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就想写一个古代架空的背景,只是自个儿是个什么水准大概还是有个数,磨磨蹭蹭到今天终于开坑。其实写的挺不顺的,一万字就写得我各种幻灭各种力不从心。大概还是那些人,只是故事不一样了。
长篇,应该会一直坚持写,希望它和我的语文分数一起成长,也希望在大学之前完结它······当然前提是我一直写下去了。
【1】待日晞
孙策初见周瑜那日,天上落了很大的雨。半夏来的第一场黄梅雨,淅淅沥沥从天而降好不潇洒。孙策策马踏着山路间满地泥水,避入山路旁简陋茶棚,将马缰递给小厮,脱下湿透的斗篷,快步走了进去。
湿热的夏天外出的人不多,茶棚内空间不大却除了一个掌柜一个小厮和一个进来避雨的孙策只有一个客人。那人束了发冠,纤尘不染的白色儒生袍,纤长指尖执了一个山间粗鄙的小杯,眯着眼品的自在悠然,却没来由的给人觉着这些东西都没如果他的眼似的,极致出尘的样子。
霎时这茶棚破旧的茅草屋檐似乎把屋外下的密集扰人的雨声都隔绝那般,眼中只见得于一片葱茏茂盛的新绿中那人静静安坐的样子。
“相逢即是缘,这位兄弟不过来坐坐么?老板,上茶。”声音也是山涧清泉那般清朗。
那人抬眼扫过来,笑意满满,眸子竟也是如被新雨清洗过那样清澈的。
“今日天公不作美,在下身形狼狈。见笑了。”
和那人衣冠楚楚比起来,自己浑身上下湿透,实在有些形容不堪。小霸王孙策生平第一次因自己的仪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请。”
很久之后孙策才知道这种心情叫做惊艳。
“近日孙刘两军频频交锋,现已隔山各自驻扎,恐怕不日这青山绿水便将沦为焦土之地。兄台这日冒雨疾行,莫不是打探路况好尽早撤去?”
孙策拿起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我本山间猎户,眼望这大军将至,山间动物要么迁徙殆尽,要么龟缩不出,却是再难有什么收获了,还不如尽早寻个好地方安家才是。这位兄台孤雨独坐倒是颇有一番意趣。”
“哪里哪里,区区山野之间一无名儒生,只知民为国之本。而总有人愿意成全自己个爱民如子秋毫无犯的名头不是,那便索性不逃了。”那人笑道,余光瞟见孙策因疾行散乱的衣襟中隐隐透出几片金甲之光,也不说破,只道:“此地各方暗探众多,是非之地不便久留,这位兄台也是早作打算为好。雨停了,家中尚有要事,失陪了。”
“现下山路泥泞不堪,兄台又一身白衣,如此贸然而行恐怕兄台会和在下一个样子狼狈啊。在下有马一匹,虽说不是什么千里良驹,代步而行也尚可。”
“不必不必,山间清苦本无这些讲究。在下先行一步。”那人起身,几步就要踏出茶棚。
“在下承兄台一盏茶,却还未知这位兄弟贵姓?”孙策叫住他。
那人负手一笑,也不回身,只道:“有缘必会再见,无缘却也枉然。”如此大步踏出。
孙策收回目光,复给自己斟满一盏,低笑道:“簪子虽朴素,却也是上好白玉,儒袍内露的内衬却是云锦,连鞋也是同样款式,还无名儒生,骗谁呢。”又饮一口,叹道:“倒是素日军中物资稀缺,无这上好龙井可饮,算来算去还是我占便宜。”
【2】萍水复
孙策喝完了茶,又在山里四处转了一圈,眼看着已是暮色四合,才慢悠悠骑马踱步回去。
刚入营,就有亲兵一路小跑附到他耳边,说将军您先别回大帐,张子布老爷子一天没找到人正在大帐里气吞山河的骂着人呢,几位年轻将军都在里面挨训,程普老爷子也在旁边看着,估计这一顿罚是跑不了。
另一个也过来说,子敬先生亲自迎了个没见过的好看公子回来,正在帐里聊着呢。
孙策当机立断,把马缰一扔:“走,先去找子敬!”
