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在贴吧,策瑜现代架空文,BE,小坑,风格略装逼,OOC处还请多包容
另外,这真的不是给甘肃旅游局写的揽客软文OTL。。。
目前更新到第四节,正文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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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年轻的工薪族间刮起了一阵“裸辞旅游”风,无数迷茫于未来又倦怠于现实的人以追梦为借口,匆匆踏上了漫无目的的旅途。很不幸,刚刚从一家中等IT公司卷铺盖走人的孙策也被同事们看做了被这阵愚蠢之风刮走的从众者。
天知道,他辞职只是因为已经存够了旅行的钱,而存够了旅行的钱,不就该上路了么?
从来,孙策就是个目标明确的人,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上初中时,也不知是看哪一部电影看得着了魔,他立志长大要成为能操纵水与火的魔术师,于是,在一番逃文科补理科的鸡飞狗跳后,他以全国化学竞赛第一名的成绩被保送到浙江最好的高中;
到了高中,长期沉迷于网游的他被母亲禁止上网,父亲更是在一场成绩引起的家庭战争中将电脑从六楼扔出窗外,于是,为了以后自己做游戏自己打,他埋头恶补一年,终于考上了浙江大学计算机学院;
成了大学生,琳琅满目的游戏和足矣看花眼的地图让他对虚拟世界产生了审美疲劳,画出来的地图哪有真实的地图有趣呢,在网络中厮杀哪有脚踏实地有触感呢?于是,在某一天醒来后他又突发奇想,想要在未来某一时刻,拿着地图去走遍中国的万里河山。如何可能,他还想以工科男的身份,写完一本有关旅途的书。
工作两年,孙策在一个热得女人都恨不得裸奔的夏日毫不犹豫地辞掉了工作,这个时节,敦煌的戈壁滩上,恰好能够看到最美的海市蜃楼。
整理好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走出写字楼,孙策在与每一位同事笑呵呵地告别后扯开了白色衬衣最上方的两颗纽扣,他对着仿佛被烈日炙烤得无精打采的庞大建筑物顽皮地敬礼,感谢它给了自己学习的机会,更感谢它让自己存了一笔足够在路上肆意开销的盘缠。
出发的日子,就在辞职的下午。
孙策回到租住的小屋,背上一个早收拾好的旅行包就径直向机场赶去,他要去甘肃看苍茫戈壁与滚滚黄沙,而他订的机票却是杭州到西安,从西安到甘肃嘉峪关市的那片贫瘠又辽阔的土地,他宁愿搭最慢的K字头火车,也要用自己的眼睛去体会。
“这位年轻人,是要去旅游么?买一个平安符吧!”机场外,兴冲冲的孙策被在大巴车站摆摊的老头儿叫住,老头儿看上去70多岁,满脸皱纹的他笑得倒是真诚,可那摊上的小玩意儿却一看就是假冒伪劣产品。
“是啊,哈哈。”孙策性格开朗,他虽然知道老头儿卖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货,却还是蹲下来拿起了一个红色小锦囊。
“小伙子好眼力啊,这个小锦囊不仅能保你一路平安,还会给你带来桃花运呢。”见客人上钩,老头儿更是滔滔不绝。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被桃花缠住啊。”孙策笑了起来,他将小锦囊在手上掂了掂,眼睛一眨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如这样吧大爷,你猜猜我这是要去哪里,猜准了我就买一个,哦不,买两个。”
“哈哈小伙子这个钱你可是出定了,我不仅知道你是去哪里,我还知道你会在哪里遇上你命中注定的人。”老头儿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小锦囊也放在孙策手里,随即又拿出一个塞满零钱的旧钱包准备收钱。
“哦?说说看呢。”孙策来了兴致,虽说没有谈恋爱的心,他却也不排斥旅途中来一段萍水相逢。想想看,在那空旷的天地间,突然有个长发白裙的漂亮姑娘站在面前说“孙策,我们一起去看海市蜃楼吧”,是多么带感的一件事。
“哼哼,你要去的地方,是西北,其中你会在一个大城市停留数日,可你真正的目的地,是那个大城市西边的甘肃,我说得对不对?”老头儿直视着孙策,眼中的笑意有些让人难以摸透。
“呃……”没想到老头儿真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孙策一时有些词穷,他吞了吞口水又抓了抓额发:“那我将会在甘肃遇到我命中注定的人?”
