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曹植主
前世==
建安十五年,父亲所建的铜雀台在邺城落成。
我从没想过,我所有的生活就会因这座素未谋面的台而悉数毁掉。
那篇《登台赋》不过是随意而写,我根本不喜欢这种浮于章辞的诗赋。
草草写下交给父亲后我便很想离去,却不曾想到,父亲却赞赏不止。
甚至萌发了想要立我为世子的念头。
杨修转达给我时,我手中的酒觞掉在了地上,砸出难听的声响。
谁又知道,我根本不愿意做什么世子。
父亲越多的宠爱只对我是无形的压力,我越是推辞,倒越是像在献媚。
无计可施的我选择了去寻找二哥。
他才是最适合做世子的人。
可是他不肯见我。
我想他应该是恨我的。
也多多少少是恨父亲的。
可是我也无可奈何。
最后我决定,毁掉自己过往所有在父亲心中的形象,让他厌恶自己,这样自己就不会成为世子了。
更不会威胁到二哥的地位。
行为放任、不拘礼法、屡屡犯禁,我竭尽所能的去惹怒父亲,去讨好二哥。
父亲终于开始讨厌我了,觉得我无法成大事。
二哥看我的眼神带着鄙夷,也许他觉得我很不中用,不就是父亲私底下说想要立我为世子吗,竟然就得意忘形成这样了。
真是可笑。
也许在他眼里,我早就不是那个乖乖巧巧的找他要葡萄吃的四弟了。
我也不喜欢吃那种东西了,酸的我牙根直疼。
二哥也不吃了,也许他一看见葡萄就会想起我。
想起我这个曾经听话可爱的四弟长大之后却意图夺取他的地位。
可是我没有这么想过。
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在二哥继承王位之后我也会迁去封地,每年回邺城一次,我们兄弟好好聚一聚。
但是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了。
不知为何,我想起我那个早亡的弟弟曹冲。
我一如既往的过着放荡的日子,父亲一如既往的厌恶我,二哥一如既往的鄙夷我漠视我。
其实我多多少少也是怨恨父亲的,他赏识我没错,可是为什么就凭借一篇辞赋就想要立我为世子,他现在也看到了吧,我曹植除了写写花花诗文之外别无长处。
也许父亲死后二哥会杀了我,会囚禁我,会折磨我身边的亲近之人。
他不会再想起我是他的四弟,我们有着相似的亲缘关系。
我们只是死敌,一个想要夺权,一个想要保权。
就这样,混混沌沌的过去了十年,我活在他人的鄙夷和呵斥之中,煎熬的过着表面上看上去风光无限的日子。
只为了有一天,二哥能够得偿所愿的继承父亲的王位。
建安二十五年,父亲去世。
那是我十年间第二次看见二哥,他帝位加身,掐死了延绵数百年的汉王朝。
然后他下旨,要治我的罪。
那天我从家走出来时,看到阳光正好,天空中万里无云,很是漂亮。
是啊,如果没有我,二哥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活十年,担心我会代替他成为世子,夺取他本应有的一切。
我坦然的走到他面前,双膝如练跪下来。
他讽刺一般的笑说,四弟,你不如七步作诗一首,以兄弟为题,但不许出现兄弟二字,若成,免罪。
听他说话,我差一点就要掉下眼泪。
原来我们还是兄弟。
二哥你其实一直很清楚的对不对,我们还是兄弟。
却又配不上兄弟二字。
世人皆知我曹植作诗作赋作画乃水到渠成之事,我多么希望二哥所做的一切貌似是要加害于我,实际则是在保护我,不让我遭受非议。
可是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是冷到彻骨,甚至连嘲弄都不愿意施舍。
我咽下几欲喷薄而出的眼泪,长吸了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作罢,我先于他,掉了眼泪。
之后我跪下来,向他请罪。
他没有生气,没有评价,双眼望向远方,辽远而宁静。
我一直这么跪着,后来他走了都不知道。
一天之后,我被贬为安乡侯。
后来是鄄城侯,鄄城王,雍丘王。
数次改迁。
黄初七年间我只回过一次邺城,远远的看着早已身为帝王的二哥。
甚至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
他也不屑于见我,我上书一封,不久又回到雍丘。
黄初六年,二哥率军东征,经过雍丘。
他来看我时,我正慌慌忙忙的收拾屋子,免得被他看见了又要笑我。
收拾到一半时,我突然停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我竟然忘了,他已经不是曾经的二哥了,哪里还会理睬我这些。
他到时,我恭恭敬敬的跪下来迎接,他没有太多的话,很平静。
他踌躇了一会儿,唤我雍丘王。
不知真假的一阵寒暄之后,他到了我房间,似乎想说话,却没能开口。
我们尴尬的对坐了一会儿,他叫人拿了东西过来。
说是西域进贡的新鲜葡萄,很甜,一点也不酸。
我没动手,他却兀自剥起皮来,剥得很小心,像是怕伤到里面的果肉了。
剥好以后他还细细察看了一番,觉得没问题了,竟然递到了我面前。
他说子建,这东西好,吃些吧,你以前最爱吃了。
我先是很没骨气的掉了眼泪,又很没骨气的跪了下来。
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是,我曾经幻想过有一天他还会亲切的叫我子建,会给我剥葡萄的皮,给我最好吃的葡萄。
可是这些都已经不可能了。
他手中的葡萄落了下来,掉进了盘子,溅出许多汁水,他把手擦干净了,扶我起来。
天子的冕旒挡着他的脸,刚好把双眼遮住。
那天晚上他留宿在我的房间,我一夜未眠。
夜半时分我听见他在梦中呢喃我的那首七步诗: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有一滴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滑落。
看来甚至在彼此的梦中,我们都不可能还像过去一般的相亲相爱了。
我们都明白。
第二天他走时一言未发,只是下旨为我增户五百。
这些虚的东西我根本就不在乎。
第二年,二哥就病逝了。
我没能见上他的最后一面。
之后五年里,我反反复复的迁封地,最后去了陈郡,封陈王。
我的生活依旧是浑噩的,漫无目的的混过每一天。
最后那几年我命人从西域大量购进葡萄,种了许多却一株都没有发芽。
我只能不断地购进新的葡萄来吃,尽管很多都是酸的,酸得我的牙、我的心都在疼,可是我还是不断地吃。
希望就在我囫囵吞枣一般吞下这些葡萄的时候二哥会告诉我,子建,你可不能这么糟蹋东西。
然后再一个一个的剥给我吃。
那些葡萄真酸,酸得我都掉了眼泪。
二哥,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葡萄。
我只喜欢你剥给我的,哪怕它再酸,再难以下咽,我都喜欢。
太和五年,陈王曹植病逝于陈郡,年四十一,遗令薄葬,谥号“思”,故后人多称之为陈思王。
[ 此帖被忆墨迹在2013-02-21 13:50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