还未进入营帐,就听得一向温和内敛的鲁肃声音难得带了点惶急:“现正是两军对阵的时候,莫说局势风云陡变,两军之间那点方寸之地更是蛇龙混杂,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虚担你一声兄长,愚兄真是······不知九泉之下该于何面目见周大人!”
另一个声音却熟悉的紧,似乎不久前才听过,不慌不忙地:“子敬莫慌,若有那么一日,公瑾定早早下去向父亲解释,哪有那么多误会的。”
“可是······”
“诶,子敬不必多语。两军虽是剑拔弩张之势,但相应的,缓冲之地均不在两军管辖内,一些消息也更好打探。今日公瑾本想去探探前军今日动向,奈何天公不作美,一场大雨把人全浇没了。”说话人顿了顿,似乎想到有什么好玩事儿似的,低低笑了两声,道:“虽为探得什么消息,但是遇到了有趣的人。”然后提高声音道:“熏风袭人,阁下在帐外独立多时了吧?既是故人,何不入账一叙?”
话音未落,就听得有爽朗笑声而至:“我还道是谁可令得我帐下得力谋士亲至相迎。”掀开帐帘的是一只颜色略显古铜,纤长有力,指节突出的手。武将的手。
“那般山野之地怎生得出这般钟毓敏秀的美人儿来。几日前子敬便向我提及一位好友不久将至,我却没认得出那人实是公瑾你来,罪过罪过。”
周瑜鲁肃见是孙策来了,连忙起身见礼:“将军。”
“诶诶,”孙策上前几步,扶起两人,“两位都是伯符的肱骨助力,何必多礼,快快请起。”也不见外,自顾自坐到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顺手指指空着的两个位子:“别站着,自己坐自己坐。”饮了一口,又道:“军中物资奇缺,这茶水总是涩苦的,没点茶味~还是不如公瑾今天下午请我的那壶啊。”说着还冲周瑜眨眨眼:“周家可是江淮名族,公瑾休要自珍自藏~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嘛~”
周瑜嘴角一抽,道:“自然不会,小小什物,将军喜欢,尽管让人来公瑾这取便是了。”
“我说公瑾,你刚刚说在山上见到的有趣的人······”看着孙策笑眯眯默认的样子,鲁肃蓦然一悚:“子布老爷子今早找人可找急了,差点把帐篷给拆了,估计现在气还没消······”鲁肃偷瞄了孙策一眼:“要是知道将军你又不带侍卫出行······”
“已经知道了。”孙策瘪了嘴:“正在训人呢,我一路来都没见到甘宁凌统太史慈他们,估计是被逮了个正着,挨训呢,这次连程普老爷子都到了,看来这次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这不听说你这儿来了个美人儿才过来避避风头么······公瑾可要好生给我掩护,不然咱们都得挨整!”眼睛一转,看向鲁肃:“子敬也是!否则本将就说事先已经告诉过你!治你个知情不报之罪!”
周瑜默默的坐在旁边已经连扶额都无力了。
大兄,你于信中所言及的骁勇果敢,智计多谋,军纪严整,任人唯贤的吴王,讨逆将军······真的是这位?
“伯符先前便有闻公瑾出身世家,学识渊博,兼又通晓兵法,谋略上佳,于此时归附我军,更是如虎添翼。今日定要为你好好接风洗尘一番。”
“如此公瑾便先谢过将军了。”
“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军中不兴这套,公瑾直喊伯符便可。来,叫一声听听?”
“这······将军是主,公瑾如此,恐不合乎礼仪啊。”
“我说可以就可以。”孙策板起脸,“你说是不说?”
周瑜无奈,笼了广袖揖了一礼,才道:“伯符,今日茶棚一见,便知君心系天下必非偏安一隅池中鱼蛇尔尔。虽因情势难言而隐瞒身份,还望伯符不要见怪。从今往后,周瑜定许以驱驰,鞠躬尽瘁,辅佐伯符纵横天下,共创大业。”
“好!”孙策一拍桌子,“曾听子敬言道,你我同年同岁,我长你恰好一月,那便担得你这声兄,不知公瑾可愿屈尊为我称声弟?”