“对,可是遇见并不意味着初见,在甘肃相识的时候,你们已经错过了第一次见面的机会。”猜中了孙策的目的地,老头儿顿时变得神叨叨起来,他激动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孙策脸上。
“那你倒是说说看,她长得怎么样?好看么?”明知老头儿开始神侃,孙策还是顺着他往下说,反正离登机还是一段时间,他不急着坐在候机室那一堆赶时间的人中消磨光阴。
“当然好看了,比你小一个月,比你稍微矮一点,也喜欢旅游……”闭上眼睛,老头儿装模作样地描述起“看到”的身影,他语速缓慢,看上去跟电视上肯蒙拐骗的街头骗子毫无差别。
“打住打住,哈哈大爷,这两个我买了,多少钱?”孙策没忍住笑,命中注定之人长得好看自然最好不过,但是只比他矮一点是怎么回事?他自幼在父母的牛奶攻势中长大,183cm的身高配上紧致身材怎么说也是个丢人群里不会被淹没的主儿,可女孩子不能长那么高啊,身高接近180cm的女孩子再漂亮也有些奇怪呀!
“一个六块钱,六六大顺,两个就收你十块好了,十全十美。”生意人总是讲求点小迷信,老头儿将干瘪瘪的手伸到孙策面前:“不打算听完了?”
“听完多没意思啊,要真有这么一个命中注定的人,你都说完了我的初见还有什么意义嘛。”故意将尾音拖长,孙策一边掏出十块钱递给老头儿一边暗地里吐槽封建迷信害死人。不过,当场拆穿他人的谎话可不是他的一贯作风,将两个红色小锦囊收在背包最里层,他站起身来向老头儿告别:“谢谢你啊大爷,我这就按着这小我一个月的条件去寻找美人儿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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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顺着气流爬升,孙策透过茶色的墨镜看窗外被阳光装点得有些刺眼的白云,开始微笑着想象那个命中注定之人有着怎样的眉眼:她不一定非得长发及腰,但一定得黑发柔顺;她不一定非得凹凸有致,但一定得适合拥抱;她不一定非得倾国倾城,但一定得一眼难忘;她不一定非得单纯可爱,但一定得比自己年小……
孙策并不迷信,可是在所有电子娱乐活动都被禁止的起飞阶段,想想未来的媳妇,也不失为一件安慰身心的趣事。所以,在飞机进入平稳飞行后,重新打开MP5听歌的他便很快在叫嚣的摇滚中,忘记了这件在没有歌听没有游戏玩时别无他选的趣事。
到达咸阳机场时已经是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平坦而宽阔的停机坪,竟然也给这龙兴之地镀上了一层沧桑。孙策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没有立即离去,他摘下茶色的墨镜、取下音量巨大的耳机,亲眼看那古都的航班起起落落,亲耳听那古朴的飞驰轰鸣奏响。
他双手放在玻璃上,玻璃隐约映出他欣长的身体和俊美的五官,还有身后来来往往乘客匆忙的身影,忽然,他看到一位高挑的年轻男子拉着行李箱走过,略长的黑发挡住了他的脸。潜意识里,孙策急忙回头,可是擦肩而过之后,他捕捉到的只是那人挺拔的背影,以及垂在腰部上那翻飞的衣角。
“咦,我在看啥?”好笑地吐了吐舌头,孙策将双手插入宽松的裤带,大步向出口处迈去,时间不早了,搭下一班机场大巴去西安市区的话,还能看看夜色中的古城墙。
为了给戈壁之旅留够时间,孙策并不打算在西安久留,他去嘉峪关市的火车票订在后天上午,这就意味着他游览这座千年帝都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天。
在钟鼓楼附近的旅馆办好入住手续,孙策忙不迭地拿上小包就往门外跑。夏季的天黑得晚,他登上最近的一个城门时,城市上空难得一见的明亮星星才刚刚在夜幕中升上天际。
西安这座旅游城市,最不缺的当然是游人。华灯初上的城墙上,有闲散漫步的中年人,也有骑着自行车嬉笑而过的小年轻,孙策独自在他们中间穿行,步子不快也不慢,他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送来夏天的味道,好像闭上眼睛就能体会到时间逆转、千古一瞬的风云变幻。
睁开眼睛,孙策楞了楞,离他不远的地方,机场落地窗上映出的高挑男子正趴在城墙上眺望。这一次,孙策看清了他的侧面:他有着斜飞入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以及线条分明的下巴。
孙策不由自主地朝城墙边靠过去,想要更加仔细地看看男子的眉眼。可是,城墙上的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它们欢闹着忽然变大,胡乱地吹起了男子黑色的头发,盖住了他那孙策还来不及好好观察的眼睛。
大风中,男子下意识伸出右手将前额的发捋到耳际,他的衣领也被吹开来,突起的锁骨刚好映上城墙里摇曳的灯光,看上去竟然有种晶莹透亮的错觉。
孙策连忙拿出相机拍下这一幕,他不是喜欢偷排的变态狂,可是谁看到漂亮得摄人心魄的景色会不想将它永久保留下来呢?
