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军营的起床号响过三遍,曹丕睁开眼睛,挠了半天蚊子包,洗漱下楼。早餐摆在院中,是吃了五六天的椿芽粥。
“丕儿,来,做早操。”曹老太爷在酸角树下向他招手。曹丕耷拉着脑袋走过去,爷孙俩跟着邓丽君《何日君再来》的小调伸胳膊伸腿。“左三圈……右三圈……扭扭脖子——诶,这就对了。”老爷子很认真,曹丕肚子咕咕叫,怎么也合不上拍子。
荀先生不在。父亲的车也不在。连恶来都不知跑到哪去了。曹丕知道这又是个逃学的好日子。本地学校的课程太浅,父亲看不上眼,而兼任家庭教师的陈督导员是从来管不住他的。今天大概可以跟惇叔去打猎了,他这样想着,匆忙灌了几口粥,和警卫员打了招呼,溜出院门。
潘河边的灰白色厂房原是海洛因提纯工厂,现在由夏侯兄弟监督改造为军工厂。此地的旧主董卓不惜斥重金从世界各地购买武器,弑主篡位的吕布更是兵器的狂热追求者,他的部队装备的先进程度甚至超过了政府军。曹丕一直羡慕的那支HK512霰弹枪,就是夏侯惇从卫戍部队缴获的。尽管曹操反对儿子过早接触武器,沾染戾气,但在兄弟俩点拨下,曹丕很早就学会了使用手枪和霰弹枪。夏侯渊希望教他使用狙击步枪,而曹丕显然对喷火器的毁灭性更为痴迷。
夏侯惇披着没有肩章的旧制服,和工人们一起搅拌水泥砂浆。这是他的本行。年轻时他曾是泥瓦匠,靠勤奋和节俭攒了笔钱,与胞弟夏侯渊办起建材公司。后来曹操举兵,被政府军从三方困于龙亢,兄弟俩二话没说,抵押名下财产,带着军需物资来投,解了燃眉之急。外人只当曹操重用亲信,却不知夏侯兄弟与他并无半点血缘,他们的交情是十八九岁在军营结下的。
“阿丕,叔没空。前几日雨水不断,工期已经拖了。九月底之前,三条流水线要落地。干活的都是生瓜蛋子,做不好返工是常事。巡逻队不是要上镇里去么,你跟许褚说说,让他捎上你呗。”
“阿爸让我这几天别去镇上。”曹丕闷声说。又杵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怏怏地离开,双手插在兜里漫无目的地转悠起来。不知怎地来到学堂边,听见孩子们的读书声。
曹丕扒着窗缝,看见黑板前立着一位身披海青的代课教师。他是附近慈恩寺的居士管宁,生于本地少有的诗书之家,早年留洋专攻土木,归乡后多不愿为董卓效力,为避免连累族人,索性遁入空门,不问世事。荀彧请他为孤儿们教书,他竟应允了。
“三年级以上的同学自习,三年级以下的和我一起做数学题。”管宁转身在黑板上写题目,让前排的学生一字一句地念:“假设每10克鸦片能提纯一克海洛因,一克海洛因在A国的市场价是3000元,已知一碗河粉的价格是3元,问40克鸦片在A国出售,换来的钱能买多少碗河粉?”
不等题目念完,就有孩子举手:“老师,一克是什么?”
“一克是质量单位,就是秤杆上的刻度。”
“老师!”另一个站起来,“我知道一个半老盾的膏子卖了,可以买十碗炒河粉,一颗子弹也行。一克能换多少我不知道。”
管宁等孩子们讲完,转身拿起粉笔擦,把应用题上的质量单位替换成“一个老盾”、“一袋”和“四个老盾”。这一改,很快有人算出了答案:4000碗。
“奇怪,明明连十碗都买不到。老师,题目是不是错了……”
曹丕噗嗤笑出了声,这帮傻蛋。
管宁说:“题目没错。指甲盖大的鸦片膏,在这里能换一碗炒河粉,在A国就能换好几桌。当然那里的毒贩子是不会去买河粉的。上个礼拜教的诗,你们还记得吗?”
