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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架空/玄亮]三国之卧龙重生
隆中草堂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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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04-06  

[原创][架空/玄亮]三国之卧龙重生

=皿=
忽然有种再开下去会被斑竹揍死的赶脚……
于是还是放个长篇吧,本文依旧……非首发……
主CP是玄亮,经不起推敲考究的渣文一篇,因为是丞相本命,所以设定为丞相中心,以及……各种偏心><
废话不多说啦,先放文吧~

=====================

序章(上)

  轰隆——

  只听得一声沉闷雷鸣,雪白惨亮的电光接踵而至,撕裂了乌云不住翻涌的天际。

  “看,天要下雨了!”火光冲天的上方谷内,被困其中的魏军忽见天地变色,不由欣喜若狂,“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快下雨吧!!!”

  曹魏大都督司马懿扬头望天,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又有一声雷鸣炸响,这才醒悟,“苍天有眼啊……”

  他喃喃自语着,却忽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雨点细细缠绵落下,没多久便越来越密,天地间骤然凝聚起成片水雾。

  在这浓浓朦雾之中,原本熊熊狰狞的大火也被灭了势头,几乎能将空气扭曲的热浪层层退减,最终化为一片冰凉。

  “再大些,再下大些!天助我曹,天助我曹啊!!!”

  魏军开始高呼起来,夹杂其间的笑声甚至带着疯癫。于濒临死亡的前一刻得到上天的救助,这无疑是大大激励了他们的士气。司马师拔出宝剑,放声高喝:“不趁此时伐蜀,更待何时?!随我冲出去!!!”

  “冲出去!!!”

  谷底群兵蜂拥,随着司马师这一声令下,齐齐往谷口冲去。

  ***

  诸葛亮站在上方谷顶静静望着这一切。

  这里地势险恶,腹阔底窄,两面皆为险峻,形如葫芦之状,若是截断谷口使用火攻,曹军必败!

  可惜……

  天不助汉而助曹!

  王平慢慢自后头走至诸葛亮身边,后者未言,只缓缓磕起双目。暴雨下的又急又大,噼啪打在身上,生生的疼。

  可再疼,又怎能抵得过心里的疼呢?!

  蜀军沉默着,立于周遭的猎猎蜀旗随风翻飞,却又因大雨的倾盆而变得无力悲惋。

  ——就像是……老天在为他们的失败而特地送来的凄恸葬歌。

  挥之不去的阴冷哀戚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这场突然而至不合时宜的秋雨……救了曹军,却害了他们!

  而此刻,谷底的曹军已悉数杀出谷口,空留那满地烧黑的柴竹。

  “丞相……”王平满心凄惘,刚欲问诸葛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却被他那一脸的无奈苍凉彻底堵住了所有言语,于是,这满心悲惶只得转换为一声不甘低吼,掷剑愤然离去。

  而后数天,司马懿坚守营垒,拒不出战,诸葛亮多番激他皆为无功,蜀魏两国也因此陷入胶战。

  这夜,正当诸葛亮苦思破敌之计时,费祎星夜于成都赶来,焦诉紧急军情:“丞相,东吴陆逊不敌曹睿业已全部退兵,东吴兵马全部撤回江东,不能再与我军夹击魏国了!”

  蜀军先经上方谷败仗,此时又遭东吴退兵,无疑是雪上加霜。诸葛亮听此噩耗,还未来得及多做言语,便是一阵巨咳,继而喉间一腥,竟呕血昏迷了过去。

  “丞相!”

  “……丞相,丞相!”

  众人大惊,连忙扶住他下坠的身形,更有甚者,早已跑出营帐,前去请医官。

  东吴兵退,使得吴蜀两国夹击魏国的计划落空,司马懿坚守不战,蜀军难以进兵,诸葛亮壮志难酬,加以劳累过度,旧病终于复发。

  医官面色凝重的替诸葛亮把完脉,那欲语还休的神态令得在场众人极为不安。费祎心中隐有不详之感,示意医官去外头说话。

  两人离了营帐,寻到一僻静处,费祎凝声询问,“医官,丞相病情如何?”

  医官满目担忧,先是回望了身后营帐一眼,才喟然长叹,“丞相脉象细沉,气血极度虚弱,已是病入膏肓啊!”

***

  一抹昏暗的火光冉冉跳跃于烛台之中,突而爆出点火星,烛火因此摇曳闪烁了几下。

  诸葛亮缓缓睁开双眼,脑中思绪却是冗忧沉沉,头痛欲裂。姜维小心翼翼的端着药,刚一入账便听得床上一声响动。他抬眼望去,刚好见到诸葛亮意欲起身,连忙上前搀扶,“丞相,小心。”

  诸葛亮借他之力勉强坐起,本就不多的体力也费去大半,他虚喘了几口气,哑声道:“费祎何在?”

  此言刚落,费祎与杨仪刚巧撩帐入内,见得诸葛亮醒来,不由喜上眉梢,“丞相!”

  诸葛亮微微点头,视线自他二人身上巡过后,落在了费祎身上,“你且过来。”

  费祎走至榻旁,原先的惊喜之情已渐渐被浓重忧虑所覆盖。医官方才所言如雷在耳,他实在无法想象,失去了丞相的蜀汉……究竟还能够走多远,“丞相,为国为民,您都要多方保重啊!”

  “如今,东吴兵力已退,我们恐怕一时间是灭不得曹了……咳咳,”诸葛亮捂嘴轻咳,待稍稍有些平复后才续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呐。曹魏气数未尽……得此喘息之时,日后将更难歼之。”

  费祎心中发苦,眼瞧着诸葛亮此时孱弱模样,更觉痛心,“丞相……”

  “你等……切要严守机密,并要照常操练……咳,操练兵马,千万……不能让司马懿察觉……咳咳咳,我在……咳咳咳……患……咳咳咳咳……”诸葛亮几次欲将事交代清楚,却始终止不住那来势汹汹的咳意,到了最后,竟连话都说不出,早已被病痛折磨得消瘦枯槁的身形重颤着,若不是有姜维在旁支撑,怕是早就倒了下去。

  ——为实现先帝遗愿匡扶汉室,克复中原,这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聪慧丞相,几乎快被榨干了!

  “丞相……喝口水吧。”姜维连忙倒了杯温水过去,诸葛亮隐忍着咳意,浅浅啜饮了口,待到那温水漉过,鼓噪许久的喉口终于得以偃息。

  费祎忙不迭道:“丞相,此刻您应当好生调养才是啊!”

  诸葛亮不言,只闭目缓缓平复着呼吸,经刚刚这一遭,虚汗出了一身,竟让人觉得有些冷意。半响,他才无限惘然道:“我自感心乱头沉,旧病复发,此番恐难痊愈。”

  费袆鼻间一酸,连忙别过头去,不愿让诸葛亮见到他此时失态模样。

  “……丞相言重了,”姜维咬紧牙关,硬是将那股悲恸之感用力压下,强做欢笑道:“这药已经熬好,丞相还是快些喝了吧。”

  “……”诸葛亮望了他一眼,只是这么一眼,竟让他的所有理智几乎崩溃。姜维喉间一哽,没过多久便有一行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跌落在他手中的药碗内。

  这双眼的主人,曾带领着数十万蜀军所向披靡,打的曹军节节败退;也曾内敛睿芒悉心教导着他。这个人早已成为蜀汉的砥柱,不管在何时何地,亦不管所遇之事为何,都是那般的沉稳似水,淡定自若。可是现在,那双眼虽依旧平稳,依旧深沉,却再无当年的熠熠明亮。直到这时,姜维才真正意识到,被蜀军奉若神明的诸葛丞相……是真的时日不久了……

  “丞相!”姜维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姜维恳请丞相,施以禳星之法以作延寿!”

  费袆双手平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丞相,国不可一日无丞相,军亦不可一日无统帅啊!”

  “……”

  诸葛亮目光微转,视线不知怎的,落在了不远处的帅印上,而后是架于书桌旁的宝剑,以及那写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蜀旗。

  从未有过的疲倦席卷心头,诸葛亮手指微颤,却清楚的明白他此时不能倒下去。若是不将这三分天下尽归汉室,他日后又有何颜面去见主公?

  “我……虽可用祈禳之法,但不知……不知天意如何啊……”

  费袆连连叩首,清泪早已流了满脸,“上天必定保佑!丞相,明日就请禳星吧!”

  诸葛亮还未回答,姜维、杨仪二人已急声催促:“事不宜迟,还请丞相立即作法延寿!”

  “……”诸葛亮扫了众人一眼,见他们满目期待,不由一声低叹,“也罢……”

  他微微垂眼,低声道:“你们,且去准备吧。”

  众人欣喜,连忙应下。

  ***

  中秋之夜,明月高悬。

  姜维在诸葛亮帐外引了四十九人守护,帐内的诸葛亮设下香花祭物,将分布在地上的七盏大灯,四十九盏小灯一一点亮,待走到放置在中央的那盏本命灯时,他顿了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竟变得有些空茫。少顷,才回过神来,稳稳伸出手去,点燃了灯火。

  烛光明灭闪烁,印照在诸葛亮苍白无一丝血色的憔悴面容上,隐隐带出几丝数久不曾见到的生气。

  若是得以熬过这七天,主灯不灭,他便可增寿十二年。这多出的时间,足够他北伐曹魏南定东吴。待到功成离世之时,他就算见了主公,也能做到无愧于心。

  ——因为中原已定,天下尽归汉室!

  ——他已经,实现了主公的遗愿!

  然而,若是不幸主灯遭灭,他则……必死无疑……

  诸葛亮闭目祈祷,手中长剑莹光流转长久不散。

  ——那么,究竟是得以报主托孤之重恩,还是含憾而终……就要看老天的安排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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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三弄 威望 +5 2013-04-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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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04-06  
序章(下)
  六日后。

  诸葛亮孱孱靠在榻上,就着姜维的手喝完最后一口药,见帐中央处放置的那盏主灯烛火盈盈,不由轻舒了一口气,“我禳星已过六夜,所幸主灯依然明亮,看来上天慈悲,愿让这天下得以归一啊。”

  姜维将空药碗搁于案前,也随他一同望着那盏主灯,“丞相洪福,上天必定保佑!”