照片上,这位在厚重古城墙上低头抚发的年轻男子嘴角上还挂着笑意。孙策想:未来我的书,就用这张图作为人物章的扉页好了。
不过,孙策并没有走过去问男子姓谁名谁,他喜欢一个人行走,而独行的旅途中会遇上很多人。在这些目光相接的微笑下,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相识相知,何况,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与男子目光相接过。他相信,如果真是有缘人,在下一个目的地,他们还是会相遇。
可是,在下一个目的地,孙策没有碰上他的这位“有缘人”。
第二天,孙策起了个大早,在这唯一的一天时间里,他要去骊山、秦陵地宫,还有兵马俑。拥挤的旅游大巴上,全是成群结队的外地游客,他一人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一边用耳机隔绝身边的喧嚣,一边漫无目的地看沿途的风景。
很快,大巴到了第一个景点骊山,司机师傅将游客们全部赶下车,独自将腿翘在方向盘上悠闲地点燃了一根烟。孙策最后一个走下大巴,面前的骊山巍峨气派,是他在江浙小桥流水之地从没见过的大气。
在第二个景点秦陵地宫,孙策将相机收了起来,这倒不是因为地宫中禁止拍照,而是他舍不得拥挤得连手机都没了信号的人群挤坏他的宝贝相机。他将装相机的包护在胸前时,心想:那么好看的一张照片,挤没了我找谁重拍去?
对了,他也是来旅游的吧?今天怎么没有见着他?
人海茫茫,哪里是同来旅游,就一定能再见?
最后一个景点,是闻名中外的兵马俑景区,孙策兴奋地拿着相机一阵狂拍,一边拍还一边蹭着大型旅游团的导游讲诉这些早已掉色的传说。
导游说,这里的每一个佣都长得不一样,有像陈道明的,也有像刘德华的。
孙策看了看墙上的照片,陶俑们还没有掉色,那几张色彩鲜明的脸还真有几分像演艺界的明星们。
导游又说,每一个中国男子,都能在这里找到你自己。
孙策不相信地扫视坑中一排一排的陶俑,似乎没有看到哪一个像自己,好像也没有哪一个像昨天见着的男子。
在游客们的起哄声中,导游接着补充道,如果你们没有找到自己,那是因为你们还没有被发掘出来。
“哈哈,原来如此,我们都还在地底下睡着呢。”小声地自言自语,孙策对着坑中的陶俑连续拍下了好几张照片:“万一已经被挖掘出来了呢?拍下来还可以留着以后慢慢找。”
“不过各位游客,你们其中有的或许已经被发掘出来了,有的正等待着有缘人来发掘。”听着游客们又是一阵骚动,年轻的导游摇着旗帜开玩笑:“要知道,发掘的途径可不仅仅是铁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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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嘉峪关市的火车是早上10点,K字头火车很慢,看似不远的一截路程,真要抵达就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孙策睡在晃悠悠的中铺,他的斜下方坐着一位头发很长的漂亮女孩,女孩一直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山峦,孙策则趴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有着标准的鹅蛋脸、白皙光滑的皮肤,她双唇饱满上扬、鼻子小巧可人,那大大的眼睛在眼角处垂下一道温顺的弧线,一看就是性格和气的好女孩。孙策视线从女孩的脸上转移到全身,她穿着及颈的粉红衬衣,形状好看的胸部被严严实实地藏在衬衣胸前的褶皱里,她深红的格子裙长短刚好,既不长得过于死板,也不短得春光乍泄,她露在裙下的双腿细长笔直,一双休息的美足恰到好处地包裹在白色凉高跟里。
大概是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女孩抬起头来,水灵灵的眼睛就这样和孙策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相触,她并不窘迫,而是对着这个盯着自己看了好久的年轻男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火车在继续前行,孙策躺了回去,女孩也转过头再次遥望着那层层叠叠的山峦,卧铺车厢里很吵杂,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孙策将手枕在脑后,想起卖平安符的老头儿提到的那位命中注定之人,她好看、比自己小一个月、稍稍矮自己一点。会不会就是这个女孩呢?她那么漂亮,看上去额也的确比自己小,身高的话,也许对女性来说,稍稍矮一点也可能矮上十几厘米呢?
