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
三国时期魏延巅峰战役“阳溪之战”的故事。 CP:魏延X诸葛亮,正史向。
“四年,朝洛阳,迁大司马,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真以"蜀连出侵边境,宜遂伐之。数道并入,可大克也"。帝从其计。真当发西讨,帝亲临送。”——《三国志•魏书•曹真传》
建兴8年,秋。
曹明帝曹叡依从大司马曹真之计,分遣几路大军由西城、子午、斜谷而出,意欲数道伐蜀。汉丞相诸葛亮率汉军待之于汉中郡的城固、赤坂,又令时任骠骑将军的李严率两万人马赴汉中驻守布防,以中都护属汉中留府事,并表其子李丰任江州都督督军,接管其后续事宜。
汉中城固的中军大营内,诸葛亮端坐在案前仔细端详着桌上摊开的羊皮图卷,旁边还散摞着几卷不久前呈上来的文书信件等。他手上握着笔,目光顺着曹真、司马懿所率两路大军分别经过的子午道及汉水掠过——此次大司马曹真亲率步兵大军从长安出发,穿过步步艰难凶险的子午道一路挥师南下,而司马懿所率荆州兵马溯东汉水逆流而上。两军若行进顺利,就可以会师于汉中盆地边缘的城固县,然后越过山地,进入平川,抵达南郑,而诸葛亮大军所驻扎的赤坂位于城固县东面的龙亭山附近,处于交通要塞,屯军于此正可以逸待劳,狙击曹魏东路、东北两路的进攻。而北面,是曹魏大将张郃统领的三万骑兵,他修复褒斜道的栈道后一路疾攻南下,直逼汉中。
“丞相,”一个身着戎装的青年端着汤药走进来,他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面容文雅清秀,若非身着戎装甲胄,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位彬彬儒雅的相府长吏,“军医叮嘱过,您风寒未愈,不宜过于操劳……”
“伯约啊,且先放一会再饮不迟。”诸葛亮抬起头看见他,便温和的笑了笑,示意将药放在案上。他很喜欢这个稳重勤勉而性格谦和的年轻小将——姜维,便令其督任虎步监,战时随军出征,“蜀中本部的士卒全都装备改良后的筒袖铠甲了么?”
“正是,此前我查验过,袖铠的铸造做工皆符合丞相之令,已经按人数将其发放给前线将士们。”
诸葛亮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回羊皮地图上,“曹真、司马懿、再加上北路的张颌,此次曹魏不惜大将倾出,其势甚锐,似有一鼓亡我之志。前线都是本部步卒精锐,装备上这改制后的筒袖铠甲,两军交战时便能最大限度消减刀剑流矢的伤亡。”
姜维顺着他目光也望向案上的地图,思忖片刻,说道:“维曾听丞相讲过,时至八、九月秋凉前后,魏郡时有多雨,届时汉水恐溢,而子午道险恶,更兼九死一生,司马懿与曹真纵然能安然会军,士气也必然疲敝,此地有丞相重军驻扎布防,以逸待劳,破之不难。只是,北路一方……张颌乃是当世名将,又善料战势地形,听闻他修复栈道后就马不停蹄地从褒斜道一路疾行……”他微微蹙眉,沉吟道:“南郑只有李护军所统的两万步卒,当真能抵御得住张颌么?”