  他的语气充满了期待,却又参杂着种种激动与紧张。

  诸葛亮见状,不由微笑了起来。自他开始伐魏挥军北上时,身上就背负着重重的重担,致使他无时无刻都紧紧拉拽着那根弦,偶尔乏的小憩过去,也从不敢有半分松懈。当年的夷陵之战,蜀汉人才凋零国力大损,他抱病走到现今这步已是庆幸,若他真的去了,国中又有谁能抵抗得了曹魏司马?

  “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切要把好帐门,勿让闲人进来搅扰。”

  “是,丞相!”姜维高兴应下,将药碗收拾到一旁。

  墨黑如稠的苍穹上,星辰斗转将星移位,帐内主灯的火光不仅越来越盛,还变得越加明亮,就像是藏了弯璨然莹月。姜维大气儿也不敢喘,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那盏主灯,在心中默默祷告,完全不察帐外突起的喧嚣。

  “丞相,丞相!不好了,魏军前来偷营,我……”魏延莽撞冲入帐内,一股极强的狂风随即卷入,一下就刮灭了数盏小灯。

  他刚一入帐,就发现了不对劲。

  地上烛火明灭闪烁,高挂梁顶顺铺而下的长幔绘满了繁复诡秘的星图,他直愣愣的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姜维仓促跪伏于中央的主灯前,那模样,好像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这突然倾袭的疾风。

  可惜,还是晚了……

  那盏主灯明明灭灭,灯捻虽仍在燃烧,却渐渐暗淡了下去。

  呼哧——

  很轻的烛火熄灭声,落在姜维耳里却如惊雷,他甚至有种耳朵都被刺穿的错觉。

  ——主灯……灭了?!

  姜维还没回过神来,只傻傻望着怀中冒出青烟的主灯,懵了。

  ——他们坚守了六日,提心吊胆满怀期待了六日,居然会在这最后的一刻,功亏一篑?!!!

  “魏延!”姜维怔愣片刻后倏然拔剑,他脑中嗡嗡轰响着,简直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挫骨扬灰,“你好大的胆!”

  身后铛啷一声,却是诸葛亮手中长剑铿然落地,人直直朝后倒去。

  ***

  鼓声震天的平原上,蜀旗赫赫飘动,引出身后千军万马,势如破竹。诸葛亮手执宝剑位居最首,率军行进,却不知何时周遭渐黑,身旁空无一人,只剩他独自孤零零站于原地。

  ——孔明……

  谁?

  ——孔明……孔明……

  是谁在叫他?

  诸葛亮只觉身体轻飘飘的,风一吹便飞了起来,前方幽暗深远的甬道仿佛望不见尽头,却有着让人心安的温暖。

  ——孔明……

  ——孔明……孔明……

  又是刚刚听到的声音,诸葛亮几乎是被风吹着往前行去,那声声的“孔明”呼唤着他,牵引他走向未知的方向……

  不远处隐隐闪现着一团上下沉浮的光环,越是临近,那光环便越是清晰,慢慢的,竟化为了先主刘备的身形!

  诸葛亮大惊行礼,一声“陛下”还凝咽在喉,眼前景物忽而扭曲,他一时惊忪,竟醒了过来。

  “……丞相。”隐隐有熟悉的啜泣响彻在耳畔,诸葛亮循声望去,却只见周围一切模糊难明,他能感觉到身边有着数重人影在来回走动,只是他们的面目如何,却是分辨不清了。

  诸葛亮闭了闭眼,已知自己是大限将至。

  “丞相……”

  “丞相,丞相醒来!”

  诸葛亮的面色苍白如纸,仿如那岩间积雪,难看得吓人,一双永远敛着沉静睿芒的眼也于此刻透出前所未有的空茫。众人见状,更是悲从中来。

  “丞相!”从成都飞骑赶来的尚书李福扑到他身边,失声痛哭,“丞相,陛下着臣询问,丞相百年之后,何人可以继任?”

  “……”

  “丞相!”

  诸葛亮的反应已十分迟钝,李福这一问竟半天没有言语答复。没过多久,耳边传来李福又一次痛哭询问的声音:“何人……可以继任?”

  “……蒋……琬……”他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轻,以至于李福要趴到他嘴边,才能听清。

  李福簌簌滚着泪珠,却不敢哭出声来,憋着口气哑声再问:“丞相,蒋琬之后呢?”

  蒋琬之后啊……

  诸葛亮缓缓闭上眼睛,双唇早已燥的发白,轻不可闻的嚅动了下唇,“……费袆。”

  “那,费袆之后呢?”

  “……”

  无人应答。

  “丞相,费袆之后,又该让何人继任?”

  “……”

  “丞相……”李福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含着满眶热泪低头望向病榻,却见诸葛亮已静静的‘沉睡’了过去,面容安详平和,好似陷入一场悠远的梦境当中,就连深深重蹙的眉宇,都渐渐舒展了开来。

  李福哆嗦着唇,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丞相,丞相?”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是谁忍不住呜咽了声,接着很快的,接二连三的响起阵阵哽咽。

  “丞相……”

  满帐臣子齐声哀呼,皆伏低身形庄严叩拜,悲恸恭送这位蜀汉的神……

  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汉丞相诸葛亮壮志未酬,薨于五丈原,终年……五十四岁。

    ——————序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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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04-06  

                        第2章 重生
  诸葛亮醒过来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蜀汉众群臣的哭嚎仿佛就在耳畔,可一睁眼,便是简朴的房间布局。

  房内的一桌一椅,就连窗旁的那帘素布,都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

  ——隆中卧龙岗,他的那间茅屋。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

  诸葛亮低头看着自己此时的身量,只觉头又开始疼了。

  居然,还是以这副少年之姿……

  诸葛瑾坐在床头,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可是诸葛亮神思飘荡,竟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

  事情的真相,他花了整整半天时间,才彻底消化。

  现在是兴平元年,生身父母去世不久,徒留他兄弟三人相依为命,尚未被叔父诸葛玄所收养。换而言之,则是他重生了,回到了自己十四岁那年。

  难不成……这机缘是来自他当日禳星的失败?

  ——上天念他已成枯老,恐难成事,便重送他一世,让他得以完成先主遗愿匡扶汉室,天下一统?

  诸葛亮似是有所感悟的抬头,视线穿过简陋的木窗,能见一方碧天如洗,蓝得剔透。

  不管怎样,他既有幸得上苍垂帘重获一世,定将以克定中原为己任,重拾上世夙愿助主扶汉!

  ***

  屋外的竹林郁郁葱茏,新嫩的新叶抽枝吐绿,正是一年好风光。初春的山很柔,黛色点缀着繁花茂叶,处处莺蝶翩飞,由山涧间流出的水清澈见底,潺潺声响悦耳轻灵,叮叮奏响着,乘风直流。

  身着半旧白纱长衫的少年悠悠端坐屋前,杯中清淡茶香袅袅升腾,衬得此人一双眉眼犹如水墨入蜿蜒,虽还尚显青涩稚嫩,却已能隐隐窥其日后风华。

  “二弟,怎么一个人坐在外头?”深衣束冠的年轻男子站在屋廊下,遥遥喊了他一声,见得他回过头来,不由拧眉,“你病伤未愈,现虽已入春,山风可依旧是阴凉的很啊。”

  “呆在房里实在是闷得慌,我只小坐片刻,正准备回去了。”诸葛亮淡淡一笑,熠熠明亮的眼底仿佛敛着无数华光,衬得他本就出众的面容,越见玲珑剔透之气。

  诸葛瑾快走几步来到他身边,就势扶起他,一边送他回房,一边还忍不住叮嘱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过几天就呆不住了?大夫可说了,这腿若不好好养着,日后得落下病根儿的!”

  右边搀扶着自己的力度温暖而沉实,诸葛亮心中微恸。

  ——这种可以放心依靠着的感觉……他已失去太久太久。

  自当年与先主隆中一席谈,他尽心辅佐鞠躬尽瘁,早已成为蜀汉所有人的砥柱。旁人能累能放心倒下,他却是……永远不能的……

  诸葛亮缓缓叹出口气,怎么这年岁一倒退,连骨子里的坚韧之气也跟着变弱了回去?

  “怎么了?”诸葛瑾察觉到他的动静,不由停步,只是那眉却越蹙越深,“腿又疼了是吧,早跟你说过这伤忌动忌走,需好好卧床休养,你却老是当成耳旁风。疼些也好,就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把大夫的话抛诸脑后!”

  “哥……”诸葛亮抬头,明澈的眼底隐有一抹流光闪过,转瞬即逝。

  诸葛瑾忽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诸葛亮便挣开他的搀扶,半屈着伤腿往前跳了几步,“你看,我不用这伤腿也一样可以行走。”

  只不过是皮外伤罢了,他哪有这么娇弱。

  “二弟切莫胡闹!”诸葛瑾被他此举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扶紧他,思及刚刚那幕,只觉一阵肝疼。

  ——这才消停多久啊,又开始闹腾了!

  幼年时期的诸葛亮非常调皮,也是个会把澡豆偷偷往米缸里倒的‘坏孩子’。好在这澡豆的配料全是食材,吃到肚子里不仅不会有什么坏处,还能顺带清洗下肠胃,也就没什么后续问题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男孩子调皮点也没什么坏处,所以诸葛家的人一贯是听之任之,随他去了。只可惜,这种宽宏放任式教育不仅没让诸葛亮知错收敛,反而愈加变本加厉,到了后来,不仅折腾得旁人头痛不已,就连他自己,也是常常弄得一身伤……

  这不,几个月前跑山里疯玩,一个不小心摔下山沟,人是蹦跶着出去的,结果却得劳人扛着回来。

  说实话,诸葛亮对于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腿伤也很郁闷。他这来之不易的宝贵时间可不是浪费在养伤上面的啊!

  回想上一世,他心系蜀汉日理万机,屋里头儿的那张睡榻简直就成了摆设,可现在呢,天天夜夜的躺床上不能动弹,每天除了休息还是休息,这让他如何习惯得来啊!

  更何况,他还要早些寻到主公他们……

  诸葛瑾小心翼翼的将诸葛亮送回房后,也没急着离开,就着床旁的一张矮凳坐了下来,“哥哥知道你呆不住,可这伤总得养好不是?”

