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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衍生][李国梁X高天雄] 双面刃 1~20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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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1-04-09  

[衍生][李国梁X高天雄] 双面刃 1~20 (完)

管理提醒: 本帖被 安娜洛奇 从 乱石穿空(衍生相关) 移动到本区(2013-10-22)
民国知识我就是那负数120的渣,完全不熟悉不了解也没写过那个年代的事,谍战片看过的也没几部……于是,这个故事里会出现各种荒诞的桥段和错误的情节,而且为了自己写文方便,我还会篡改和挪用那段时期的部分真实历史,所以请比较熟悉那个时代和当时情况的GN……不要太过纠结,不要打我……实在忍不住了,也请不要打脸

1

1946年九月末,秋老虎还盘踞在上海,李国梁从保密局上海站出来,严谨的军装下已经是一层热汗,他决定先回家换一套衣服。李国梁到上海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局里给他安排的房子在霞飞路的一间小公寓,有两层楼,但其实一楼是废弃的,一直空关着,他独身一人住在二楼。霞飞路是热闹的地方,但再热闹的地方也有僻静的角落,而且热闹里的僻静适合他们这行的人,老话讲,大隐隐于市嘛。

李国梁开车回到自己的公寓,快步的跑上有些老旧的木楼梯,红漆剥落的老楼梯每走一步就发出“吱哑”的响声,李国梁无聊的想到过,说不定哪天就塌了。

他走到门口,眼睛在门框和门前的垫子上急速的扫过一眼,故意大力的在垫子上用脚挫了几下,像是脚下沾了什么很脏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才用左手拿钥匙开门进屋。

很好,今天也没有异状,进门后李国梁这样想,右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掌心里一把毛瑟M19180.25英寸袖珍手 枪,是已经上过膛的。

李国梁打开衣橱,拿出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件薄呢西装外套,然后脱下身上的军装和里头几乎湿透的衬衫。一边换,他一边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成功自然好,如果不成功……这是他第一次不能完全的掌握行动的进程,因为一般来说总有计划好的第二套方案,但是这次却完全没有确定。李国梁知道他接下去要见的那个人,很特殊,所以即使是上头人,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定的安排和答案。

那么,只能希望成功吧,不然他就要默默的等待不知何时再会有的消息。

所有的情况都不在自己掌握中,这感觉并不好。

他换好了衣服,然后重新出门。

上海站情报二科科长,年轻的少校军官,像李国梁这样的身份,天天出去吃饭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去的是高档地方就更没有不妥。

所以,安排的地点还是很妥当的。

李国梁走进华懋饭店四楼的西餐厅,眼睛扫了一扫,就往最里头角落里一个位置走去,他坐下,正对着一块尺半见方的拉利克玻璃装饰,一群展翅的白鸽。

他要了一杯咖啡,一份六分熟的牛排,然后在咖啡上来的时候,往那个用半生不熟的中文甜笑着招待他的俄罗斯女侍应手里大方的塞了二十块法币券。

俄罗斯姑娘看着这个英俊大方的中国青年,捏着手里的钱,颇有些受宠若惊和略微羞涩的跑开了。

然后李国梁收敛起了自己那故作玩世不恭的笑容,从桌上的糖罐子里拿方糖。他拿了三块,但落进咖啡杯的只有两块糖,还有一块糖缺了一个角,被放在糖罐的最上面一层,李国梁拿到之后就攥进了掌心里。

用右手搅拌着咖啡,李国梁的左手在桌下拈开那块方糖,摸到了最里头的小小纸团。

真是复杂费事又不安定的方法,他心里有些小小叹息,他想那个人一定安排了什么人在这里监视着,不让别人拿到这糖块。毕竟那是传言里几乎快要神话的人物,总不可能如此轻忽的就这样把接头地点的信息随便扔在这里不管。

而李国梁知道来这里拿信息,是因为今天早上塞在自己家门下的那张订牛奶的收据,上面写着只有自己和上级知道的暗号。

李国梁瞄了一眼左手里的纸片上的字,是三个数字,918。

他皱了皱眉,这是所有中国人都不能忘记也不该忘记的日子,但他也知道,现在这个三个数字代表的并不是日期。

李国梁并不急,他慢条斯理的解决掉自己的午餐,擦干净嘴,然后离开餐厅。

但他没有离开华懋饭店,反而乘上电梯,来到九楼。

918号房,在电梯出来后右手拐弯,走廊到底的倒数第二间。

“扣——扣——”

“门开着。”

李国梁听见里头传来男人平和的中音,他左手扭开门,右手在兜里,握着他的毛瑟M1918。

他没有背转身,用左手反手将房门锁起。

李国梁走过玄关和厕所,然后看见房间里身材高挑的男人背对着自己,从米色的窗帘缝隙里看着窗外。

李国梁站定,没有说话。

男人转身面对他,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玻璃茶杯,白雾似的水气浮上他的眉目,减轻了那双眼睛的凌厉,倒多了一些温和又说不清的东西。

“刘先生让我向你问好,启明。”

李国梁的右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伸出去做握手的姿态,“久仰,贪狼。”

那人唇边的笑容一闪而逝,伸出了右手却不是去握李国梁的右手,闪电一样的速度里,他的手卡住李国梁的脖子。李国梁想收回手去掏兜里的枪,却被他往后用力一推压在墙上,曲起腿膝盖抵着李国梁的放枪的裤兜让他无法伸进去掏枪。

李国梁的额头冒出冷汗,他太大意了,然后他心里想的这句话被对方说了出来。

“你太大意了,如果真的是敌人,你就已经死了。”说完,他放开李国梁,抬起一直稳稳的没有松开玻璃杯的左手,喝了口茶。

李国梁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有些愤愤,“这不是没如果么?再说,已经经过那么多次周转,也不该有如果。”

那男人挑起眉朝他笑笑,“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你现在的身份不比以前,升了职,被调任上海站工作,你需要更加的谨慎。”

“这我清楚。”

男人在沙发上坐下,他的动作舒展而随意,动作优雅却隐隐带着凌厉的霸道之气,李国梁看着他,觉得这个人实在不像一个地下党员。不过也对,能看得出来的地下党,一定是失败的。

“那现在,你局里的情况,还安定么?”

李国梁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刚来,还有些事不能完全摸透。”

“你也不用急,你背后有他们那位毛先生。”

李国梁点头,“是,他们那位戴老板三月份走了之后,军统现在姓郑了,毛先生需要人。”

“嗯,你的老师和他有些亲厚,你算他的自己人,又年轻能干,这种时候,为了培植力量,让保密局姓毛,他是会重用你的。”

“我想他应该还会用自己人来上海站。”

男人点点头,笑了笑,“这没有关系,他的自己人,在那边,就是你的自己人,对你更方便。目前,在那边有新动作之前,你最需要做的,是多掌握一些上海站的内部情况。”

“我知道了。”

男人放下茶杯,突然用一种打趣似地眼光上下扫了扫李国梁,“对了李少校,你有没有女朋友?或者……一些比较亲密的女性关系?”

李国梁皱了皱眉,“没有。”

“那你快找几个吧,多一点好,你会需要的。”

李国梁看着男人眼里流丽的笑意,抿了抿唇,“为什么?”

沙发上的男人交叠了腿,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叫高天雄,是一个香水商人。”

高天雄看着李国梁有些错愕的眼神,继续笑道,“要跟一个香水商人经常打交道,李少校却不流连一下花丛,这怎么行呢?”






为了大家看文不纠结,我再多嘴一句,这文的时间点是我自己重新找的,跟原剧无关,东方霸主原剧的话……发生在袁世凯死前OTL
2

1948年2月中

“我这一年多都干了些什么?除了那次学生运动偷偷放消息给媒体……TMD还不是我放的,是我告诉你,你的人去放消息。下潜……你每次都让我继续下潜耐心等待,一开始让我融入上海站,我做了。后来王方南来当副站长了,他是黄埔十期毕业,比我早三期,跟我是一个教官手下出来的,我喊他师兄,你就叫我跟他打好关系。现在关系还不好么?你都能定期去他家给他太太送香水了,还不好么?你还让我下潜。我跟你说,上个月王新衡辞职,刘芳雄升任站长了,我还是下潜着,这要潜到什么时候啊?”

高天雄知道,所有的谍报人员,最焦躁的时候不是休眠期不是工作期,恰恰就是李国梁现在这个阶段,半休眠期。他还在接触任务,却不能接触过大的任务,但他也不能完全脱离组织联系进入掩藏。
所以高天雄没有阻止他的牢骚,任由他在房间里走啦走去,将满腹怨言统统倾吐,毕竟,李国梁现在的压力是很大的。如果不及时让他缓解,很难继续进行工作,而自己这里,可能是唯一能让他放心的诉苦的安全地方。

李国梁终于坐下,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仰头就喝。

高天雄在烟灰缸里摁灭一根烟,“说完了?”

“完了,你该回答我了,还下潜?”

高天雄点点头,“继续吧,你对组织而言是非常珍贵的,不到极为严重的时刻,上面不想让你的行动频率过高。你现在,还是只需要将内部的消息传达给我,接下来的事,就不要多管了。”

李国梁冷笑,“你这是嫌我会拖累你,当我累赘啊?”

“不。”高天雄伸手拍拍他肩膀,安抚道,“你很专业也很聪明,只是现在还不到你出面的时候。目前前线的战斗,我方形式一片大好,你现在要攒足一把劲儿,到时候好用在最关键的时刻。而且现在你也不是没有帮助,你给了我们很大帮助,这一年多来,没有你,我们怎么可能及时有效的救出那几个社会人士和转移那些学生代表。”

李国梁用手捂住脸,让自己冷静,最后叹了口气放下手,“我知道了。”

高天雄又拍拍他,“至少,要等到王方南接任站长。”

李国梁露出些狐疑表情,“他要是不接任呢?”

“做手脚,都要让他上位。”

李国梁点点头,“好吧,我会积极配合组织上任何安排。”

“这就好。”高天雄笑了笑然后说,“过几天我要去一次北平,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就不要过来了,我回来之后会主动联络你的。”

“怎么,有任务?”

“不是,私事而已。”

李国梁挑了挑眉,干他们这行的还能有私事儿?不过他也清楚,高天雄的身上存在很多特殊性,组织上对他其实管的相当宽松,而且……他至今没有入党宣誓。

李国梁曾经问过高天雄,他的信仰是什么,他到底对共 产 主义有没有信仰?可是高天雄只是笑笑,始终没有回答他。

……

北平宣外第一监狱,死刑重牢。厚重的铁门之后,是监狱里扑面而来的阴湿和发霉腐烂的气味。

黑牢里,只有牢顶一扇巴掌大的小窗里透出一点点阳光,灰尘在光线里上下翻飞,折射出一些光彩。

牢里的女人头也不抬,她坐在角落里抱着腿,懒懒的问伫立在铁栏外的人,“办好了么?是不是我父亲已经将我的身份证明搞好了?”

牢外的人没有回答,女人终于不耐烦的抬起头,借着细微的光线看过去,然后愣了愣,“你不是上次那个律师,他人呢?”

“我不是你的律师。”牢外的男人这样说,然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铁门外,并没有狱警走动,才伸手除掉了金丝单片眼镜和嘴唇上的胡须。

“是你啊。”女人笑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嘛,脸上稍微弄点伪装,跟换一个人一样。怎么,来看看老上司的笑话啊?”

“我想问你一句话。”

“先来根烟。”

高天雄轻笑了一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伸进铁栏里。女人从角落里急忙跑过来,盯着烟的眼神发亮,她几乎是抢过那根烟,贪婪的吸食。

她抽了半根,露出享受似的表情,将脑袋靠在铁栏杆上。

“你的问题应该很无聊,不过问吧。”

确实,高天雄承认,这个问题很无聊,不过他还是想问一问,“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你说,你到底是谁呢?

“我是川岛芳子。”女人抬起头看着高天雄,露出点嘲弄的笑容,然后补充,“日本人。”

“你是爱新觉罗•显玗,中国人。”

川岛芳子放肆的笑起来,“好啦高一民,这是我自己选的,你不也选过么,宫本敏郎,大日本帝国优秀的军官。”

“我失忆了,那是你们的圈套,可你不同。”

“对,我不同,我是日本人,我就是日本人。”

高天雄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准备重新戴上伪装走人,却听见川岛芳子在说,“高一民,你1926年16岁,在东京帝国大学留学。一年半之后,被特高课看中,招收你入课,培养你,教育你怎么成为一个优秀的特工人员。1931年初,你正式进入特高课二课,大日本帝国派你回到中国,你刚回来,在我的手下待了三个月。之后,因为青龙会宝藏的任务,特高课调离你去完成。你说,你在我手下的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你这家伙是个双料的呢?”

高天雄微笑,“因为我去日本之前,没有学过其他特工技能,我完全是特高课培养出的间谍,你找不到痕迹。”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呢?没有特高课,没有我们大日本帝国,你有今天么?”

高天雄将胡子粘回唇上,戴上眼镜,“我是中国人。”

川岛芳子一边叹气一边笑,笑的几乎要脱力,突然又问,“南造是你干掉的?”

“谁?”

“得了吧一民,别装傻,南造,特高课上海特一课课长,南造云子。”

高天雄露出思索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悟道,“哦,她啊……她是被三个军统特工击毙的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别说笑了,我对她都是甘拜下风的,她这样的特工,三个军统的人,行么?军统的人能盯得上她南造云子?”

“好吧,是我。”高天雄把手上的帽子戴上,“那三个军统特工,是我的人,解决南造之后,我编了故事让他们领功。”

“你说你何必呢,老同事啦,啊?”

“她当时的危害性太大,不能留,而且你也说了,她是南造云子,我出手的时候都没有绝对把握。所以,我能不干么?”

