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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 2012-02-09 22:22

【无双文】【权逊】朝露 完结

老早的文,这次也请版主(大方地)加分
每次看老文都有种初心不在的悲伤感

第一章 

不要为那必坏的食物劳力,要为那存到永生的食物劳力,就是人子要赐给你们的;因为人子是父神所印证的。——约6:27 

陆逊少校曾无数次的幻想过海是什么样子,电视上的海只是一块若干英寸的蓝布。年幼的时候视线所及是江南温润的丘陵,蜿蜒宛转没有边境。季风的季节看到乔木簌簌抖动,此起彼伏,树海,松涛,陆逊试图把那些让人怅惘的绿替换成湛蓝。 
当他第一次踏上战舰已经扛上了一颗校星,军服笔挺。这个时候他早就知道没有奥德赛,也没有塞壬在唱着蛊惑的歌,有的只是无穷尽的眩晕和危险而已。 
碧空如洗的时候,海面往往蓝得让人心悸;遇到风雨天气,会有一种温吞吞的深灰。陆逊还没机会经历一场风暴,据说那个时候海是漆黑的,像在盛怒之中。 
而像这样的晚上,是一种酽酽的墨绿,倒映得月亮又美丽又妖冶。群星就是流光溢彩的斑点。 
孙权中校在最后一次确认。先头部队……登陆……攻占……关键…… 
陆逊有些头痛,伸手揉额头。坐在他一侧的甘宁中士推了推他,递给他一颗糖。陆逊不出声地笑了笑,接过来。抹茶味的糖含在嘴里却有些发涩。 
M群岛像是道屏风挡在T岛的前方,拦住了T洋上每年夏天汹汹的巨浪,也拦住了C军前进的脚步。拿下M群岛为主的岛链,T岛将笼罩在B29远程轰炸机的作战半径内,主要物资线被削减,整个战争就赢了一半。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M群岛的主岛之一,G岛。 
陆逊看过资料。这一串火山岛扼守在东南海的交通要冲上,G岛峰林耸立,岩洞密布,像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园——如果没有那两千驻军的话。这样的防守相对于其他岛屿和它的重要性而言已经算是薄弱。 
G岛上有淡水,还有设施完善的机场。拿来当跳板再好不过。这个结论源于葛思霭的介绍。葛思霭曾邀请他去M群岛观光,随着局势的紧张不了了之。 
其实孙权也是这么说的。我们的任务很重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不忙的时候陆逊会想起葛思霭,想起她对他笑,踮起脚尖去拥抱他。可是现在神经绷得像一根按到底的琴弦,他竟然又想起她了。思霭是个好名字,陆逊没什么感情地想。 
孙权好像已经讲完了,船舱恢复了安静。 
第一次看到孙权的时候陆逊在往船上爬,台阶又陡又滑,他要握住扶手,抬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在俯瞰着他,逆着光看不到表情。 
陆逊被甘宁中士带到孙权跟前,他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有一张对他这个身份来说冷峻得很合适的脸,下巴上带着淡青的胡茬。陆逊向他自我介绍,孙权只是点了点头。陆逊在晕船的时候吐到昏天黑地,抓住床腿跪在地上起不来,甘宁去向孙权反映情况,据说孙权也只是点了点头。 
陆逊念的只是普通的医学院,也只是在军医稀缺的时候志愿入伍。职业军人往往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陆逊知道自己肩上的校星不过是因为学位,这对以伤疤为军勋的他们来说是个异数。他并不指望每个人都像甘宁那样尊敬他。孙权的医务兵愿意听自己的话已经让陆逊很欣慰了。 
他只需要完成医生的天职。陆逊的手侧擦到医药箱。里面有急救设备,抢滩登陆的时候不可能派不上用场。 
这时候吕蒙上士在狭窄的过道上弓着腰走过来。他是医务兵之一,个头高大,个性开朗,这样低着头走有些滑稽,陆逊却笑不出来。 
“医生。”吕蒙一直这么叫他,“待会儿把医药箱遮遮好,狙击手最喜欢你这样的人。”他咧嘴笑了笑,“杀你一个,顶杀我们一帮啊。” 
“我知道了,多谢你。”陆逊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吕蒙又咧嘴笑了,在微暗的光线里看得到那排整齐的牙齿,“不用谢,是孙中校要我带话给你的。” 
“那也替我谢谢他。”陆逊看向船舱的另一端,只是黑黢黢的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登陆舰正在无声地滑向那个即将被鲜血浸透的岛屿,甲板上头有湿漉漉的风吹过,夜幕低垂,星辰闪烁。清爽而迷人。 
孙权起的名字很好听,朝露行动。 
船体微震,陆逊嘴里最后一丝涩涩的味道弥散。他听见船舱另一端的声音冷淡镇定,“全员准备,行动开始。” 
船首传来坷垃拉的声音,跳板被缓慢放下。点点的星光照亮了一小片视野。 
陆逊安静地跟随士兵们站了起来。