“兄长谬赞。”
“那么,”孙策起身:“你们聊,我先走了。估计老爷子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我去赔个罪再哄一哄,免得待会晚宴因我的缘故使老爷子们迁怒公瑾,那便不好了。”
说着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再送了,便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
“······”
“方才将军称我为何?”
“······”
“美人儿?”
“······”
“······”
于是帐外兢兢业业守卫的士兵就只听见一向温润内敛,从不发脾气的子敬先生大呼:“公瑾莫激动!这是军里唯一一套茶具啊!我从老家带来的上好紫砂啊!”“公瑾快松手!再捏杯子就要碎了!”“哎呀流血了!你且等等!不要再乱动了!我去叫军医!”其间夹杂着瓷器碎裂时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3】徙欲倚
晚上孙策果然召集群臣给周瑜办了接风宴。虽是名为宴会,毕竟尚在阵前,事务也是一切从简,更像是将领间一次平常的聚餐。
倒是程普老爷子一看周瑜这人貌似文俊的样子,嗤道:“小子面皮倒是生得好,不过就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贵族子弟,军中艰苦如何知道?!指不定过两天就哭哭啼啼的回去了呢。”
周瑜倒是没什么表示,笑笑也就算过了。
孙策眼尖,看见周瑜下午还好好的手晚上就包起了一层绷带,关切问道:“公瑾这是怎么了?怎生如此不小心伤到手了?无碍罢?”
周瑜脸色还没倒回来,面部肌肉忽然坏死似的,朝孙策勉强牵了下嘴角:“只不过出门的时候磕了一下,无碍的。”
孙策想,这帐篷都是布幕搭的,您这是在哪块布上磕的整只手都包过来了。
“来人,将本将的伤药拿过,赐予周公瑾。”
四下霎时一阵喧哗。
孙策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示意安静。
“周公瑾能谋善断之名,虽孤身在前线,却也是知晓的。北方曹公,西蜀刘氏,均对公瑾青眼有加。曹操更是以天子诏令命公瑾入朝为官。现经子敬举荐附于孤麾下,其能于士兵,于江东都是一个莫大的助力。我父破虏将军当年却常常叹息,周家满门名仕,却忠烈不逊军中将士,于是终究满门遭董卓那等乱政之徒屠戮殆尽。”此刻孙策面色肃穆规整,言语之间也是颇为激昂愤慨的,言语真挚鼓舞人心竟令周瑜挑不出一点不对。“现曹操在北与那袁绍相持,乌桓也尚未平定,因而无暇顾及我江东,这才给孤时间来进军蜀中。然而,这仅仅是开始。周公瑾,孤军中只以功论赏。这是无数兄弟用血拼出来的规矩,若为你一人打破,恐怕你也颇难服众。你现在虽无封职,但孤相信,此战之后,天下定知周公瑾名,到那时应也不迟。”
周瑜走至大殿中央跪下,“仅将军知遇之恩,公瑾便终身难报,如何妄评功过?”
周瑜伏下身,默道,这就是我从今之后要侍奉终身的君主。
美姿颜,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况治军有道,恩威并施,不戒不骄。孙策,这声称赞,你当得起!