“张郃所率的三万骑兵均为长矛搭配弓箭,擅长冲锋,而携带攻城器械的后方辎重部队必定赶不及前方骑兵的行军速度,我已将两百余架改制后的连弩调拨到南郑布防。况我军驻地距离南郑仅百余里,倘或形势有变,大军也方便及时增援接应,故此这北路一军倒也无须担心……”诸葛亮目光掠过地图上的南郑,向西北方向看去,眉尖微蹙,目中却似乎隐约透出一抹忧色:“第三次北伐虽然收复了武都阴平,但魏军不肯就此作罢,魏帝曹叡此前已派出雍州剌史郭淮、后将军费曜兵发武威,意欲进军陇西,兵锋所向,便是遥指武都阴平二郡。”
“丞相此前令魏延、吴壹两位将军各统偏师深入羌中,以制敌于外围,两位将军皆是先帝旧臣,追随日久。故而此战无论成败,其后撤出羌地,再从武都退回汉中都并非难事。”说着姜维端起案上的汤药递过去,“丞相不必过于忧心。”
诸葛亮点点头,接过汤药服下,姜维又汇报了其他军务后便告辞退下。诸葛亮望着桌上图纸又垂首沉思半晌,便收起地图,起身出了营帐。
主帅的中军大帐居中而立,旁边各营皆是将士们按顺序分列驻扎,诸葛亮穿过众营径自向后方的一间营帐走去,这一处营帐扎得却与别处不同,大门直接敞开,走进去赫然是一个简易工房,正中是一只巨大的铸造炉,炉内火焰熊熊燃着,旁边铁架上摆放着各色矿石、木料、铸造器具等等物品一应俱全。一个中年男子正俯身半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刨制木材,旁边已经摞满很多长短不一的木条。
他身上穿着简朴的粗麻布衣,未着冠簪,头发只用布带草草地束起,就和汉中田地里的普通百姓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他脸上佩戴着一个造型特殊的木质面具,遮住了铸剑师温润的眉眼,只露出小半张面孔和刚毅流畅的下颌线条。这是铸造师或者偃师们惯常佩戴的偃甲目镜,以求在器具的制作过程中达到更高的精准度,并在制作中最大程度地减少对制造者目力的伤害,从这个面具便可以猜出此人的身份——汉军的军械铸造大师:蒲元。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男子微微侧头,立刻停下手头的动作,恭敬地行礼:“丞相。”
诸葛亮看了看地上摞着的木料和工具,点了点头,说道:“此前经过你改良的连弩,发射命中率和射程均有大幅提升,紧接下来又要你赶工制造木牛流马,以备下次北伐之用。——这些日子,委实辛苦你了。”
“丞相但有所命,元定竭心力。只是仅观其图纸工艺,构造虽巧,细细拆解其中却尚有几处须再行商榷……”这样说着,铸剑师走到铁架前,取出一只匣子打开:“我在此图结构基础之上,又重新绘制了一张草图,关键处做了些许改动,恳请丞相审阅。”
诸葛亮接过来细看,只见重制的草图比之前自己所作的那份又详尽了不少,旁边也详细标注了各部分机件的尺寸、用料:“长度四寸六分八厘”、“ 厚七分五厘……”等字样。蒲元站在一旁详细解释:“吊杆、架板等处,均需直接受力承重,所用材质应再加厚两寸,否则负荷过重,时日一久极易崩坏。其次,衔接处所用铜钉铜箍质地太脆,我建议改用合金。木牛需在崎岖山路上行进,如果一旦碰撞磕绊,铜箍吃力断裂,整个车身都可能会分崩离析——纵然使用更好的材料,也是徒然。还有此处的孔槽构造,若设置三槽四孔,似更为合宜……”
诸葛亮看着草图,听他详细解说,全部看完后不由点头叹道:“此物是我昔年在隆中隐居时闲暇所作,原本设想作为牛马牲畜的替代之用,构造设计也基于此,后来虽做了些微调整,细节之处却不甚精细,难为你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漏补缺。”
“丞相谬赞。”蒲元微微躬身,道:“另外,以元愚见,乌木过于沉重,制造完工后恐怕难以达成丞相所要求的‘人行六尺,牛行四步’。不若改用梓木,质地坚固亦可节省人力。”
“……也好。之前制造连弩已经消耗了大量铁梨木,此物出自南中,产量稀缺,不可过度浪费。”诸葛亮低头凝视图纸,沉思半晌,点了点头:“那么,且按你重拟的草图制作,以梓木为基,板心部分也可用桦木内嵌。——待得闲暇时你把这张图纸再重新誊写一份与我。”
蒲元点头应下,两人谈论了半晌制作核心部件的细节,诸葛亮又叮嘱他几句须特意留心之事,便离开工房径自返回大营。此时天色已黯,夜风寂寂,各营中烛火明亮,交相辉映。