第二章 

我为基督的缘故,就以软弱、凌辱、急难、逼迫、困苦为可喜乐的;因我什么时候软弱,什么时候就刚强了。 
——哥林多人后书12:10 

海风腥咸,陆逊匍匐在地上,沙滩粗硬硌人而冰冷,他的背上却出了一层汗。一个普通的热带夜晚应该充斥着昆虫的奏乐,树叶簌簌摇曳的沙沙作响,海浪舔舐沙滩的暧昧的声音。士兵们猫着腰,迅速而轻声地前进,他的耳朵里好像只剩下军靴陷进沙地又抽出的嘎嘎声了。 
G岛有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沙滩。陆逊又想起了葛思霭说过的话。很不吉利。军牌都要被他的体温捂热了。一个略显庞大的身影从他身旁晃过,陆逊认出了是甘宁。他背着的箱子说白了就是个油筒,甘宁拿来烤过鱼片,陆逊这时候却想到如果被击中会怎么样。 
他没什么时间去想象,吕蒙爬起来紧跟在甘宁身后,陆逊尽量快而轻地踩着他的脚印。 
登陆舰看起来像一串珊瑚礁,云彩投下荫翳。他们在岛的东南角登陆,这里有片倾斜和缓的山坡。一阵一阵的对流风刮过来,掀起薄薄的沙雾。丛林的边角被镀上银边。 
他们像刚孵出壳的小海龟一样小心翼翼地推进。陆逊忍不住回头去看海面,仿佛孙权在他身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只看到了一张不认识的脸,那个年轻的士兵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他又把迷彩布扯了扯,想再把背上医药箱上的红十字遮好一点。 
很安静。太安静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睛在目镜后盯住了他的头。
第一排士兵抵达山坡脚下的时候陆逊正把手放在背带上。他被它勒得很疼。某种武器急风暴雨般的响了起来,黑夜的雾霭被撕裂,看到山坡上一阵红光雾疯狂闪烁,前排的士兵倒了下去。 
安静一瞬间被打破了。第一批敌人的炮弹落在了他们头顶,红光雾中夹杂了一阵一阵亮蓝色的闪电。陆逊在剧烈的震动中摔倒了,猛磕在地面,他感觉自己俯卧在一面被扣响的簧片上,沙砾和石子纷纷砸在他的后背,有脚步在他的旁边纷至沓来,有人卧倒,有人在喊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整个大地在塌陷,带着他往最深处的岩浆臣堕而去…… 
有人声嘶力竭在喊叫,喊什么…… 
“重武器掩护!第一小队摧毁掩体!其余人员后退!后退!后退!第一小队摧毁掩体!” 
“医务兵!” 
“医生!” 
“这里有伤员!” 
医生! 
陆逊擦了擦眉毛,刚才被碎石子挂破了开始流血,吕蒙在他旁边打开简易担架,好像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态。海滩已经被枪管和炮筒倾泻出的火焰照亮了。他向看到的第一个伤兵跑了过去。 
下士仰卧在一个弹坑中,沉重地呼吸着,陆逊借着光看到他胸前的创口,心里咯噔一声。是被弹片撕开了胸腔,半个肺叶成了血糊,滴滴答答地流着浆液。下士沉重地呼吸着,看到他后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抽搐,陆逊一瞬间看到他眼睛里的渴望。 
“我一定救你。”陆逊自己也不敢相信,只能低下头尽快打开医药箱扯出急救包。不时有砂砾被激起打在他脸上和身上。他尽量遏制着自己的颤抖,一边按压试图止血一边拆开绷带。 
“你在做什么!”一个人在他耳边吼道。陆逊慌张地抬头,看到吕蒙半蹲下来看着他,再看了眼下士,“别浪费时间了,他没得救了!” 
下士几乎马上松弛了下去,然后手指以惊人的力量抓住了陆逊的手腕。 
陆逊惊惶失措,“他受伤了!” 
“我知道,可是他已经死定了——别浪费时间!”吕蒙把他扯起来,“还有别人受伤!” 
陆逊回头去看下士,而后者的手已经颓然松开了。他被吕蒙拖着没有方向地奔跑。隐约看到周围升腾的火焰和白烟。海面上掀起了浪涛,那是舰载火炮在喷吐着火舌。山坡上一个掩体已经熄火了,不知道是打光了子弹还是射手丢掉了性命。 
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弹坑边缘。列兵躺在一条腿旁边呻吟,那条腿是他某个牺牲的战友的。他被打中了股动脉,陆逊谨慎而迅速地试图给他止血。又一个掩体熄火了。吕蒙被尘土呛住,别过头用力地咳嗽着。 
“马上,马上就好了。”陆逊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大滴大滴地汗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滑。列兵疼得开始哭泣。而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有人在大声地喊着,医生。 
医生。

第三章 

我原不是要别人轻省,你们受累,乃要均平;就是要你们的富余,现在可以不他们的不足,使他们的富余,将来也可以补你们的不足,这就均平了。(哥林多后书8:13-14) 

海滩已经恢复了平静,士兵们在叮叮当当地搭起简易帐篷。战场清扫有条不紊地进行,有人抬着物资来来往往。天空已经开始泛起晨光,不是蓝的,浮着微微带紫的红,像赤潮。风裹挟着一阵阵的腥甜和焦味。到处都是一缕一缕的黑烟升上天空,原本白色的沙滩糊了一层层的焦黑和暗红。 
陆逊刚给一个列兵取出陷在胳膊里的子弹,注射了抗生素,直起腰,看到孙权向他走过来。他绕过了地上成排的担架,停在陆逊面前,像是在寻找着措辞。 
“表现不错。”孙权最后说。 
陆逊笑了笑。他想是不是该说我的责任或者多谢长官之类的。 
孙权去掏口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他向陆逊伸出手,是一块带着半截吊绳的金属薄片。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块,识别尸体和血型的军牌。陆逊觉得心一沉,没说话,接过来一看,两个字刻得很清晰。甘宁。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转头,看到山坡上士兵在清理掩体,从豁口拖出一具具焦黑的东西,是不是甘宁干的。军牌冷冰冰的,握在手里一阵一阵地发寒。有人在好奇地看着他和孙权。 
孙权说,“我记得他和你关系很好,他来给你请过假。” 
陆逊眨眨眼睛,视线模糊了又恢复清晰,喉咙发紧,他尽量平静地说,“在船上他是我下铺。” 
“打赢后由你给他的母亲写信吧。把生命献给国家,非常光荣。”孙权说,“处理完伤员早点休息。你很重要。” 
“是。”陆逊胡乱把甘宁的军牌塞到口袋里,向下一个伤兵走去。
死伤并不算严重,在医务兵协助下很快就处理完毕了。陆逊又安排散发了防疟疾的药品,才去洗了脸走进自己的帐篷准备睡觉。
他太累了,精神很快放松下来。震动的簧片恢复了寂静,他像是躺在一块巨大的钢刃上,或者又回到了船上,床板很硬,晃得人头晕,右边腰部什么东西很硌人,是什么,偷偷带上船的专业书吗,还是……对,是甘宁的军牌,甘宁的军牌为什么会在他床上? 
“医生,要吃点晕船药吗?”他听见甘宁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知道你会说晕船药没用,只能缓解,好歹喝点水,舒服些。” 
陆逊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甘宁的脸,线条俊朗清晰,下颌上有胡茬,和孙权有几分像。他想说很难受,没有说出口,只是对甘宁微笑了一下,伸手去接过杯子。热乎乎的,端着很舒服,他凑过嘴想喝水,定睛一看却发现是赤红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恶甜,是血,是血啊! 
陆逊猛然坐起来,额头上都是汗,手心也湿湿凉凉。 
帐篷里光线昏暗,医务兵都在睡觉,吕蒙更是把一只脚搭在了他腿上。帘子下一串光晕,天已经大亮了。他擦了擦额头,腰部口袋里那块坚硬的军牌提醒着他。 
陆逊尽量轻地把吕蒙的脚移开,拿出皱成一团塞在肩章下的帽子抚平带上。他走出帐篷,在强光里脒着眼睛,胃里空荡荡,有些恶心。一个头上贴着止血包的下士对他笑了笑,“医生。” 
陆逊点头致意。他认不出那张脸,在紧张的时候好像每个人都面目模糊,只知道快快快,快救助完这个奔向下一个,到处都是业火和呻吟。临时营房有些安静,昨晚后大家都在休息,只有哨兵走来走去保持警戒。炊事兵在准备吃食。 
第一根楔子钉进了阵列,随时可能引来反扑。陆逊知道没有人真正地放松下来。太阳升得很高,海面温柔和缓地起伏。有人面朝着大海站得笔直,看身形有些像孙权。 
那人转过头,果然是孙权,看到他先是皱了皱眉,声音却是温和的,“没休息吗?” 
“睡了一觉又醒了。”陆逊犹豫了下,向他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真快。做噩梦了?”孙权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平滑的海面。 
陆逊没肯定也没否认。 
孙权也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你会游泳吗?” 
“会,姿势不太好。”陆逊诚实地回答,“学校里开了游泳课,我只拿到C。” 
孙权闷笑,“你是哪个大学毕业来的?F大?” 
“F大。” 
“我高中时也向往过F大。”孙权说,“不过还是听我父亲的话念了军校。还好,到现在为止不后悔。”