  “……”诸葛亮不说话,只睁着双明澈可饮的眸望他,没过一会儿就让诸葛瑾败下阵来。

  他苦笑了下,伸手替诸葛亮掖了掖被角,“好好好,待你的伤一好,哥哥便带你下山逛去,这总行了吧?”

  “我要去徐州。”照此刻的时间推算,徐州牧陶谦应已将徐州托付给了主公。

  “你这孩子,接嘴倒是快。”诸葛瑾哑然,继而无奈摇头,“不过这徐州可去不得。”

  ——路途遥远不止,枭雄曹操可一直惦记着那里呢。

  “行了,折腾这么久也该累了,先歇会儿吧。”诸葛瑾自桌上随意抽了册竹简,看模样应是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于是诸葛亮只得咽下未尽之言,转头望着头顶的雪白帘幔发呆。

  上一世的哥哥投身于东吴孙权门下,他兄弟二人各为其主,虽未伤同胞之情,却终究还是有着诸多不便。若是此世,哥哥得以投身主公门下,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方便许多。

  诸葛亮浅浅扫了眼一旁认真看着竹简的诸葛瑾,心里却深深思虑了起来。

  他得想个法子。

  诸葛亮这一想法子,就足足想了三天。

  施计让诸葛瑾投于刘备门下本是不难,可问题难就难在如何让他于这四方战乱之际前往徐州。

  他兄弟三人本就是徐州琅邪阳都人,跋涉远离故土来此隆中也是为避祸端。徐州乃四战之地,各方诸侯皆在贪图,尤其是兵力精悍的曹操,其州府不仅离徐州最近,就连称霸之野心也是最为如火如荼。

  ——他意欲图霸中原,而中原首望之地,当属徐州六郡!

  虽然此刻主公与吕布联手,各自坐阵徐州、小沛两地,使其互成犄角之势挡住曹操,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吕布也在虎视眈眈的思图徐州,叛戈是早晚的事,主公若不趁此机会坐稳徐州,恐又会重蹈上世覆辙,白白让吕布占了便宜。

  想至此,诸葛亮揉了揉眉心,竟觉得有些乏了。现在的他不过是名将将十四岁的少年,往日里的那些机谋善辩自是不能透露分毫,否则让大哥觉出端倪,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必须用符合少年人心性的做法,把大哥引到徐州去……

  可问题是……什么样的做法,才算是符合少年人心性?

  他现在可有五十多岁的‘高龄’,又加之沉稳慎重惯了,一时竟思忖不出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诸葛亮意料之中又情理之中的……郁闷了。

  诸葛瑾察觉到他的情绪每况愈下,还以为是闷着了,天天变着法的逗他开心,只可惜效果甚微。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半个月,这天一大早,诸葛瑾就提着布袋子下了山,准备去集市上购些米粮回来,可待到晌午归来之时,屋内却不见了诸葛亮的身影,唯有那封静静放于桌案上的书信,异常显眼。

  诸葛瑾心里一个咯噔,连忙上前拿起,却发现此信正是出于诸葛亮之手,而且还是写给他的。

  ——坏事了……

  他忍住心慌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匆匆扫过,信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行间所透露之信息也就一个——那就是他独身去了徐州,让哥哥安心在家切勿挂念,待他玩够了,自然会回来。

  诸葛瑾惊怒交加,没想到诸葛亮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在这乱世纷扰之际独自一人远赴外州!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切勿挂念’四字,只觉得肝又开始疼了。

  这活祖宗还真是少年心性,难道他以为写下这几个字,就真能让人安下心来不去挂念了吗?!

  诸葛瑾苦笑叹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把人给找回来,否则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子孤身在外,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他抱起还在榻上睡觉的幺弟诸葛均,来到山下一故友家,拜托他帮忙照顾一阵后,便急匆匆的朝着徐州方向赶去。

  ——此刻他也只能寄希望于上苍,保佑这位活祖宗没走太远了……

  ***

  噔噔——

  噔噔噔——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一名白盔白甲的年轻将军手持银枪驭马而来,身后还跟了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小兵。

  这是前去城防巡逻的兵将,一日三回次次不落,徐州城里的百姓早已见怪不怪。然而,就在那位居最首的年轻将军领兵拐过街角之时,路旁却突然冲出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将军心中一凛,飞快狠拽了缰绳将马头调转过去,胯下白马突经此阻,高高一声凄嘶,竟是连前蹄也腾空抬起,已处于马身下的少年吓得魂飞魄散,腿下却忽而一软,被这匹几近直立的高头大马吓晕了过去。

  “糟糕!”那年轻将军还以为伤到了对方,连忙跳下马背一个箭步来到少年身边,弯身半屈膝于地,轻轻拍着他的脸,“小兄弟,小兄弟?”

  “将军!”身后的一众士兵呼啦啦的全围了上来,那将军抬头望了他们一眼,凝声下令,“你们先去城防巡逻。”

  小兵们很有默契的瞅了眼年轻将军怀中的少年,然后齐刷刷挺直了腰板,“是!”

  待兵队走远了,年轻将军才收回视线,英武秀朗的面容上敛忧带愁,似乎很是伤脑筋的样子。

  ——怎么办,他好像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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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与君重逢
  众所周知,上一任的徐州牧陶谦治政宽仁,驭民厚道,深受这几十万徐州百姓的爱戴。而此刻新上任的徐州牧刘备,比起陶谦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以仁义为立身之本,麾下关、张、赵三将更是骁勇异常,再加之据徐州不过四五十里处的下县小沛还有吕布屯兵驻守,更是保障了这一方百姓得以衣食无忧。

  ——于是这人一闲,小道消息自然就多了起来。

  而一群怀有天下之志的英雄们每天除了巡视城防还是巡视城防,完全无其他正事可言的时候,他们也找到了一个令生活不再枯燥的好办法。

  ——那就是……八卦!

  所以,这日赵云在街上撞晕路人的消息以光速席卷整个徐州城。

  张飞本在巡防城关,一听此事立刻飞奔回府,人未到笑声先至,“哈哈哈,我听人说老赵捡了个好看的小公子回来,人在哪呢?快快出来让我瞧上一眼!”

  孙乾自大厅出来,听得他这般大声嚷嚷不由无奈,可还没等他开口,张飞已凑了上来,好一番挤眉弄眼,“嘿,你亲眼见了那小公子没?……能确定真的是……嗯,真的是‘公子’?”

  世上多为女者称漂亮好看,可从没听过这词儿还能用到男人身上,莫不是哪家千金偷跑了出来,女扮男装的吧?

  “三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八卦了?”孙乾拢了拢衣袖,慢条斯理道:“那小公子我却是没见到,不过主公倒让我知会三将军一声,若是回府了便去书房一趟,他正等着将军呢。”

  张飞立时便泄了气,“哥哥也真是的,早不找晚不找的,偏偏这个时候找上我了……罢罢罢,我便去上一趟!”

  他撇着嘴,大摇大摆的朝着长廊方向走去,孙乾站在原地,眼瞅着他那走路模样不由失笑摇头,可还没等他离开,身后却再次传来了张飞亮如洪钟的声音:“孙乾,你可得帮我去看看那小公子究竟是何模样,我可不信老赵那马上功夫能撞着人!”

  ——别是那小子见人长得好看,故意为之的吧。

  啧啧啧,这么一寻思,那小公子是女子的机率又增大了数分。

  “我记着了,三将军便放心吧。”

  “那行,那行。等你打听清楚了,我请你喝酒!”张飞大笑着,也不等孙乾回应,径自扬长而去。

  相较于前院的喧嚣热闹,州牧府的后院却是安谧寂静得很。

  因此时尚未到时节,荷花池内也只有绿荷摇曳,那颜色青翠,仿佛能滴得出绿来。无数锦鲤悠然穿梭其间,漾出层层涟漪,曲折蜿蜒的廊桥横立池上,直直通向中央处的那座湖心小亭。

  亭中坐了一人,面色透红髯长二尺,提壶自斟自酌,煞是悠闲,“怎么,子龙在街上把人撞晕了?”

  “回二将军的话,是的。”站于关羽身后的随侍微微躬身,细声细语的回道:“赵将军领兵前去巡视城防,却不料突然闯出名小公子,一时躲避不及这才伤了对方。”

  关羽似是笑了下,慢慢摸着自己的长髯,“看来子龙的马上功夫退步了啊。”

  马过街市时,向来只可缓缓行之,怕的就是会伤及无辜百姓,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撞到了人,这不是退步了是什么?

  随侍往前走了一步,一脸神秘兮兮道:“二将军,小的听说那被撞之人生的极好,恐是赵将军一时惊为天人,恍神了吧。”

  关羽一愣,忍不住皱眉,“他撞到的是个女人?”

  随侍连连点头,“嗯呐,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

  关羽默了默,继而望天缓缓吐出四个字,“……美色害人。”

  真是没想到,一身是胆堪比吕布的赵子龙也是会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情之一字果然令人费解,令人费解啊……

  而此时,完全不知自己已成为整个州牧府话题的赵云正紧张的坐在小板凳上,眼巴巴等着医官给那名被他撞晕过去的少年诊治。

  “赵将军……”医官轻轻将少年的手放回被中,凝着眉目刚一低头,正好对上赵云亮晶晶双眼,其间那满满的迫切与激动让他忍不住恶寒了下。

  ——这赵将军也被马撞到头了吗?

  “那个,咳……”医官努力忽略掉那种毛毛的感觉,起身朝外间走去,“这位小公子的身体并无大碍,突然的昏厥也是因为受惊过度,待我开两幅药调理调理便可。”

  赵云连忙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那先生便快些将药方开出,我立刻派人去抓药!”

  两人的谈话声渐渐变得远了,待到里间重新安静下来之时,本应陷入昏迷的少年却翘唇一笑,慢慢睁开了双眼。

  这算不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诸葛亮微转视线,平静澄澈的眸底似乎蕴藏着一点笑意。

  他本来还在思忖着应以何种方法进入州牧府,可现在被子龙这么‘假撞’了下,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他完全可以留此安心等候兄长的到来。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有个正当的理由,可以堂而皇之的留下来……

  “哎?!”正当他敛眉神思之际,有些熟悉的好听男声忽而自门口传来,他下意识的朝发声处望了眼,却见赵云一身白盔白甲去而复返,正一脸惊喜的快步走来,“小兄弟,你总算是醒了!”