孩子们背诵起来:“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一个坐在角落独自看书的少年站起身来,声音沙哑而响亮:“我知道您想告诉我们废毒是对的。但这样做的结果呢?本地的土质已经坏透了,今年种的晚稻,明年甚至收不了一成。烟农一年的劳动都泡了汤,只靠一点救济粮活着。很多烟农离了鸦片就活不了,你们去打听,毒瘾上来,撞死的、跳崖的、砍掉自个儿指头的有多少?政府军封锁了贸易通路,到年关没钱买衣服柴火,又得冻死一批。军队的收入来源也断了,还要分出兵力修水利、建工厂,日常的操练也荒疏了。北面袁家自从生产工业毒品,实力越来越强。如果现在打来,我们根本无力招架……”
说话的少年十三四岁,身形瘦弱,有一对极深的眼仁。他不是原住民后裔,而是在汜水关牺牲的何师长的遗孤。曹操本打算收做义子,却见他用粉笔在鞋周围画了个圈,说这是何氏地界。曹操也不气,只打发他住到别人家去了。这会他的话还没完,就被同桌捂住了嘴:“别乱讲话,荀老师要生气的!”
“荀老师总是鼓励我们表达自己的意见!”少年反驳,“把罂粟种植业在短时间内抹杀,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决策!甚至是……愚蠢。为什么闭门造车,不接受国际社会援助?为什么不接受境外记者的采访要求?因为他害怕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曝光,比如你们亲人的自杀……”
意识到这是在说父亲坏话,曹丕狠狠地看了两眼,把他的模样印在脑子里。何师长的儿子叫什么他记不得了,不过问一问荀彧就清楚了。这小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怪道人说书生只会空谈误事,看来不假。
下午曹丕跑到潘河边发呆。这是他独得的一个好地方,兵营的操练、工厂的打夯声,穿越层层密林后,轻柔地如同摇篮曲。睡着了,做了些怪梦。醒来时天色已不早。河面上漂流着几块薄木片,形状大小正好可以做飞机模型。曹丕赤脚下河,拣了几片,却发现每一片都密密麻麻地扎了许多小孔,做机翼是不行了。勉强挑选了较光洁的几片,估计能削个螺旋桨。
消磨了一天时光回到家,本以为会为逃学挨父亲一顿胖揍,不想长兄的到来使曹操完全忘了这茬。曹昂原本在莫斯科念书,这次退了学籍回来,铁了心要当个军人。父子俩一面喝酒,一面谈起外边的趣事。比如曹昂刚提交退学申请表,西方媒体就猜测曹操的身体状况出现危机,急招他回去做接班人,并断言,红河谷地区的局势即将风云变幻。
“他们是巴不得我死,好让袁绍给他们当傀儡。”曹操大笑,“我要就这么死了,他们也未必甘心,有人等着上军事法庭审判我呢……”忽然语调又低了,“昂儿,你辛辛苦苦回家,我却让你吃这些东西。”
这天的晚餐已比平时丰盛不少,有粉蒸肉和清炒豆角。曹丕吃得很高兴,也偷偷喝了几杯自家酿的米酒。脑袋沉沉地听着杯盏相碰的声音,心里隐约觉得父亲对长兄的态度和从前不一样了。曹丕也想像大人那样说点什么,脑中浮现的却是白日里何姓少年的一番话。败给袁绍?他摇摇头,把这个奇怪的念头甩掉。
第二天一早曹昂就去了西线,加入于禁的炮兵团,抵抗叛投政府军的张邈部队。曹丕被父亲一拍肩,带上了车,来到镇里。他被撂在文明巷13号的白色楼房前,父亲告诉他,这是荀彧的美沙酮诊所,让他跟着学做点事,别整天招猫逗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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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回帖的同学。这个故事略怪,线索略多,希望自己能记性好点。
玻璃小米粥:嘿嘿。的确是盘大棋,但总担心下了后招忘前招,中间崩盘啊。
至于那帮小萝卜头……荀老师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月晦:梵高笑了XDDDD 这个谜语真的很坑爹,千万别在意啊。水镜和东方人后面还会写到的。
毛线帽:啊,是。说与历史无关,是说不存在影射任何历史事件的意思。曹丕被我写得越来越二,绝对是这两天看楚汉传奇看的= =
洛东偃:出场人物多得俺自个儿都觉得智商捉鸡了。整了半天还没把郭乌鸦整上场,好郁闷……
[ 此帖被蒙楚在2013-01-11 14:06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