第四章 

不要效法这个世界,只要心意更新而变化,叫你们查验何为神的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罗马人书12: 2 

G岛布满了丘陵和深壑,地势总体中央高,四周低,北部高于南部,布满了岩洞和T军挖掘的暗壕。孙权安排人摧 毁海滩营地附近的掩体,耗费了一段时间,但也很幸运地找到了水源。他们基本上处于战线最前列,补给线被拉得很长,及时发现水源能减轻运输船不小负担。 
G岛的形状从空中看就像一颗杏仁核,他们占领了杏仁核一端,要慢慢侵蚀到另一端去。现在东海战争箭在弦上 ,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向M群岛调集新的船舰,他们有的是时间耐心地获得G岛,并且尽可能不要把T军逼迫得狗急 跳墙损坏军事设备,C空军需要现有的机场。 
陆逊现在并没有精力去揣摩孙权和更高层的意图。C军在南海战场上最大的困扰是热带传染病,他要耗费大量的 时间和力气去调度药品和告诉某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士兵不要招惹外观美丽的昆虫。得知要向内陆推进的时候他松 了口气。 
吕蒙已经代替他背起了医药箱,陆逊觉得过意不去。吕蒙笑着说,“医生,我背着这个也比你跑得快。”他一笑 就会露出白白的牙齿,陆逊也就不再反驳了。 
士兵们谨慎地向内陆的丛林推进,陆逊跟在队列中。开始还有人说荤笑话,很快就被沉默取代了。丛林非常幽暗 ,藤蔓低垂,绞杀植物的空筒里是灰白的乔木的尸体,地上积累了一层腐朽的树叶,还有一洼一洼的水,靴子踩 上去感觉很滑腻,陆逊又想起了登陆那天晚上死去的下士。他的肺就是变成了这样。滑腻粘稠的浆液,没得救。 
一声清脆的子弹出膛的啸音,陆逊一愣,前几排有个士兵应声倒地。几乎在同一刻,狙击手端起了SV-99,丛林某一处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吕蒙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按低,空气里已经绵延不绝地响起了轰鸣声。 
已经踏进了火力圈。 
陆逊和吕蒙向受伤者跑去。列兵皱着眉蜷缩在一块板状根旁边,手捂着腰部,可以看见暗红色的血缓慢地淌出来 。陆逊蹲下去抽出他的上衣,还算幸运,一颗子弹陷进了腰侧的皮肤但是应该没有伤到内脏。陆逊迅速为他止了 血,瞄到他露出外套的军牌,“陈宇你能走吗?” 
列兵努力挣扎了下,摇摇头。 
“那就别动,待会儿派担架来救你。” 
吕蒙合上医药箱,拖了陆逊一把,两人绕过板状根弯着腰尽量迅速地奔向了下一个伤兵。陆逊感到一颗子弹几乎 是擦着他的帽沿飞了过去。 
这场战斗持续得并不长,有一个负隅顽抗的T军士兵试图拼刺刀,一位列兵从军靴上拔出匕首结果了他,撕下了他领口的标识。那个士兵获得了他应得的绅士的尊重。 
陆逊想起陈宇,拎起简易担架和吕蒙走向那棵印度橡皮树,却发现板状根附近空无一人,只剩地上一小摊快干涸的血。他们又搜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陈宇的踪影。陆逊有些烦躁地想找脚印,当然没有结果。 
吕蒙也有些焦躁,摘下帽子扇着风,“也许他被别的医务兵抬走了。” 
“但愿吧。”陆逊说。 
返回营地后陆逊第一时间去伤兵中找陈宇。有的伤兵用手挡着脸发出呻吟,大多数都在说笑或者咒骂着胆小的T军。一位中士看到陆逊在仔细地一张张脸分辨,喊道,“医生,你在找什么?青春痘吗?” 
帐篷里哄堂大笑,陆逊也笑,说,“一个叫陈宇的列兵。” 
“陈宇?”中士用一根树枝当拐棍走到陆逊面前,“他是我们班的,没有回来。T军那些不带种的狙击手干的。”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喧哗,有人大声说着要夷平T军胆小鬼,中士很平静地看着陆逊,“医生找他有什么事吗?也 许我也能帮你。” 
陆逊习惯性地垂下了头,“不用了,谢谢你。”他走出了帐篷。 
孙权正在和炊事长交代什么,看到陆逊后说,“陆少校,你过来一下。” 
陆逊走过去,炊事长抢着说,“医生,有几个兵上吐下泻,中校要我和你查查是不是食物中毒……” 
“奎宁。”陆逊打断他,“奎宁引起的过敏反应而已,不要紧。” 
炊事长欣慰地舒了口气,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孙权,而后者只是仔细地、探询了看了看陆逊。  