  诸葛亮不动声色的看着赵云,也不知是寻思到了什么,紧蹙的眉目竟一点点儿的舒展了开来。

  他茫茫然的环顾了四周一眼,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的‘子龙我对不起你’,“……这里是哪,我为什么……会在这?”

  赵云连忙接口道:“这里是州牧府,刚才在街上的时候,我的马惊到你了。”

  “是吗?”他一脸的困惑,声音又轻又缓,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赵云僵住。

  “……这位将军,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微微仰脸,那双熠熠明亮的眸子也似蒙了层晦暗般,澄澈而无辜的望向已近石化的赵云。

  ***

  那名刚刚为诸葛亮诊治的医官被赵云重新提了回来。

  房内,诸葛亮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很配合的伸手让其号脉。

  失忆其实并不可怕,可如果将一个失忆的人丢进狼窝,那就有点危险了。

  诸葛亮现在就有种自己掉进了狼窝的感觉。

  正对面处齐刷刷坐了一整排的人,从左起第一个是拧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赵云,然后是咧嘴傻笑的张飞、面红长髯的关羽、以及……

  ——以及眉目温和微微笑着的主公。

  他们皆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诸葛亮,就好像他的脸上能开出朵花儿般的惊奇。

  ——年轻时候的大家果然很奇怪。

  他的视线带着些许探究,自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后,缓缓望向刘备,后者注意到了,立刻回以安抚性的微笑。

  他的脸上不再有风霜肆虐的痕迹,束冠的发丝也如墨一般的漆黑,特别是那双眼睛,平和温润,毫无一丝棱锐之气,脉脉流动其间的全是如水一般的柔意。

  ——这就是……主公年轻时候的样子啊……

  “不是说子龙撞晕的是个女人么?”关羽身形微微后倾,双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这怎么是个男的?”

  张飞摸着下巴,嘿嘿大笑,“看来,这谣言有时还是很靠谱儿的,这小公子确实长得不错。”

  他声音本来就大,再加之又没刻意压低,简直就与那佛寺里头的晨钟一样,敲响了就是震惊八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你们看我做啥,看我做啥?”张飞觉得莫名其妙,他也没说错话啊,“难不成你们觉得人不好看?!”

  “……”

  这人是要有多缺心眼儿,才能说出这种话啊!

  “益德,”刘备轻咳了声,“不得无礼。”

  “公子的脉象很平稳,身体并无大碍。”医官闭目沉吟了一会儿,松开了诸葛亮的手,转而摸上他的后脑勺。粗糙温暖的大手一寸寸抚过,却摸不到任何肿块,医官眯眼仔细查看,也找不到什么显著的伤口。

  “许是脑部突遭重创,所以才引起了公子的失忆吧。”他紧紧皱着眉头,心里却担忧着是否为脑内出了问题?

  刘备正了正坐姿,眸中也是难掩忧虑,“能痊愈吗?”

  医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站了起来,微不可查的叹出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先加副方子让小公子试服,若是有效自然最好,可若是无效……也只能慢慢来了。”

  刘备也知这种事急不得,跟着起身后抬手行了一辑,“劳先生费心了。”

  医官见他行此大礼,连忙回礼,“大人言重了,分内之事,分内之事而已。那……小人就先去开方抓药了。”

  刘备微微侧脸,轻声道:“子龙,送先生。”

  赵云领着医官离开了,刘备在原地踌躇了会儿,继而才慢慢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张飞与关羽寸步不离,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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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13-04-06  
                        第4章 花落闲庭
  诸葛亮没犹豫,非常配合的往里缩了缩。他现在是少年之身,又加之‘失了’记忆,在陌生的环境下自然会心慌、无助、以及害怕的,更何况关、张二人气势十足,就是在正常情况下也会吓得少年人胆战心惊,所以此刻,他必须做出点少年人应该有的正常反应,才不至于遭到怀疑。

  “小兄弟,你别怕。”刘备见状,忙温声安抚,“这伤既是因我四弟而起,我们定会负起责任,你只管安心在此养病就是。”

  那不急不缓的温和语调,很轻易就能让人放下全部心防,诸葛亮试探性的望着他,小声道:“那……那我的家人……”

  刘备笑了,声音愈显柔缓,“放心,我待会儿便着人去城中打听,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家人。”

  “对呀,我哥哥最是仗义了!”张飞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重重拍了下胸口,“你便把心放肚子里去吧!”

  诸葛亮微微垂眼,掩住了那抹若隐若无的笑意,“那么,就麻烦你们了……”

  ***

  翌日,诸葛亮起了个大早。

  初春的天气总是格外好,徐风扑面时,竟带来清淡的桃花香。他慢慢走下石阶,顿步远眺,便见不远处那条宽宽的青石小径延出视线尽头,那儿隐隐有桃花如雾。

  沿着那条小路缓行,越是走近,桃花便开得越盛,渐渐的,香气变浓了,头上层枝叠桠间的花瓣经不住风吹,簌簌落了满身。

  他边走边缓目观望,一时间只觉花景烂漫神清气怡,待得越过右侧那几株桃花树后,迎面却忽而扑来阵狂风,周遭桃树重颤着,卷起漫天漫地的乱花,灼红飞溅,几欲迷了人的眼。

  前方空地上,刘备一身劲装正在舞剑。

  重重剑影纷乱飘渺,犹如雾里看花般辨不清虚无,数道白光游过剑身,于剑尖片刻凝聚后轰然碎裂,无形的剑气震得身边桃花密密纷扬,零落如雨。

  诸葛亮站在原地,素白的宽大袍袖随风翻飞着,就连披泻于肩的长发也随之起舞,可他丝毫不介意强风的肆虐,只静望着花瓣纷飞中的那道矫健身影,或纵身跃地,或雷霆横扫,剑尖刺破空气时所发出的清啸声声不绝于耳,其中参杂着三分内力,听来却是尖锐嘹亮至极。

  他面色忽然一白,只觉胸中发紧,忍不住朝后退了步。

  带着香气的花瓣打着卷儿柔柔飘来,落在他的发上,可惜那发丝太过光滑攀附不住,只得依依滑落于发梢,最终垂垂坠落于地。

  “嗯?”而这时,专心练剑的刘备也察觉到有人在场,去势一收反挽了个剑花,收剑回鞘。

  诸葛亮慢慢吐出口气,那紊乱人心绪的剑气虽已消失,可那种肆压之感却仍是隐隐存在着,让人非常难受。

  “小兄弟,你怎的跑这来了?”刘备有些惊讶,可见他面色不愈,还一直紧紧捂着胸口,不由了然。

  ——怕是被他的剑气伤到了吧……

  刘备快步上前,抬手扶上诸葛亮的后背,只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困扰后者多时的肆压之感立刻烟消云散。

  “小兄弟,习武之人练剑时可万万不能靠近,”刘备温和一笑,就着此时姿势直接带着他往外院走去,“若遭误伤可如何是好?”

  诸葛亮顺着刘备的力道朝前走了几步,因两人离得近,以致于可以很轻易的闻到对方身上那淡淡的清芬味儿。

  那是桃花的香气,循由呼吸入肺腑,辗转又化为雾气散去。

  微贴在背脊的大手温暖而有力,明明只是轻轻的依附,却为何让他有种沉如千钧的感觉?

  诸葛亮微一侧脸,从余光处可清楚窥到刘备温和平静的眉眼。

  主公……

  一时间气氛重又变得安谧了下来,春日的暖阳淡淡倾洒,唰落了一地花影,这样闲适无忧与主公在一起的日子……竟是如此的让人怀念……

  ——孔明啊,孤得有孔明,犹鱼之得水也。

  脑海中缓缓浮现的熟稔声音使得诸葛亮心头重颤,就好像是重新回到了上一辈子中至死也难忘怀的那天,他的主公一脸满足而骄傲的握着他的手,说‘有了他,就像是鱼得到了水般’……

  诸葛亮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刘备。

  前世的记忆已如东逝之水再难往复,那些没能完成的夙愿与遗憾,他自然是得于这一世……替主公完成的!

  “小兄弟,怎么了?”刘备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为何,见他停住不走,不由奇怪,“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诸葛亮瞬间回神,眼前的刘备眉目温和发丝漆黑,尚处风华正茂时,“啊……”

  他定了定神,双眸微微眨动了下,“无碍。”

  一路无言。

  两人来至前院,阵阵喧哗之声已热闹传来,其中还当属张飞的嗓门最大,“不准抢,不准抢啊,这可是人家送给我的!”

  刘备与诸葛亮刚一进大厅,就见到一大群人团团窜拥着张飞,而关羽、赵云二人却视若无睹,各据一桌谈笑自如。

  “这是又在闹什么?”刘备笑着上前,原本贴附于诸葛亮背上的温暖大手也不着痕迹的滑了开去。

  诸葛亮顿了一顿,继而神色如常的跟上。

  “嘿,小兄弟!”赵云一见诸葛亮,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他面前,将他领到一侧的僻静处后,才高兴道:“小兄弟,有关于你的肖像和寻亲告示我已全部准备妥当,今日定能将你的家人找回来!”

  诸葛亮微微一笑,双手平躬行了一礼,“那便劳烦将军了。”

  “哪有的事,”赵云乐呵呵的摆手,拉着他入席,“来,小兄弟,这边坐!”

  “大哥,大哥!”就在这时,一旁张飞已经拨开众人,宝贝似的将手里抓着的东西递到刘备面前,“您看,这是什么?!”

  “三弟……”刘备瞧着那扑棱棱猛扇翅膀就差没直接飞他脸上来的大家伙,微往后移了步,“都要吃早饭了,你抓只鹅来做什么?”

  张飞噗噗乐了,“哈哈哈,大哥,这回你可说错了!”

  说错了?

  刘备稍稍拧起眉头。

  嗯,这家伙头大喙扁阔,颈长还尾短……不是鹅是什么?