高天雄转身,手已经推上了铁门,川岛芳子敲了一下铁栏杆,“喂,把烟和火留下。”

高天雄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往后一抛,正抛进铁栏里。

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高天雄和三个男人擦身而过,那三个人的步伐很快,高天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里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掩饰过去。

他笑了笑,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监狱,离开了。

三天后,百乐门喧哗的歌舞里,李国梁亲了亲怀里打扮娇艳的舞女的脸蛋儿,然后推开她让她去拿瓶酒。

然后李国梁收敛了一点脸色,倾身越过小小的台面,凑近高天雄说,“南京那边来的消息,叫各地站点留意,川岛芳子,跑了。”

高天雄只是点了点头。

李国梁有些诧异,“你是一点儿的惊讶都没有啊。”

高天雄借着给他点烟的动作也凑近他脸前,“这件事跟我们的工作关系不大,不用多管。”

李国梁低下头,让嘴里叼着的烟好碰到高天雄打出的火苗,“不过有件事,是我们要管的,就再过几天吧,保密局要对电力公司下手。”





3

酒瓶摔落在地上,除了临近的几桌投来好奇的视线外,百乐门歌舞厅里的喧闹并没有停止。高天雄在那些投射过来的视线下露出抱歉的笑容,然后有些莫可奈何的样子架起醉成一滩的李国梁。

李国梁稀里糊涂的扯开自己的风纪扣,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着听不清楚的话,手胡乱的挥着,不安分的晃着扭着。

高天雄架着他往外走,要防止他跌倒、碰伤,又要小心自己不被他打到,还得沿路跟人说,“抱歉、借过。”等将李国梁拖去衣帽间拿大衣帽子的时候,已经额头都起了一层热汗。

刚进衣帽间,一关上门,李国梁就自己站直了。

没错,他在装醉。

目的是,衣帽间里王方南的大衣,里头有一封密信。

王方南这个人很奇怪,比起别人以为重要的密件贴身携带更安全,他一直秉持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越随意越疏于防范越不招眼的信条。

但这个习惯,其实知道的人也很少,恰巧,李国梁是其中之一。

几天前,保密局的特务将铁屑放入上海电力公司的发电机油管内,并以此打击污蔑工人和共产 人,这对于李国梁和高天雄来说,就是一个上海站将有大行动的信号。

果然,其后上海市党政军联席会报行动委员会就开始召集会议,并邀请了保密局作为协同。第一次的会议是由站长刘方雄去参加的,而第二次的会议就在明天,刘方雄指派了副站长王方南与会。并且,李国梁从王方南口中无意间得知,刘方雄在指派同时给了王方南一张黑名单,名单上约20余人。
这张黑名单,是工运组组长范才骤根据平时的情报材料编造的,里面到底有没有牵涉到真正的共 党人还不得而知,但是至少能肯定的是,这名单上每一个名字,都是保密局一直怀疑的对象。所以至少在思想上和行动上,这些工人走的,都是红色路线。

上海站的外勤设有九个组,前六个是情报组,剩下的三个是工运组、学运组、侦防组。而本部设有两科一股,总务科、情报科和直属站本部的会计股。

李国梁作为情报科科长,实际上按照工作划分,外勤九组的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除了某些时候,一些重要机密文件和情报,可以只向他报备后就越过他,将所有详细情况只交代给站长。

这次的黑名单就是如此,范才骤在拟定之后,只向情报科留了一个大概的底,就直接呈报给了刘方雄。李国梁一直在注意这张名单的动向,直到昨天才无意间从王方南的口中得知。

王方南当时也不过只是打趣说,“站长自己有酒会要参加,就让我去参加工福会的大会,还搞什么名单,到时候陆京士那里也是一张,真能抓到匪党?开玩笑嘛……”

李国梁知道王方南并不服刘方雄,他们两人是同时接任副站长的,现在刘方雄功绩也不比他多,却当了站长,牢骚和不满自然是有的。而且王方南将李国梁当做自己人,在他面前也并不掩饰这份不满。

于是李国梁打哈哈的应和了他,但实际却留心的是那份名单,于是当他知道今日王方南要来百乐门会他某个小公馆之后,便回报了高天雄要求行动。

高天雄的决定是,照常用给李国梁的那些小女朋友买礼物为掩护,在明天的会议前弄到那份名单,确定里面是否真的有自己人。

李国梁在搜寻王方南的储物柜,高天雄站在门边留意着动静,突然听到背后李国梁压低嗓音的轻唤,“找到了,过来!”

高天雄凑过去,看着名单上二十余个名字,然后略略皱了下眉头,便记在心里。这时候,衣帽间的门把手上传来转动的轻响,还有男人带着笑意的话语,“乖,你先回去,我要去局里有点事,一会儿过去。”

李国梁和高天雄对视一眼,神色都是一凛,门外是王方南!

王方南打开衣帽间的门,里头的景象让他猛的一愣。

“李长官你喝醉了……唉……你不要这样!你醒醒,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高天雄被压在衣柜上急的脖子都发红,满头的热汗焦急的推拒着喝醉的人,李国梁却置若罔闻,手上扯开他的西装外套往里伸,嘴更是不安分的要去亲他的脸。

王方南愣愣的站在门口,发现高天雄因为看见他,尴尬又窘迫的脸色更红,急忙狠狠用力一推。李国梁醉着酒,被他发力一推顿失平衡,最后靠着衣柜滑坐到地上,歪着身体还打了一个酒嗝。

高天雄一副羞窘难当的样子,大步朝外头走,经过王方南身边时颇为生气的说了一句,“麻烦王副站长送李长官回去!”

他走出去后把门重重的一摔,王方南在“砰——”一声重响后才回过神。因为李国梁的介绍,高天雄他是认识的,而且他家的太太和外头几个小的都很喜欢他卖的香水,所以也算的上是熟人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兄弟,喝醉酒那么胡天胡地的,男人女人都分不清的乱来。

于是王方南走上去拍拍歪倒在那里的李国梁,“喂,国梁,国梁醒醒。”

李国梁睁开眼睛,眼里一点醉意都没有,反而有点顽皮,利落的站起来,拍了拍制服上的一点尘土。

王方南睁大眼,“诶……你没醉啊?”

李国梁大笑,“我没醉呀。才几杯酒啊,我能醉么?”

“诶?那你……那你刚才这是?”王方南摸不着头脑,然后他看见李国梁脸上的坏笑,恍然大悟的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嗷呦你个小赤佬!你耍流氓啊?这样跟人家高先生胡闹?”

李国梁点上一支烟,夸张的说,“委屈啊哥哥,我对他是真心的,这怎么能叫耍流氓呢?”

“我明白了!”王方南一拍脑门,“怪不得那么多小姑娘在身边,你是一个都不认真噢,搞半天给那么多女朋友买香水是假的,去接近卖香水的那个是真的哦。”

“诶哟哥……”李国梁狠狠吸了几口烟,“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下都不知道怎么收场呢?烦着呢!”

“这有什么好烦的?”王方南好笑的看他一眼,“男人女人还不是一样哄,就你那张嘴,平时几个小姑娘被你花的连自己爸爸妈妈是谁都不认识了。”

李国梁挥挥手,露出点烦躁的样子,“哥,我跟你说,他可没那么好糊弄,人走南闯北外国人都认识不少,什么没见过啊?能跟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比么?”

“你傻啊,他只是个生意人,你是政府高级军官诶。你真想要,还弄不到手啊?”王方南又拍了他肩膀一下,然后去拿起自己的大衣穿上,“我还有事先走了,至于你么……当哥哥的再提醒一句,玩过了就好啊,也别太认真。”

……

李国梁开着车沿着黄浦江兜了一圈,然后去一间小咖啡间喝了杯咖啡。三个小时之后,他才走进华懋饭店。

李国梁进门的时候,高天雄头也没抬,他在看书桌上的一张纸。

李国梁凑过去,看见那是高天雄默出来的那份黑名单,名单上有个名字,用红色墨水笔打了个圈。他明白,这个人,就是唯一的自己人。

高天雄的手点点那个圈里的名字,“除了他以外,其他的人,你想办法日后都转移掉。这些人都是幌子,保密局那边也不会太严,你的行动不难。”

李国梁看看他平静的脸色,心里堵得慌,“我们真不救他了?”

“记住。”高天雄抬起头仰视他,“有时候一个人的牺牲,是为了所有人能更好的走下去。他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们不能辜负他的决心,让他坚定的走完自己选择的道路吧。”

李国梁摘掉军帽扔在桌子上,人往后面床上一倒,大字型躺平,用手捂着脸。

高天雄没有理睬他,只是掏出打火机,烧掉了那张默出的名单。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李国梁从床上坐起来,笑着对高天雄说,“那个,在王方南面前,过一阵子,我们可以换一下表面关系。”

在高天雄挑起的眉角时,他又补充了一句,“换一个关系也许对日后的行动更有帮助,我们的交往再频繁一些,也不会引起上面的怀疑了。”

“刚才在百乐门,只是临时应急说你喝醉了而已。”高天雄眼里带了一点危险的质疑,“你在我走后,到底把事情弄到什么地步了?”

“我只是,把事情引向一个王方南更容易接受和相信的方向。”

高天雄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的同时叹了口气,“好吧,这次我配合你。”


注释:此章涉及的内容系1948421日清晨的上海电力公司工潮抓捕行动,被抓的共 员王孝和,后来在1948930日于提篮桥监狱枪杀。




4

王方南摇了摇手里的葡萄酒,略略抬手做了个举杯的示意动作,高天雄靠在他对面的花架边,也抬起手里的酒杯在虚空里做了个象征性的碰杯动作,然后抿了一口。

王方南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副仁厚兄长的样子,“我那个小老弟啊,年纪轻,聪明,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就因为这样,有时候脾气大概有点燥,还比较自以为是,高先生你虚长几岁,多包容一些。”

高天雄笑了笑,这笑容有点冷,也有点讽刺,“这是自然的。”

王方南知道他心里大概是不太高兴的,话也没几分真心,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王方南这个人,是出名的笑面虎,平时对谁都总是笑嘻嘻的,所以即使他看出高天雄有不满,也没有点出什么。有些事看出来了,却不是能说出来的,至少不能对有情绪的当事人点出。

这时候李国梁从屋子里出来,走到他们身边,打破了略有一些尴尬的气氛,却不多久就把这气氛搞的更加微妙,甚至有些滑稽。

他脸上带着没什么正经的笑容,满不在乎的一过来就伸手轻轻扣在高天雄腰里,另一只手抬起高天雄拿着酒杯的手,把杯缘送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大口。

“这酒不错啊?”他笑着朝王方南挤挤眼睛。

王方南也喝了一口,露出一点陶醉的表情,配上他那张略圆的红光满面的脸,有种奇妙的可笑。

“那是,毛老板的美国朋友送的,是法国波尔多的酒。”

“哈,哥你果然是毛老板的自己人啊,什么好的都有你一份。”

“这话说的,我们两兄弟,我有什么能少的了你那份儿么?给你留着两瓶呢,晚上走的时候带回去。”

他们师兄弟俩人嘻嘻哈哈的,高天雄突然把酒杯索****到李国梁手里,推开基本是粘着自己的人,礼貌却带些微妙的冷漠同王方南说话,“想起来王太太等我推荐一款新香水,我先进去,你们慢慢聊。”

在他转身的时候,李国梁趁机往他脸上亲了一口,换来一眼颇为不满的瞪视,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很快高天雄就恢复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离开花园往回走。

高天雄知道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也将应该让王方南看见的情绪和反应都一一表达了出来,不过刚才的那个瞪视,说实话,确实是有点认真的。他没有算到李国梁会演到那么超过,不过现在自然是不能跟他算账的。他收敛了脸上冰冷不屑的表情,脚步仍旧按需要的表演匆忙的往房子里头走。

当高天雄的背影看不见的时候,王方南摇了摇头,带点提醒的意味同李国梁道,“他现在是迫于我们保密局的身份只好就范,其实对你……不顺的很啊。”

“嗨……他那是当我逼他,觉得我仗势欺人。”李国梁把从高天雄那里接下的酒饮干,“等他日后知道,我是真心对他好的,就不会这样了,哥哥你就别担心了。”

“什么?”王方南却突然变了脸色,“你还是真心的?”

“是啊,怎么了?”

“唉,小老弟,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王方南伸出食指点了点李国梁,“我是当你玩玩才给你支招的,这种事不好认真的噢,你怎么也是个年轻有为的军官,保密局的情报科长。到时候上峰肯定是要关心你的婚姻问题的,你倒好,跑去对男人认真了?你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嘛!”

“我上次跟你说的时候,就说我是真心的呀。”

“我以为你开玩笑呢!”

“哎呦哥诶,谁跟你拿这事儿开玩笑啊?”

“你这不行的噢,我跟你讲,绝对不行的,玩玩就算了。毛老板之前还跟我关心过你的人生大事诶,我说我让你嫂子过阵子给你介绍几个小姑娘。我跟你讲噢,都是些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大家小姐,而且都长的老好看的噢。”

李国梁点了支烟,冲王方南直笑,故意学起他那口洋泾浜的上海话来,“噶么,阿拉高先生阿老好看的呀。”

王方南急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他长的再漂亮也是个男人,还是个比你大的男人,你傻了啊?真准备跟人家过一辈子啦?再说,你肯,他肯伐啦?”

李国梁又点了支烟递给他,拍拍他的肩膀,“老大哥你就放心吧,我自己的事儿自己知道,别操心了啊?”

王方南摸出手绢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算了,不管你了,你现在年纪轻,想法浮,再过段时间,不用我多讲,你也会回心转意的。”他抽了口烟,脸上表情变的稍微严肃一些,“在保密局工作,军衔是绝对不高的,但是有个好处呀。”王方南伸出手,拇指食指和中指聚在一起做了个搓动的手势,“钞票莫劳劳(钱很多)。”

李国梁抽着烟不说话,只是赞同的点头。

“有那么多钞票,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李国梁露出不解的表情,把烟拿开一些,“什么打算怎么办?”

王方南凑近他,夸张的压低声音,“就是换成金条呀!还有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可以拿出去换一换,早做准备!”

“为什么?”

“后方形式不好,现在到处都在传,我们要输了,搞不好哪天就要撤的,能不早做准备啊?”

李国梁不以为然的笑笑,“道听途说,我们什么装备,共 党什么装备?输一两仗有什么?到时候总要赢回来的。”

“啧,侬则小句头哪能讲不听的啦?”王方南着急的拍了他一下,“早点换啊!正好你现在跟高天雄这个关系,他是生意人门路多,你让他去换,方便很多的。”

“我说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还不知道的?”

王方南看看他,有点为难,最后露出放弃的表情,“算了,反正过两天也要在站里通告的,我就早告诉你好了。”他本已压的很低的声音又低了好几分,李国梁只要凑的更近一些,不然什么都听不见。

“当初抗战的时候,毛老板就安排了一个人去延安,现在后面情况越来越不好,毛老板偷偷把他给叫回来了。他带回了很多共 党的消息啊,当然,也有很多我们吃败仗的真实情况。别人还不知道,目前只有上海站和南京那边晓得这件事。这个人很厉害,是毛老板很得意的门生,手段辣、心思足,毛老板准备把他放在我们上海站。当然,他在那边那么多年,一开始,我们要先考核他一段时间,等完全没有问题了,才能用。不过你也懂的,这就是走个形式,他是毛老板真正的自家人嘛。”

“噢,明白了,看来我是要去换点儿金条早做准备了。”

李国梁脸上仍旧笑的无所谓的样子,心头却是一凛,这样的人,留不得。

……

夜里,华懋饭店918号房。

高天雄倒了一杯水给李国梁,“你今天,有点过分了。”

喝了口水,呛了一下,连连咳嗽几声,“咳……我在保密局那边形象就是玩世不恭,平时生活很胡闹的。我要不那样,表现的胡来一点,更亲密过分一点,王方南肯定要怀疑的。”

高天雄看他一眼,“那今天这个行为,就算底线了,不能再超过。”

“亲脸就是底线啦?”