第五章 

圣灵所结的果子就是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节制。——加拉太人书5:22 

“听说你找一个列兵有事?”孙权说。 
陆逊用手蹭了蹭脸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常这么干。“不是。刚才我看他伤不重没及时处理……他失踪——牺牲了。” 
孙权有些好笑地看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脸搓得通红,还带出了几条黑印。炊事长说,“误诊?”他是个快言快语的小个子。 
“他的伤不致命,但是我没把他及时带离战场,可能给暗算了。”陆逊懊恼地说,“找不到活人,可是也没人看到他的尸体和军牌。” 
“也许是被穿甲弹打中了,成了碎片……”看到孙权责备的目光,炊事长急忙补充,“T军的疯子们会这么干,我还看到过他们隔着不到15米扔手榴弹呢……” 
“别多想。”孙权说,“轻伤不下火线,不是你的错。而且他只是个列兵,临场有更多级别高的伤员吧,别为了他自寻烦恼。” 
陆逊有些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患者都是平等的。” 
孙权耸肩,“他们不是患者,是士兵,最多是伤兵。” 
陆逊皱起了眉头,炊事长在旁边打圆场,“医生,连吃饭都要按级别呢,中校说得也没错。” 
“好吧。”陆逊转过头,“我去拿奎宁了,有人过敏要减少剂量。”
余下的时间过得飞快,在没有察觉的时候乌金色的太阳已经沉下了海平面。士兵们抓紧一切时间休息,也有人就着篝火在挑脚上的水泡。陆逊给几个重伤号换完药想去睡觉,路上又看到了和陈宇同班的中士,抱着挺96睡得很香。他的腿伤不重,过两天就可以继续作战,然后再次受伤或者直接死掉。 
接着像甘宁一样,尸体都收不回来,只能捡到军牌,再由一个认识不认识的人写信到家里,为国捐躯,永志不忘。 
陆逊知道自己思路前进的方向很危险,他想也许睡一觉后就能控制住,到明天他就会懂,可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他看到吕蒙和其余医务兵在对着一摊篝火喝酒,想了想,绕了个弯向帐篷走去。他不会喝酒,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军医的帐篷和指挥官的挨得很近,孙权正站在帐篷外不知道想什么,对陆逊笑了笑,陆逊也只能回报他一笑。孙权笑起来比不笑好看,大概是因为他大多数时候板着脸。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白天的事。”孙权没头没尾地说。 
陆逊觉得意外,说,“是有点不舒服。” 
“吕蒙来给我药的时候跟我说过了。你做得对,很对,别多想。”吕蒙是医务班的班长,一直跟着孙权。 
陆逊勉强露出个宽慰的笑容,“伤亡太严重了。” 
“还好。”孙权听上去非常冷静,“比我预期的要好,你功不可没。”他的口气好像在谈论天气或者一顿饭菜。 
陆逊比白天还要惊愕,“你为什么对部下的死伤一点感觉也没有?” 
孙权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暧昧的笑意,“我开始也像你这么容易激动,到现在已经很难热血沸腾了——我像你那么意气用事,伤亡会更严重。为了保护我的部下,我只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陆逊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没有话可以辩驳,于是他保持了沉默。不远处就是木头燃烧的哔剥声,还有人的说话声和大笑。跳跃的火苗投下了斑驳的阴影。长时间的沉默感觉也似乎不是太突兀。 
“你是第一次上战场吧。”最后还是孙权打破了僵局。 
“是。”陆逊诚实地说。 
“你之前对战场的认知是什么?”孙权声音里的笑意已经很明显了,“穿着笔挺的军服和白大褂,接受姑娘们的欢呼吗?” 
陆逊猛然抬头,愤怒地看着他,脸还是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从骨子里产生一种无处发泄的燥热。他不知道自己握紧了拳头。 
孙权轻笑了一声,“早点休息吧。睡不着的话,我这里有酒——不过听吕蒙说你酒量很差。” 
陆逊愤然一掀门帘走进了帐篷,用力过猛发出很大的响声。他似乎又听到了孙权的轻笑。 
晚上陆逊果然没有睡好,辗转反侧的间隙总是听见自己在问陈宇能不能走,还有那带着淡淡的不屑的笑声。

