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周瑜的病情迅速恶化,第二日已经只能卧病在床。剑灵被团团围上的军医和部将挤到角落,听到周瑜屏退了闲杂人等,吩咐功曹执笔代书。
研墨的军士无声垂泪,所有人都知道这也许会是他往吴郡送的最后一封信。
周瑜躺在床上,睫毛轻轻翕动:“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
剑灵曾无数次听人提起过讨逆,从旁人嘴里,从周瑜口中。但这一次讨逆出现在周瑜出现时,他心中微微一动。
周瑜口述完遗书,示意侍奉笔墨的人也退去,留他一人小憩。剑灵走到榻边,虚虚握住他的手,周瑜拒绝了他的请求,至少他还可以陪着周瑜到最后。
江风吹打着窗棱,周瑜睡得并不安稳。他从沉疴中醒来,看到了守在床边的故人。
剑灵看见周瑜睁开双眼,面颊上带着回光返照的红晕,眼神却是迷离的,像吴中三月春雨濛濛的天。周瑜望着他无声地笑,同样虚虚回握他已经失却形体的手,说了和初见时相似的话:“你来啦?”
他又问:“你怎么现在才来。”
那目光分明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剑灵下意识退了一步,一瞬间天地希声,仿佛有什么正在隐隐浮出水面。
周瑜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挣动了一下,像是要挽留住他们现在注定已经无法交握的手。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不再掩饰的疲倦:“你让我驻守巴丘,说不久后就会召我一同越江北上,我一直在等你的信……”
“我知道你恨他们轻慢孙氏,所以我拿走从前送你的剑,重新锻造了鞘。我想你带着我送你的剑便会记得我的话不再孤身出猎。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剑灵看见昔日未曾在他面前落下的泪水尽数从周瑜眼角涌了出来。
“义兄,我很想你。”
血肉骨髓像是刹那间填满神魂,又转瞬间抽离而去,他在觳觫中一点点转过头,桌上的铜镜映照出一张二十六岁的脸,箭簇留下的伤痕在脸颊上蔓延。
往事确实是一条长河,忘川的波水汤汤,从建安五年的巴丘流淌向建安十五年的巴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