哎,真后悔没有让老头儿说完。孙策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他又想起了昨天在兵马俑时导游说的那句话:将你发掘出来的途径可不仅仅是铁锹哟。
不是铁锹的话,那会不会是旅途中不期而遇的爱呢?
行到兰州已是黄昏,因为火车会在这里做较长的停留,卧铺车厢的乘客们纷纷下车,有的是为了在站台上买一份比餐车便宜的晚饭,有的则是为了透透气活动活动腰身。孙策也从中铺下来,他的鞋子被路过的乘客踢到了下铺床位深处,他只好垫着脚弯腰费力地去够。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孙策的姿势太好笑,女孩俯身从床底拖出了那一双登山鞋,她长长的黑发落在了地上,却一点也不让观者产生“哎呀真不爱干净”的感觉。
“谢谢。”从女孩手中接过鞋,孙策笑呵呵地点头做谢,他一向大方,更对自己的长相颇有信心,所有接受美女的帮助,他并不畏手畏脚。
“不客气。”女孩不多言,她回以孙策一个带有浅浅酒窝的微笑,随即起身向车门走去,看来,她也想趁着这难得的一次停车,出外呼吸新鲜空气。
“嗨,你一个人?正好我也要下车走走。”孙策赶了上去,他站在女孩面前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一起?”
“好。”女孩也笑了,她应该也是一个人乘车,孙策已经注意到她的行李并不多,想来应该也是出门旅游。
“是去哪里玩么?”两人走到站台尽头,天边的夕阳扩散出一轮轮光晕,见女孩不说话,孙策开始找话题。
“嗯,去张掖看我妹妹,她刚在那里教小孩儿跳舞。”女孩轻声回答道,看来,她不是简单的旅行,而是旅行省亲。
“哦,张掖有什么好玩的么?”张掖市就在嘉峪关市前一个站,孙策想了想,反正他是出来玩,多玩一个地方也不亏。
“张掖也是个历史名城吧,古时候的张掖郡就在那里。”女孩继续耐心地回答孙策的问题,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对她的兴趣远远多过对张掖名胜的兴趣。
“是吧,那我也去玩玩好了。”孙策瞄了女孩一眼,发现她表情依旧十分坦然:“对了,火车几点到张掖?”
“明天清晨四点多,你呢,一个人旅行?”掏出车票看了看,女孩将到站时间告诉了孙策。
“是啊,一个人出来走走。”孙策偷偷地看那张车票,遗憾的是乘车人姓名刚好被女孩的手挡住:“对了,能认识一下么,我叫……”
“别。”未说完的话被女孩打断,她转身认真地看着孙策,手指轻轻压在唇上:“难得旅途中相识,这么快互报姓名是不是有些破坏风景呢?”