  他下了定论,“我看这就是只鹅。”

  ——还是只大黑鹅。

  张飞咧嘴一笑,点了会儿的头后复又摇头,“是啊,它是只鹅,可不是我抓来的!”

  刘备被绕糊涂了,“怎么回事?”

  “嘿嘿,我……”

  “大人大人,是这样的!”没等张飞说完,守门的小厮已经快嘴接口:“今儿个一大早,咱府上的大门刚开,这只大黑鹅就扑棱棱的飞了进来,身上还挂了块牌儿,指名是送给三将军的呢!”

  “哦?”刘备心中意外,忍不住认真打量了张飞一番,“还有人送三弟东西?”

  “可不是,可不是!”张飞得意洋洋的举了举手里的鹅,“中午咱们就吃鹅肉大餐,我请客!”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只大黑鹅身上,咽了咽口水。

  诸葛亮本一直默不吭声的坐在赵云身边,听得张飞此言,不由缓缓道:三将军,这黑鹅的鹅毛,可否让与我?”

  几乎是同时,刘备也温声开口:“三弟,这黑鹅的鹅毛,可否让与愚兄?”

  这二人的声音一青涩犹带少年之音,一沉稳平平已至韶华,所言之语除却称谓不同外,竟无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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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3-04-06  

                        第5章 以阵困将
  众人皆愣,一时间所有目光尽数集中在他二人身上。

  刘备也怔了怔。

  ——他并没想到诸葛亮会开口要这鹅毛。

  “大人,您要鹅毛……有何用途?”诸葛亮浅垂了眼,声音不吭不卑,行止气定。

  “我听人说鹅毛保暖,要是加在冬衣里,就不容易冻着了。”刘备将两手悠悠拢入袖中,慢声浅笑,“大批量的购买鹅毛需要花不少的钱,倒不如从现在开始慢慢存储。”

  “大哥啊,”张飞拎着鹅脖子,任它在手下狠命扑飞着翅膀,“你就是把这只鹅的毛全拔光了,也做不来一件冬衣!”

  这大黑鹅虽然够大,分量也够足,可这并不代表它身上的毛就能以一敌十。

  “这是自然。”刘备失笑,“不过能省则省吧,平时便先存着,积少成多。……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稍稍侧了脸,细长柔和的眸一转,望向诸葛亮,“小兄弟,你要这鹅毛又是为何?”

  诸葛亮未言,只轻轻微笑了起来。

  刘备不明所以。

  他摆了摆手,坦然道:“啊,无用。”

  无用?

  刘备皱眉,这不太可能吧……

  ——难不成是因为他方才所言,小兄弟才不好再提?

  “小兄弟,若是这鹅毛于你有紧急之用,可万万莫推辞。”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言语般,半响后才温声续道:“至于鹅毛久储一事,也不在朝夕,日后慢慢来便是。”

  这本来就不是个一时半刻能完成的活儿,存储鹅毛一说,也不过是以众人皆无用的情况为前提,现小兄弟既然需要用鹅毛,他自然是不能强自霸占。

  “大人多虑了。”诸葛亮笑着摇头,细致勾勒的眉眼间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初时要这鹅毛,不过是为玩乐,现今大人既有妙用,又何必浪费呢。”

  “可……”

  “大人勿需多言,”诸葛亮抬手行礼,显然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还是储之以备日后之需吧。”

  刘备见状,也只得咽下那未尽之言,矜而还以一礼。

  用过早膳后,赵云因身负寻找诸葛亮亲人之责,前往城中张贴告示,便将所有公务全权交予关、张二人,由他们俩领兵前去巡视城防。

  而诸葛亮却是闲暇了,刘备来到后院寻到他时,前者正站于曲折廊桥之上,静望一池鲤鱼。

  “小兄弟。”刘备慢慢走到他身边,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动了,轻轻飘摇着,“这个给你。”

  他伸出手,将一个小布包递了过去。

  其实根本不消打开,诸葛亮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鹅毛。

  他微不可查的叹出口气,“大人,早膳前间我已说过,切莫浪费。”

  “这不是浪费。”刘备笑着与他并肩而立,目视那满园的似锦春色,“若小兄弟未因子龙惊马撞倒,又怎会像现今这般记忆丧失、寻不到亲人?”

  ——不过是数根鹅毛而已,他又怎能忍心让他无法如愿!

  “……”诸葛亮沉默,继而缓缓抬头望向天际,“大人这是在愧疚?”

  “是。”刘备的声音很轻,却也温和坚定的让人无法拒绝,“所以,只要你开口,不管是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诸葛亮忍俊不禁,“大人言重了。这样可会让我以后都不敢再开口说话的。”

  “不,小兄弟。”刘备的神色陡然变得无比认真,“我并未与你开玩笑。”

  “……”

  像是那无比凝重的语气所感染,诸葛亮笑意微收,忍不住回头看向他。

  刘备侧脸,对上他熠熠明亮的眸,一字一顿,“我是认真的。”

  依旧是个微风吹拂艳阳天的上午,湖畔垂柳曳入池面,泛出的潋滟水波轻荡了开去,已不知是何时起的风,带着浅淡的花香气徐徐而至,卷起了他二人的衣袂,飘飘荡荡的,却又交合重叠。刘备于这春意泛滥的烟花三月下转身注视着诸葛亮,一双脉脉如水的眼眸平润柔暖,“心甘情愿。”

  “……”诸葛亮喉间一哽,竟是连半分言语都无法说出口。

  “所以,小兄弟便不要推辞了,”刘备仍是在笑,执了他的手握住小布包,“收下吧。”

  ***

  当日下午,远从许昌赶来的传召使抵达徐州,在州牧府内下达天子诏书:寿春袁术野心勃勃意欲谋窜,着徐州牧刘备立即讨伐,剿灭叛贼!

  刘备接旨后,心中虽知此为曹操之计,可奈何王命难以违抗,只得领了麾下关、赵二员大将,集兵出师前去讨贼,徐州城内留三弟张飞看守,未免他喝酒误事,还派了陈登以作辅佐。

  当然了,还有借失忆之名暂住州牧府的诸葛亮。

  “来来来,你速去城中将诸将请来,就说我今晚设宴,大家不醉不归!”天才刚一擦黑,张飞便吆喝小厮出府去宴请众将,而自己则亲自前往酒窖,意欲将那数坛美酒搬出。陈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苦着脸劝道:“三将军,玄德公临行前可特地吩咐您不可饮酒,以免误事,您当初可是答应了的呀。”

  张飞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我这不说了吗?今晚宴请诸位为的就是立个誓,大家好好喝个痛快了,待到明日便全军一起戒酒,努力守城!”

  陈登为难,眉头却是越皱越深,“将军,三将军!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我看……不如就忍忍,不喝了吧?”

  “行了行了,你就快些下去准备吧!”张飞被他缠的烦了,不由顿步瞪了他一眼。

  “哎……”陈登见劝他不住,也只得无可奈何的叹气,顺着他的意思去厨房张罗。

  州牧府的酒窖建于后院那片桃花林的深处,张飞大摇大摆的走进酒窖,随手拎了一坛拍开泥封,馥郁的酒香冉冉飘出,不一会儿便充斥了整个窖房,闻之欲醉。

  好酒啊……

  张飞陶醉的狠狠吸了口气,举高酒坛正欲喝上一口,外头却突然传来声惊叫,他立即警惕,随手将酒坛往边上一放便冲了出去。

  周遭景致忽而扭曲,下一秒,张飞的身形竟如水雾般突然消失在酒窖门口!

  诸葛亮摇着羽扇自桃花树后漫步走出,正好见到张飞于青天白日间消失的一幕,微不可查的叹出口气,他有些无奈的抬手,冲着前方空荡荡的桃花林行了一礼,“益德,亮多有得罪了。”

  只可惜,张飞此刻已被困入他所设之阵当中,这句歉话……却是听不到了。

  原来,早在刘备奉旨讨贼只留张飞守城的时候,诸葛亮便已经想到城中再无人能管制这位勇猛鲁莽的三将军,他现在尚不过十四岁,又是以失忆的客居身份入住,更是难有立场说话,所以……也只得出此下策,借桃花林设一小阵暂将其困住。

  ——而终其原因,无他,只为阻张飞饮酒。

  诸葛亮记得很清楚,上一世的主公领兵出城讨伐袁术乃曹操的计谋,为的就是让吕布与主公决裂,好趁机得取徐州。然,奉命守城的益德性如烈火嫉恶如仇,正是因酒误事,才失了徐州!

  所以,这酒是万万不能再让他碰的。

  张飞甫一走出酒窖,就觉得周围有些不对劲了。

  他停步四望,触目处尽是桃树婆娑,桃花漫天飞卷落红成阵,若是当成闲情逸致的赏景之地,倒是极好。可惜一细瞧,却透着古怪。

  ——他记得很清楚,从酒窖到桃林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可现在往后一看,除了粗枝密叶花飘散的桃花树,哪里还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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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因果循环
  州牧府的大堂气氛格外压抑。

  诸将奉邀前来参加三将军张飞所设之酒宴,可他们人是来齐了,身为主人的三将军却是不见踪影。陈登与众将一同坐在桌后,只是神思凝重紧紧皱着眉头,看上去好像是为着什么重要的事而忧心。

  “元龙啊,这三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戌时开宴的么?”终于有人坐不住的开口询问,陈登回神,下意识望了一眼在场众人,又看了看外头天色,一时也拿不准张飞到底是何想法。

  ——难不成是故意让大家等他一个?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仍是带着得宜的微笑,“诸位,三将军恐是有事缠身,暂时来不得了。既如此,我们便先行享用吧。”

  一时间气氛陡而熟络,没了张飞在场,众将倒是轻松了不少,陈登借机离了席,召一下人来到堂外檐下,低声嘱咐道:“你且去后院酒窖瞧瞧,看三将军是否在那。”

  “陈校尉可是在找三将军?”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遥遥自对廊传来,陈登循声望去,便见一着白纱旧衫的少年手持羽扇翩然而至,一双熠熠明澈的眸子蕴着笑意,竟是比那天上的星辰还要亮上三分。

  “哦,是小兄弟啊。”陈登挥退下人,笑着迎了上去,“你可有见着三将军?”