周瑜开始相信,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真的是弱冠便利于江东,逐鹿天下的那个吴主,是无数英豪谋臣选择跟随的人。
新人入营,免不了要被强灌一番。即使文人谋士也难逃如此。周瑜不善饮酒,加上腹中无物,三杯下去已觉晕晕呼呼,偏偏此时望见程公又举了个酒樽向他走过来,周瑜心中哀叹一声,面子却不能不给,于是站起身来。
程普听了方才孙策一席话后,脸色虽是稍有改善,但还是挂着脸。
“程公。”周瑜躬身向他见了一礼,正要斟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周瑜对程普歉意一笑:招过旁边侍从又递上一壶,斟过之后才道“早闻得程公忠烈英武之名,公瑾早已神往已久,今日得见程公,公瑾先干为敬,寥作敬意。”说罢聚樽一饮而尽。
入口方觉不对,醇厚甘甜的口感,是养胃的蜂蜜水。周瑜舔舔嘴唇,望向殿上高坐那人。两人眼神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孙策早料到会如此,笑着向他眨眨眼,周瑜心里一震,避开程公视线用被子掩了嘴,向他一弯唇角,算是感激。然后迅速转回视线和程公寒暄。
好不容易程普走了,太史慈甘宁又来了,一齐向周瑜敬酒。太史慈早看准周瑜喝的差不多了,才拉了甘宁一次过来,本来还想叫上凌统,但凌统也不愿同他们一起胡闹,把他们打发走了。太史慈本想周瑜还会推辞一番,自己还可以借机说他看不起自己寒门出身,多罚几杯。没想到周瑜也不推辞,说仰慕太史子义将军和甘兴霸将军多时,先敬三杯。
这下倒把太史慈甘宁齐齐镇住,念及自己武将出身饱经沙场酒阵,怎么可以不如一个公卿世家小白脸,当下也连饮三樽。
于是这天晚上的结果是周瑜来者不拒笑到最后,而那些企图把他灌醉的将军们却都醉了个七荤八素。
凌统默默地看着那些平时指点沙场威风八面的将军醉的原形毕露,被自家亲卫抬回去的样子,不禁为自己的英明暗自鼓了鼓掌。
我就说嘛,子敬先生刚来的时候,将军嘴上说着子敬是文人,饮不得酒,让诸位将军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不,自己就带头先意思了三杯,灌得子敬先生睡了整整两天。再数数往昔投靠过来的将军,哪个不是将军带头灌的酒?那句“意思意思”就成了惯例似的是可以摆开架势灌人的暗语。可到今天这位,将军不带头灌人已经很奇怪了,连客气也没客气声,摆明了是有后招的,还傻乎乎的往上面冲。真是败坏我孙吴的脸面啊······子敬先生看来是早就离席了,估计是阴影太深,也不愿看自己好友被灌的天南地北不知的狼狈样子。
倒是失算了。
凌统摇了摇头,任微凉的夜风把脸上的温度渐渐吹了下去,慢慢走着回自己营帐去了。
过两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呐。
【4】话长更
周瑜才回到营帐,坐下喝了两口茶,帐外就有军士来报道说将军请先生帐中一叙。
这么晚了还叫我干什么,周瑜皱了皱眉,扬声问那军士:“将军可说有何要事?”
那人回道:“并无。”
周瑜无奈叹了口气:“请转告将军,周某这便前来。”
行到孙策帐前便看见细碎的光影的从帐幕缝隙中颤颤巍巍的透出来,很明显看得见一个长身站立的影子投到帐上。
周瑜掀开帘子进去,孙策站在书桌后巨大的地图前看着地图,听见周瑜掀开帘子时发出的轻微的木料摩擦声,也不回头,只说:“来了啊,过来一起看看。”
周瑜答了声是,站到了周瑜旁边。
“我们在这里。”孙策伸出手,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个地方:“距离蜀地,一城之遥。”
“荆襄之地,与我吴相接,外带江汉,水流顺北,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其而有之,可成帝王之资。”
“我是想要,可人家不给呢。”孙策转过身,在面前沙盘上简单拨弄几下,俨然已成先两军对峙的大略地势。“金城之固,易守难攻,是我看中它的地方,也是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孙策饱了手,笑眯眯的看他:“公瑾有何良策?”
“在那茶棚初遇的时候,伯符心中不是早有计量了么?”