“好。”并不感到尴尬,孙策笑着回应,作为一个独自旅行的人,女孩的心情他自然明白:旅途中最美好的就是一个点头、一个微笑的萍水相逢,语言都已经是多余,名字就更不重要,有缘的话,重逢和相识都不是难事,无缘的话,留个单薄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
不久,火车即将再次出发的铃声便在暮色中响起,站台的小贩们开始推着推车离开,不少吃饱喝足的乘客开始说笑着走回车厢,孙策跟在人群中向卧铺车厢走去,女孩在他身后默默地跟随,那副画面,美好得就像刚刚踏上社会的小情侣赶着难得的假期,一起丢开工作上的烦忧默契地享受一段二人时光。
那时,孙策认定了这就是老头儿口中那个命中注定之人,他想了想放在背包最里层那两个平安符,决定到了张掖就送她一个。
可是,直到很久之后,孙策才知道,真正的命中注定之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遇上,而即使当真遇上了,当事主角也可能被麻痹、被欺骗。
第二天清晨,孙策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快到嘉峪关市了,他坐起来看了看侧下铺叠得整齐的被子,才明白女孩已经下车,而到站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试着唤醒自己。
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孙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女孩温柔的笑容和温婉的声线,他突然有些后悔昨天没有坚持问到她的姓名,就算不是有缘人,就算以后都不会再见面,问个姓名有又何妨呢?
下床走到窗边,五点多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旁边的铁道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孙策没由来地想到“路人”这个词,于是突然明白过来:也许路途上会邂逅很多人,有的人甚至会给你命中注定的错觉,而他们却终究只是路人,能陪你走过一段孤独的旅程,却无法伴你走过未来完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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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火车晚点本是常事,这一趟K字头慢车却没有让孙策等得过久,五点十分,当他站在嘉峪关市站台舒服地伸着懒腰时,蒙蒙亮的天空中还能看到一轮半圆的月。
西北小城的夏日清晨,与孙策习惯了的江南大地有着太多的不同,从出站口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小城里那不高的房屋、冷清的街道,以及视线所及处褐色的山峦。深呼吸一口,干燥的空气少了青草的香味,却多了一种岩石的气息,孙策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它干净却有些苦涩、温暖却更显苍凉。
清晨的出租车不多,孙策拦下一辆正要交班的夜班车,经过一番好说歹说,司机师傅才答应送他去嘉峪关关城的后门。
别看孙策走得匆忙,出行之前他可是没有少查旅游攻略。茫茫戈壁滩上的巍峨嘉峪关,头枕讨赖河谷、背靠祁连山脉,黄昏时,在正门看它送落日西沉,恍如凝视大明王朝那垂垂老矣的背影,清晨时,在后背看它迎朝阳东升,又若仰望不朽帝国永不凋零的灵魂。
披着清晨还未褪去星辰,孙策自然是想要一睹日出边塞的壮美。
从火车站到后门,豪爽的司机师傅给孙策讲了不少嘉峪关市的趣事,比如讨赖河谷旁的悬臂长城其实有两座,政府修了一座农民修了一座,政府不准农民修的那座招揽客人啦;比如隔壁滩上有一座耗资不菲的影视基地,却从来没有一个剧组跑来拍摄过啦;再比如基本上没有游人会清早去关城后门看日出的,去的人不是为了逃掉100多的门票,就是脑子抽筋想要等待一次不靠谱的奇遇。
对于这些引不起他兴趣的趣事,孙策一边微笑着倾听,一边隔着车窗遥望着近在身侧的祁连山。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别致的山峰,那黑色的山体绵延千里不绝,山顶上白色的积雪终年不化,深沉的黑色与耀眼的白色毫不突兀地镶嵌在一起,千年不渝地守卫着这一方贫瘠的土地。
下车的地方,离嘉峪关关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司机师傅将车停在戈壁滩中间的一条狭窄公路上,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们的车不能开进那边的戈壁,得麻烦你自己走进去了。”
“好的,谢谢你师傅。”孙策倒是不在意多走路,他迈开大步朝着正前方的关城走去,脚下的沙石被他轻快的步伐踩得咯吱作响。从他的视线望去,“天下第一雄关”还不过一处深色的小楼,小楼的背后是日出之前紫红色的天空,小楼前边是一直延伸到祁连山的戈壁。