“我说底线就底线,没有反驳余地。”

李国梁点点头,“好,一切听从上级首长安排。”

“没正经。”高天雄在他脑门上用力拍了一下,李国梁捂着额头龇牙,高天雄当看不见,“今天我离开花园后,王方南有跟你说什么重要消息没有?”

李国梁揉了揉额头,“没有,还不就是那些事儿,让我多注意注意学生运动什么的。”

“好。”高天雄转身去拿热水瓶给自己倒茶,眉头微微皱起,今天他在二楼透过窗户,分明看见王方南跟李国梁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如果只是学生运动,根本不需要如此。

他不动声色的转回头,看着笑嘻嘻的李国梁,“好吧,我们来说说组织上最新的安排。”

李国梁有事在瞒着自己,但高天雄并不揭穿他。

而同时,在他对面李国梁,心里松了下来,庆幸高天雄没有看出什么。

李国梁还太年轻,他的半休眠期太久了,焦躁的心渐渐按耐不住。

他急于立功。




5

李国梁靠在墙上,口里吐出白烟,他抬手又狠狠吸了一口,再吐出。手指间夹着的烟闪烁着幽淡的红光,一点点燃成灰烬,星点的烟灰落在暗红色的木地板上,格外显眼。

还剩半截的烟卷被扔在地上,皮鞋底碾过,灰败的一片小小狼籍。

李国梁打开审讯室隔壁的房间,门外没有挂表明功用的门牌子。

他一进入,里头一个人就立刻站起来,要摘了监听用的耳机向他行礼。李国梁手抬了一下制止,用无声的口型说了句,“你继续。”

于是那人点点头坐下,继续记录另一边审讯室里的对话。李国梁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拿过另一副设备戴起来,听了半天,例行问话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他摘掉耳机,眯着眼隔着单透玻璃看对面接受询问的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农民的脸,毫无特征的一张脸。

仔细的打量着那人,看来看去,都不像是什么大人物,有什么大本领。不过,看得出来头不小的,派到解放区当暗线,自然是更不合适。

李国梁拿起审讯室里那人的资料,轻笑了一下,呦,五百年前是一家的本家人。

李毅,烂大街的名字。

代号,菩提台,真TMD装。

黄埔第十期毕业,李国梁眯了下眼,王方南也是十期毕业。

他在翻着资料,隔壁审讯室里王方南已经结束了一轮询问,拿着文件离开了审讯室锁上门。然后王方南打开了他们这间房,看见李国梁在于是打了个招呼。

李国梁低着头仍然看资料,虚应了一句,然后才做出刚反应过来的样子抬起头,“哥,他跟你是同期啊。”一边说一边用手掸了掸那份人事档案。

“是啊,而且巧的很,还都是十期第一批毕业的,我是交通科,他是工兵科。”

“那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嗷呦。”王方南哂笑了一下,“你那期一千多个人你都记得啊?我们十期一批毕业九百来个人,我要都记得倒好咧,而且还不是一个科的。”

“这个不是佼佼者么?一点儿印象都没?”

“就是没有,你要我怎么办?”

李国梁点点头,“也对,大概就是要挑一个各方面普通点儿的,后期加强培训。”

王方南也不准备跟他多话,“好了,你们这里继续看着,你研究研究刚才的审讯记录,我还要去跟站长汇报。”

“好。”

王方南走后,李国梁把那叠资料甩回桌子上,伸手拿起身边一直静默着的男子面前的审讯记录。他一边随意的翻阅,时不时皱皱眉,然后颇不在意似地的问了一句,“你弟弟呢?”

被问的人“蹭”的站起来,“报告科长,他有监视任务外出!”

李国梁看他一眼,“说了多少遍了,说话就说话,不要搞那么大阵仗,坐下坐下。”

这一本正经的男人其实比李国梁年纪还大一两岁,是情报一组的组长,还有个弟弟是三组组长。他们在军统的日子也比李国梁要久,42年时还立过大功,击毙日特高课上海一课长南造云子。当时记录上是三人,其中两人就是他们两兄弟,事后晋级升职,更有奖金和勋章。

但当时还有另一个人,记录里始终没有提及去向。

李国梁看了一眼身边正襟危坐的一组长,又摇头笑了笑,便继续翻手上的记录。

说实话,这两兄弟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应该是名字。

孙大虎、孙小虎……

这是什么样的爹,得多没文化才能起出这么傻的名字?李国梁第一次见到这兄弟俩,内心的这种想法便油然而生。

在李国梁继续审查“菩提台”的时候,十六铺码头的一间阴暗的仓库里,孙小虎正一脸恭敬的向黑暗里的一道人影汇报着李毅的情况。

“铛——”一声,淡金色的打火机在一片黑暗里闪过一道光,盖子弹开,火苗蹿升,一瞬间映照出一张英俊的脸,照亮那眼角边一颗灼灼的泪痣。

火光隐去,黑暗里只剩烟头烧红的火星忽明忽灭。

“就这些?”

“是,就这些。”

高天雄对川岛芳子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南造云子的事上,他的手下是两人而不是三人,而当时传言的第三人,其实只是他自己。

孙小虎听不到他继续吩咐,其实这很平常,高天雄经常会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就半天不说话。但是今天孙小虎有些不安和焦躁,于是他忍不住出声,“干少爷……李国梁他会不会是要……要叛、叛变?”

他问的不确定而小心翼翼,问完后,仍然没有立刻得到高天雄的回答。

然后红色的星点光芒坠落在地上,被踩灭,再次一片黑暗。

“他不会叛变的,他只是还太年轻,太浮躁。”顿了一顿,轻轻笑了一声,“就像现在的你,也浮躁了,轻易就做出判断。”

低头,“小虎错了。”

“你没错。”孙小虎感到自己的脑袋被揉了一下,“只是你能接触到的,是保密局的李科长,而不是中共党员启明。”

“那菩提台?”

“延安到底有没有这个人,我这边会负责搞清楚,你跟大虎看好李国梁。他在上海站身处核心,对我们的工作很重要,绝对不能出意外。”

“是,豁出我们的性命也会保护好启明!”

孙小虎的脑门上被重重拍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胡说八道!他的命和你们的命都不准丢。”

“是,干少爷!”

……

高天雄从十六铺码头出来叫了一辆黄包车,他在脑中组织着得到的情报,并做出各种不同的设想和应对。如果菩提台这个人确实在延安潜伏许久,该怎么做,是该立刻除掉还是继续观察。那么立刻除掉的成功率和继续观察的风险度,又是多少?或者,根本从来不存在什么菩提台,只是毛人凤嗅到了上海站里不安分的气味的话,李国梁那边……来不来得及阻止?如果来不及,是设法营救还是……放弃?

不,不,绝不,不能放弃。

虽然高天雄深知谍报人员一旦暴露,最恰当的行为就是与组织切断一切关系,牺牲自我以保全整个体系,但是……他不能这样选择。

高天雄他个人,无法接受这种放弃和牺牲的选项。

黄包车停下的时候,高天雄回过神,然后愣了一秒钟。

迈尔西爱路的华懋公寓?

“小兄弟,你听错了,我要去的是华懋饭店,不是华懋公寓。”

那车夫却回过头,带着点习惯性的讨好笑容,“没有错先生,我们大老板要见您,他住十层。”

华懋公寓十层,高天雄瞬间已经想起来这里住的是谁。

于是他笑了笑,给了那车夫一个银元打发他离开。

高天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掸掉领子上一点点白色的灰尘,仰头看了看眼前耸立的高楼。

该来的招呼,总是要打的。





1:网上的资料,说是当时住在华懋公寓的那位大老板是包了华懋的十八层……但素,如果我没记错,当年的华懋公寓也就是现在茂名南路的锦江宾馆北楼……它明明只有十三层,一到十层是客房OTL,于是我就随便修改了一下

2:我就是借机吐槽权仔他文盲怎样?打我呀~咬我呀~(喂)文盲是萌点文盲最有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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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高天雄捏了捏衣袋里的钥匙,刚才的情势不由得他不收,但是得到就一定要有付出,高天雄并不想付出什么,所以他只是收下,却不想取用。

送他这份礼的意思,他是明白的,道上的生意人,老奸巨猾,心里总有好几层的打算。面子上与蒋中正亲厚,实际上后方的形势如何大家心里明白,怎么能不多做计较?

如果国民政府倒台,杜老板是一定要走的,他想的,不过是日后走的时候顺当一点,走之前也做些工作搭点脉络。反正都是台面下进行的事情,不管两方最后谁输谁赢,他总是刀切豆腐,各不得罪各占情面。

而自己,不管是因为过往的一点面子也好,还是不想目前的工作有障碍也罢,是不可能斩钉截铁的拒绝的。杜月笙自然也是算准了高天雄不好拒绝,才会把钥匙给他。

高天雄摇摇头,真是麻烦,这几天李国梁那边情况又不定,他刚才又答应了三天后要跟杜月笙一起去黄家花园拜访一下老头子。

只希望李国梁那里,不要真出什么差错。

结果回到住所,就看见目前最让他头疼的人大字型躺在床上,看见他站在面前才翻身坐起,继而露出一个纯真可爱的微笑,“呦~好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可等死我了~

高天雄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你天天都来干嘛?”

李国梁还是笑嘻嘻的,“那按照我们的对外关系,天天来也没什么不对啊?我不来你这儿,你也该去我那儿啊,不见面总不成吧?”

“你这种认知有偏差。”高天雄拖过一把椅子到床边,很认真的分析道,“正常情况下的情侣,一般都是有自己的个人空间和自由的,没有天天腻在一起的必要。你这样做反而太过刻意,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怀疑什么呀?”李国梁据以力争,“这不是说明我们感情好么?噢,感情好天天在一起就是值得怀疑了?你这么说不对啊,我觉得,就是要天天见面,显得热情,真爱似火。”

“你这不是热情,是做作!是刻意!”

李国梁扯扯他袖子,“唉,那我社会经验不够丰富,判断失当,你好好教我嘛,别生气啊,生气多没意思啊。”

“我没生气。”高天雄有点无奈,“总之你下次注意一点,做什么事之前好好考虑清楚,或者先问过我,不要自作主张。”他这样说,暗暗带了些警告的意思,希望李国梁能将上海站目前发生的事儿老实交代,跟他一起商量。

而李国梁看着他认真的脸色愣了一会儿,竟然直接往后一倒在床上打起滚,笑的几乎喘不过气,“哎呦,你怎么那么认真啊,怎么就那么认真啊……”

高天雄揉揉眉心,“启明同志,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李国梁继续在床上打滚,“我……哈哈哈,我很认真的哈哈哈哈哈……”

床头柜上传来一声拍案巨响,“李国梁!”

李少校盘腿而坐一脸严肃,举手敬礼,“到!”

“今天上海站有什么特殊情况么?”

“报告首长,没有!”

高天雄摇摇头,“你到底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李国梁歪着头,笑的挤出脸上可爱的酒窝。然后靠过去摇摇高天雄的手臂,“你今天怎么那么晚回来?”

“我有点事。”

“公事?私事?”

“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你交代。”他眼神一凛,“但你的举动都最好向我事先通报。”

李国梁又往后一倒,“知道啦……”

“你真的知道才好。”

“诶呀,我真的知道了。”

直接点破,只能刺伤他的自尊让他产生更强的抵触情绪和逆反心理,算了,看紧一点就好,就不提说了。

三日后的夜里,黄家花园被高挂的灯笼映的灯火通明,园子里搭起的台子上一出战蒲关正唱的热闹,高天雄心不在焉,打火机在手里翻来转去的碰过手边放着瓜果炒货的桌子。

后方对“菩提台”的身份一日没有确定,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突然有人碰了碰他的手,下意识的一转头,见是杜月笙举着茶盏,脸上是看不出心情的脸谱笑容,说不定比戏台子演的还完美几分。

那张笑脸凑过来低声道,“一民啊,老爷子要同你说话呢。”怒了努嘴,朝高天雄的另一边。

高天雄会意的露出笑容,侧过身看向身边的面带疲态的老人。

他年纪大了,说话有些含糊,不过倒也还能分辨,“去年我做寿,侬阿伐来。宁伐到,礼物送来有撒用?”

“我现在身份上,有些不合适,不方便来。”

黄金荣的八十大寿,蒋中正亲自上门祝寿,各界名流,道上的各路人马,国军高层齐聚一堂。他是该无声无息在上海不露痕迹的人,上门招什么眼?
“我帮老关,是换帖拜把子的兄弟。你是他的义子,就是我的侄子,有什么不合适的?”

“是,是。”高天雄点头,“是我考虑不周,做的不好。”

杜月笙始终一张笑脸,这时打起圆场,“也别怪孩子,不是真有不方便的地方,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怎么能不来呢?您也知道,关老帮主生前就热衷革命,亲生儿子,干儿子,整个青龙帮他都搭进去了。他们是有大事业的人,不要强求。”

高天雄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他心里自然清楚,黄金荣都过了八十,老早就不管事了。真正想在他这里谋划什么的,自然是杜月笙,但是论起关系的亲近,却总归是跟义父结拜过的黄金荣更近些。所以这层关系,杜月笙是不用,也要用的。

黄金荣有些累了,也不知杜月笙的话听进去多少,只是伸手过来拍拍高天雄,“一民啊,我年纪大了帮不了你什么,要是遇见什么麻烦事,要找人帮忙,尽管找你杜叔叔。”

“我知道了。”

下人们将疲惫的黄老爷子搀扶着离开,杜月笙还是笑容可掬的样子,他看着台上的热闹,也不转头,“三天啦,钥匙给你了,你还没搬进去,是还犹豫啊。”

高天雄不看他,也看戏台子,“您的礼物太贵重,做小辈的觉得惶恐。”

杜月笙长长的笑了两声,拍了拍太师椅的扶手,“梆梆——”的响,“是,年轻人做事慎重是好事,你自己掂量吧。不过还是那句,一家人,做叔叔的……总是为了你好。你呢,聪明孩子,也是孝顺孩子,怎么对长辈好,也不需要教。”

“做人的道理,办事的规矩,您放心,一民都懂的。”

……

高天雄离开黄家花园,回到华懋饭店,刚下黄包车就被平时一直守在饭店外的小烟贩子迎上,“先生,要不要烟?”