  诸葛亮笑了,手中羽扇轻轻挥动,片刻后倏然一顿,却是回了个不相干的话题,“陈校尉不愿三将军饮酒,是也不是?”

  陈登一愣,继而才点头应道:“主公离去时曾嘱咐在下好生看照三将军,让他切莫饮酒,以免误事。”

  “那便是了。”他笑着抬扇轻拍陈登的手臂,气定神闲道:“陈校尉尽管放心去与诸将用膳吧,三将军他……是决计不会再喝酒了。”

  这话说得笃定,陈登不由怔住。

  三将军是个什么性格?

  他决定的事,这世间怕也只有他那两位哥哥才能阻止!

  可观诸葛亮说话时那悠然神态,又不像是假的。

  ——难不成,是三将军自己想通了?

  陈登摇了摇头,不欲深想,“劳小兄弟走这一趟来替三将军传话了。”

  诸葛亮并未看漏陈登眼底所透出的疑惑,只是未加点破,“陈校尉言重了。”

  “啊,说来小兄弟也是未及用膳,不如与我等一块用了可好?”他微笑着抓住诸葛亮的手腕,侧身将他引进大堂,“来来来,这边请。”

  诸葛亮并未推辞,只浅笑着随于他之身后,长长的雪白袖袍几欲曳地,正顺着他不急不缓的步履来回飘晃着,“陈校尉可还得另备上一份,待会儿我也好送去给三将军享用。”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于是,这顿本该后果惨烈的‘张飞酒醉鞭挞下士失徐州’,就在轻描淡写间被诸葛亮给化解掉了。

  只是他心里始终存了丝凝重,毕竟他这一举止……可是会提前将天下三分!

  这世间因果循环皆有定理,他这贸贸然的一改,可别为主公带来什么坏处才好啊。

  ***

  近几日,陈登觉得有点不对劲。

  好像自那日的酒宴以后,他就有数天不曾见到过张飞了。

  雕花的窗棂外头有着棵上了年头的古树,郁郁葱茏的树冠沐浴着阳光,偶有微风拂过,便带落一地斑驳树影。陈登坐于书房内,一边审批公文,一边还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最近这段日子,可有见着三将军啊?”

  侍奉在旁的随侍躬着身,恭敬回道:“不曾。”

  笔尖蓦地一顿,陈登抬起头来,那名随侍见状,立刻端正站姿行了一礼,“三将军许是歇在军营里了吧。”

  张飞性豪不拘小节,兴致一来往军营里一躺也是常有的事,陈登思及这点,不由点了点头,“也有道理。”

  “那,储藏于酒窖内的美酒少了多少坛?”

  “一坛未少。”

  “哦?”这回答显然出乎了陈登的意料,可转念一想,玄德公临行前曾特地嘱咐过三将军不得饮酒,想来,这三将军也是不愿打破自己的誓言吧。

  “好好好,晚上吩咐膳房多做几道细致菜送去军营,三将军日日劳心操练兵阵,膳食自是不能差的。”

  “是。”

  陈登满意点头,执笔刚欲继续审批公文,却被外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所打断。

  “大人,大人!那小兄弟的亲人找上门来了!”

  ***

  陈登来到大堂之时,深衣束冠的年轻男子正好转过头来,一双眉目清润隽永,竟透着几丝高雅绝尘的味道。

  诸葛瑾已在堂中候了许久,现见人来,便抬手行了一礼,温声言道:“大人,在下诸葛瑾,特应城中所贴之告示前来寻找走失幼弟。”

  陈登回礼,与其交谈之际却在默默打量着他。

  这一点诸葛瑾自是察觉到了,只是面上并未显露分毫,对答间进退得宜,从容若水,让得陈登在心中暗吃了一惊。

  ——他怎不知,徐州城内竟藏有如此卓才?!

  陈登笑引他入席,“我观先生气度,实非寻常人也,敢问……师从何处啊?”

  “大人谬赞了。”诸葛瑾微笑,一身不显山露水的淡然,“在下不过一山野人士,又谈何气度。”

  说话间,随侍已领了诸葛亮上来,诸葛瑾甫一见到他,便上前一步将人拉近,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好一阵打量。

  ——还好还好,没磕着也没碰着,胳膊腿什么的也还齐全,他安然无恙……

  直到这时,诸葛瑾那颗自出隆中伊始起便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着的心才飘悠悠的落回原位。

  可是,那担忧之情虽是压下了,恼他不听话的气却腾腾升了起来,“二弟,你平日在家胡闹也就罢了,现在却是越来越大胆,居然敢孤身一个人跑出来!看看你这脸,都瘦成什么样了,在外头吃到苦头了吧?早就和你说过,这世道……”

  陈登有些哑然的听着诸葛瑾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数落他家幼弟的不是。

  ——刚才那位与自己言谈从容的年轻先生……怎么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了?!

  诸葛亮心怀歉疚,自然是默不吭声的任诸葛瑾训斥,直到后者询问他‘是否知错’时,这才微闭双眸,掩去那丝愧意,“先生,您……”

  “等等。”诸葛瑾并没让他把话说完,只是一脸惊诧的望着他,“你……你叫我什么?”

  “……”

  诸葛亮不说话了,眸带无措的望向陈登,就好像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

  在此眼光的注视下,陈登忽然就想起件于平日里无关紧要,可现在却异常紧急的事。

  ——小兄弟遭子龙将军惊马撞倒,早已记不起前尘往事,失忆了!

  陈登浑身一僵,只觉得自己迎头接了盆寒冬腊月天里的冰水,呼啦啦一下就把满腔沸腾的热血给浇灭了。

  通过刚才一席谈,他已经感觉到诸葛瑾之才华气度均不比一般人,若能留下为主公所用,必是如虎添翼,说不定还能解了主公的‘伐贼之围’!

  可问题是,子龙将军把人家幼弟撞得失了记忆,人现在连自己的亲人都认不出,有这样的前因堵着,他这求贤之意就是想表达……也没立场了吧?

  ——人家不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

  “先生,是这样的……”陈登干咳了声,硬着头皮道:“令弟……因故失去记忆,现在……现在已经不知尘间事了!”

  诸葛瑾面色骤变。

  “先生莫气,此事实属意外,令弟当日……”陈登急忙将前因后果细细表明,未了,还满是歉疚的行了一辑,“错责皆在我方,累令弟如此,实在不该,万望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担待才是。”

  而知晓了来龙去脉的诸葛瑾心中虽仍有气,却也清楚此事不能全数怪罪于对方身上,毕竟是自己的二弟贸贸然先冲撞进军队,才招惹了这场祸事,“……大人言重了。”

  他不失礼数的回以一礼,语气已恢复为最初的从容,“幼弟年少顽劣,承蒙贵府收留,在下甚为感谢。”

  陈登偷望了眼诸葛瑾,见他面色虽还透着不愉,可相比刚才却是缓和许多,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先生勿须如此客气,此乃份内之事。”

  “现今在下既得寻回幼弟,不敢再叨扰大人,就此告辞。”诸葛瑾直起身,握住诸葛亮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人带到了自己身边。

  陈登大惊,他这还没把最重要的事道出,怎能就让此人离去,连忙失声惊呼,“先生留步!”

  诸葛瑾脚下一顿,还未还得及询问何由,就被诸葛亮挣脱了束缚。

  他退后了几步,熠熠明亮的眸子直直注视着诸葛瑾微讶的脸,语气茫然而无措,“先生,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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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3-04-06  
                        第7章 求贤若渴
  因为诸葛亮的‘失忆’,导致他对诸葛瑾这个哥哥报以十二万分的怀疑,并没同意与他一起离开。陈登见状,心知这是唯一能把人留下的机会,连忙命人下去收整客房。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这位先生留住,至于希望他为主公效命的事……来日方长,完全可以慢慢来。

  诸葛瑾本不愿这么麻烦,他出来已经有些时日了,幺弟诸葛均虽寄留在故友家,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可问题是,现在的诸葛亮不认得他了,压根就不愿与他一起离开,他总不能真把人丢这撒手不管吧?

  他左思右想,却俱是无奈下,只得应允了,“如此,只能麻烦大人了。”

  陈登摆手,一脸的乐陶陶,“不麻烦不麻烦,先生勿需客气,只管住下便是!”

  ——最好是能住一辈子!

  诸葛瑾微微一笑,有礼的轻点了下头,只是当目光停驻于诸葛亮身上时,却俊眉一蹙,逸出声叹息。

  ——二弟这失忆症,还是得快快好起来才是啊。

  诸葛亮抬头回视着他,澄澈的眸底印满了不解,“先生为何叹气?”

  “……”

  还有这称呼!

  他明明就是他的血脉至亲,亲生大哥!怎么能变成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先生?!

  “二弟呀,你是当真不记得了吗?”诸葛瑾将他拉到一边,黯然神伤道:“我是你的大哥啊!”

  诸葛亮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没说话。

  诸葛瑾自觉有戏,语气都变得急切起来,“二弟,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想到就说出来,不要怕!”

  “我……”诸葛亮有些犹豫,可一瞧诸葛瑾那满脸的期盼,又觉得不说的话实在罪孽深重,于是便轻轻的、试探般的问道:“我的名字……”

  ——真有印象了?!

  诸葛瑾眼睛一亮,忙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是叫二弟吗?”

  “……”

  “噗!”站在边上的随侍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诸葛瑾默默垂头,右手颤抖着捂上肚子。

  诸葛亮微讶,“先生,你怎么了?”

  “无……无碍。”他只是肝有点疼……

  ***TAT***TAT***TAT***

  当晚,诸葛瑾是在诸葛亮房中过的夜。

  “二弟呀,你在这州牧府……过得可好啊?”诸葛瑾坐在床沿边,替他细致的掖好被角后,轻轻摸着他的头,“我瞧着你可是清减不少啊。”

  “先生……”

  “你就不能叫我大哥么!”