“哦?此话怎讲?”孙策笑意更深。
“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伯符今日此去,难道不是探明周围地势?”如此才可一笔随意便将这山川地貌勾勒得如此形象。
“继续。”孙策抱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周瑜弯下腰继续在沙盘上修修整整。
“公瑾三日前便抵达此地,然后一直在周边一带略作查看。襄城依山而建,两山之间通道狭隘,本就作军事重镇所用,扼蜀吴之咽喉,但由此而行便入蜀地,蜀地多山,山中常年瘴气笼罩且多剧毒虫蛇之物,农业并不十分发达。依公瑾看,城内粮草存储不会太多,而是主要靠此处供给。”周瑜的手指向了一个小小的凹陷,是方才孙策不曾勾勒出的。
“这是······?”孙策也弯下腰。
“襄城东南,约二十里,有一隘谷。那里便是他们的屯粮之地。刘备的军队两日前便在城外驻扎而定,却迟迟没有动作,应是在等粮草运送······只是不知那时候是何时。以我只能,也只能打听到这个地步了。”周瑜低下头,没有察觉到孙策的靠近。
“如此便是帮了我大忙了!”孙策说,“怪不得我派出的暗探潜入军中始终查不到城中储粮之地。只是公瑾如何得到此番消息?”
“伯符可知,在这战乱年代,消息最灵通的当数哪一类人?”
“最灵通······”孙策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商队?”
“正是!”周瑜展颜一笑,“不管战乱如何频繁,有人的地方就有对物质的需求。而周家要做的,也就是稍稍接济一下那些濒临破败的商家,毕竟要在这乱世讨一口饭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周瑜说。忽然觉着有点不对劲,一转头才发现孙策的脸凑得极近,周瑜的鼻尖几乎碰上他的侧颊,几乎可以数出对方的睫毛。此刻他正专注的看着沙盘上深深浅浅的沟壑。
孙策也是长得极耐看的。不然也不会有那“孙郎”的名头那样炫耀似的大肆传扬。周瑜亦是从小被人夸赞长的好看,可毕竟是不一样的好看。周瑜容貌虽俊,但偏于秀气,是被江南水乡的烟雨浸润惯了的温润。而孙策不同,孙策的俊更偏向于英气,像是战场上金甲反射的光,不着痕迹的锋芒。很多时候第一次见到孙策的人首先是感觉到他周身的霸气。可是他把这种气质控制的很好,既摄人,但又不让人觉得过分压抑。
就像今天看见他走进来时,明明穿的是寻常的猎户装束,还被淋得湿透,看起来很是狼狈,但是还是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不同寻常。
周瑜有些不自然的转回头,直起身。
“······伯符这帐中有些昏暗,既是军务紧急需夜半秉烛,何不多添几盏?”
“这些东西,能凑合便尽量凑合下了。”孙策也直起身,捶了捶腰:“打仗说到底打的是人马钱粮。可这些东西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终究是
要靠老百姓的。连年战乱,百姓生活不易。他们缴纳那些赋税,说到底是信我可以许他们一个河清海晏的未来。”孙策有些感叹的道:“周少爷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有些东西,能省就省了。”
“如此是公瑾唐突了。”周瑜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人和人生来并无平等”孙策对他安抚一笑,“乱世之中,人命总是不那么值钱的。可以为了一口热饭,甚至一碗稀粥就毫不犹豫的出卖父母妻儿。没有王朝可以长久的处于盛时,正因如此,才会有朝代的更迭、历史的进步······汉王朝已然式微迟暮。孙策不懂那么多的道理,只知道他们既然跟了我,我就不能让他们失望。”孙策负手而立,“时候也不早了,公瑾且回去歇息吧。”
周瑜望着面前站在沙盘前没有丝毫要去休息的意思的人,烛芯不断发出“噼剥”的爆裂声,烛影摇曳,孙策的影子也随着晃晃悠悠摇摆。
周瑜深深躬身一礼,转身正要离去。
“等等。”孙策却又叫住了周瑜,从一边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红色披风,正是孙策常披的一件。
“虽是入夏,但毕竟是靠近江边,夜晚风大,莫因贪凉而被冻病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未等周瑜拒绝,孙策双臂便轻柔环过周瑜颈后,微微倾身,覆上披风,一个近似拥抱的动作,然后在胸前细细系上一个结,左右端详一番,顿觉满意。
“好了。去吧。”
周瑜看着孙策略过亲密的动作,也不好推辞,只得默默受了。孙策的呼吸羽翼一般飘忽的掠过耳边和颈后,痒痒的。周瑜身子顿时有些僵硬。
“多谢······将军了。”
踏出大帐,果然觉得比来的时候温暖了不少。披风并不花哨,比远远不如从前在家那样以纯净兔绒制成,再细细地熏了熏香那样精致的近乎奢侈,却是意外的厚实。
周瑜指尖抚上略显粗糙的表面,轻轻笑了笑。
孙策听着周瑜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嘴角弧度越扯越大,最终不可抑制的变成一个几乎可称灿烂的笑容。
子敬说得对!公瑾心软,果然就吃这一套!