“上次就跟你说过啦,你又没有三炮台,我不要。”

“有啦先生,有啦,你那天说了之后,我特地去入货的,今天刚到的。”

高天雄笑了笑,掏出张票子扔在他兜着的烟盒里,“好,拿一包。”

回到房间,高天雄拿出那包烟,一根一根拆开烟卷,在拆到第七根时从烟丝里找到一根细细的纸卷,展开。

『查无此人』

高天雄心中一凛,事态刻不容缓,现在已经查明,就必须立刻制止李国梁。他立刻下楼要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李国梁霞飞路上的公寓。

高天雄在李国梁楼下看到上海站的两个特务,这是规矩,即使站长刘方雄家附近都必须有这样的耳目。而且他们在,就说明李国梁在家里。

他上楼,敲门,没有反应。

高天雄心里发紧,他明明在,为什么不开门,一种强烈的不祥绕上高天雄心头。

瞥了一眼楼梯口隐隐约约的人影,高天雄开始用力的握紧拳头砸门,说他应该说的话,“李国梁我知道你在家里,你给我出来,你这个不要脸的给我滚出来!你躲了我两天了,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开门李国梁!给我开门!”

门锁“咔哒”一声,然后门后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高天雄打开门,然后在身后轻轻带上锁,李国梁陷在沙发里低垂着脑袋,他头埋在自己双臂间,手不停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发生什么事了?”高天雄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李国梁还是低着头,不停的抓自己的头发,好像要把它们统统揪下来,“我不知道……他是自己人,你没说过……大虎是自己人……我不知道……”

高天雄冲过去,曲起腿压住他的腹部,手攥着他领子逼他抬起头,他压低自己的声音,“说!怎么了!”

“他救我……他死了。”李国梁的眼神很空洞,“孙大虎他……死了。”

高天雄没有说话,他一拳朝李国梁脸上挥过去。

不留手的重拳。




7

监视李国梁的特务站在楼梯口听见屋子里头“呯呯砰砰——”砸烂东西的声音,还有拳头重击在身体上的闷响,不禁面面相觑,听上去大声的吓人,这打的够厉害的。

但是他们不敢进去阻止。

为什么?

废话,例行监视是一回事,但是干涉长官私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进门阻止,万一反而惹恼李国梁,到时候倒霉的是他们自己。

门内传来往外走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踩的很重,仿佛还是怒意深厚。两个特务一溜烟的从楼梯口退下去,隐藏进门边的阴影。

老旧的木楼梯因为重重的脚步发出像要断裂的声音,高天雄从小楼里冲出来,眼睛里亮的像是燃着火,又急又重的喘着气,脸上肌肉线条绷的死紧,愤怒不堪的样子。

高天雄一步没停,直接开了李国梁的车就走了。两个特务眼睁睁看他离开,虽然觉得叫他开走站立的车不太好,但是刚才那个架势也没法阻拦。

这时候老旧的楼梯又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脚步声凌乱而急促,然后是李国梁跌跌撞撞、一瘸一拐的样子进入了视线。

两个特务立刻上去搀扶他,然后看见他脸上的淤血,眼眶边的青紫,都忍不住有点想笑。但自然是不敢笑的,硬是憋住。

李国梁推开他们的搀扶,伸出手,“把你们的车钥匙给我!”

“李长官……这……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个P,拿来!”

他脸上虽然挂着好笑的青紫肿胀,但喝骂声中长官的威风是一点都不减,俩特务吓的一抖,立刻掏出车钥匙递过去。

两名特务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汽车飞驰离去,然后对视一眼,在深夜的街道上捂着嘴闷笑起来。

“李长官这……我见过怕老婆怕女朋友的,没见过……玩男人都搞成这样的。”

“可不是么,这事儿闹的,李长官还真是……不同一般哈哈哈哈。”

两人笑的前仰后合,并没有意识到在这闹剧一样的事件之后,掩藏着怎样不可言说的秘密。

李国梁单手操纵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到衣袋里摸索着一块冰凉的金属,一把钥匙。

刚才高天雄在楼上,是真打他,生气愤怒伤心痛苦,一时间难以分辨的情感爆发****,李国梁几乎觉得,自己会被他活活打死。

但是他咳出第一口血的时候,高天雄停住了又要踹向他腹部的脚,然后他踹翻了一边的椅子,拳头重重的砸在李国梁脑袋边的地板上。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这把钥匙交给自己,快速的说出了一个地址。接着高天雄砸了几件他屋里的家具摆设,就匆匆的离开了。

李国梁不知道他的打算到底是什么,但是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服从。

他已经铸下大错,他已经无法再承受错误,所以必须服从。

李国梁一转方向盘,开往大名鼎鼎的杜美路70号杜公馆。

这座花园洋房名为杜月笙的公馆,但实际上,杜月笙自己却从未在此居住。这间公馆曾经在抗战时期沦为日军办事处,前几年时又被杜月笙赠予戴老板作为军统办事处,戴笠过世后杜月笙收回了这座洋房。

李国梁对杜公馆早有耳闻,但实际上,他从没有想过,他会在这种情况下来到这里。

因为他没有想过,高天雄与杜月笙,会扯上任何关系。

……

李国梁在杜公馆那宽阔的能摆50桌酒席的底层客厅里来回踱步,他很焦虑,他一开始不知道高天雄要做什么,但是现在,他已经有点明白过来了。
高天雄要救小虎……

这个想法如同疯长的荆棘一样在他心里攀升,扎的他四肢百骸发疼,烈火焚烧一样的疼。

然后他想到了四小时前的孙大虎,李国梁又开始眼神怔怔起来,他停住了凌乱的脚步,他坐在法式手工布艺沙发上,他仰头看着天顶的玻璃大吊灯,他捂住脸。

他哭,无声的哭,喉咙里却无法抑制的发出古怪的声响。

李国梁很痛苦,在这条道路上,他第一次觉得,走的这样的痛苦。

四个多小事前,做出决定的李国梁带着高天雄在一年多前给他的一小瓶“香水”,来到关押“菩提台”的审讯室。在之前几天李国梁已经确定过,“菩提台”在非审讯时间,蒙着眼睛的布和塞住耳朵的耳塞都没有问题,他确实看不见也听不见。

李国梁手里的“香水”实际上是无色无味的精神毒药,能通过皮肤接触麻痹神经和硬化血管,最后达到造成突然性心脏阻塞的效果。

他听说过一种类似的毒药,是日军在抗战期间所研制的,当时还用了许多中国同胞作为实验品来验证效果。

李国梁问过高天雄怎么有这种毒药,高天雄并没有回答,只是转换了话题搪塞过去。

李国梁没有再问过相关的问题,这毒药高天雄嘱咐过他,要在紧急危机情况下才能使用。

于是李国梁判断,“菩提台”的存在就是紧急危机情况,他需要使用。

就在李国梁准备解决这最大危机的时刻,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孙大虎一脸焦急的进来然后立刻关上了门。

李国梁瞬间掏出裤兜里的袖珍****顶在孙大虎脑后。

孙大虎举起双手,轻声而镇定的说,“启明同志,我请你停止行动,贪狼正在确认‘菩提台’的真实性,请你不要轻举妄动。”

李国梁惊诧非常,但他确信自己和高天雄并未败露,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大虎确实是自己人。不过出于戒备,他的枪还是指着孙大虎的后脑。

“可是,万一在他确认前,我们后方的机密被泄露……”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门把手被转动。

孙大虎转身一把夺过李国梁手里的“香水”,在门被打开的同时掏出自己怀里的****,在李国梁还没能反应过来的瞬间顶住自己的太阳穴。

孙大虎大喊起来,“被你发现了是我失策,但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军统得到任何情报!”

“住手!”“阻止他!”“放下枪!”……

同李国梁一起叫出声的,是刚扭开门站在门口的刘方雄、王方南以及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上海站的叶翔之。

门打开看到叶翔之的那一瞬间,李国梁脑中闪电一样划过一个念头,这是一个局。

毛人凤的局。

“砰——”

枪响像雷鸣一样震在李国梁心头,他睁大眼,看着孙大虎握着****的手松开,枪砸在地上。门口的刘方雄三人冲进来围住孙大虎瘫倒下去的身体,确认他可能生还的几率。

刘方雄探看之后摇了摇头,然后叶翔之立刻同他说了一句,“快,快下命令叫人抓住孙小虎!他们是亲兄弟,即使不是一路,也一定有蛛丝马迹。”

大虎太阳穴上的血洞汩汩的流出鲜血,李国梁看过许多生命的消亡,见过许多尸体,但这一刻,他竟然想吐,他伸手捂住嘴干呕。

王方南从孙大虎身边站起来同李国梁说话,李国梁什么也听不见,他眼里只有孙大虎脑袋上的血洞和他没能闭合的眼睛。

世界仿佛一瞬间什么声音也没剩下。

王方南猛的晃了他几下,“国梁,我知道这不好受,本来是自家兄弟,你跟大虎感情不错,突然……变成这样,但是这没有办法。国梁,你这次做的很好,这样吧,你先回去休息,我给你放两天假,好好调整调整。”

李国梁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后来被高天雄打了一顿,再然后他现在坐在这里,看着炫目的水晶吊灯。

他是为了我死的。

李国梁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

花园里传来汽车驶入的声音,李国梁从沙发上跳起来,掏出枪拉开枪栓,他侧身在门后,透过玻璃窗看向外头,是他自己的车。

高天雄从驾驶座上下来,用力的甩上门,他焦急的打开后车座的门。

李国梁不知道高天雄是如何从上海站里把孙小虎弄出来的,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引起骚动,但是李国梁现在只知道。

他慌。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小虎,他不知道。

而且,他更怕面对高天雄。

非常怕。




8

安置好小虎,给他打过了消炎和镇定止痛作用的针,高天雄从楼上下来。本就局促不安的李国梁在听到他脚步声的时候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就站在那里,尴尬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样子。

高天雄像是看不见他的紧张和无措,他在沙发上坐下,仿佛因为疲惫身体深深的陷入,手撑在扶手上,看上去几乎是半躺着一样。

高天雄不说话,李国梁也不敢出声,他只好低着头沉默着看自己的脚尖,原本随时保持锃亮的皮鞋上现在有明显的污迹。

“这次的事……”李国梁终于在长久的静默后等到高天雄开口,但由于太过突然,李国梁下意识的整个人微微弹跳了一下,随后迅速的抬起头,看向说话时并没有看着自己的人。

刚起了个话头的高天雄交叠起双腿,两手手指交错合拢的放在膝盖上,“是毛人凤的圈套,‘菩提台’并不存在,只是毛人凤对于危险敏锐的直觉,让他觉得上海站存在不确定的因素。而且因为不确定,全都只是他自己的怀疑毫无证据,所以无法下令彻查。只能用这种方法,放一个虚假的香饵,看看谁会咬钩。”

高天雄说话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手,像是自言自语,虽然实际上,他确实是讲给李国梁在听,可他自始自终没有朝李国梁看一眼。

李国梁看着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刀锋般锐利的腮线,无一不显出一种执着的坚毅。即使在遭遇这样重大的变故之后,眼前的人看上去,浑身上下仍然是毫不改变的冷静和沉稳,还有那如刀刃一样的凛冽。

莫名的,李国梁觉得胸口发堵,他的呼吸不由得变深了几分,吸入的空气却犹如针尖,无法排解他胸中的窒闷,反而似要扎裂肺腔。

“是我的错,我的不成熟和冲动,造成了……造成了这次……”

这是今夜在公寓两句不成条理的话后,李国梁第一次在高天雄面前开口说话,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堪称罪孽深重,他是急于认错和检讨自己的。但说出口的时候,却又觉得无论怎样愧疚的言语和致歉的心情都是这样的苍白无力,在革命同志的牺牲面前,在一条消逝的生命面前,这些话和心情的重量,是如此的轻于鸿毛。

李国梁说不下去,他再次沉默。

“你确实错了,但你年轻缺乏经验,罪不在你。”高天雄合拢的双手握的更紧,手背上青筋纠结的暴起,似是压抑和忍耐,他努力的让自己出口的话显得冷静,“最大的错误在于我,如果我能早一点提醒你,而不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就动手……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略扬起下巴,眼中仿佛有什么微光闪动,然后他在李国梁的视线里偏过一些头,让李国梁无法看清他脸上表情,“我该早些提醒你,我该计划的更周密,考虑的更细致。我是不该也不能犯错误的,作为领头人,我是最不该犯错误的……不应该。”

李国梁心里越发沉重,明明是自己的错误,却让高天雄全都担过去一样,他越自责,自己的负罪感就越重。

李国梁决定打破这种沉重的气氛,这该是自己的沉重,而不是他的。

“小虎……要怎么办?”

高天雄终于回过头跟他对视,这一刻,两人的表情竟都平静非常。

“在上海滩,能避过军统搜查出港的只有杜月笙的货船,三天后,他有一批货要去法国,船会在香港停留一天。”

杜月笙风靡欧洲的货物,是鸦片。李国梁年轻气盛,还充满了革命青年惯有的理想主义,对于上海滩的这些大亨,他一贯是不屑他们的肮脏手段和那些脏钱的。

所以有一天,在这样的局面下,要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做一些不见光的交易,总叫李国梁有些难以接受。

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理想主义已经犯下了大错,做这一行不是口头上说说知道见不得光不光彩就算了,李国梁已经懂得,什么是真正的见不得光和残酷。

“你要送小虎去香港。”

“他必须走,对他,对我们,对日后的行动和计划,都好。”

“但是……杜月笙不会无条件的帮助我们。”

“所以我原本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利益关系,本来也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里的钥匙还给他。”高天雄皱起眉,摇了摇头,“可惜,目前的情况不由得我们不低头。”

李国梁脸色更沉,他当然知道,会需要走到现在这一步,也是由于他的莽撞造成的。

“他想要的是什么利益,我知道……这件事,也只有作为上海站情报科长的你能帮忙。”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李国梁着急的这样说。

高天雄看着他,对他目前不安的近乎有些惊弓之鸟的状态有些无奈,“放缓你的心态,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忙就跑不了你的。”

李国梁点点头,“那……需要我跟他见面么?”