  “可是……”诸葛亮为难,浅垂下眼,声音低如喃语,“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诸葛瑾心中一窒,一时间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大家都对我很好。”诸葛亮微微翘起唇角,熠熠明亮的眸底有着柔软温和的光芒,“非常照顾我。”

  诸葛瑾稍愣,半响后才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是让他放心。

  ——因为,他在这州牧府过得很好,所有人都很照顾他。

  紧蹙的眉目就这么一点一点缓缓的舒展了开来,诸葛瑾的脸上露出个极淡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声音温和而绵长,落在耳内,却是让人心安的温暖,“二弟过得好,那便好了。”

  第二天,当诸葛瑾端着药走进屋时,诸葛亮正在练字。

  古朴沉实的黑漆画案后,尚显单薄的少年身骨还未长开,可那直挺端坐的执笔姿态却是极为好看的,挥毫从容若度,势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诸葛瑾停在原地,并没上前打扰他。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二弟的心性竟慢慢变得稳重起来,再不像以前那样到处乱跑找不着人了。

  对于这转变,诸葛瑾虽乐见其成,却终归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就转了性了呢?

  诸葛瑾兀自思忖着,却不想诸葛亮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出现,“大哥?”

  他搁笔起身,长衫滑过案边,带出阵轻微的簌响,诸葛瑾定了定神,收回思绪笑着上前,“练完字了?正好,来,趁热把这碗药给喝了。”

  诸葛亮有些不明所以,他没病没痛好好的,需要喝什么药?

  待到走近,刺鼻的药味已经飘了过来,他面色微变,不着痕迹的朝旁侧身,“这是……”

  “活血化瘀的药啊,二弟不是每天都要喝的么?”

  “……”

  诸葛瑾手中的药,显然是先前医官为诸葛亮所开的辅治失忆药中的其中一副,不过从抓药回来到现在,别说是喝了,诸葛亮碰都没碰过一次,全丢在柜子里,真是难为诸葛瑾能找得出来。

  “我听说,平日里二弟都是自己熬药,从不麻烦别人。”诸葛瑾抬手摸着他的头,微笑了起来,“二弟这一病,倒是变得懂事了。”

  “……”诸葛亮摩挲着羽扇,指尖所触一片柔滑,“大哥,等我练完那册字再喝……可好?”

  “不好。”诸葛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药必须温服。”

  “可是……这药实在是苦得很,大哥能不能找点甜物来?”虽然说做戏需得做全套,可这无病也喝药……

  ——他必须找个理由将大哥支走!

  “……这临时临急的,如再耽搁下去药可就凉了。”诸葛瑾拉住他的手,让他把药接过去,“晚上定给你带甜物来压苦。”

  “……”

  诸葛亮被迫端住那碗药,乌漆如墨的颜色映入眼底时,还浅浅泛着涟漪。

  喝了这碗不止,晚上居然还有?!

  ——然后未来的日日夜夜都不得停歇……

  “大哥……”这样喝下去真的没关系吗?!

  “二弟,良药苦口。”诸葛瑾微蹙了眉,示意他快些将药喝下。

  “可是……”

  “没有可是,快喝!”

  就在诸葛亮推推拒拒不愿喝那碗药之际,外头忽而传来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然后,门扉便被人叩响了,“先生,诸葛先生?”

  ——是陈登。

  诸葛瑾示意诸葛亮继续喝药,自己则朝着门外走去,可他刚一转身,诸葛亮就立刻把药倒进了一旁的盆景中。

  “先生,”陈登站在门外,笑着行礼询问:“不知先生现在有空否?”

  “哦……”诸葛瑾回头看了眼房内,便见诸葛亮已经举起了喝空的药碗,他放了心,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厢房,沿着那条一路通至前院的长廊缓步慢行。

  陈登一直没开口,只是眉目皱的深刻,一脸忧心忡忡。诸葛瑾见状,心里也有几分底了。

  ——既来寻他,必定是有因由,可这人迟迟不语,又加面色沉重,怕是事情棘手,不知如何表述吧。

  诸葛瑾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罢,终归是他们欠了人家的恩情。

  “在下观大人面色,似有烦绪?”

  “……”陈登身形一顿,忽而停了下来。

  诸葛瑾好脾气的止步。

  “先生……”隐于袖袍中的双手猛一紧攥,陈登抬臂平躬,深深朝着诸葛瑾行了一礼,“还请先生能辅佐我家主公,除贼扶汉!”

  这话说得突然,饶是诸葛瑾再从容淡定,也被他此举弄了个措手不及。

  虽有想过对方定是有事须他相助,可他怎么也没料到,陈登竟会让他做刘备的谋士!

  “先生,我家主公宽仁厚德,重才求贤,必不负先生平生之所学!”

  “大人言重了,”诸葛瑾托起陈登,嗓音微微压低,竟带出丝别样的沉着,“在下一山野人士,才疏学浅,哪能辅佐得了徐州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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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3-04-06  
                        第8章 真情切切
  诸葛亮端着饭菜来到后院的桃花林,先是四下缓视了一圈,见确实无人,这才走入阵中。

  仍就是落红成阵的桃花深处,可在右边第二棵桃花树下,却放置着几个吃空的碗碟,诸葛亮走近了,将手中还热腾腾的饭菜端过去,然后将地上的碗碟放上托盘,出阵离开。

  张飞背对着他,安静躺在不远处,任桃花飘落一身。

  比起最开始的狂躁满阵乱闯,现在的他已经彻底是——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饿不死他就行。

  关在阵里的日子显然是将每一天的时间都无限拉长,没有酒喝,也没有人陪着闲聊,身边除了那些个破桃花树还是破桃花树,张飞已经被磨得气都懒得去生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

  难不成让他天天对着棵没有任何反应的桃花树大骂特骂?

  哦,刚进来的时候他确实是这样,天天夜夜骂得没个停歇,要不是这地方还有口井,恐怕他就不是被气死,反而是渴死了。

  张飞躺在树下,默默望着头顶的桃花树发呆。

  他也曾埋伏在拿饭菜的地方,就想着抓住那个送饭的人,让他放他出去,可对方很狡猾,居然趁机将饭菜送到另一个地方。

  这该死的鬼地方就那么丁点儿大,还没跑呢就到了头,真是让人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折腾到最后,张飞也就悟了,人就是想关着他,把他当猴溜着耍呢,所以还理什么理,闹什么闹?

  直接等着每日开饭就得了!

  按下张飞的‘混吃等喝’不表,诸葛亮送完饭菜后回到房中,正巧碰见了前来寻找诸葛瑾的陈登。

  “小兄弟,你可有见到诸葛先生啊?”

  显然,陈登这一趟是扑了个空,诸葛瑾并没在房中。

  “大哥上街去了,”诸葛亮羽扇轻摇,眉目间蕴着几分笑意,“说是想置办点东西。”

  “哦?……先生缺东西,怎么不与我说?”陈登紧紧皱着眉头,面上似有懊恼之色,诸葛亮见状,不由莞尔宽抚,“大哥成天闷在府中,该是有些呆不住了吧,所以才想着出去走走。嗯……陈校尉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倒不是。”他叹了口气,并不欲深谈,“既然先生不在,那我便先走了,小兄弟,你慢慢歇着吧。”

  说罢,竟连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去,就那么走下矮阶离开了。

  “……”

  诸葛亮站在原地,目送着陈登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眯起了双眼。

  傍晚时分,诸葛瑾披着一身落日的余晖归来,两手提满了东西,诸葛亮上前接过一些,状似无意的开口道:“大哥,刚刚陈校尉来找过你。”

  诸葛瑾将东西全数放到桌上,听到此言,不由一怔。

  半响后,才像是没事人一样慢慢收拾了起来,“嗯,知道了。”

  这回出门,他替诸葛亮开了不少药回来,这个月的量是绝对够了。然后就是各种压苦的零嘴,以及几册竹简。

  “大哥怎么不问陈校尉是来做什么的?”

  “二弟,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我先帮你把药给熬了。”诸葛瑾直起身,隽永的眉目微蹙了一下,“我刚刚去了趟医官那,开了些新的药回来,医官说,若是喝光了这些药后还不见成效,就得换个方子。”

  “……”诸葛亮的视线游移到桌上的大包小包上,很罕见的沉默了。

  “怎么了?”他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诸葛瑾觉得奇怪,可还未待细问,前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含笑神态,“啊,无碍。”

  他主动提起一包药,将诸葛瑾送出房间,可一待他走远,就立刻朝着前院方向走去,来往路上时不时有下人结伴走过,他随便叫住一人,询问起陈登的下落来。

  于是,当诸葛瑾熬好药回到房中时,便看到了早已等候许久的陈登。

  后者本坐在桌旁与诸葛亮闲聊,一见诸葛瑾回来,连忙起身行礼,“啊,先生!”

  诸葛亮走到诸葛瑾面前,接过药碗自觉走出房间,让他们俩得以细聊。

  诸葛瑾凝眉,下一秒又渐渐缓了神色,微笑示意陈登坐下说话,“大人来寻在下,所谓何事啊?”

  “我听说先生今日出府置办东西,所以特来瞧瞧,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陈登顿了顿,望着诸葛瑾诚挚道:“其实先生有什么需用之物,吩咐下人去办就行,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呢。”

  诸葛瑾端茶浅啜,闻得此言不由笑道:“我兄弟二人蒙贵府暂留,已是添了不少麻烦,怎好再劳大人费心。”

  “先生这话可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既留了先生在此,自然是得保证先生能住的舒心,再者说,令弟一事已让我愧疚难安,先生若再推辞,可真是让我……让我……”

  诸葛瑾微不可查的叹出口气,“大人言重了。”

  其实,自那日陈登提出让诸葛瑾能留下为刘备所用后,诸葛瑾就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他了,毕竟是寄住在人家府上,有些话实在没法说的太过,可现在陈登这番情真切切的话一压下来,实在让他觉得受之有愧啊……

  “还请先生莫要再推辞。如日后再有所需之物,尽管告知于登!”

  “……”诸葛瑾静静回视着他,良久未语。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满满的执拗,正认真的等待着他的应允。

  可诸葛瑾知道,这份情深意重他不能收!

  他相信陈登是真心的想要弥补诸葛亮失忆的那件事,可更多的,却是希望能留下他。

  这世间,恩情债最是难还。

  他微一沉吟,也不欲再细聊,就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大人客气了。”

  从那日起,陈登便开始三天两头的朝诸葛瑾屋里跑,谈古至今,游风望月,却只字不提让他投于刘备的事,诸葛瑾舒心之余,却总是有着层浅浅的顾虑。

  “哎,你们最近可见到了三将军?”后院一隅忽然响起道熟悉的少年嗓音,让得正巧经过的诸葛瑾不由停下脚步。

  陈登本在侃侃而谈,察觉到身边人的举止,不由也是一顿,然后回头询问道:“先生,怎么了?”