第六章  

当用诗篇、颂词、灵歌彼此对说,口唱心和的赞美主。——以弗所人书5:19 

大杏仁核被啃下了三分之二。陆逊不清楚全局的状况,至少在他所见到的范围内,推进是平滑而稳定的。他已经习惯了边动手术边和吕蒙聊天,以及阖上一些致死不瞑的眼睛。
今天的伤兵不肯全麻,要看着陆逊替他取出膝盖的弹片,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骨头”。吕蒙也没法说服他,陆逊只得照办。手术的过程是个噩梦,要面对一双好奇心勃勃的眼睛,偶尔还有提问。缝合后陆逊长舒了口气。伤兵大笑,说,“多谢医生。” 
吕蒙跟着笑,帮陆逊摘下血糊糊的手套。陆逊手都在抖。 
他走出帐篷想去洗手,被孙权叫住了。 
“医生,我们的药品还能用多久?”孙权说。 
陆逊估计了一下,“三到五天,看情况。”他看到孙权面无表情,说,“出什么事了吗?”孙权不太过问他专业方面的事。 
孙权斟酌片刻,“简单点说,我们的补给船被击沉了,会有一段时间的困难,别的好说,药品很难就地取材。我建议你节省一点。” 
“已经够节省了,今天就有个家伙不肯用麻药。”陆逊烦恼地说,“不是说G岛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吗。” 
孙权笑了声,他总是有办法笑得陆逊心烦意乱,“你可以这么充满信心,我只是给你个建议。” 
事实证明陆逊的信心不太靠得住。接下来的几天战线一直在左摇右摆。T军总是在最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孙权调集了很多人去搜索T军的暗壕。G岛很长一段时间向T主导提供石灰岩,他们就地取材挖了许多暗道,像是盘根错节的蚁穴在地下延伸。这是件危险而辛苦的事,转个弯可能就是一颗子弹在等待着。后来有人遇到了一柄AKM军刀,刀背上的锯齿和锉齿造成的创口让陆逊很头痛。孙权觉得是好事情。这说明T军也将近弹量断绝。 
好事成双,又有人在暗壕里发现了成箱的药品,顺带俘虏了一位穿白大褂的少校。陆逊刚好在附近,被叫去处理战利品。 
箱子堆放在刚熄火的洼地里,外壳上的拉丁文写着青霉素。陆逊开箱检查了下,示意士兵先放开那个俘虏,说,“少校,这些是青霉素吗?” 
吕蒙扯着少校的军牌看了看,“他叫姜维。” 
姜维推了推被撞歪的无框眼镜,说,“是。”他又补充,“我有医生的良心。” 
陆逊和吕蒙交流了下眼神,吕蒙摆摆手示意这事由他来管。他从箱子里翻出针管和针头,又磕开了一瓶药剂。 
围观的士兵们都沉默着,姜维说,“我自己来。” 
“你们小心他玩阴的!”有人警告。 
吕蒙先把陆逊推到自己身后,再将准备就绪的针管递给了姜维。
姜维撩起衣袖,完成了一次很标准的静脉注射。吕蒙一直盯着他的脸,姜维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药剂推到底,姜维抽出了针头,还不忘就地销毁。看得出来确实是位经验丰富的医生。似乎有好几个人松了口气。 
“搬回去收好。”吕蒙指了指箱子,又对姜维说,“医生,希望你足够幸运活到交换战俘的时候。” 
“但愿吧。”姜维笑笑。 
孙权知道情况后要医务兵谨慎些,先不要使用。到了下午,看守战俘的人过来说姜维死了。陆逊脸色发白地赶过去检查。是二萜生物碱中毒致死。 
缴获的所有药品又被就地掩埋了。陆逊清点了一次残留药品,抗生素已经全部用光。绷带也只剩下少数几卷。“ 延误的补给什么时候能到?”他忍不住问孙权。 
孙权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不会到了,T军潜艇彻底切断了我们的海上补给线。——别告诉其他人。我们的唯一出路就是攻克G岛,以战养战,拖延到海军的反击。” 
其实你也不应该告诉我。陆逊看向远处一无所知的伤兵们,心情沉重,他说,“这太糟糕了。” 
“我向上头建议了空运药品,参谋长说会考虑的。”孙权说,“我希望我们的运输机能突破X群岛和L岛的空中防线。” 
陆逊没有说话。如果他接受过正统严格成体系的军事教育就会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第七章 

神就是光,在他毫无黑暗。这是我们从主所听见,又报给你们的信息。——约翰一书 1:5 

太阳西斜,投下颀长的影子。陆逊用光了最后一卷绷带。他站起来,看着一排亟待处理的伤患躺在夕照里,头隐隐作痛。吕蒙整理着手术器械,说,“医生,拆旧的吧。有些人伤不重,绷带拆下来煮一煮就好。” 
昆虫的鸣叫一声响过一声,陆逊感到背后湿漉漉的,粘腻燥热。他说,“抗生素怎么办,麻醉药怎么办。” 
“没办法了。”吕蒙的口气也很无奈,“能解决一个问题是一个问题,医生,别钻牛角尖。” 
时间过去了很多天,孙权说过的运输机始终没有出现。陆逊能做的事情已经很有限了,止血,基本的包扎,如果伤员能够忍受的话还有基础手术。可是没有抗生素和药品,有些人开始感染。热带疾病也有抬头的趋势。经验丰富的老兵建议他推广野生烟叶,说生吃可以抗伤寒。 
陆逊同意了。只要有一根稻草,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抓住。 
轻伤员大多嬉笑着主动拆下绷带来给医务兵。可是绷带依然不够用。陆逊不得不开始拆濒死的重伤员的绷带。这是个很痛苦的过程,有个医务兵碰到了他以前的班长。陆逊听着他哭了大半个晚上。 
有个伤员隔膜感染,高烧了一晚,到早晨的时候他神智出奇地清醒,对医务兵说,“我腿上的绷带应该还能用。” 
陆逊知道他已经见过好几次这场面了。几个医务兵都神情复杂,陆逊说,“我来吧。” 
他走过去蹲下,伤员的脸上呈现不正常的红晕和光泽,面带微笑。陆逊埋头拆绷带,忽然就觉得手指僵硬,他停下来,说,“对不起。” 
“没关系。”伤员说话带着南方糯软的口音,“我知道医生你尽力了。” 
陆逊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他尽力想平静下来。 
“医生。”伤员又说,“你说人死了之后去哪里,我把一整匣子弹射进了一个战壕,我杀了这么多人,能上天堂吗?” 
周围的人脸色变了变。一片死寂里,陆逊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声音很镇定平和,“能,肯定能,终有一日我们得救,那一日天使身穿白衣与你同行,手里握七颗大星……那一日磐石都将流出奶与蜜……” 
“你说得真好……”伤员满足地笑笑。 
“这是利未记告诉我们的。”陆逊抬起头,也在笑。 
伤员的表情凝固在那个笑容。几个人同时发出叹息。陆逊伸手,缓慢而轻柔地阖上了他的眼睛。然后迅速地继续把绷带拆了下来。 
“人死了之后真的能去天堂吗?”吕蒙在他身后说,语气很怜悯。
“不。”陆逊的声音听起来万念俱灰,“人死了之后哪里都不去,变成灰。” 
夜幕降临,陆逊就着炊事班的篝火开始煮绷带。药味和血腥味散开,他拧着眉头等水沸腾。上弦月在西边升起,地上有细碎的光斑,让他想起登陆那天。甘宁死的那天。空气里依然有金属的气息。 
脚步声停在他身后。是孙权。他坐在陆逊旁边,看着跳动的火焰。 
“药品不会来了,是吗。”陆逊说。 
孙权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说,“你那天唱的是什么歌?很好听。” 
“哪天。” 
“有次你动完手术,没有镇定剂,你唱给伤兵的。” 
陆逊想了想,“那叫麻醉药,我唱的是小路。——你要听吗。”
孙权调整了下姿势,坐得更放松而舒服,“你小点声。” 
水开了,陆逊起身去捞绷带,孙权帮他搭了把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请你带领我吧我的小路,跟着爱人到遥远的边疆…… ” 
孙权不出声地笑了笑。 