“不。”高天雄挑了挑眉,“当然不用,你的身份是保密的。那种老狐狸,怎么能在他那里留下太多痕迹?你李国梁,不管在哪一方的视线里,都只应该是优秀的国军少校军官,上海站的情报科长。”

“可是,如果他向那边透露你的身份……”

高天抬手打断他的话,“不要说这老狐狸不会这么做,就是会,我暴露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不暴露就可以。”

李国梁知道这个话题上已经没有讨论的余地,于是他开始就自己心里最后也是最不安的一点询问,“虽然大虎已经替我牺牲,可是……这件事我觉得南京方面不会轻易松口,而且……你现在还把小虎带回来了。”

李国梁话里还有一点想知道高天雄如何救回孙小虎的意思,但是高天雄却不想回应他的这个好奇心。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就因为死的是大虎,小虎又被从上海站劫走,所以毛人凤绝对不会继续追查下去。”

李国梁惊讶,“为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原因,你只要了解结果。”

李国梁心里那片毛毛的刺一样的不平越发明显,“为什么你总有那么多事要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大虎和小虎是自己人,我以前也从来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高天雄打断他,“知道这些事对你有好处么?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他只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扮演好怎样的角色,其他的事情不是他该管的就不要管。”他站起来,走到李国梁面前,“你现在的心态,如果不纠正和改变,只会导致下一次的错误,更严重的错误。”

高天雄的眼神是那么冷,李国梁的心口像被重重捶了一下,于是猛然惊醒一般的站直身体,大声回答,“是。”

“好了,这两天不要回去你的公寓,上楼去休息吧。”

……

睡到后半夜,李国梁被“砰——”一声巨响惊醒,从楼下大客厅传来的声音。和衣而眠的李国梁一直伸在怀里握着枪柄的手拿出,他拉开保险栓,然后迅速的穿上床边的鞋。

李国梁来到楼下,发现是一扇窗正被突然袭来的狂风吹的“砰砰”作响,他仍旧戒备的靠近,检查了窗口确定并没有人从外入侵的迹象才略微安心。
应该是窗闩没栓紧,风一猛,吹开了。

李国梁把窗关上,栓紧,转身准备上楼。

“谁!”他如闪电一样的举起枪,对着沙发上的黑影。

“上楼去!”沙发上的黑影开口,竟然是高天雄,他声音有些古怪,闷闷的略带沙哑。

就像是,大哭过后。

李国梁怕他有事,想去开灯,结果脚下刚动了两步就又被喝阻,“不准开灯!”

只好停住脚步,李国梁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然后他惊讶的发现,高天雄的头埋在双臂间,他竟是蜷缩一般的姿态缩在沙发的角落里。

李国梁收起枪靠近他。

“不要过来,上楼去!”

他声音里的凶狠仿佛已经有了破口,李国梁觉得他的语气里隐隐透露出一种脆弱和悲伤,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走近。

“滚!”

李国梁仿佛听不见,挨近过去,拥抱住他。

“滚!”

“不滚。”李国梁语气执着的,他将手收紧,抱的更牢。

“松手。”

“要我松手就打死我。”李国梁知道,如果高天雄要拒绝自己,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自己掀翻在地打的满头金星。但他没有,甚至他在微微的发抖。

高天雄给他的印象一贯是冷静而沉稳的,睿智而又强悍,坚定的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撼动。就像之前他们对话的时候,明明有痛苦和难过,却压抑着冷静的跟自己对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好似他唯一的失控,都只在公寓里那狠狠的几下拳脚发泄完了一般。

李国梁用力的抱住他,两人都不说话,黑暗空旷的大厅里两人浅浅的呼吸声,慢慢的变成均一的速率。

“他们兄弟俩,跟你不一样,他们没有革命信仰。国共双方谁赢,他们都不在乎,他们只是跟着我做事,一直都是。大虎跟我的那年,只有十三岁……后来他把小虎也带来跟着我……民国二十年我从东京回来……他就开始跟我……”

这是李国梁第一次听他说以前的事,虽然说的不多,他也无法从中明白太多事,他只能更用力的抱紧。

“嘉欣死了,小关死了……京生也死了……现在,现在大虎也死了……”

除了大虎,这些人这些事李国梁一件也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一件事是他能做的。李国梁低头,在他耳边轻轻的说,“我还活着,我会一直活着,我绝不死在你前面。”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高天雄在夜色里还含着泪光的眼亮的吓人,他突然抓住李国梁的衣领勒的李国梁甚至呼吸困难,他死死的盯住李国梁的眼睛,“你发誓。”

“我发誓。”

并且,李国梁在心中起誓,他会努力变强,变的沉稳,做事更加谨慎,绝对不再犯任何错误。

李国梁心里的有一种感情,存在已久,却至今才豁然明朗。




9

李国梁休息了三日后回到上海站,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王方南报道。进了副站长办公室,例行公事的话说了一通之后,王方南放开了领导架子,挤眉弄眼的对李国梁说,“小老弟本事啊,两三天不见,都住进杜公馆啦。”

面上嬉皮笑脸的笑开,李国梁知道这是高天雄在出事那天之后特地通过青帮的人在各处放消息,与其让上海站的特务查出来存疑,不如自己捅到他们面前,顺水推舟的好进行下一步。

摊摊手,“说实话老哥,我被青帮的人带去杜公馆之前,那心里是毛的慌啊,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哪儿知道,他是给杜老板递过帖子拜师的人啊,把我给吓的。”

“青帮组织关系错综复杂,他不说,我们确实不一定能查到,也想不到要往这方面查嘛……诶哟,你们高先生这是,厉害哦。”王方南拍拍李国梁的肩膀,笑的更贼了一点,“不过照这样看来,你们两个……也就不算完全是你逼他的咧,他是杜老板那里递过帖子的,他不想做的事,杜老板一句话,谁敢强迫他啊?”

“谁说不是呢。”李国梁春风得意貌的掸了掸领子上的灰,“他这个人吧就是脸皮薄,爱摆谱好端着,其实啊……不知道多喜欢我呢,就是拉不下脸说出口呗。哥,我什么样的脾气你知道啊,真要用强迫弄到手的,我稀罕么?要不是看准他其实心里头有我,我哪儿能啊?说逼他,其实,我就是顺着他意思,给他个台阶下。”

王方南一脸看不过眼的偏过脸摇摇头,“诶哟,晓得了晓得了,你不要再炫耀了嘛,这话讲的,真是听的人肉都会发麻的噢。”接着话锋一偏,“说说,怎么会突然杜老板就把他的洋房花园给你了呢?”

李国梁敛了些笑容,“哥,还不是你让我叫我们高先生去换金条么?他当然就去通过青帮的关系换啦,杜老板知道了,找他去问话,最后就把我问出来了,就这样了嘛。”

“去!”王方南啐他一口,“明人面前不讲暗话,杜月笙什么人,他不是有什么计较,会给那么大的便宜?”

“我就知道老哥你不是一般人啊,明察秋毫,绝对的!”李国梁笑里露些痞气,“他杜月笙当然不是心情好就送个洋房给我住着,我住在里头,一天没办成他想办的,我就跟浑身都长刺似地难受。”

“他想要什么?”

“两个月前,有批亡命之徒博一把,从江西带来批货,被我们截住了。”

王方南眼中掠过一道锐利的光,“你说那批赣土?”

“没错。”

“你糊涂啊?”王方南瞪他一眼,“上面有指示,要给孔家的。”

李国梁挑起眉,“哥,明人面前不讲暗话,这是你说的。我知道的事儿,你能不明白?给孔家,顶多就是在上头得个好名声。你不给,这都是暗地里的活儿,谁也没法多说什么。但现在的时局,什么最重要,你比我清楚。钱!黄金!给孔家,那就是无偿付出。傻子啊?谁糊涂啊?”

王方南来回走了两遭,最后重新停在李国梁面前,“杜月笙给多少?”

李国梁伸出三根手指,“三成利润,直接给金条。”

王方南看看他,皱眉想想,又看看他,最后一拍桌,“好,刘方雄那里工作,我去做。”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王方南接起,连连说了几个“好”。

放下电话,王方南朝李国梁说,“叶翔之从南京汇报回来了,叫我们去开会。”

李国梁点点头,两人立刻赶往会议室。

来到会议室,刘方雄和叶翔之已经在里面坐定,叶翔之坐在主持会议的位置上,看见他们进来点点头,伸手示意他们坐下。

李国梁同王方南一坐好,叶翔之那边就已经开腔。

“这次孙大虎兄弟俩的事,我已经向毛老板汇报过了。现在决定是这样,以孙大虎为共党派在我上海站内部情报人员作结,继续留意和追捕孙小虎。”

他简简单单的说完,就合上了面前文件,坐在那里。

李国梁三人面面相觑,各有不解,最后由刘方雄向叶翔之发问,“就这样?”

叶翔之点头,“就这样。”

“开什么玩笑?”刘方雄拍桌,“孙小虎是谁救出去的,怎么从上海站救走的,就不用查?从当夜轮值被袭击杀害人员的致命伤来看,救走孙小虎的人动作利落、经验老道,就这么不查了?放着这么一个危险的敌人,躲在暗处看不清楚就不管了?”

“总之,这就是毛老板的决定。”

李国梁看了一眼叶翔之,从他的脸上自然也看不出什么。高天雄说过,毛人凤不会追查下去,他说对了。李国梁仍旧好奇,但他知道,短时间内他也许很难问出什么。

他又看了看另外两人的脸色,刘方雄有些郁郁不满,王方南还是那标准笑面虎模样,笑眯眯的看不出情绪。但从李国梁对他的了解来看,王方南的不满情绪应该不会小过刘方雄,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最后用这样草率的方式做结论,谁都不可能轻易释怀。

叶翔之这时候又开口,“对了,还有一件事,这次我回来,除了跟你们交代这次事件的结果。还有就是,毛老板让我带一个人来,他会作为毛老板的特派员,协助你们工作。”

刘方雄和王方南同时眼神一闪,刘方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协助?怕是不放心,派个人来监视他们才是真的。

叶翔之看他们不说话,也不介意,“他现在已经在门外了,也别耽误了,见见吧。都交代完了我就走了,南京那边还有一堆事儿等我处理。”说完他对着会议室门口方向扬声喊道,“高少将,进来吧。”

门把手扭动,门开了,门外站着的人,一身服帖军装,身姿挺拔。

王方南在看清门口人的同时,下意识的就看向身边的李国梁,只见李国梁瞪大眼睛盯着从门口踱步而入的人,一脸见鬼一样的表情,像尊木雕一样动也不能动。

看来李国梁跟自己一样,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王方南摇摇头,还不能立刻理解这瞬息万变的情势。

刘方雄却是没耐住,朝李国梁吼了一声,“怎么回事儿?”

李国梁仍旧愣愣看着已经站定在叶翔之身边的人,像是没听见刘方雄的质问。

叶翔之也不理上海站三人的古怪反应,毛人凤向他交代过,不该管的不要管,也不要问。所以他只是站起来,介绍道,“这位是国防部一厅行动处处长,少将高一民。”

李国梁只觉得自己血脉逆流,手脚冰凉到麻木。

他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脑中一片理不清的混乱。

这到底……什么情况?





10

李国梁很紧张,在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他的心里掠过千万种杂乱的猜测和想法,但却没有一个能抓住头绪。

高天雄现在到底算什么身份?他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不,不不不,他不会是敌人。

高天雄虽然始终没有加入共 党,但实际上他手中所掌握的情报和内部资料,远比自己都来得多和深。如果他真的是敌人,他绝对有手段在不惊动大后方的情况下,秘密的除掉自己和其他的革命同志。

李国梁深吸了一口气,扭开门把手。

脚跟一靠,抬手一个敬礼,挺直身板目不斜视,“上海站情报科长,少校李国梁,向长官报道。”

“关上门。”高天雄微笑着伸出手对办公桌后的椅子示意了一下,“过来坐下,不用太拘谨,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是。”李国梁关上门在他面前坐下,伸手脱下军帽放在左腿上按在掌下,神色间没有一丝迟疑和变化。

“我刚才已经同刘站长、王副站长也聊过了,这只是例行对话,还请李科长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放松一些。”

“好。”

高天雄将桌上的文件看似无意的翻动了几下,“孙大虎事件里,第一个发现情况的,是李科长?”

李国梁点头,“对,是我。”

“李科长是怎么发现的?”

李国梁眉头皱了一下,他是知道保密局所有房间都有安装窃听监控设备的,所以他知道这样的对话是必要的。他也早已经对这次的事件做好了应对的答案,但是一想到大虎,他的心口还是有些隐隐的窒闷。

“其实也是个巧合,那天下午,我本来是不在局里的。但是我临时想起来有一份申报经费的报告,还没给站长签字,再拖下去,我手里的几桩差事不方便做。于是我回来局里拿报告,准备给刘站长签。结果在经过审讯室的时候,我看见大虎偷偷摸摸的进去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因为这次南京方面交代审讯‘菩提台’的事要非常的谨慎,所以能进审讯室同对方交流进行审讯的,只有站长和副站长,连我都被排除在外。我觉得事态不对,于是就掏枪做准备,跟进了审讯室,然后发现孙大虎要用毒药将其灭口。”

高天雄双手交叠撑着下颚,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国梁说这些话,最后在李国梁说完用平静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露出颇为欣慰的笑容,“很好,很镇定。在遇到严重的突发变化后也能沉住气,没有一进门就忍不住刨根问底。”

“啊?”前一刻还冷静沉稳的李国梁,在这一秒看上去有些呆。

高天雄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堆零碎的监听器械零件放在桌上,“我当着刘方雄面拆的,我说我不喜欢被人监视,我是南京那边直接派来的,他不好说什么。”

“试探我?”

“不是试探,是考验。”

李国梁眨了下眼,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那我要没沉住气,一进来就吼上了呢?”

高天雄将指关节捏出一声响,“那就再揍你一顿,揍到你长记性为止。”

“啧,好凶。”李国梁趴在桌上,抬高视线,“那我现在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么?虽然你有权利不说,我也会听从安排……但你知道的嘛,疑惑太多了,对工作总有阻碍的嘛。”

高天雄曲起食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装什么可怜。”

揉揉脑袋,“什么都不知道,是真的很可怜。”

“高一民是我的真名。”高天雄点了一根烟,“我从东京回来之后,开始替国军 党办事。其中最后一件事,是和大虎小虎一起暗杀南造云子,保密局记录上没有记载的第三人的名字,就是我。从那以后我向戴笠辞行,表示退出这一行,要去当个普通老百姓。不过戴笠保留了我的档案和军籍,密封在了上海某家银行的秘密保险箱里,他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回来继续替军统做事的。这一次,救回小虎之后,我拿出了这份档案,去南京交给毛人凤,其实叶翔之汇报之后,毛人凤已经猜到跟我有关系,他只是没算到我会亲自找上门。”

“可毛人凤不是这样轻易罢手的人,何况……你救了小虎,他难道不会怀疑你是共 党?”