  “是二弟的声音。”诸葛瑾侧脸往将过去,便见诸葛亮背对着他,正和一个下人打扮的同龄人蹲在树下,不知道在些干什么。

  他笑了笑,抬步走向他们。

  离得近了,两人的对话也就听得清晰起来。

  “没有,三将军一直住在军营,很久没回府了。”

  “原来是这样……咦,这里的花瓣好像更新鲜……”一角深衣忽从眼前飘过,诸葛亮一抬头,就看到诸葛瑾笑意盎然的看着他,一双清润隽永的眉目柔和而高雅。

  “大哥?”

  陈登自诸葛瑾身后走出,“小兄弟在这干什么呢?”

  “啊,校尉大人!”没等诸葛亮开口,那名同样蹲在地上的下人连忙行礼,将陈登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我们在收集桃花。”诸葛亮接住一朵从枝桠间飘落的桃花,微微仰起的脸浸润着暖融的春光,“这桃花的作用可真大,不仅能入药,还能用来酿酒。陈校尉,你们也是用桃花来酿酒吗?”

  陈登点了点头,“府中的酒俱是以桃花酿造,瞧,那边就是酒窖了。”

  众人的视线随之望去,果不其然在不远处见到座小小的屋舍,诸葛瑾抬眼一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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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妙计抽身
  他往前走了几步,细细打量着周围桃树的方位,而脚下的树根处,却有着几枚非常不起眼的铜钱。

  “先生?”陈登不解他此举,不由上前询问,“怎么了?”

  “着树为媒,铜钱做引,再以天干地支的推算布下困阵,妙极,妙极。”诸葛瑾舒眉展笑,如此难得开怀的模样让陈登愈发摸不着头脑,“先生……”

  诸葛瑾侧身,一把握住了陈登的手腕,“大人,这布阵之人可在府中?”

  他语气温和如常,只是字里行间的那种疏远感却陡然消失,平添出几分亲近。陈登迷茫,“布阵?什么布阵?”

  嗯?他竟不知情?

  诸葛瑾面上的笑意微收,视线重又投向前方。

  可……不是州牧府的人所为,又是何人?

  “此地既被设下困阵,阵中定然困了人。”诸葛亮见陈登云里雾里,主动解释道:“就是不知此事是陈校尉的意思,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陈登往前走了两步,细细眯着眼打量了好一番,却完全没发现眼前有何不妥。他早就听闻五行之术瞬息万变玄幻难明,若是运用得当,便可轻易抵下千军万马。

  “先生,你可能破了此阵?”虽不知这阵是何人所布,但在自家院落里有这么个东西存在,怎么想都有些难安。

  ——若是有人误进此地,可就麻烦了。

  “不难,不难。”诸葛瑾微笑,示意他看向树根下的那几枚铜钱,“只要将那处的摆放破坏,此阵自可解之。”

  “哦?如此简单?”

  诸葛瑾含笑点头。

  陈登本想着侍从上前,可诸葛亮已先一步走到树下,“让我来吧。”

  他的语气带着跃跃欲试,就好像是孩童找到了新奇的玩具般。诸葛瑾站在原地,拢袖笑而不语。

  陈登见他没反对,也就跟着默许了。

  诸葛亮慢慢在那几枚铜钱边蹲下身,趁着众人不注意之刻咬破手指,以血飞速划过几道咒令,等那血缓缓渗进铜钱上时,却隐有暗光绽出,须臾间又消散不见。

  他伸手将铜钱一枚枚的捡起,眼前的景致却突如不平静的湖面,泛出层层涟漪,紧跟着,那层波光越变越浅越来越透明,一阵风吹过,卷了飞花一同消散。

  陈登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一幕,一旁的那名下人却是早已看得傻了眼。

  “这……这……”他望望桃林,又望望诸葛瑾。少顷,才缓缓吐出口浊气,摇头暗叹:“果真是万物有灵,变化万千。”

  经此一遭,他欲留下诸葛瑾的心思更加浓烈了。

  ——这么位博学旷古经天纬地之才,若能为主公所用,何愁汉室不兴,天下难收?!

  另一面,本被困于阵中的张飞原在睡觉,却老是感觉周围乱遭遭的,他是习武之人,听力比起旁人自是好上数分,这么一吵下哪里还睡得着?

  抓着蓬乱发坐起身,他粗着嗓门吼道:“这是谁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边骂,还一边往发声处望去。

  细窄延长的青石板路蜿蜒远去,尽头处却站了几人,皆是一脸惊奇。

  嗯?

  张飞皱了皱眉头,目光在扫到满目惊诧回望他的陈登时,却冷不丁瞪大了眼睛,“陈元龙?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

  重新恢复自由身,张飞握着他那把丈八蛇矛在练武场耍了整整一下午。

  郁气全出,满心痛快。

  可陈登那儿却是棘手了。

  他一直以为张飞没回府是因寄宿军营,哪成想人压根就没出过府,被人关后院呢!

  此事并不能轻视,来人不仅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府内,还布下阵法困住守城大将军,其意为何,勿需揣摩便能清楚。

  ——定是那吕布得了消息,开始打徐州的主意了!

  ——只要将三将军给困住,那拿下徐州就是早晚的事!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种种后果,陈登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立刻将城中所有兵力召集,严守城关。

  与此同时,吕布的暗探传来消息,说是徐州城突然戒严,街上也多出不少全副武装的兵将。吕布的谋士陈宫沉吟片刻,传令诸军暂且按兵不动。

  “先生,既然徐州城内只留了张飞那莽夫,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抢了徐州?!”吕布早已得到消息,徐州城门上关、赵二人的将旗不过是幌子罢了,早在数日前他们便随着刘备带领精兵前往寿春,现在城中所剩,不过老弱残兵一二。

  “莫急。”陈宫来回走了两步,沉声道:“徐州突然戒严,定有因由,且让暗探再去打听,至于起兵一事……暂缓!”

  “先生!”吕布急了,“就算他们真有阴谋又如何?这徐州城没了关、赵二将,还能翻出多大的浪?”

  他说着,微微扬起下巴,满脸自傲,“我手下那八千铁骑,可是天下最厉害的骑兵!要拿他小小徐州,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能妄下定论!”陈宫叹气,语重心长道:“将军,既能用计收服,又何必用力?”

  ***

  徐州,州牧府。

  陈登匆匆赶至诸葛瑾房中时,后者正言谈温笑的与诸葛亮下棋。棋盘中黑白两子各据一方,看似平静的棋局其实早已暗藏激湍。

  “二弟的棋艺倒是精进不少。”诸葛瑾手持黑子,隽永的眉目间颇带几分赞赏。

  诸葛亮唇畔噙笑,一言不发的落子堵围。

  两人都是不动如山的闲适性子,擅后发制人,和他下棋,就像是和自己对弈,平添几分享受。

  陈登就是这个时候进入房中的。

  “先生,先生!”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急走到诸葛瑾面前,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请先生救救徐州!”

  这一声喊的实在突然,不止诸葛瑾愣了一愣,就连诸葛亮的眼中都有惊讶。

  “先生,吕布想图霸徐州已不是朝夕,现他既已知晓主公外出征战,哪有不反的道理?!”陈登匍匐于地,哀戚切切,“他将三将军困于阵中,正是想趁机夺得徐州啊!”

  诸葛瑾蹙起眉头,并未言语。

  诸葛亮微垂眼睫,掩住眸底华光。

  然后,他起身上前,欲将陈登扶起,“陈校尉,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陈登推拒不起,只一连迭声的重复着,泪眼涟涟,“先生,求先生救救徐州!”

  他挣开诸葛亮的手,砰砰砰的将额头磕得格外重,没一会儿就把皮擦破了,血丝细细溢出,染湿了地面,“求先生救救徐州,救救徐州!”

  诸葛瑾叹了口气,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大人,您起来吧。”

  “先生……”陈登抬起头来,额头早已肿的老高,看起来刚刚那几下他是真用了狠力。

  诸葛瑾见状,又是一声叹息。

  他下了矮塌,衣摆如流水般迤逦滑落,衬得那身形更如修竹般挺秀,玉立亭亭。

  托起陈登,他淡淡道:“大人即刻拟书一封,着人加急送至州牧大人手中。”

  陈登惊了惊,不知他此意为何,“先生,我家主公身负皇命,正在前方与袁术交战啊!”

  若真按此言据实上禀,大军必得回拔,那剿贼一事……剿贼一事可如何是好啊?!

  诸葛瑾引了他入座,刚欲提壶为他倒茶,后者却已经恭敬倒出清茶,递到他面前。诸葛瑾抬手接过,轻轻吹了吹茶面,“大人,您觉得州牧大人与袁术的两军相交,哪方赢的机率更大?”

  “……”陈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张嘴,可话到嘴边,又像是想起什么,不由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回问:“那先生以为如何?”

  诸葛瑾坦言:“以卵击石。”

  陈登沉默,懦懦低头。

  诸葛瑾浅浅喝了口茶,犹自品味着茶香,“不战,是败;可若战了……依旧是败。州牧大人知此战是曹操之计,却又苦于天子下诏,不得不从,现今徐州有难后方失守,岂不是个绝佳的抽身机会?”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坏事不一定就真的坏到底。

  须知,险象还生呐。

  更何况,此一退兵还能减少伤亡。

  ——未伤元气,日后才好屯兵养民。

  陈登眼睛一亮。

  他本也是个极其聪慧之人,一经诸葛瑾点拨,立刻明了,“先生妙策!”

  诸葛瑾放下茶杯,一手随意搁于桌面,缓缓道:“现今天下,各路诸侯兵强马壮雄踞一方,州牧大人不管是在领土还是兵马上都无法比拟,所以……”

  陈登只觉经此一言,心境大然开阔,不由连连追问,“所以什么?!”

  “所以,”诸葛亮弯唇浅笑,自诸葛瑾身边坐下后,缓言接口,“须暂敛锋芒,养精蓄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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