孙策很开心,这种开心与人本身的际遇无关,只与人置身的环境有关,他呼吸着西北独有的干燥空气,加快了两腿的步伐,他向着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奔跑,内心就真像拥抱了整个太阳。
快走到一半的距离时,金红色的光点出现在城楼的右侧,孙策停下了脚步,他坐在还没有被阳光照热的戈壁上,看着金红的光点渐渐变大、渐渐升高、渐渐划过城墙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渐渐攀上重重楼阁中最高的一处檐顶。
回过神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大亮,孙策仰起头看了看飘浮而过的朵朵白云,觉得这里的天就像这里的风一样,干净而浩远。他站起身来,拍掉裤子上沾着的沙子继续向城楼处走,一些古时候打仗的攻城器具和载兵运粮的推车装备被零散地摆在城楼外,一眼望去,古老的雄关在朝霞中似乎依旧锐气不减。
慢慢地,孙策离关城更近了,近得几乎能看清楚城墙上每一块砖石的纹路。他看了看时间,离九点钟的开门时间还有接近两个小时。对于走马观花的游客来说,两个小时的空闲只能用打牌来消遣,对于想要将沿途所见记入心底的孙策来说,两个小时的等待无异于又一次视觉享受。
坐在一口作景观用的石井上,孙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面包和一壶手,清晨五点起床,他在戈壁上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来得及填饱肚子。
可是,刚刚咬下一口,孙策就觉得身旁有动静,那声音不似风吹沙石,当然更不似野兽出没,他好奇地转头回望,竟看见一位赤裸着上半身的年轻男子拿着一件衬衣从同作景观用的茅草屋中走出。
年轻男子显然是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他将衬衣随意地搭在肩头,对着关城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活脱脱一副“天地乃我家”的姿态。不过,就是这样一种不太拿得上台面的动作,他做出来竟然会让人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
“是他?”孙策正看得好笑,年轻男子却突然转了个身,他的侧脸虽然还是被稍长的黑发挡住,却不妨碍孙策突然想起他是谁。
那个在咸阳机场和西安古城墙两次遇上的那个男子,竟然会让自己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再次遇见。
面包塑料包装的响声引来了年轻男子的注意,他转身循声望了一眼,在突然发现有人,而此人还笑呵呵地看着自己时,急急忙忙披上了拿着的衬衣。
似乎天生就是个不懂害羞的厚脸皮,孙策在年轻男子低头整理衬衣时,还不舍得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于是,那英俊脸庞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被他净收眼底,而在年轻男子抬起头时,他们再次四目相接。
“喂,你也是来看日出?”对同性当然不必像对异性那样拘束,孙策对着刚刚穿好衣服的年轻男子扬了扬手上的水壶。遇上照片中的人当然值得高兴,然而更值得他高兴的却是,这个照片中的人居然还和自己一样来到嘉峪关等待关城的日出。
“嗯……可我睡着了,一觉醒来天都全亮了。”年轻男子对孙策回以一个微笑,他看到他身旁放着的背包和手中旅行用的水壶,旅途中有着同样目的地的人总是最容易成为朋友。
“你在这里睡了一晚上?”孙策朝年轻男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我今天早上五点多才到,刚好看到了日出,很漂亮。”
“真巧,我是昨天早上五点多到的,从西安过来坐了快20个小时的火车,可惜两天都错过了日出。”年轻男子大步走过来,可他没有选择和孙策并排坐在石井上,而是坐在地上背靠着石井:“你运气真好。”
“哈哈,我比你勤快一点而已。”不知怎么的,明明是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孙策却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类似老友的交流有什么不自然,他低头俯视着年轻男子柔顺的黑发,差一点就将手抚了过去。
“哎,说得也是。”年轻男子有些懊恼地仰倒在石井上,他抬起的脸正好对着孙策俯视的脸。
孙策没有说话,他直勾勾地看着年轻男子带着笑意的脸,渐渐地,笑容也爬上了他自己的嘴角。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的正脸,比起那略显冷峻的侧脸,年轻男子这没有防备的表情更让人觉得心生暖意。
而这一次,年轻男子也没有躲开孙策的目光,二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对视着,没有人觉得尴尬,似乎也没有人觉得这个姿势有些暧昧。
“交个朋友吧,你叫啥名字?”打破沉默的还是孙策,他揉了揉弯得酸痛的脖子,心想好不容易遇到个志同道合的人,这次可再不能不问清楚对方姓名。
“周瑜,从安徽过来玩的。”年轻男子也不迟疑,他不仅爽快地自报家门,还一边继续仰枕着石井一边说出了自己家在何处:“你呢?”
