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回来填坑了。。。
1932-1
亨利五世在长江口慢慢得转弯,三个大烟囱呼哧呼哧向本以灰暗的天空,斜插入一道道浓烟。孙权忍着空气中浓密的化学气味,站在甲板上向上海发呆。
好像隐约可以看到上海,孙权眯起眼睛,试图从浓墨重彩的空气中找出条干净的视线。三个月,整整三个月的海船,孙权无比向往再次踏上陆地的感觉,尤其是大上海的土地。那是他的家,心安之所在。
长江口的宝山炮塔高耸入空,以坚定的姿态护卫着东方的巴黎,可惜也只是姿态。
身后不远处的甲板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不知为何,孙权不觉得这声音刺耳,甚至心里有几分喜欢。也许是童年住在亭子间的记忆太深刻了,老地板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在法国的这几年住的房子也是老式的,皮鞋踩上去吱嘎作响,大家都讨厌,唯独他。
曹丕在他身边站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上海市区,也是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孙权从西装内袋里拿出骆驼烟盒,弹开才发现只剩两根,索性一人一根,随手递了过去。曹丕接过来,划开明火,两人各自吞吐一阵,眼前的视线更加模糊,大上海的轮廓却愈发清晰。
“近乡情更怯。”曹丕一席西装,嘴里还叼着烟,其实不适合吟这样的诗,孙权却不觉得有维和感。曹丕身上带着痞气,尤其适合这样洋派的装扮,活脱脱一个文化流氓。但他骨子里是真有才气,孙权是知道的。
曹丕在法国学文学,一口法语说得流利地道,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诗句比法国人写得还要醉人。孙权虽然也留学同处,法语却不过如此。曹丕写的散文诗篇无数,孙权从无兴趣拜读,只有一部短篇小说,他耐下性子读完了,回味无穷。
曹丕那篇半散文半小说的意识流,是消遣之作,只在他们社交圈里流传,并无甚好评,却受孙权激赏。自此之后,这两个似乎没什么共通处的老乡便走近了。
“一会便到了‘不敢问来人’的时候。”孙权笑笑接了一句,目光没有移开上海,喷出的烟雾中上海显得更加飘零。
曹丕目光票得更远些,喃喃道:“似乎真的胆怯了,平日抱怨船开得太慢,这会又嫌它快了些。”
孙权狠狠吸了口烟,把才抽了一半的烟按灭,随手扔进浦江里,下一秒就被吞噬了。
“三年没回去,我那些弟妹们怕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孙权收回眺望的实现,随意靠在栏杆上,“我和兄长更是六七年没见,都生疏了。”
前方四行仓库的轮廓随着转弯的船,展现在两人眼前,铁灰的水泥墙面,压抑沉重。像半殖民上海的资本家一样沉闷,是他们逃不拖的宿命。
“我家兄弟们从来就没熟络过,”曹丕讥笑两声,“你知道的。”
“不过这样也好,”曹丕吸完最后一口,把烟蒂直接扔了出去,“父亲不缺我这一个儿子,我可以随心所欲。”
“你联系的那家报社最后怎么说,都没听你再提过。”连绵的四行仓库从船两侧向后滑去,好像永远不会完一样。
“嘿,不提也罢,”曹丕手指在栏杆上随意敲了几下,“看了稿子定下来的事,报酬都谈好的。在我们启程前突然变卦,说财政收入紧张,聘不起人了。”
“年头淞沪事变,日本人突然打进来,不少报社被又烧又砸,”孙权转头看着曹丕,说道:“现在政府又要取缔反日组织,报社日子确实难过。”
“你宽心,上海那么多公办民办的刊物,总能找到合适的。”孙权伸手在曹丕肩头重重捏了一把以示鼓励,“看,终于过了四行仓库,这地方灰不溜秋,实在渗得慌。”
曹丕知道他东拉西扯是为自己打岔,也不再去想,只是一心等着船到港。
汇山码头。
郭嘉坐在德国进口的黑铁皮里,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透过墨黑的车窗打量着不远处的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是个小年轻,有些太年轻了,郭嘉心里想,又一副坚毅冷漠的模样,不适合他也不讨喜,可惜了漂亮的长相。
真让人想挑衅他,郭嘉心里的恶因子作祟,要不要给他找些麻烦?正思索着叫谁去找个茬,就看到亨利五世呼哧得靠港。带来的人也都站得笔直,手下小声敲敲窗户,示意郭嘉船到了。
我当然知道船到了,当我瞎的,郭嘉在心里骂了一声,却懒得开口教训,怎么就没个称心点的手下。