周公瑾啊周公瑾,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你还不是站到了我旁边?这一次,哪有那么容易让你跑掉?
【5】猎渭城
周瑜回到大帐并没有立即休息。坐在桌前思索良久终是提笔起了一封信。
将所述之事细细交代,又重看了一遍查看是否还有遗漏之处,将信细细封好,这才灭了灯烛,睡下了。
第三天一早,孙策得知探子已探出粮仓所在,便紧急召集将领商议对策略。
粮仓在后方,又兼地处隐秘,虽知其所在,却也是棘手。
“荆襄城两侧尽是陡崖,地势险峻,若是选择绕路自后方袭击,必会被后方赶来援军造成两方夹击之势,我军将士轻易便会全部折损。然其城可隔开我军可能的救援,十分棘手。”
“荆襄城虽驻军之数刚过我军一半,但城墙高且固守多年,若是正面硬打,对我军损失也太大。”
“此刻韩当将军的部队已经在路上,黄盖等数位将军带领的后续部队也已整装完毕。”
“不如引河来淹那城墙,将那城墙泡烂,进攻便轻易很多。”
“不行。现在正值雨季,挖河道危险太大,若是一不小心河水决堤,连我军营地都有被淹的危险。”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这仗还打不打了?!”
众将七嘴八舌,争去争来,却也说不出个最终提案。
倒是周瑜一直抱着手坐在旁边想着什么。
“公瑾,你觉得呢?”
孙策突然出声,倒把周瑜吓了一跳:“······啊?将军?”
“你这小儿,我们在商讨对敌之计,你倒好,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程普拉了脸斥道。
“程公误会了。公瑾是想,我军现在最担心的,一是其粮草,二是其援军,三是其城之固。如此我们可逐条解决。粮草运输,也是要因战事缓急决定。我们既无法预知其粮草到位时间,那么何不有我们决定他们的运粮时间,加快进攻节奏迫他们紧急运粮?二则,荆襄城虽固,但石城总有可破之法。投石器早在前朝便已投入使用,但因其难以装卸,加之效率略低,故使用不多。但于此城,公瑾觉得,可以一试。将普通投弹内部挖空,填上火药和碎石,以浸过硝油的油布包裹,待投掷时点燃,虽不会对敌军和城墙造成太大伤害,但可最大程度影响其抵抗。此时再配合步兵攻击,攻城耗时·······应是可以大大减少些才是。至于援军······”周瑜的视线里掺了笑意,越过那些将军,直直的望进了对面孙策的眼里。
“距此地最近的城郭,是何地?”孙策突然开口。
“公安。距此地五十余里。”
“公安驻军有万余人。”孙策皱眉,随即舒展:“议了一早上了,大家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具体的任务今晚会分至每位将军手上。大家养精蓄锐,咱们也该有所动作了。啊对了,周瑜留下,孤有事吩咐。”
“我觉着事情不能再拖了。”孙策注视着沙盘:“我们本是西征,再拖下去于战局于士气都不利。北方对持局面十分脆弱,不知什么时候平衡就会被打破。我还额外留了一支部队,那袁绍虽无甚作为,远非曹操对手,但毕竟盘踞北方多年,也是北方一霸,若是与曹操开战,也非一时半载就吞得下去的,那时候许昌驻军调离,少不得我去给曹公后面放把火。”
“那就今晚吧。夜长梦多。”周瑜说
孙策点点头:“去找几个熟悉地形的导游,带上三天干粮,带人从两侧山壁上攀上去。明天正午我会吹角攻城,然后加快推进节奏,三天之内定会有。传信韩当加速隐秘行军至公安附近,若公安分兵,带兵夺城,同时派出人马截击援军。”
“我带人去吧。”
“公瑾就这么想拔这个头筹?”孙策笑道。
周瑜却敛眉垂首,很是认真的样子:“伯符需要一场胜利来昭告天下······公瑾也需要。”
这第一仗,总是太重要的。
周瑜向孙策要了五十个余个膂力过人的弓箭手,被孙策死活塞了一个叫吕蒙的小将名曰保护安全,备足三天的粮食便出发。两个向导各引了一半人沿小路上至陡崖两侧,如此埋伏等待。
第二日一早,周瑜便隐隐听得那边杀声震天,金戈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孙策如约发动进攻,硝烟地动。
仅仅是在城后都可感觉到战况之惨烈,那城池正面该是怎样一副血流千里的模样。
城内守将也是一副焦头烂额,孙策袭击太突然,调兵至此不过两日,连孙策也仅驻扎三日便开始进攻。
“骄兵!骄兵!”