“救小虎还好说,在毛人凤眼里我是无党派人士,不管大虎和小虎忠于哪一方,对我而言都无所谓,我只是要救人。不过当然,毛人凤多疑,即便这个理由能让他说服自己,他对我还是会诸多保留的。不追究我就万幸了,不要说重新用我做事。”

李国梁不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就突然变成他的特派员了?”

“他想要的东西,目前,只有我能帮他找到。”高天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你记得川岛芳子失踪事件么?”

“跟她有关?”

“其实,即使她没有从牢里失踪,国民政府也不准备杀她,因为她身上有一个秘密。”

“钱?”李国梁的直觉在这一刻迅速的替他做出了判断。

高天雄的笑意里带了一点称赞,“不错,钱,很多钱。慈禧太后的宝藏,你觉得,老蒋会轻易放手么?”

“不会……但是川岛芳子被人劫走了。”

“对,而且我还跟劫走她的那路人,打过照面。”

“什么?”

“你记不记得年初的时候我去了一次北平,就在川岛芳子的行刑日之前不久。”

“我记得……不过我完全知道你是去干这个啊!”

高天雄伸手拍拍他,示意他冷静,“我当时也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多想什么,不过没想到,就恰巧碰上了那群人。”

李国梁挑起眉,“所以,那群人,应该是我们保密局很难掌握的……但是你却有机会找到蛛丝马迹的人?”

“越来越聪明了,这是好现象。”

李国梁翻了个白眼,“高长官……”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高天雄摁灭烟蒂,“特高课,我的旧同事。”

李国梁揉了揉脸,“你还有多少身份我不知道的。”

“应该没了吧。”

“真的?”

“如果有就再说吧。”

李国梁连连摇头,“那,你现在要开始找他们了?”

“这件事不急,慢慢来。”高天雄伸手掐住李国梁下巴,定住他还在晃悠的脑袋,“现在还有些事,你得先注意。”

“什么事?”

“刘方雄刚才跟我汇报,就在这几天吧,美国那边的情报组织会受邀派专家小组到我们这里,教授新的药物催眠型审讯。在正式启用之前,上海站会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刘方雄,王方南,我还有你。所以试验阶段,从我们四个里随机抽取被实验人。”

“啊?”

高天雄脸上露出一点高深莫测的笑容,“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对你临时进行加强型药物抵抗训练。”

“诶哟我惨……”

“再所以,为了方便行事,我们那段上海站众所周知的暧昧关系,继续维持不变。”

“嗯?”李国梁愣愣的眨眨眼,随后露出让高天雄不解的乐呵呵状态。

“听到药物训练吓傻了?”

“没?”

“那你傻笑什么?”

“我有笑么?”

高天雄摇摇头,看来沉稳老练的情报人员这一条注解,暂时还是不适用于李国梁的。

“话说你干嘛要化暗为明?”李国梁突然问。

高天雄看看他疑惑的眼神,只是笑了笑,没有任何回答,任由他继续去疑惑。

既然你给了我誓言,那我就有责任,帮助你完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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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高天雄脸色不太好看,任是谁,被另一个人挂在身上压着,也不会脸色太好看。

“李国梁你快给我起来!”对着挂在身上的人喊,没有反应,高天雄脸色更青了几分,“李国梁,这点药剂不至于让你如此,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快起来,我们时间紧迫。”

结果李国梁动了一下,拿鼻尖在他脖子里蹭了两下,最后双臂仍旧不放松的环住他肩背,不肯起来。

“李国梁,最后警告,你再胡闹,我就卸你一条胳膊下来。”高天雄这样说着,手就按在了李国梁肩膀关节上,暗暗使劲。

李国梁瞬间退开,脸色带点儿哀怨的样子,“太凶了这也,虽然不至于真晕,但刚才那针下去我总是有点头昏的呀,这你不好说没有吧?靠一下就那么凶,你这是打击革命同志的革命积极性!诶哟,不要敲我头……”

“你都靠了十分钟了,积极热情的革命青年,玩够了快过来让我打第二针。”

“噢。”李国梁伸出胳膊,在针头贴上皮肤的那一刻拦住高天雄的手,“我说,这针再进去,我真该晕了吧?”

“你现在的抵御程度是三毫升,我们要抓紧时间让你克服五毫升,我知道这两天急了一点,你身体上也比较辛苦,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忍忍。”

“对了,你多少毫升能保持清醒?”

针尖扎进静脉,药剂被推进,“一般精神麻痹类药剂,对我无效。”

李国梁脑袋里一阵嗡嗡的响,眼里景物化着重影变成两份、三份、四份……无数的重叠着,模糊着,晕出白茫茫的光。

高天雄在李国梁倒落地板前劫住他,安置在一边的沙发上。高天雄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十五分了。

这时候,他应该像前几次一样,立刻给李国梁注射解毒剂,让他醒来后进行下一轮强化。但是高天雄没有那么做,看着李国梁眼下明显的青色阴影,高天雄决定给他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高天雄点了一根烟,他知道即使李国梁能抵抗住五毫升精神毒药的侵蚀,也不能做到百分之一百的保险。

那么,后天等美国方面的小组到了之后,他必须采取一些行动。

……

上海郊外一座看上去废弃的别墅里,美国来的专家小组正在安置设备。高天雄趁着间隙向刘方雄建议,“我是南京方面特派员,这次的实验,我要对上面负责。所以,必须经过我自身确实的经历,我才敢确信这技术的可行性。”

刘方雄跟王方南对看了一眼,然后再看向高天雄,“高特派员的意思是?”

“不采取随机实验,我们四个,每一个都要接受药物催眠审讯,我第一个。”

李国梁脸上闪过一丝疑虑,随机立刻借着点烟的动作掩饰过去,他心里有许多疑问,但仍是压下。

高天雄坐上审讯椅,撩起袖管让工作人员将测谎仪的传感器在手臂上安置完毕。穿着白大褂的美国专家从小皮箱里拿出一管五毫升的催眠辅助药物,抽取。

One more.

美国人灰色的眼睛冷冷的看着高天雄,在他确定的视线里点点头,又拿了一管药剂抽取进针管。

注射。

五分钟后,高天雄的眼神看上去涣散浑浊。

刘方雄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册,从里面勾选了五个问题,然后由王方南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高一民。”

王方南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监控着测谎仪的美国佬,灰色眼睛的美国人平静的点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你是黄埔哪期毕业?”

“我从未就读。”

一切正常。

“结婚了么?”

“没有。”

测谎仪画出的图始终平稳。

“是否与共 党人士有过交流?”

高天雄沉默了几秒钟,“有。”

现场的气氛有些凝结,李国梁掐掉了手里的烟,测谎仪显示依旧正常。

王方南郑重的念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共 党么?”

高天雄沉默的更久,他的呼吸变得不再平稳,仪器画出的图纹变得紊乱。高天雄的手在椅背上捏紧,仿佛在抗拒。

王方南又念了一遍问题,他和刘方雄同时将手伸进了怀里握住了枪。

李国梁手心里都是汗,他开始紧张。

难道,这药物真的对高天雄产生了作用?可如果是这样,高天雄为什么刚才还要冒险多加一管药物?这实在让人太难以理解。

李国梁的手也伸向了怀里的枪。

王方南第三遍念出问题,高天雄张了几下口,没有发出声音。

刘方雄对美国专家带来的翻译大吼,“再加一管!”

翻译转告专家,专家疑惑了一下同翻译耳语了一阵,那翻译连连点头然后回复,“文森特先生说,这种精神麻痹类药物,十毫升已经是安全使用上限,如果再多,很可能对受用人造成永久性的生理伤害,刘站长确定要这么做么?”

“确定!”

李国梁的心被吊到嗓子眼儿,他怀里的枪已经打开了保险栓,眼看就要一拼。然后在同时,他注意到高天雄涣散的眼神一瞬间的聚拢,警告的瞥了自己一眼。

李国梁猛的清醒,安定心神,他再看向高天雄,发现他的眼神还是一样涣散,就像刚才是自己眼花。

但无论如何,李国梁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知道,即使高天雄真的输在这里,他也不会希望自己做出冲动的无谓牺牲,自己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强忍下去。

药物再次被注射,高天雄的身体痉挛的抽动起来,被美国专家和刘王二人紧紧压制,过了三十多秒才平静下来。

王方南在他安定下来的同时立刻将问题再问了一次。

“是。”

一个字,一个答案,两把枪同时抵在了高天雄的脑门上,眼看要扣下扳机。

然后近乎讽刺一样的轻笑从高天雄口里溢出,“我这样说,你们就信么?”

刘方雄和王方南惊讶的看着他。

高天雄交叠双腿,在椅子上动了动让自己坐的更舒适,他抬手拨开脑门上黑洞洞的两柄枪管,“放下吧,不用那么紧张。”

刘王二人看着他镇定的样子越发疑惑,而且高天雄眼神里也没有了药物作用的涣散,看上去明亮而坚定。

“这是……”

“由此可见……”高天雄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这项实验还是有一定的漏洞存在,缺乏了绝对的可靠性,只要是经过一定药物抵抗训练的人,就有可能在这个审讯里以假乱真,做出迷惑我们判断的误导指向。”

高天雄一边说,翻译一边不停顿的转达给文森特,美国人灰色的眼里冰冷的光变的发烫,他着急的大声的将自己的意思转达给翻译。

年轻的翻译看向高天雄,被他伸手阻止,“他的问题我听见了。”高天雄并不想浪费时间同文森特多解释什么,于是同那翻译说,“我的答案是,在这种精神类药剂方面,日本人不比美国人差,至于要怎么安抚他,在不刺激他的情况下回答这个答案,就看你的本事了。”

然后高天雄转回向刘方雄,刘方雄不确定的问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

“这项手段可以作为参考,但不能作为绝对的判断依据。”

接下来,刘王二人和李国梁先后进行了实验,三人都没有任何问题的通过了审讯。

……

回杜公馆的路上,李国梁开着车,眼睛专心的看着前面,“你刚才吓死我了。”

“你刚才及时读懂了我的暗示,没有冲动行事,这一点做的不错。”

“我觉得比较冲动不像话的是你。”

“有么?”

“万一那药真的起效了怎么办?你怎么能拿这种事赌?”

“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这不是赌博。”高天雄摇下车窗玻璃,将烟灰掸在外头,“而且我这样做,万一你在审讯途中发生任何偏差,也有机会圆过去。而且,这项实验的可信性被破坏,对我们比较有好处。日后万一有同志被抓,进行这项审讯,我们也有机会将真的变成假的。”

李国梁狠狠的转动方向盘,“总之你下次要做这种危险的决定前,请事先跟我打个招呼。”

“嗯。”



12

虽然药物对高天雄不起效,但是潜在毒性还是存在的。下午六点,高天雄和李国梁回到杜公馆后,高天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房给自己打了一针解毒剂和一针浓缩镇定剂。

然后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李国梁说了一句,“我睡了。”就和衣往床上一倒,鞋都没来得及脱。

李国梁眨了几下眼睛,手里还拿着温热的开水。他站在房门口看着说睡就睡的高天雄,愣了好几秒钟。

高天雄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他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黑。然后他在黑暗里心神一肃,房里有别人!条件反射的出手,直袭身边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平稳呼吸声,手卡在那个人脖子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谁。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被卡了喉咙的李国梁还是在近乎死了一次的窒息感里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捂住喉咙连连咳嗽。

“咳……咳咳,天……咳,你要我命……咳咳咳啊?”

高天雄摸了摸身上穿着的睡衣,然后扭开了床头的台灯,看向正盘着腿咳的要死要活的李国梁,“谁叫你大半夜自己房间不睡,非要挤在我床上,没死算好的了。”

“诶,我说长官你这样说话太没良心了啊,我特地给你换了睡衣还帮你盖了被子,不就是想让你睡舒服点儿么?再说我担心你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才守在这儿的,我是为了你好!你还掐我,太过分了!”

“我现在醒了,没什么异样,于是李少校请一切放心,回房就寝如何?”

李国梁已经不咳了,但还是揉着颈子,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不要,人家怕黑的……”

“我看你啊……”高天雄伸手在他脸颊上重重捏了一下,“欠揍。”

李国梁捂着脸上立刻出现的几道红印子,“开个玩笑嘛……”

高天雄按了按额角,垂眸敛起眼睑,“去,给我倒杯水。”

李国梁听话的跳下床,不一会儿就端了杯温水进来,他看着高天雄安静的喝水,忍不住问,“我说长官,你这支使人的口气,我哪儿像你下属啊……整一个你家里的小厮啊。”

“该你的。”高天雄将空水杯磕在床头柜上。

“怎么就该我的了……虽然你是我上司,但这样也太过分了,我跟你说啊……”

高天雄仰起头,看站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年轻人,然后开口打断他,“你占我便宜,我讨回一点,不该么?”

“什么呀……我哪儿有……”

“刚才我睡着的时候,你做过什么?”

“喂……长官!我们那个……也是工作需要装的,你不能怀疑我的人格,我怎么可能……那个我是喜欢女人……我……”

“看你结结巴巴的心虚样儿。”高天雄曲起手指在床头柜上扣了两下,“前两天给你做药物测试的时候,我问了你不少话,你的某些答案,确实让我惊讶了一下。”

李国梁瞪大眼,“我都……说了?”

“说了。”

李国梁眼睛瞪的更大,“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

瞬间反应背过身,李国梁双手捂住脸脑中纷乱层杂,好像有很多念头涌上来,又每一个都不清不楚不可行。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高天雄,发现对方双手环在胸口好整以暇的带着闲适笑意,非常和蔼可亲的笑眯眯的样子。

李国梁心内暗道我苦我苦,苦死了。

“老实交代吧,都干了什么?”

李国梁把心一横,转过身,露出乖巧的笑容,“没……真没干啥。”

高天雄歪着脑袋叹了口气,“说吧,想断几根骨头啊?”

痛苦的皱着脸,李国梁决定稍微老实交代一点点,“也就,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摸了两把,别的我真没敢……”

“嗯?”高天雄冷冷一笑。

李国梁简直抽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如果早知道自己在强化训练里啥都交代了,刚才真该放着他不管。

启明同志抱着为革命事业而捐躯的英勇就义态度,一咬牙,统统坦白了,“我承认我亲了两口……好吧,别瞪我,不止两口……唉我不说你瞪我,怎么交代了还瞪我……这,长官,真情实意,情难自已这种事,你要理解小同志的!”

“那小同志你也要理解前辈被占了便宜,心情愤怒情况下的情难自已嘛。”

“你不是真想拆了我吧?那个……我要是去住院了你也不好交代啊,再说后面还有那么多工作要开展,你总需要我帮忙的。”

“没说要拆你,但你这种行为,总要受到一点教育的吧?”