第八章 

看哪,他驾云降临。众目要看见他,连刺他的人也要看见他。地上的万族都要因他哀哭。这话是真实的。阿门。 
——启示录1:7 

突围战开始的时候陆逊正在深眠之中,他还想这是不是个梦,露宿的时候他总是睡不好。吕蒙很快推醒了他,“ 医生,有麻烦了。” 
他们正协同一个二十来人的小分队探索大杏仁核剩下的四分之一。战线已经僵持在这里好几天了,营地也移到了G岛中央的高地上。未被攻克的四分之一刚好是暗壕最错综复杂,火力最密集的地区。孙权选择另一侧登陆显然是想保留力量把最难啃的骨头留到最后,可惜他没有料到补给线会被彻底切断。 
白天的急行军让陆逊累得手都抬不起来,队长下达就地休息的命令后他几乎马上就睡了过去,所以他醒来的时候多少有些惶恐和愠怒。 
“我们可能被包围了。”吕蒙说。 
陆逊没有说话。入伍填志愿的时候征兵官很严肃地告诉他要做好阵亡的思想准备,这次他是真的要和死神擦肩而过了。黑黢黢的林莽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想起小时候跟班级去郊游野营,老师担心他们乱跑,就是说森林里有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没有獠牙,只有96步枪。 
队长丢了把步枪给吕蒙,“你掩护医生。——我们没多余的武器了。” 
吕蒙示意陆逊跟紧他。陆逊对枪械的全部认识就是新兵营的突击训练,他想起了姜维,如果他被捕的话会效仿他的。更大的可能性是被直接打死,T军已经杀红了眼,拼刺刀也在所不惜了。 
不知道是谁开了第一枪。子弹呼啸着打在了棕榈的树干上,激起几片飞屑。C军的火力马上做出了反应,子弹雨点般落下,四周是丁丁当当弹壳落地的声音。陆逊艰难地跟着吕蒙向前蠕动。浓密的丛林什么也看不清。他们还要堤防地雷。 
“医生,跟紧……”吕蒙的声音骤然中断,发出一声闷哼,陆逊分明地听见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他对这种声音已经很熟悉了,那是子弹撕裂人类躯体的声音。吕蒙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陆逊扑过去把他拖到一株龙脑香科乔木形成的掩体里,吕蒙嘶嘶倒抽着冷气,把步枪往陆逊手里推。陆逊沉着脸开始准备紧急止血,“你哪里受伤了?” 
“医生你快走吧。”吕蒙咬着牙说。 
“我问你哪里受伤了。” 
吕蒙叹了口气,“打在腰上,估计脾脏碎了——没救了,别耽误时间,快走吧。还记得登陆那天那位下士吗。” 
陆逊沉默着取出绷带和夹钳,抽出吕蒙衣服的下摆想检查伤势。
“快走吧。”吕蒙的口气有些无奈了,“我相信有报应,你说过人死了之后变成灰,像你这样的人便成灰也不应该用来滋养异乡的土地。” 
“我这样的人?”陆逊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点,“人都是平等的。” 
“不是。”吕蒙把手按在陆逊的手背上,陆逊感觉他掌心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冷汗还是血,“有的人生来就更加有天分,有的人生来就更加能够获得不求回报的温柔……” 
阴影中他的眼睛似乎明亮到灼热,陆逊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眼睛酸涩,然而他只是沉默着,想挣脱吕蒙那只宽厚有力得过分的手。 
脚步声适时的响起,陆逊猛然绷紧了脊背,吕蒙也挣动了一下。是队长,他喘着粗气说,“怎么了,磨蹭什么。” 
“我受伤了。”吕蒙说,“你带医生走吧。” 
队长简单地扫了他们一眼,说,“好。” 
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呈现梦幻的樱粉色。陆逊安静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步枪交给了队长。他想,现在归他写的信有两封了。吕蒙跟他提起过,他来自中部一个小城,每年春末夏初都有艳红的蔷薇盛开在水光潋滟的护城河畔。街道两旁栽满了桃花,风吹过的时候落得行人满头都是。 
他看到孙权,嘴唇动了动,说,“吕蒙死了。” 
“我听说了。”孙权回答,“我很遗憾——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 
陆逊睁大了眼睛,孙权在他眸子里看到了希冀的神采。 
“空军支援马上要来了——东海的战斗已经结束,准备对G岛发起总攻。制空权就是胜利的铁证。”孙权说,“ 
上头说照明弹为证,要我们配合陆地突进。” 
“太好了。”陆逊由衷地说,“那太好了。”