狠狠咒骂两句:“来人,给我安排运粮进城!”
第三天,凌晨时分,后城门打开,又马上关闭,一人一骑疾驰而出。
果然城中存粮不多。
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便有一队火光从远处行来。大约也是离城不远,又加之其隐秘性,运送者不足百人。
像是身处辽阔荒野,除了车轱辘行进的声音,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
周瑜放轻呼吸,等待他们慢慢靠近。
“放箭!”
第一支火箭呼啸而出,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间或有几只没有点火的深深没入那些想要扑火的人。
火光是最好的标识,粮食上盖住的一层毡布成了最好的引燃物。火很快就燃了起来。
有人强行骑马冲出箭阵,周瑜抬手示意不用追,算算时间,也该是此时了。
不多时,荆襄城方向杀声撼起震天。
周瑜看着远方破晓的天空,忽然道“那些人不会回来了,咱们走吧。”
昨日不过一番佯攻,现时攻击的力道自然也不一样。孙策掐了时间料定他们会是晚上才运粮,想着此番正好让他们腾不出手去回援。
周瑜回到大营,兵士将军大都出营作战,遍寻都不见孙策,一问才知,孙策早就是引兵出战了。
“主将不在中军待着,跟个先锋一样乱冲?”
“这是将军的习惯。”吕蒙回答。
“引我去看看,”一看吕蒙便要阻止的样子,又加上一句:“无妨的,不入战场,只是寻个高处看看。”
【6】斩断鸿
吕蒙带周瑜去了距城大约五里的一处山丘,登上去恰好可看见荆襄城高高的墙头,还有前仆后继奋力袭向城门的孙吴儿郎。
几乎每一步的推进都有人要倒下,耳畔是兽鸣的似的绝望吼声呼喝不止,血液不断从人体身上飞溅出来,也和汗液泪水一起混合在一起,浸润脚下的土地。
金鼓齐擂,万弩并发,烽烟四起,兵戈嘶哑,伏营高垒,诱敌重围。
这是战场。
血与肉最直接的对抗。
破晓晨曦将刀剑光影反射的一片寒意森然,几乎刺痛双眸。许是因为清晨雾霭难散,周瑜外袍一片湿冷,血液却沸腾一样不断叫嚣:
这里才是你的永眠所,你需要这里。
这是被这个时代所祝福的,所赐予的,所独具的壮丽景象。
鼓动着血液里所有与生俱来的叛逆因子躁动不安着,被鲜艳的红色刺激着,渴望征服。
这是战场。
周瑜的手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他努力控制着越来越急促急促的呼吸,借着越来越明亮的光,看着铁甲银光的将军手执长槊脚跨乌骓一骑当先,直取城门。孙策将笨重长槊舞的灵巧至极,打落迎面而来的流矢,于乱军中阵中生生砍杀出一条血肉铺祭的道路。
忽然一阵巨响,大地震颤,一个个火球自天空划出一个完整的弧度毫无花巧的狠狠砸在城墙上,炸裂而开的尖锐碎石会划开人体颈部肌肤,划破脆弱的大血管,届时血液喷涌而出如同细小赤色溪流,城头此起彼伏的惨叫是最后的美妙镇魂曲。
疾驰的身影勒马停伫,一边解决残败溃逃的守军,一边高举长槊,不成语调的沙哑嘶吼:“攻城!!”