“我下次不敢了。”李国梁陪着笑脸坐上床沿,伸出手指当天立誓,“我李国梁发誓,除非在你允许的情况下,我以后绝对不私自借故趁机占便宜!”

高天雄朝他倾身过去,手一伸手掌托在李国梁脑后将他带近,脸对着脸不超过五公分的情况下,李国梁不知道是心虚多一点还是激动多一点又或者害怕多一点的呼吸凝滞,心跳加速,眼神乱飘。

高天雄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李国梁终于觉得自己是心虚害怕压过了激动,“我说长官,你该不会想占我便宜占回来吧?我是不介意你也摸我两把,亲亲我什么的,但是如果要更深入的讨债,我觉得这个不太合适吧?”

高天雄唇边勾起一抹戏谑的浅笑,眼睛略略弯起,李国梁察觉到自己对着他的笑容有点儿心猿意马的意思,立刻将视线上移直盯着天花板上看。

“咳,我觉得吧,真不太……”

“启明同志,今晚你就不用睡了。”

李国梁本来盯着天花板的视线瞬间跟高天雄持平,一脸惊讶,明显的想歪了,“这……你来真的啊……我说这不太……不太……”

“那边桌子上有一摞纸,今晚你就给我默一晚上共 党宣言。”

“啊?”李国梁张口结舌的看着笑的非常亲切的高天雄,“这日后要是不小心被人捡到,那是暴露身份的,这比你要深入占我便宜还不好。”

“你默你的,明天一早给你烧了,不会叫人发现的。”

“我吧……就是我,觉得吧……”

“别觉得了,乖,快去。”

说完,高天雄把托在他后脑的手松开,顺手又推了他一把,将李国梁从床上推开。

李国梁无奈的坐去桌边默书,一时间房内只听见笔尖在纸上迅速移动的“沙沙”声。默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李国梁抬起头,望向床上闭着眼睛靠坐着的高天雄。

“我说领导,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问。”

“其实你都知道了,以后……会不会觉得尴尬?会不会想,让组织上把我调走?”

“一切以工作需要为前提,你是好帮手,聪明,学东西快。有干这行的天赋,直觉也敏锐,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在上海站目前混的很好。我没有理由,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私人原因调走你。”

“噢。”李国梁重新低头,因为听到了夸奖忍不住的露出甜丝丝的笑容,认真的开始默他的共 党宣言。

高天雄睁开眼睛匆匆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又闭上,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低低骂了一句,“小滑头。”



13

窗外的景物在向后飞逝,李国梁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深褐色厚呢绒大衣,轻手轻脚的盖在浅寐中的高天雄身上。

然后李国梁就这么梗着脖子,拿手托着下巴,一瞬不瞬的盯着身边人的侧脸看。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应该睡着的人唇边却勾起一个弧度,“这样盯着我看,我的脸上能开出花来么?”

李国梁被吓了一跳,“你……你不是睡着了么?”

高天雄仍旧闭着眼睛,“浅寐养神罢了,你刚才那么大动作,我要是都毫无知觉……”他轻笑了一下,带点调笑的语气,“那这么些年,我都不知该死多少回了。”

李国梁挠了下脑袋,用乖巧的语气解释道,“这不是过江了么,又入了夜,我眼瞧着越来越冷,你又睡着……怕你着凉嘛,我可全是好心,半点儿坏心思都没的!”

“我也没说你有坏心思,心虚什么。”

“我不是心虚,我怕你多想。”

“没坏心思会怕我多想么?分明就是心虚。”

“哎呦领导,你放过我吧。”李国梁凑过去,扯着他手臂,拿脑袋蹭到他肩膀上去,满口求饶耍赖似地语气。

高天雄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看他仍旧巴着自己不放的样子,“不跟你闹了,还不放开?”

李国梁状似无辜的眨眨眼睛,“越来越冷了诶……”

朝他身边的行李箱扬了扬下巴,高天雄说,“我记得里头还有厚衣服。”

“我自小畏寒,这天寒地冻的,厚衣服多不顶事儿啊……领导你当爱护照顾小同志,就给我靠一靠嘛,再说我暖你也暖的,这又不吃亏的。”

“我记得抗战的时候,你在陕甘宁边区待过几年,那里苦寒之地,怎么没把你冻死。”

李国梁迎着高天雄明显的戏谑眼神,决定绝不退缩,“谁说没有啊,我当时真是太可怜啦,一到冬天,不,一入了秋就不行了……手冻的又红又肿,还干的裂开,都是血口子,又疼又痒,别提多难受了!”

高天雄颇觉无奈,便又闭了眼假寐过去,不再理睬他。

李国梁得到了“默许”,却是不知收敛,越发得寸进尺,又往他身边挤了几分。甚至转过身伸出双手紧紧环牢在他腰里,直把两人身体贴的严丝合缝才肯罢休。

“压的我心口闷得慌,你最好把你的脑袋从我胸口挪开,不然我不保证会不会忍不住把你扔到窗外去。”

“这可是火车,乱扔要出人命的……领导你不会那么狠心的对不对?”嘴上虽然这么说,李国梁还是听话的把自己脑袋挪开了,从心口移到了肩窝里。

高天雄觉得,这孩子脑子转的快,聪明,心思也足,十足十的好苗子。唯一的问题是,把这些优点都发挥在这种时候,实在让人哭笑不得。而且这让人无语的油滑的性格真不知道哪里养成的,本以为是为了掩饰身份的伪装……现在看来,倒是八分真二分假了。

“我们离开那么多天,上海站没问题么?”

“我都安排好了,最近站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应不致有大纰漏。”

“那……我们到底去长春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本来以为你出去办事,会把我一个人扔上海呢。”

高天雄听出李国梁话语里那跃跃欲试的试探,不由心里一笑,这傻孩子,还想套自己的话,真是太嫩。

不过他不介意讲。

“我不知道这件事里,对方确切的实力,虽然我觉得自己一人足矣。但是为了谨慎起见,还是需要人帮忙,所以带你来以防万一。”这句话说完高天雄睁开眼睛,一扭头果然看见李国梁靠在他肩上笑的一脸得意,于是莞尔道,“小同志是不是就想听这话?让我说,我需要你帮忙呀?最好我再加一句,只有你能帮我……或者,我只信任你,对不对?”

李国梁脸上笑容一下子顿住,愣愣的抬起头,正对上高天雄眼里戏弄的笑意,“领导……我突然发现,你这个人其实很坏心诶。”

“好说好说。”

……

到了长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高天雄二人租了一辆马车,一直赶了将近大半天的路,才辗转到一座小镇。但高天雄没有停,而是继续赶路,往小镇的郊外走。

李国梁眼看着景色越来越荒凉偏僻,忍不住再次问,“穷山恶水的,我们到底来这儿干嘛?”

“找人。”

“谁啊?这种破地方……”

“川岛芳子。”

“啊?”

就在李国梁惊讶之际,马车停了。

“接下来的路,我们要自己走进去, 马车留在这里。”

两人跳下马车,将马拴在路边树上,此地偏僻,倒也不会有被偷盗之忧。

李国梁心内满是问号,他并非不知道高天雄在找川岛芳子,只是他不知道高天雄是何时已经找的的。他看看周围景致,心内想,这种地方就算有人存疑也不敢确定那个女人会藏身这里吧?川岛芳子生性奢靡,人都说本性难移,即便经历生死之关,以大多数人对她的了解,怕也不会觉得,她会委屈自己。

李国梁想着的时候,他们已经越过了弯弯曲曲的小道,远远能看见路尽头的一座大屋。

院子里有个穿着像是普通农家人的男子正在劈柴,李国梁远远瞥了一眼,就觉得此人一定不是如他穿着打扮这样简单。看他的体格动作,应该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眼里脸上的专注和肃然也绝不普通,还有身上隐隐难以压抑的煞气。

这样的男人,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里人。

高天雄推开了院子的柴门,朗声道,“请告诉你的主人……”

其实他们靠近的时候,李国梁就注意到这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戒备。此刻听见高天雄说话,男人直起身转头看到他们,身上突然散出野兽遇见危险时的那种凶猛杀意。

那男人眼神一变,李国梁突然觉得自己被身边,来自于高天雄的一道猛烈的力道推开,他被推出好几步,定下后看去,高天雄也离他们方才所站的位置退出了好几步。

而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此刻地上,四周的木柱上都插满了形状古怪的飞镖。

那男子见一击不成,从屋子边堆着的稻草堆里抽出一柄长刀,拔出鞘,嘶喊一声向他们冲来。李国梁伸手往怀里去掏出枪,结果另一边高天雄却已经迎上同那人战在一起,李国梁枪口立刻收回,但手仍旧扣在扳机上,在一边担心的密切注视,眼都不敢眨一下。

高天雄旋身避开劈下的刀锋,手肘在那人肚子上狠狠一顶,在男子受到冲击要往后退步的同时,左手扣住他持刀的手腕不让他后退,随即手上猛的掐着那人手腕一扭,男人手腕外翻,手掌被迫打开,握着的长刀掉落。然后高天雄动作不停,右手食指曲起,一扬手,指关节重击在对方耳门穴。

男人耳门穴受击,立刻耳鸣头晕的倒在地上。但他仍不屈服,捂着耳朵重重摇了好几下头,仿佛清醒了一点,弓身猫在地上蓄势待发,然后他大吼了一句话,眼看又要扑上相战。

李国梁在一边看着,他听得出男人说的是日本话,但是说的什么他听不懂,只是见他浑身野兽一样的凶狠姿态,像是要跟高天雄拼命一样。李国梁生怕横生枝节,于是抬起手上的枪,想避开要害给那人一枪,迅速了结。

这时候,大屋的木门开了,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的也是日本话。

然后李国梁看到本来还满身杀气的男人变得平静下来,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低着头恭敬的站到一边。

门里的人走出来,虽是女子却身着男装。

这女人皮肤很白净,五官里有身为女子的细致,但脸上却是英气逼人,那神采倒显得比许多的男子还要刚烈潇洒。

李国梁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川岛芳子。

然后那个大名鼎鼎的女人笑着说,“果然就是躲过了所有人,还是躲不过你啊,一民。”




14

『这就是高一民。』川岛芳子指了指高天雄,对身边一脸严肃的男人说道,于是那男人的眼神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冷漠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什么,像是争斗之心。

李国梁听不懂她的话,于是带点询问的意思去看高天雄,但是显然,对方没有要解释给他听的意思。

“泪是特高课在太平洋战争结束前最后一批学员,他的综合成绩很高,历年来,仅次于你。”这一次她是对高天雄讲话,用的是中文,李国梁自然听的清楚。于是他在心里前后测度的一下,结合那男人的眼神,大约能了解到之前那句日本话的意思。

“那次在北平,我看到细田带着几个人,其中就有他。”

“他们是去劫走我的。”

“可是显然,他按照你的意愿,让你脱离了日本方面的控制。”高天雄看了那表情严肃的男人一眼,“这是叛国行为,有他这种眼神的人……按理说不可能。”

“泪的父亲是川岛家的家臣,所以泪从出生就注定了他的命运,他从小就是我的守卫,也是我让他进特高课的。”

“哦,是这样……这就可以理解了。”

川岛芳子露出老朋友一般的亲昵笑容,“泪的手艺很不错,今早做了草饼,一民要试试么?”

高天雄挑了挑眉,仿佛带了一点讽刺,“你知道我的来意,不要再拐弯抹角了,老实一点不是更好?”

“也没什么不老实的。”川岛芳子摇了下头,“我本来就发过誓,有谁能找到我,我就把藏宝图交出来……只不过,我当时发誓的时候是觉得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我的。泪的追踪和藏匿手段,都是特高课最好的……当然,如果把你也算在特高课范围内,这句话就不算数了。”她突然笑意里带了一点刻薄的味道,“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我以为,高一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碰任何宝藏了呢。”

李国梁清晰的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他转头看向高天雄,果然见他眼神里冷暗的凛冽,脸上的肌肉紧绷着,隐隐含着怒意。

“你说的对,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碰任何宝藏了。所以,我只是来拿藏宝图。”

川岛芳子对身边的男人招招手,男人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唇边。她小声的说着什么,最后在男人皱眉不豫的眼神里拍拍他。

吉田泪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尺余长的木盒子,随即交给川岛芳子。

川岛芳子从脖子里挑出一根红绳,顺着红绳拉扯,扯出一把小小的钥匙。从脖子上拿下,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卷暗黄陈旧的羊皮卷。

拿出来,展开。

李国梁一看,上面什么都没有。想想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做过处理的。

川岛芳子冲高天雄笑了笑,“按照特高课的老规矩做过处理的,你知道怎么办的……虽然这羊皮卷比以往的小密令是大的多了……”

高天雄并不理她的废话,却对吉田泪道,『借我。』

吉田看了看川岛芳子,见她点头,于是交出了手里的长刀。

高天雄接过刀,拔出鞘,李国梁在一边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只能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不放。结果高天雄下一个动作,他一声低呼。

高天雄用手掌握住刀刃,然后将长刀一抽,刀刃自掌心划过,带出一片血花。

他因为疼痛微微皱起眉,在李国梁大睁的眼睛里将满布血色的手掌贴上那张羊皮卷,仔细的按抹了一遍。那羊皮卷上沾满了血,便隐隐浮出了原本的纹样,一开始浅浅的,然后越来越深,最后终于现出了全貌。

吉田早在交出刀的时候,就听从川岛芳子的吩咐,又去内屋拿了伤药、碘酒、棉花和纱布出来放在一边。此刻高天雄的手刚从羊皮卷上收回,李国梁便用最快的速度拿起棉花蘸了碘酒去给他擦干净伤口。然后拿了伤药仔细的抹匀,再用纱布包扎起来,动作很迅速,但是却不妨碍他的手势又轻又仔细。

『真贴心,快点收了吧。』川岛芳子带着颇为有兴趣的表情,这样说着。

高天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回了一句,『管好你自己。』

川岛芳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表情认真了一些,『为了活命和安静,我是注定要在这里消磨后半辈子的……不过这里太冷了,死了以后,我想去温暖一点的地方。一民,到时候能帮帮忙么?』

『我看你还能活很久,不过没关系,可以。』

『那就太感谢了。』

『到时候用什么名字?』

『方觉香。』

……

高天雄拿到了藏宝图,却没有在长春站买回上海的火车票,而是去了太原。李国梁心里不解,但是抱着什么都听上级安排的好同志思想,于是也没多说什么,高天雄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没问,而是问了,高天雄没回答理由,只是随便应付一样的说,“一半是私事,一半是公事,总之去了就知道。”

什么叫一半私事一半公事啊?李国梁自然想不明白,于是想不明白决定不再想,反正高天雄也不能把自己给卖了不是?