今天自己有些反常,郭嘉是个善于正视自己的人,比平常还要暴躁些。这个不安分的曹二公子回来以后,可以预见日子更加烦心。曹丕远在法国还能联系什么报社,善后还要他来做,惹了一顿琐碎的麻烦。
郭嘉推门下车,手下在身后尽职得把门推上。远处的头等舱已经开始下客,曹丕和一个青年两手空空走在最前面。郭嘉眯起眼睛看那个青年,有几分英气,相貌和他兄长比起来差太远了,身材倒是很像,军人一样挺拔。相比之下,曹丕穿着西装还一副痞气,没半分正经。
方才观察的那小队人马的年轻头头,已经挥手带了几个人迎上前去。
孙权和曹丕在船还没靠岸的时候,就在寻找岸上的人了。
被油墨擦得乌黑的新式德国小轿车刚一进入眼帘,曹丕心里一颤,接而狂跳不已。孙权顺着他定住的眼神看过去,即刻了然,抿嘴一笑,有些羡慕。再回头看他,曹丕一副又惊喜又呆滞的表情,惹得他大笑出声,才把那人拉回神来。
两人随口拉扯了些别的事情,头个下了船。郭嘉已经下车,示意几个手下去水手那里接曹丕的行李,自己等他们再走近了些才动身向他们过来。
那边的小年轻也接到孙权的行李,公子哥们的行李都不少,少说去了四五个壮汉,一人提两个才搬得过来。
曹丕拍了拍孙权的肩膀道:“兄弟,回头联系。”就要向郭嘉那边去。
孙权笑着点点头,正要走,却被郭嘉抢一步叫住。
“这位先生是孙二公子吧。”郭嘉笑着叫住孙权。
孙权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传说中极为出彩的传奇人物,相貌倒也不是多出众,人过于瘦了些,不过笑起来倒是有神的紧。单看样子似乎配得上聪慧决定这个形容。听说这人极其好色,家里妻妾数十,外面的风流债更是数不过来。有些想不通,曹丕对他无原则的推崇原因何在。
“常听公瑾提起二公子,”郭嘉只一句话就拉回了孙权的注意,“今日有幸见面,诚如公瑾所说,真俊杰也。”
只是两句常听的场面而已,孙权却觉得尤其中听,对郭嘉的印象又好了些。
“先生如何识得兄长?”孙权马上摆出大笑脸,本来有些阴沉的面容顿时变得生动友善,所谓变脸不过如此,“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孙权当然知道来人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郭嘉,小郭哥,不过走个形式。
“我都不认得么,郭嘉大笑着拍着孙权的肩膀,好像两人早已熟捻一般,“二少何苦走这穿堂场,四下无人看赏。”
“你那兄长和我是不熟的,不见他这些年,死活都不晓得,”郭嘉满意得看着孙权变脸,才幽幽得开口,“你若指周公瑾,我们做过几笔生意,自然近些。”
孙权被他一说,骤然想起几年不见的兄长孙策,一时没接话。郭嘉也不在意,扬手招呼来那个指挥搬行李的年轻人,方才对孙权道:“回去帮我给公瑾带个好,再问问,他的衣服是要我送去还是他来取。”
看着孙权猛然抬头,神情中的不可置信,郭嘉觉得极为有趣。人也耍弄完了,差不多该打道回府。郭嘉挑起嘴角,向孙权笑了笑,耀眼的嚣张,转身上了车。车门没关,等着曹丕。
曹丕对孙权有些内疚,那人的性格一向唯恐天下不乱,定要搅或出些事端,白白连累孙权。刚想说些道歉的话,孙权却拍拍他示意没事,叫他赶快上车,以后再联系。
孙权不是个小气的人,曹丕也不多坚持,刚关上车门,那乌亮的小黑车就闪电般开出了码头,扬起一阵灰尘惹得孙权直咳嗽。
孙权这才想起来接自己的人,有些茫然的转头。自己在船上时就看见他了,心里总想着不可能不可能,怎么能是他呢。
“二少爷?”陆逊白衬衫黑裤子,干净利落的打扮,孙权都不敢认了,“还记得我么?”
“陆老板?”孙权问得勉强,有太多的质疑。先不说周瑜怎么会放他来接人,但是这人的装扮,这三年也一百八十度打转弯了。以前下了戏都是长衫示人,一副老派头,如今竟然穿上了衬衫,不可思议。
“正是,”陆逊颔首,面上还是淡漠的无甚表情,“二少唤我伯言即可。我三年前就离开戏班,早不是陆老板了。”
这话说得孙权疑窦丛生,正是三年前自己一番胡闹,才被周瑜强行打包送出国。到了那边,他写信问过几次陆逊的下落,均无回音,他也就识趣不再多问。以周瑜的教养,是不会干出不靠谱的事情,不过他也不是活菩萨一般的宽容。按道理说,当年的陆逊应该被周瑜打发的远远,不会再出现在上海滩才对,怎么如今正大光明得来接他。
“周兄说,让我先接了二少回去,其中缘由他晚些自会向您解释。”陆逊看出孙权的疑惑,朗声回答。这嗓子怕是毁了,孙权在心里惋惜,一听便知,这三年应该都没唱过。辛苦数十载学得本事,不过三年不练就废了。
孙权点点头,跟他上了车,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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