“孙策,也是过来玩的,不过是从浙江。”说完,孙策自然地将刚刚没抚下去的手放在了周瑜的额头,任那干爽的发梢轻轻触在他掌心:“既然都是来甘肃玩,一起走怎么样?”
“好。”周瑜笑着作答,他没有移开孙策的手,也没有起身坐直。这时,映入他半眯着眼睛的,有远处连绵的祁连山,有近处雄伟的嘉峪关,还有身边所遇之人,那俊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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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结伴的旅途,总是会比独自行走来得有趣,二人蹲在石井边将孙策背包里的早餐分食一空,便起身背着朝霞向那条唯一的公路走去。公路在戈壁里看不到尽头地延伸,可是走到尽头的话,就能够看到险峻湍急的讨赖河谷,以及矗立云巅的悬壁长城。
一路上,偶尔经过的货车扬起地面的尘埃,每到这时,孙策就会下意识地将周瑜拦在公路边的戈壁上,有一次,一辆小拖拉机靠得太紧,他推的动作也特别急,身边的周瑜一个没站稳踩上了戈壁上唯一能生长的黄色小花,松开脚后,刚刚还在贫瘠沙石地里顽强挣扎着的小花便已经奄奄一息。
二人一起蹲在扁掉的小花边看它是不是已经死掉,周瑜伸出手托起它折断的茎叶,孙策则双手合十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继续向前走,褪掉金红外衣的太阳已经将地面照得越来越热,西北夏季的气候特征本来就是昼热夜冷,走了接近一小时后,二人终于感到了后背那不断袭来的热度。
周瑜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他扯着衣角扇起了微不足道的凉风,可前襟的风解不了后背的热,不一会儿,他露在外面的脖子、锁骨都已经渗出汗珠。
“你的行李箱呢?背背包多热。”见周瑜热得皱起了眉头,孙策突然想到在咸阳机场见到他时,他没有背现在这个厚重的背包,而是拉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
“拉杆坏了,临时换的。”周瑜刚说完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转头看着孙策也在流汗的侧脸:“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用的行李箱。”
“出门不都该用行李箱么?我猜的呀。”孙策若无其事地回答,他从背包的斜口袋里扯出容量超大的水壶,忘记了自己也是背着背包,而没有拉行李箱。
“给我喝点。”看着孙策咕噜咕噜喝着水,周瑜向他伸出手,他带的水已经在天亮之前喝完了,本想着嘉峪关开门之后到景区里去接,却因为多了个朋友而被拉上了这条不知还要走多久的路。
“给。”将水壶丢给周瑜,孙策并不介意这个刚刚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人双唇压上自己的水壶口,他看了一眼周瑜上下窜动的喉结,突然产生了摸上去的冲动。
“咳咳——哈哈——”感觉到喉结被指腹握住,周瑜本能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他可是呛得不轻,刚倒入口中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水跌落在干燥的公路,很快就浸入地面消失不见。
“哎呀对不起,好点没,好点没?”孙策玩弄周瑜喉结的左手和手臂被吐出的水打湿,他急忙用右手拍着周瑜的背为他顺气。
“咳咳——没事,咳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周瑜还在嘿嘿地笑着,他左手紧紧地拽着孙策湿透的左手手臂保持平衡,右手则捂着自己因为咳嗽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一番折腾后,二人又上路了,孙策被喷了一个手膀子的水倒是凉快了好一阵,周瑜却是一如既往地热,他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了第二颗,手放在第三颗上时却犹豫了一会儿又垂了下来。
“热就脱了吧,又没外人。”孙策没有忽略掉周瑜这个小动作,却忽略了自己其实并不是“内人”:“反正你睡觉就没穿衣服。”
“哎,不行,脱了背上会咯着痛。”周瑜指了指勒在肩膀上的背包,这次他没看孙策,心里却直嘀咕:什么睡觉没穿衣服,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怪?