第九章 

他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乾。凡他所作的,尽都顺利。 
——诗篇 1:3 

夜幕如期而至。酝酿了一天的雨也终于落了下来,激起泥土和落叶的碎片,淋漓作响。没有闪电,只有黑暗中扯下的无数道雨帘。与此同时T军对C军营地发起了总攻击。 
这是个阴险的陷阱,通过旷日持久的丛林战消耗C军的有生力量和后勤补给,再以逸待劳进行全歼。阵地没有守住多久,孙权就下令突围。 
陆逊对这个没有概念,但是放弃了营地,他们就什么也没有了。不到万不得已孙权不会做这个决定。密密匝匝的雨滴里都是枪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陆逊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队伍往前跑,被孙权拖住。 
孙权说,“你没实战训练,跟紧我。” 
陆逊点头,想到孙权看不清,马上说,“我会的。” 
“很好。” 
没出几步陆逊就差点被地上盘根错节的虬根绊倒,往前踉跄了几步。孙权一把拎住他,又索性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步伐很大,手心里有常年握枪杆留下的圆点状老茧。陆逊知道他另一只手拿着把冲锋枪。 
孙权握得太紧了,他手腕都开始发痛。和那天多么相似,上次死的是吕蒙,这次轮到谁呢。 
陆逊跌跌撞撞跟着孙权在密林里左奔右突,他骤然听到一声巨响。强光刺入了视线,瞳孔急剧收缩依然无法适应,他眼前是令人眩晕的白雾,孙权依然在毫不迟疑地前进。几秒钟过后陆逊发现天空亮如白昼,巨响一声接一声绵延不绝,在墨云翻滚的背景上看到镁片在剧烈燃烧,仿佛是无数颗明亮的小太阳。 
是照明弹。照明弹引爆了。 
陆逊惊喜交加地抬头看着那些小太阳。机翼的啸音越来越响。“是我们的飞机吗?”他激动地问孙权。 
孙权一言不发想带着他继续跑下去。 
一架又一架战斗机划过天空,在照明弹的辉映下清晰异常,甚至能看到机翼上鲜红的国旗。投掷炸弹的轮廓在强光下非常鲜明。 
一架又一架。 
可是都滑过他们的头顶,飞走了。 
陆逊的震惊压倒了他的恐惧。他奋力想挣脱孙权的掌握,“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权连头都没有转过来。陆逊被激怒了,他用力抽回手,孙权转身要继续抓住他。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闷响,桔红色的火光爆裂开来,灼热的气流席卷——有人踩响了地雷。 
火光照亮的一瞬间陆逊只来得及看见孙权脸上的紧张,然后看到他向自己扑来。弹片四溅,他们带着冲力往后退去。地上湿乎乎的,非常滑。 
陆逊背部砸在地上一阵抽痛,然而他并没有正常地停下,而是向倾斜的地下滚去。似乎进入了一个潮湿幽暗的空间。孙权的手绕了过来,护在他的后颈。 
他想这是哪里,然后重重砸在地上,还好是松软的泥土。两个人都发出闷哼。 
“对不起。”孙权咕哝着站起来。陆逊也想起来,右腿一阵刺痛。他摸了摸,大概是在滑下来的过程中划伤了。 
孙权已经就着照明弹的微光开始观察他们摔到了什么地方,陆逊摇摇晃晃站起来,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孙权看了他一眼,缓慢而残酷地说,“那些飞机是援军,但不是来支援我们的。我们不是主力,G岛也不是最好的切入点。我们声东击西,给主力攻占S岛的时间——我们很成功,吸引了几乎全部M群岛的火力。他们会成功的。” 
陆逊说不出一个字。 
“G岛驰援太容易了,S岛面积虽然比较小,但是也有充足的水源和机场……”孙权停住了。他看着陆逊的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流下了眼泪。 
“你说过要爱护部下,减轻他们的伤亡——你明明知道这是个谎言还带他们来送死——都是假的对不对?” 
“不。”孙权柔声说,“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诚的。” 
陆逊颤抖着,“你把他们带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历史都不会记得他们,你欺骗了他们。” 
“让你经历这些,我真的很抱歉,我比任何人都渴望能让你活下去,我知道你刚刚穿上军服的时候认为为之战斗的是一个信仰,很抱歉我摧毁了你的信念。” 
陆逊沉默地哭着。他为那些牺牲的兄弟哭,为他们真诚的信任哭。 
孙权静静地看着他,头顶的爆炸和枪声好像离他们很远。他叹了口气,“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高尚和聪明,你是不是很失望。” 
“是,非常失望,失望透顶。”陆逊说。 
孙权顿了顿,说,“我希望至少你能活着离开这里,请你一定要配合我。”  

第十章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传道书 1:9 

“这里应该是被废弃的暗壕,从这里爬上去可能性不大,我们要去找别的出口。”孙权转了一圈,对陆逊说。狭小管道里回声大,他压低了音量。 
陆逊沉默着。 
孙权判断了一下方位,想起在西南方向曾经发现过暗壕,向偏南的那条路走去,陆逊跟在他身后。微光显示他们刚刚站的地方有用过的绷带和空罐头,往前越来越黑。孙权踩着了什么东西,发出金属的脆响。他弯下腰去摸, 
看形状和手感像是C军的军牌,王和。他想,应该记住这个名字。 
只听见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让孙权有点不舒服,他说,“我不知道上面会派你来——我以为会派经验丰富些的。我不喜欢让新人经历这种事。” 
“大概是菜鸟死了也没关系。”陆逊的声音闷闷的。 
“别这么说。” 
眼前开始出现微光,转过角应该就是个出口。孙权谨慎地放慢了前进的速度。眼前的景象让他一顿,想挡住陆逊的视线,已经迟了。 
一具尸体斜倒在暗壕的中央,出口已经被捣毁,光线毫无遮掩地投到它上面。虽然已经腐烂,依然可以看到它穿着C军的军装,四肢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胸腹有被开膛破肚的痕迹。 
陆逊用力推开孙权跑过去,连头顶可能的冷弹都忽略不计了。他忍住恶臭猛抽出尸体脖子上的军牌。 
陈宇。 
被他弄丢,然后被T军拖进暗壕残杀致死的陈宇。 
陆逊垂下了头,孙权看着他从肩膀开始颤抖,是在压抑地哭泣。他说,“别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陆逊一跃而起,用力抓住了他的衣领,“你考虑过所有被欺骗的士兵的心情吗?” 
孙权看着他的眼睛,泪盈于睫,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冷淡和镇定——难道一直以来他不是这样的人吗。 
“没有。”他说。 
陆逊一拳揍在孙权脸上,把他打退了好几步。孙权趔趄着站稳,又用手背擦了擦唇角,淡淡说,“看不出来,还满痛的。” 
陆逊扑过去,直接被孙权扼住了手腕反剪到身后。他在愤怒中想起吕蒙说过,孙权的擒拿格斗拿过奖。下一刻有吻落在下颌,陆逊一惊,奋力挣扎,嘴唇已经移到了嘴唇。 
孙权捏的部位很巧妙,牢牢控制住他又不至于用力过度带来痛感。陆逊的另一只手也被握住,腿被格挡开,整个人毫无反抗余地被围在孙权怀里。他的嘴唇干燥,蹭得陆逊有些疼,舌尖却灵巧而柔软。胸膛贴着胸膛,陆逊能听见孙权勃勃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权终于放开了他。陆逊蓄势待发的一手肘猛击了过去,被孙权轻巧地捏住。孙权说,“怎么感觉经验很丰富的样子。” 
陆逊恨恨地说,“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孙权大笑,松开了陆逊的手,被结结实实顶在肘部。他闷哼了一声。 
这个吻让气氛变得异常微妙。陆逊上前摘下陈宇的军牌,孙权注意到他耳后和脖颈绯红一片。 
“对不起。”陆逊忽然说。 
“嗯?”孙权有些错愕。 
陆逊转头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其实最痛苦的人是你吧。”
孙权沉默了,然后他一字一顿,“是,披上军装的时候我也以为为之浴血的会是一个信仰,后来才发现,我只不过是想守护那么一两个人而已。” 
陆逊走回了他身旁,“我们接着走下去吧。” 
废弃的出口没有借助工具也爬不上去,他们按记忆继续往西南边走,很快又被黑暗吞没了。孙权伸手握住了陆逊的手,他没有抽回。 
“喂,你和谁谈过恋爱啊。”孙权忽然说,他的手指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T岛的一个姑娘,那时候在我们学校做交流生,开战前回去了。”陆逊回答。 
孙权的手指收得更紧,“我很抱歉。” 
“没什么,她已经死了。我们的战术也是先杀军医。”陆逊笑了笑,“她的名字很好听,葛思霭,假如我能有个女儿会叫她陆思霭的。” 
孙权想说什么又被陆逊打断了,“你呢,你吻技很好,有过几段情史?” 
“没有过,你是我的初恋。”孙权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 
陆逊嗤笑。  