诸葛亮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的空旷大营中,案前是堆积如山的竹简、卷宗和图纸,他提起笔,望着面前文牒,却又放下来,不自觉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自北伐战事开始他便时常会忆起很多以前的事,他回想起先主刘备的三顾茅庐,回想起攻占益州的金戈杀伐,回想起北伐前夕刘禅的执手相送,乃至回想起数日前,那名戎装英姿的武将也是在这样灯火通明的大帐中,向他主动请缨西入羌中——
“……自曹真受封大司马后,便力主数道并入出击汉中,虽被司空陈群等人劝阻,但此人伐蜀之心素来坚定,此次曹魏又失二郡,朝野震动,料来他必会向魏明帝再次上奏。”
亥时的军营里灯火通明,屋内却分外空旷,汉丞相诸葛亮据案而坐,凝视着地图上标画的一座座城池,清朗的声音里隐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倦怠,明朗的烛光映照在他脸颊上,苍白得恍若冰雕雪塑。
空荡荡的大营里,时任丞相司马的戎装男子沉默地站在窗前,透过窗子凝望着营外,夜色漆黑,一如砚台里粘稠缠绵得碾不碎化不开的浓墨。男子坚毅目光,冷定遥望远方,似乎想要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中执着地寻觅出一点点并不那么纯然的黑色。
“自先主时起,汉中便是两军交兵的动乱之地。魏军若要进攻我汉中,必须先涉过汉水以突破我外围防御,方可进入腹地,如此我军便可趁势半渡而击之,亦或,在其军阵尚未列齐时攻其不备。只是——”话声一顿,魏延收回目光,转身看向端坐案前的诸葛亮,宛如雄鹰收敛了尖锐的利爪,他眼中的冷意在这一刻冰雪消弭,目光转为柔和:“丞相算无遗策,既然料定曹魏必会出兵,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文长,我此前为增强汉中防御,而加筑汉、乐两城,此次又从蜀中调派兵力增援,便是要防备魏军来犯。”诸葛亮也从层层叠叠的图纸文书中抬起眼眸,向他看过来,“我已向陛下请旨,调骠骑将军李严领兵两万,即日赶赴汉中以备战事。”
“李严向来重利,”魏延倚窗嗤笑了一声,“只怕他才不愿意抛下在江州的安稳日子,来这苦寒清贫之地赴任。”
诸葛亮素知他虽然性情桀骜,但眼光却是不差的,当下微微一笑,“我已经上表其子李丰督主江州,隆崇其遇,以取一时之务。”
魏延闻言点头:“丞相思虑周全。自建兴六年以来我军三次北伐,军械马匹均所耗甚剧,虽未能取得陇右,但斩王双、破追兵,前次又收复武都阴平两郡,曹魏必不会善罢甘休,待战事一起便会借机攻夺前次丢失的两郡……”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走上前躬身道:“延向丞相请令,率偏师一万,循阴平道西入羌中,以御敌外围。”
西入羌中!
所谓的羌中,便是羌人聚居地的概称,因其分布范围极广,其范围包括广汉以西、祁连山及其以南地区,皆统称羌中。羌人所在之地多与汉人杂处,因而也较多地接触到汉族文化,并与汉人进行货品的贸易买卖等。羌人大多体魄强健,骁勇善战,羌地亦盛产良驹,可用作充备军队的战马。而蜀汉政权对外族素以“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为本,用蜀汉的影响力和怀柔政策安抚笼络西、南各族,收为己用。
魏延此次主动提出入羌,以抵御曹魏西路的兵马来犯,也可分担汉中守军的一部分压力。另一方面,羌人向来亲蜀远魏,此举正可借此进一步拉拢羌族势力,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和战马储备。但此行真正的困难在于深入陇西的阴平道根本没有一条现成的道路,而是需要将士们跋山涉水、踏平坎坷地硬趟出一条路来,其地山势崎岖,若一旦遭遇恶劣天气极其难行,而且后路无援,风险极大,如果不能一战而定,就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诸葛亮拂衣起身,注视着他的面容沉默不语,似乎想从他神色中读出一些并未宣之于口的东西。明亮烛火下,两人目光相触,戎装男子的眼里一片平静,坚毅果敢,一如往昔。
黑曜石般纯然的瞳眸中,似乎蕴含着比营外夜色更加血腥漆黑、令人难以喘息的沉重,——生死以之,成败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