“你把前面敞开不就行了,像这样。”一边解释一边解开自己衬衣上的所有扣子,孙策的确是无心说出睡觉没穿衣服的,他可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是看到周瑜从茅草屋出来伸懒腰本来就赤裸着上身。
“你腹肌还真结实。”见孙策敞开了衬衣,周瑜也利索地解开纽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隐约可见的腹肌,再看了看孙策漂亮紧致的小腹,顿时有种泄气的挫败感。
“哈哈哈哈,跟我一起多锻炼锻炼就有了,走,前面就是河谷了!”周瑜的样子让孙策觉得很好笑,他装作长辈的模样搭上周瑜的肩,笑得开心又满足。
“怎么锻炼?跑过去?”望了一眼不远处隆起的烽燧,周瑜知道烽燧下面就是冰川融水奔流的河谷,他稍稍用力戳了一下孙策的腹肌,提议一起冲刺过去。
“预备——跑!”孙策将手放下来,他做了个起跑的姿势,还未等周瑜反应过来就径自向烽燧冲去。
戈壁之上蓝天之下,两个年轻的身影背对着太阳迎风奔跑,岩石味的风吹着他们敞开的衬衣飘飞,他们健康的腰身在汗水和阳光下闪闪发亮。
第一个跑到烽燧边的是孙策,他将背包扔在地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汗水答滴答滴地掉下来,如同洗了一个酣畅淋漓的热水澡。
不一会儿,一直落在后面的周瑜也到了,他蹲在孙策身边,柔软的黑发都已经被汗湿。
“起来,别蹲着。”孙策拉着周瑜满是汗水的手臂将他扯起来,周瑜没说话,他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被毛孔抽了去,而毛孔正在不遗余力地向体外输送着汗水。
也不知这么站了多久,孙策一直没有放开周瑜的手臂,他感受到对方和自己急促的呼吸都渐渐缓了下来,才拿出只剩一半的水壶递给周瑜:“快喝,给我留点儿。”
“嗯。”接过水壶就是一阵猛灌,周瑜热得不行,却忘了提出赛跑的正是他自己。
将周瑜喝剩的水一饮而尽,孙策一手提着自己满是沙石的背包一手拉住周瑜的手腕向河谷走,那里是一个收费景点,虽然游人少得可怜,却也是饮水食物样样齐全。
景区里面果然没有其他游人,孙策和周瑜站在悬吊在河谷上透明回廊,一眼就能看到脚下浑浊的融水。
“怕吗?”孙策拿出相机对着河谷对岸的祁连山试了试镜头,他站的位置比周瑜更靠里,而周瑜此时已经占到了回廊的最外沿。
“有啥好怕的。”周瑜没有恐高症,他靠在回廊的栏杆上对孙策笑,干燥的风已经吹干了他的头发,发梢轻轻贴在他脸上,将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
“来,摆个造型,我给你照一张。”孙策将对着祁连山的镜头移向周瑜,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单单拍祁连山,在他眼里,刚刚认识的周瑜似乎比景色更值得一拍。
“我又不是男模。”被孙策这么一说,周瑜反倒不自在了,他垂下放在栏杆上的双臂,背也挺得直直,如果他再双手紧贴裤缝,就是一个标准的军姿了。
“咔嚓——咔嚓——”虽然周瑜这姿势着实死板,孙策还是不听地按动着快门,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周瑜即使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头人,却还是有趣又好看。
“我来给你拍几张吧。”连着被拍了十多张,周瑜更加不自在了,他挥着手朝孙策走过来,作势要抢过他的相机。
“来来来,看看你这样子,像个坚守边疆的人民好战士。”孙策翻出照片给周瑜看,每一张照片上,周瑜差不多都是同一个姿势同一副表情:“好楞啊,哈哈。”
“是有点楞……我来给你拍吧,你站哪里?”被孙策嘲笑却完全不觉得尴尬,周瑜坚持要给孙策也拍几张。
“我的到河谷对岸再拍吧,走,买票去。”孙策收起相机,他不能让周瑜继续翻照片了,在西安古城墙的偷拍的那张还保存在相机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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