第十一章 

你们像丛杂的荆棘,像喝醉了的人,又如枯乾的碎秸全然烧灭。——那鸿书 1:10 

孙权和陆逊就这样手牵着手在黑暗的甬道里走。泥土有些潮湿,散发出腥气,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不明确,粘稠。在他们头顶上两三米的地方,有热带的植物在疯狂生长,星野低垂,还有战斗在发生。陆逊默默想要是这样走下去或者死掉也不错。 
“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态度那么冷淡?”陆逊说。 
孙权咳嗽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前几天吹多了海风,我怕笑起来肌肉抽搐。” 
陆逊轻笑。 
“别不相信啊。”孙权说,“我一直在找机会和你搭讪,你没发现?” 
“没有。”陆逊诚实地回答。 
“你以为每个指挥官都那么有空会常常找军医喝茶谈心吗。”孙权挠了挠他的手心。 
微弱的光线再次出现,孙权捏捏陆逊的虎口示意他别说话。他们放慢了前进的速度,这次走了很远都没有看到出口,看来外面天已经亮了。 
转过弯终于看到一个相对和缓的斜坡通往地面,松软的土上还残留着匍匐的痕迹。孙权把百式冲锋枪递给陆逊,说,“我先出去,你等等,数到300我没有进来叫你就快跑。” 
陆逊想推拒,孙权直接按住了他的手,“我说过,我希望至少你能活着离开这里,你一定要配合我。” 
陆逊握紧了枪柄。孙权对他笑了笑,就沿斜坡慢慢爬了上去。 
光线越来越强烈,植物迷幻的气息也越来越强烈。估计已经是早上了,晨曦有一种迷人的玫瑰色。孙权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刚探出头,四周就是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若干把步枪黑压压地指住了他的头。正对眉心的是把手枪,近得都能看清楚膛线了。周围一圈都是人,看来等他出来围歼很久了。
孙权眯着眼睛,吞了口口水,慢慢举起了手。刚数到一百,不知道他能不能拖延时间让陆逊逃走。 
“孙中校?”他听到一个熟悉的略带苍老的声音。他想骂人又想大笑,抬起头去看那把手枪的主人。手枪已经收回了,步枪也稀稀落落地放下。果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孙坚少将。同时也是他的父亲。 
孙权放下手,在士兵的帮助下爬出暗壕。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让他累得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他站直,向孙坚敬了个礼。孙坚回礼。 
“将军你终于来了,其余人呢?” 
孙权看到那对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你的兵很了不起。已经尽快了。”孙坚说。 
孙权移开了目光。视线里已经没有T军的痕迹,士兵在迅速地清扫战场,遗体被集中,隐约看到绿叶掩映中机翼的一角,鲜艳的红旗在越来越明亮的光线中美丽非凡。 
“快下去。”他忽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个人在下面,他是个菜鸟,你们小心些,别惹他过激行动。我是一步都走不动了。” 
陆逊很快也回到了地面,看到孙坚的时候他脸上果然划过了一丝狐疑和惊讶。孙坚主动向他敬礼,“少校,我很敬佩你。” 
孙权坐在旁边的树下有些紧张地看着陆逊。陆逊努力地站得笔挺,军礼标准,“我也很敬佩你,将军。” 
孙坚去处理别的事了,陆逊摇摇晃晃走过去在孙权一侧坐下。一轮紫红的旭日正在海平面上缓缓升起。S岛已经被顺利占领,G岛的合围战也顺利结束了,接下来可以势如破竹向M群岛的剩余岛屿推进。这个战损比会在战后传为佳话的。 
总的来说,是一场非常成功的战斗。 
孙权眯着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说,“你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陆逊懒洋洋地回答。 
“你要活到战后,我一定去找你,”孙权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陆逊转头看着他,笑了笑。 

陆逊因为严重的应激性抑郁症被调往二线战地医院,孙权跟随孙坚投入了下一场战斗。 


全文完   

雪漫旖旎 2012-02-09 23:18
大人把这文也搬过来了~
这文MS是最早期看的权逊文了萌得不行!超爱大人的文风!
军官和军医这个设定相当带感那个吻看得我有在床上翻滚的欲望!
没错这就是NC粉的表白【你揍!

瑶儿 2012-02-10 08:42
每次看LZ的文都是提心吊胆啊,见过虐的没有见过这么虐的。

那个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我是至今不想看第二遍。天知道殿前欢的还有其他的著名虐文我都看的面不改色的。

月在香初上舞时 2012-02-10 17:56
GN文笔甚好,文风大妙
军官和军医的设定大好,战火纷飞神马的最容易迸发出强烈的情感。。。
那个吻很美好,让我想起了倾城之恋(泥垢了,脑补过度了吧)
我以为结局会是两人并肩作战,就像小鹿歌里唱的一样,“……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不过这样的结局也好,权仔一定会活着回来,然后跟小鹿永远在一起。。。

千里江陵一日还 2020-08-04 18:05
看得我提心吊胆的,大甘第一场战斗就便当了,我一开始还不信的,然后蒙蒙也挂了,我担心小鹿和权仔也挂了来一个团灭,若干把枪指着权仔,我还以为权仔插翅难逃了,没想到是自己人,真是虚惊一场,这样的结局也好,等战争结束权仔就去找小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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