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给米粒温油的阿七七 官渡之战(?)加油噻!
第一回
孙少爷许真的是个少爷,不是那些洋场里穷撑派头的瘪三,因为连挺括西装胸口插的小手绢都是人手绣的,扣夹是镀金的,衬衣的料子也是在欧罗巴都卖到一磅钱一尺的正宗法兰西货色,使唤着一个小模小样的仆人,租了鲁先生家二层带阁楼,租期两年,这正是过半的时候。
鲁先生是个爱清静的人,不太管别人的事,但这少爷是有些古怪的,这么体面漂亮的人,却不把一年房租缴满,而是跟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大学生一例,按月结清;鲁先生自己不是做寓公的,大学里薪水蛮过得去,对租金并不上心,每每少爷的仆人来送钱了,他才拍脑袋想起有这么一桩事情来。少爷的私生活似是极隐秘,晌午起来用些饭,一个下午就全没人影了,夜不归宿也常有,幸而鲁先生父母留下的红砖别墅是德国造,隔音极好,哪怕房客带回什么密斯密雪斯回来开心,鲁先生也是全不知晓,自管睡自己的大觉,两不相扰。
鲁先生自己在大学政法门担着好几个钟点的课,英语商法都要教的,因此起的极早,有时候还能看见少爷带露“早”归,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招呼,讪讪一笑各自去也罢了。一个屋檐下同住一年,说过的话不过三五句,鲁先生只晓得这是个没有正经营生而又全不用担忧生计的少爷,合同上的名字是孙仲谋,许是哪个朱门的二公子。
这天鲁先生下楼,对着镜子打理长衫,外面灰色的晓雾在水淋淋的雨雪里慢吞吞的翻滚,鲁先生叹着气,穿上自己最厚的一件毛衣;这1937年入冬以来上海天气不曾晴好过半日,风过就像钢针入骨的大刑,撩得人沮丧极了。
裹紧了钻进厚雾,阿三早就等在街口唤他“鲁先生早报要伐”;这小孩子衣裳总是脏兮兮,脸倒是干干净净,鬼灵精的,晓得鲁先生心肠好,每天早上报批来都是找他开张;鲁先生苦笑,掏出早备下的散钱。
“多穿些啊,天气这么坏。”鲁先生拍拍阿三纠成一团的乱发,取了报纸走出弄堂。
弄堂口有扫起的落叶堆,鲁先生再叹口气,把晨报塞了进去,还拿脚拢了拢叶子把它盖住。
他哪还敢看报了呢?天气坏,时局更坏啊,报上都是日本人造出来的太平,不想气死只好不看。同事们笑他,说他们是教会大学,鲁先生家又在租界,日本人管不到,有什么气好生?鲁先生觉得这些所谓读书人脑筋实在不可思议,索性就不跟他们讲话了,没有课时就夹起教案走掉。
这天他有一个钟点的海商法,天气作祟,时间又早,缺堂的学生很多,他翻了两下书本,觉得密密麻麻的英文字让他情绪更低,草草的圈了关键处,便放学生自修去。学生中有个女孩子是“共荣政府”部长的千金,向来缺堂,在今天这个天气居然出席了,坐在前排细细的扑粉,几个跟她要好的女孩子也一起都来了,七嘴八舌说她这里没涂好那里没抹到,很是热闹。鲁先生知道她父兄的台子硬,索性站起来把学生都散了,下了课是涂脂抹粉还是呼朋引伴随她们高兴,他实在是不能伺候了。
一径走到教室口,鲁先生不由得愣在当地了,他那个总不见面的房客正倚住白膏石的阳台,姿态悠闲地低头玩弄一块珐琅彩的怀表,潇洒的紧,又似是很百无聊赖。这时学生三三两两出来,见了他都不免回头看两看,人流伴着嘈嘈切切的议论从他身边过,他却仍很自在。鲁先生很知道他们这间大学风气是热衷于换男女伴的,部长的女儿更是在交际场上都出了名,果然没半刻伊走出来,见了孙少爷娇嘤一声,忙上去揽了他的手臂一道下楼,平日的满脸冰霜霎时化作春水;鲁先生这才从门里出去,心里已经大略明白这孙少爷的路数——“合作政府”要沪上万象更新,去年11月之后上流社交圈反而更繁盛起来,花样频出,真引了不少公子名媛趋之若鹜,赏光捧场。
鲁先生想到这人来路,不由得一阵恶心;家里二层既是赁了出去,他便很少上楼,现在想来该不是一股东洋脂粉的腥膻罢。想着心内作烧,立时三刻便想将这人赶出去,房租如数退还,汉奸就莫要占着他的屋子。一来二去气得头昏脑胀,恨自己怎么就是懒理事,当初不把房客的底细问清,现在被合同管住,只能束手作蜡。
晚间回到家,围巾也没有力气摘,坐在沙发上依旧想对策赶人;那叫阿龙的仆人懂眼色,殷勤的上来问候:“先生,哪里不舒服吧?楼上我们那里有阿司匹林,您要是……”
鲁先生登时怒意上涌,甩下围巾径自进房去,留下一个阿龙在当地愣着,不晓得这脾气一等一温和的鲁先生是怎么了,想了半日也摸不到脉,只能先帮先生把团着的围巾挂去衣帽间。
许是久不动气,又淋了冻雨,回房里看了几页书,身上当真滚烫的烧起来。丢了书上床上躺着,头重脚轻,眩晕不能视物;想起起居室五斗橱里还有一些西药,强撑着拖着脚走到外面,还没弯下腰开橱柜,晕眩上来,人已经虚软的倒在沙发里急促的倒气,头疼欲炸。
这时恍惚里听见门响,进来的就是房客孙少爷。鲁先生很想撕了合同叫他滚出去,但是喉咙也针扎似的有了炎症迹象,连坐直似乎都不太能够。孙少爷看他坐在厅里还唬了一跳——鲁先生作息最规律,十点钟就寝,七点钟起床是雷打不动的。
“您这是?”孙少爷走进一些觑着鲁先生脸色,不由得吃惊起来,伸手来探鲁先生额头,又唬了一跳。
“阿龙!”他唤仆人下来叫车。
阿龙半晌才小跑着打阁楼下来,看见鲁先生脸泛潮红呼吸费力也知道大不妙,急奔到门房间打电话到车行;孙少爷半蹲在沙发边,用手巾把给鲁先生抹脸降温。
“你……”鲁先生刚说了这个就咳起来,孙少爷赶紧止住他。
“您别出声了,等会儿送您去医院。”
这离的很近的脸上却全然找不出平时那些混不在意的轻浮相了似的,变成一把沉稳的声音了,判若两人。
是,怎么一回事呢,鲁先生那天最后的念头竟是这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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