吴军士气愈发高涨,怒吼着冲向城门,架上云梯登城,不断有人中箭掉落,马上有人填补空缺更加迅速的向上攀爬。
有登上墙头的,翻身而上抽出骑刀,近距离搏杀。一队人抬来巨大横木撞击城门。在一下甚过一下用力的撞击中,城门不断哀嚎,如同风蚀枯叶不断抖动。
这是战场。
周瑜闭上眼睛,清凉的微风挟裹着战场冲天的煞气和血腥味拂动他的眉梢,在鼻尖胸膛萦绕不去。
他站在距他数千余步之外的地方,闻他所闻,感他所感,注视着他的铁骑踏过敌人尸首。
这是他的胜利。
周瑜轻轻笑了,转身下山。
第二天的时候他们拔营开始进入城中。这一仗毫无疑问胜得尤其干脆漂亮。众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周瑜去了城外河边。这河是长江的支流,水面平静流速平缓。
江风略带腥味,冷到骨子里的腥。和昨天闻到的那种裹在冷风里的腥是不一样的。那种味道,虽然冷了,但却还能感受得到流出伤口时岩浆般灼烫人心的火热。
江边郁郁葱葱的植物,在新的一年里会生长的更好吧。
周瑜看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侧过头,看见孙策站到了他的身边。
“伯符不忙着拔营驻军,怎么到这江边来吹风了?城内残部不是还未除完么?”
“那些自有各位将军众位将军负责清剿。”孙策看了看周瑜被江风灌的呼呼作响的袍袖衣袂,不悦道:“公瑾大早上的便来江边吹风,也不多加件衣服,怎的每次都穿的如此单薄?”
“不觉着冷便够了。此地气候总归比较湿热,倒是比江南还要暖些。”
“昨日便收到张紘的传书,说是周家几乎把粮仓里全倒空了捐给军队做军饷。”孙策认真望着周瑜:“你其实······没必要如此的。周家已经连续降了数年的赋税了。”
“伯符不必忧心,该留的已经留够了。反正周家也没有什么人了,周瑜自此之后便入了军,相信伯符总不会饿着公瑾那一份的。”周瑜笑道。
“有我一份,必定是有你一份的。”孙策也笑。“听吕蒙说,你昨天回来后也没去休息,直接去了城外战场?”
“嗯。”周瑜点头:“生平只在书中见过风霜刀刃,无影剑芒,想去亲眼看看战场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感觉?”
周瑜思索一阵,然后道:“······想喝酒。”
孙策倒是不意外:“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喝了。我本不想喝,是我爹非逼我喝,说喝了壮胆。可完全没有用,上了战场之后看着周围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那种景象,酒全变成汗流干了,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激动的,只觉得停不下来了。那时候就知道,喝酒壮胆什么的完全不靠谱的,在战场上只有自己和战友能成为你的依靠。”
“于是伯符就这么一路拼杀,从人、到战场、到一方水土,现在是天下。”周瑜摇头:“却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就觉得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感官受到的刺激,就想一醉方休。”
“醉卧沙场君莫笑。公瑾倒是一番豪情。”
周瑜轻笑,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了。
“不管怎么样,军饷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你。”
“伯符这便是把我当外人了。”
“只是不好意思。”孙策笑的促狭,“先不说这人是如何出色的人物,既是已经把周家最后一根独苗长嫡子家主拐到手了,还要觊觎人家的财产,未免忒不厚道,忒贪心。”
周瑜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那将军可得省着些用,多抢点钱粮,争取收支平衡。不然到时候入不敷出,还不起了,还要以身相许,我可养不起。”
“是是是,谨遵周公子教诲。”孙策还像模像样的作了个揖:“周公子,咱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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