难受，于是也含糊的劝了两句。说主公不必急于一时，入门前越是端着架子不从的，之后越是顺服,比方说……一时还真想不起例子，他家主公素来没有欲擒故纵的闲心，而一时疏忽放出去的如刘备等人，又溜得没影，拍马也赶不上。支吾了半天总算想起一个人来……比方说吕布？
程昱一看丞相神色不对，连忙献计，说若要速速成事，不妨饿他两天，司马懿挨得，他的儿子难道也能挨吗。
曹操活活给气笑了。
这是程昱名动天下的绝技，他的计策往往成效非凡，同时又馊得令人发指。曹公自然不敢把这一番话当真，这与他怜香惜玉的本性相悖，威逼恐吓利诱倒是平常，唯有伤害美人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出的。再者，徐庶之事的前鉴仍在，死几个老母不打紧，倒使两人生了嫌隙，曹公一直深以为憾。
之后偶发感慨，遥想当初在冀州袁绍大营尚未发迹时，荀彧夤夜来奔，有识英雄的慧眼，又有视礼法如无物的决断，比花解语，比玉生香，且生香二字竟是落在实处的。有这样的芳草美人，才能显出盖世的英雄气派，才能坐拥滚雪球一般壮大的后宫。
前后五十年，再没有一个人及得上荀文若。这句话出自司马懿之口，尤为可贵。
又譬如程昱，性格刚戾，与人多有不和，唯独与令君相厚，几乎是无话不谈。他是个实心眼的人，少有风月闲情，话题都是务实的方向，从中午吃了什么菜，到书房的帘帐该换洗了，乃至晚上做了什么梦，都要一一和荀彧讲。初时，荀彧随口提起“仲德昨晚上做了个梦”时，曹阿瞒惊骇的差点滚下榻去，难以想象程昱那张刻板到无趣的脸，也能不厌其烦的闲话家常琐碎，非但如此，这些私房话竟是自己闻所未闻的，言语温柔写意，温柔写意自然是以程昱的秉性来说，他能去叙述虚幻不实的梦境已经是了不得的突破了。曹操但觉天雷滚滚，乌云罩顶，——所幸不是绿云。
于是惆怅之余不忘叮嘱程昱：“今日之事不必告诉荀彧了。”
第二日，曹操叫了四个儿子到面前，向他们介绍新入府的仲达先生。
这又是丞相的不察之过了。既然早已定下归属，直接送去少公子处便可，何必在人前炫耀其美色才智，须知内外有别，隔帘窥影也会生出窃玉偷香之事，以仲达先生这样的风姿，有心人看在眼里，还怎么拔得出来。
曹操觉得冲儿未解人事，曹彰曹植一个只知骑马打猎，一个只知饮酒吟诗，心思全不在此，而曹丕年纪长大竟然变得唯唯诺诺，全不复十七岁前冲锋陷阵的英勇，缩首缩颈十分可厌，怕是贼心贼胆一概没有了。再者，司马懿自认奇货可居，论文韬武略几个儿子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连自己也被拒三五七次，其他人就更不必说，因此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事实证明曹操低估了自己的儿子，又高估了司马懿。
曹家的少公子冲，天资聪颖，从衣着到发型都像模仿吴主孙权幼年时的模样，眉目竟也依稀相似，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竟然成真，是怎么也料想不到的。曹操叫他上前，先捏左脸，再捏右脸，然后将先生指给他看，说，“冲儿，这便是你的师傅。”
司马懿不怎么有兴趣的瞧了身高刚及自己胸腹的曹冲一眼，又瞄了一眼兴致高昂的丞相，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在曹冲面前跪了下来。
丕公子见状，各种羡慕嫉妒恨一起涌上心头。
诗曰，
羡彼桃李花，空怜好颜色，
恨我不能遇，倾城杳未得。①
丞相对于公子们养宾客的事，虽不能完全禁绝，然而但凡请求一概驳回，和下了禁令并没有多大区别。
偶尔大发慈悲，赐下一两个充实内室的，那品相定是十分的神奇。例如被谥为“丑侯”的吴质，谥号尚且如此，活着的时候还不知是怎样的难以言喻。曹公也深觉不妥，立曹丕为世子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吴质远远的外放到朝歌去，可见吴质容貌之夺人眼目，已成曹公一块心病，这等空有才学却样貌难看的，做侍妾尚可，绝不能母仪天下。
这次竟亲自为曹冲挑选宾客，早定名分，又给了东府内使这么个不着调的职位，还没过门便已入府，置几个鳏居孑然的兄长于不顾。
况且，丕公子愤愤的想，冲弟已然有了一个周不疑。
丕公子完全继承了曹操的审美，又完全继承了曹操的妄为，尤为重要的是，继承了专撬别人墙角的毛病。曹操撬的是别国的文臣武将，丕公子的练习场便是自家兄弟的宾客，连黄奎那模样的也宁可勾错不肯放过，可见长年独守空房对丕公子是怎样的精神摧残。他对周不疑也狠下过一番功夫，然而周小公子防他如同防狼，不仅避而不见，连他送上门的礼物也尽数退回来。每当听到盛赞曹冲与周不疑乃是天生璧人的言语，丕公子总是十分惆怅。
丕公子失魂落魄的回屋，正遇上陈群。于是摒退左右，拉起陈群的袖子，诉说愁苦。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大放悲声。
陈群连忙相劝说，“公子想要司马懿，倒也不难，我与他是总角之交，又是同门。”
“哎呀，这可真是巧了。”荀彧和郭嘉也是青梅竹马，也是同门……丕公子乍悲乍喜冲昏了头，觉得如此巧合简直如同姻缘天定一般。（= =哪里天定了）
“以他的才识，定能助丞相平定天下，可是……我这个师弟的性子有点难以约束，便是郭嘉那样素来行为不检的，也不敢不梳起全部的头发来。他有了两个儿子，还披头散发伪作韶华未嫁状，”陈群的脸色有些难以分辨，“不会哭，也不会笑，更不会说好听话儿哄人，脾气还有点大，说不得还要公子哄着他……”
丕公子觉得倘若只是如此便可得佳人倾心，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只是这不哭不笑，若是颜面肌萎缩也忒吓人，“当真从来不笑？”
“在我面前，倒是笑过一两次，……十分……惊人，他也自知，在人前是不肯笑的。”
丕公子见了司马懿冷若冰霜又逆来顺受的模样，已是十分心动，听到“惊人”二字，遥想了一番，自动自发的脑补成“惊为天人”。所幸司马懿终其一生也没有让曹丕见识夜枭般的笑声，实是丕公子的大幸。
① 出自《桃花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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