再之后,从太原转道,他们到了一座小镇。

李国梁站在镇子口,好奇的看这地方虽小五脏俱全的镇子,然后问,“这是哪儿?”

高天雄脚步不停的沿着镇子上最宽的一条大路走,李国梁立刻跟上,然后得到了答案,“黄龙镇。”

说了等于没说,李国梁翻个白眼,他哪儿知道黄龙镇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说过。

“那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明天是冬至了。”

“嗯?哦,对啊,我都忘了……”李国梁应了一句,然后反应过来,对什么啊?不对啊!这跟他问的话有什么关系啊?

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难道要他问,“冬至了为什么要来这里?”高天雄现在脸上也看不出情绪,谁知道他目前是心情好还是心情差,万一他现在心情差着呢?自己乱追问,惹毛了挨打事小,他不搭理自己就完蛋了。

李国梁只好跟着他走,一路上发现这镇子有些奇怪,住户仿佛并不少,但偏偏路上没有人。路两边的民居里也有些微的人声,可外头愣是一个人都没有,其实现在离傍晚还有一些时候,应当不至于啊……

他思考着的时候,大路已经到了尽头,李国梁跟着高天雄停下脚步,然后下意识的抬头放眼打量起面前的建筑。

原来,自镇口开始的这条最宽大的路,竟是笔直的一路通向面前这座大宅的。

这屋子很大,看上去却没有丝毫的活人气,天上太阳还明晃晃的,但李国梁觉得这宅子怎么看怎么阴冷的吓人。

高天雄却已经推开了大门,“吱哑——”一声,门轴发出经久未曾转动后暗哑的低鸣。

李国梁缩了缩脖子,合了下手瞎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跟着高天雄走了进去。

……

李国梁半夜醒来,很想翻个身继续睡,结果发现睡不着。

这宅子大的吓人,偏偏现在就只有他和高天雄两个人。杜公馆也很大,但是杜公馆不算老宅子而且又在上海并不算偏僻的地方,跟这里没得比。

李国梁总觉得这老宅带了点阴森的味道,仿佛看不见的地方总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你看,当然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没法抑制不去想。

李国梁摸着黑下床,用打火机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抬起腕子看了看手表,凌晨三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决定去隔壁打扰一下高天雄。于是李国梁迅速的穿上衣服,推开门,来到隔壁门口,抬手轻轻的扣拍。

没反应……

李国梁试着推门,竟然开了,借着月色一望,床上被褥还整整齐齐的叠放着,没有人在。这里真的很奇怪,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但里头东西又都干净着,好似经常有人定期来打扫一样。

李国梁皱起眉,他挠了挠头想到底是去找高天雄呢,还是回房蒙头努力睡觉。然后他看见对面的小院落里,隐隐约约的有灯火光芒。

李国梁朝有亮光的地方去,走过连接两座园子的回廊,外头树枝“噼噼啪啪——”的打在回廊上的玻璃窗上,一声一声在黑夜里惊心动魄。

他走进那小院落,院落里是一间没有门的堂子,然后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高天雄正把手上的香插进香炉里。

李国梁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套,这是一座灵堂,供台上摆着一个大牌位,三个小牌位。

他还没开口,脚下踩到了枯枝,脆脆的一声“咔——”。

高天雄回头看见他,脸上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又拿了三支香在蜡烛上点燃,平静的说,“既然来了,就也上柱香吧。”

“哦。”

李国梁应下,虽然那些牌位上的名字他一个都不认识,还是恭敬的拜了。

李国梁上前把香插好,没来得及转身走回头,就听见身后的人说,“想听听,高一民的故事么?”

李国梁的心猛的颤了一下,这是高天雄第一次有意对自己提起过往。

于是李国梁转过头,露出年轻人真挚的微笑,“想啊,当然想啊。”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15

虽然提议的是高天雄自己,但是真的看向那些牌位想起过往,他还是有些恍惚和犹豫了,一瞬间迷茫的不知道该说,还是该算了。他有些迟疑的转头看向李国梁,发现这年轻人眼里写满了迫切的好奇,闪闪发亮的眼神。

唉,罢了,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现在说算了,恐怕以李国梁的性格,几天几夜的都要睡不好,还是告诉他吧。

高天雄在思考间坐到一旁的小桌边,冲李国梁招招手,李国梁便很迅速的跑去他身边,在他对面坐下。眼里的好奇一点不减,越发浓盛,惹的视线愈加热烈起来。

高天雄垂下一些视线,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指甲长了一点,要修剪了。突然,他想起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这不妨碍他讲述过往的故事。

“我还不记事,就被扔在了孤儿院门口,孤儿院里,我有两个很好的朋友,京生和嘉欣。不管吃喝、玩耍还是晚上睡觉,我们都在一起。其实……这孤儿院不是普通的孤儿院,后来我们长大一点,院长告诉我们,他是革命组织兄弟会的会长。那时候,我们大概七、八岁。”他顿了一顿,去看供台上的牌位,“后来过了几天,义父就来了,要带我和京生离开孤儿院,来黄龙镇……也就是青龙帮受训。我们的命都是院长给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那时候虽然小,也大概知道,会长和义父做的是大事,对的事。于是我跟京生就离开了孤儿院,跟义父回到这里……走的时候嘉欣一直哭,怎么都不肯停,后来我跟她拉钩……说长大了,我就回来娶她。”

“哈……”李国梁突然忍不住笑出声,发现高天雄不解的看过来,立刻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你又笑?”

“没……”又忍不住笑了一会儿,“就是没想到,你本事大成这样,半大孩子的时候就会哄小姑娘了。”

高天雄没忍住,斜了他一眼,“你看看你都注意的是什么?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怎么想的。”

李国梁叫他这样横了一眼,只觉得那抛过来的眼神里几分无奈的埋怨挠的心头发痒,不禁略略别开视线,“都是我不好,继续继续。”

“我们去了帮里,又认识一个好兄弟,就是义父的亲生儿子,小关。在帮里待了八年,那时候我跟京生十六岁,已经跟义父学了一身功夫。可义父觉得光有功夫还不够,就跟院长商量着,要送我们去历练。后来决定,送京生去参加革命军,送我去日本留学。我自然是没有异议,但是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就跟义父他们说,我答应了要娶嘉欣的,我得娶了她再走。”

李国梁现在如果喝着水,估计不是全都喷出来,就是全都呛进气管里,“然后……你娶了?”

“娶了。”高天雄点点头,“拜过了堂,给长辈和帮里兄弟们敬过了酒,我连新娘子的盖头都没揭,就上了去大连的火车。然后过海,去日本。”

“后来呢?”

“之后我在东京帝国大学就读,但是除了适应生活的最初一个月之后,我就开始通过义父安排的一些门路,想办法去搞陆军学院的学籍。因为我知道义父的意思,他送我去日本,一定不单单只是想让我做个学生。虽然过程比较艰难,但还是办成了,一年零四个月之后,我搞到了学籍。不过后来,我在陆军学院只待了两个月,就被特高课看中了。”

李国梁看上去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说,特高课选人,是不是看脸啊?像川岛芳子啊南造云子都是出名的会用美人计的女间谍,你看哥啊,你也长的那么好看……是不是真看脸啊?”

“女间谍大概是有一定道理……不过男特工,应该主要是看身手和行动力。再说,其实他们是觉得我的脸……稍作改动就会变得好似另一个人,不容易认。当初我的那位导师说过,我虽然长的英俊周正,也许第一眼给人的印象会很强烈。但是很奇怪,如果不是经常在一起的熟人,其他人见过我之后,只要三天不看见我,大概就会忘记我的长相了。我想……大概我长得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特色,不好记吧。”

“哪有啊……哥,你可好看啦,你的脸都漂亮的我刻在心里了,哪儿能没特色啊?”

高天雄觉得他又犯浑,于是脸色严肃了一些,“胡说八道,你还听不听了?”

“听!当然听,继续,我再也乱说话了还不成么?”

31年我从日本回来,在伪满洲国待了三个多月,然后……很巧,特高课派我回青龙帮,要找一批宝藏,一批社会各界人士捐助给兄弟会的钱财。特高课知道我是青龙帮关老帮主的义子,所以才让我做这件事,但也由于这层关系,他们并不完全的信任我。当时派了另一个女间谍跟我一起来,美其名曰是我的助手,其实同时也是监视我。”他的眉头皱起一些,“义父当时已经身患绝症,他知道日本人没有完全信任我,如果不能被信任,宝藏的钥匙最终就很难交到我的手上。所以……义父做出了牺牲,我眼睁睁的看着……不……是在我的吩咐下,给义父打下了毒针。日本人信任了我,让我带着盘龙刀回去满洲国,我在中途杀了另外两个同行的特高课特工,转道准备去护送这批宝藏到兄弟会。”

高天雄突然静住,一言不发,李国梁看着他,本来想出声问他后来的事。但看着他眼里挣扎着的痛苦和阴郁,李国梁便也不讲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像是终于平复了心情之后,高天雄深深呼吸一下,他站起来,走向供台,抚摸过那上头一块块的灵牌,“当中出了一些差错,我失忆了……在那段时间里,为了我,小关死了……嘉欣也死了……虽然他们的牺牲让我恢复了记忆,但为了计划和宝藏,最后……连京生都死了。”他感觉到眼中微微灼热的酸痛,“为了那批宝藏……我最亲最爱的人都死了,川岛芳子说的不错……这一辈子,我再也不想跟任何宝藏扯上关系……”

李国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站在小堂中间。他突然真正懂得,为什么面前这个人,无法接受和面对同伴的死亡。即使明明知道干他们这行,牺牲是一定的,却还是执意的想保护任何一条的生命。

李国梁看见他的身体仿佛在微微颤抖,也许是想到了过往,回忆起了那些牌位所代表的意义,那些人死前的样子,生前的样子。

“扑通”一声,李国梁双膝着地,伸出手指天立誓,“我,李国梁,当着各位的灵牌前,再对老天发一次誓……”

高天雄转过头看他,眼眶发红的,眼睛里含着细细的泪光,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我发誓,绝对不死在高天雄前头,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绝不背离他……不然就叫我不得……”

“闭嘴,你干什么?”

“我立誓啊!”

“立誓就立誓,赌咒什么?”

“这显得诚心呀。”

高天雄别过头抹了一下眼睛,然后两步跨到他身边,伸手去拉他,“给我起来。”

就着被拉起来的架势,李国梁一反手揽住他的臂膀,“哥,信不信我?”

“老天信你就好。”

“老天信不信,听不听没所谓。你听见了,你信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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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19492月,刘方雄被南京方面调离上海,上头虽然没有明确的说明理由,但基本情况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刘方雄是被调走去筹资的,国民政府已经进入了撤离的最后准备阶段。

王方南就在这种时候接任了上海站的站长,虽然他知道前途满是阴云,家中妻儿也已先一步被带去了台湾,但该做的场面还是要做足。就好比是苦中作乐一般,他任职之后还是特地包了百乐门的场子,让上海站所有兄弟都好好的乐上一乐。

虽然酒会是他发起,但心中记挂局势和妻儿的王方南显然自己是最乐不起来的那一个,他坐在角落里,晃了晃杯中金黄色的酒液,“羡慕你啊……李副站长。”

李国梁露出笑容,还是在站里常见的那种略带痞气的笑容,“羡慕我什么?”

“无牵无挂,爱人又在身边,还不用你烦心,足可自保……不该羡慕么?”

“好说好说。”李国梁始终一副没心没肺的嘴脸,“这话该反过来说,人家军阶高过我呀?要说自保不拖累,也该说我嘛。”

王方南摇了摇头,看了眼不远处被人群围绕着敬酒的高天雄。他知道站里的兄弟们一直都对上头派个外人来监察不满,只是不好讲什么,再说又碍着李国梁这个自己人的面子。这次算逮着机会了,又不下人家面子又可以好好出口气的机会,这一人手里一瓶的灌法哦。

“不知道高少将酒量如何,你不去帮帮手?”

李国梁想了想,高天雄的本领大啊,简直通天彻地的,神经毒药都麻痹不了他,区区酒精,怕是早在特高课练就的千杯万盏不倒了吧?于是他摇摇头,“不用,他应该没事。”

这一次,李国梁偏偏算错了,高天雄有千万种本事,但绝非无懈可击。他最大的弱点,也就这么一个弱点,酒量不算差,但绝对不好。

所以当半个多小时后,李国梁看见人群里摇摇晃晃的熟悉身影的时候,他就知道“后悔”两个字到底怎么写了。

王方南眼里有种看好戏的笑意,李国梁深刻的检讨外加深刻的懊悔。他“霍”的站起来扔下酒杯,大跨步的排开还在不依不饶想敬酒的人群,顺便向周遭众人送几个警告的眼神,在高天雄跌下去之前伸手揽住了他。

靠的近了,才发现高天雄真是醉的不轻,身体几乎软的全无力气,李国梁的脸色不大好看,狠狠的瞪了那群劝酒的家伙。结果还不等他瞪完,怀里那个人不安分的伸手捧了他的脸,他无奈只好低下了头。

高天雄的眼神很散,但里头却像是碎了一片的星子,亮的吓人。他笑起来,很开心的那种,竟带着些调皮的孩子气,“好多个国梁呢……”

李国梁内心暗暗叹气,哎呦,他的祖宗诶,别添乱了。却还不等他内心叹罢,脸皮上一瞬的温软触感,耳边响亮的一声“啵”。

李国梁不敢置信的扭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那颗脑袋,他刚才是……主动亲了自己?

周围一片细碎的笑声,李国梁抬头对着站里兄弟们越发狠厉的瞪眼,“笑个P,都给老子闭嘴!还嫌不够乱么!”

李国梁跟王方南草草的招呼了一下,就带着喝的七荤八素的高天雄离开了百乐门,他把高天雄放在副驾驶座上,看他眯着眼睛歪在那里还算安分,于是呼出口气安心了一些。

李国梁上车,发动,踩下油门。黑色的被擦的发亮的汽车在安静的街道上并不非常快速的行驶,高天雄喝醉了,李国梁怕开得快他会晕。

突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寂静的夜,汽车打了半个圈的转,差点撞上路边的法国梧桐。在真的撞上之前,李国梁稳住了汽车,他惊魂未定的扭头,眼里的神采是又怒又惊。

就在刚才,本来乖乖的窝在副驾驶座上的人,突然无声无息的靠近他,一伸手就圈住了他的脖子,挂在了他的身上,把他吓了一大跳,惊吓间方向盘就打了转差点撞车。

李国梁有点生气,但是高天雄半睁的眼里眼神很无辜,他的脾气发不出来。

“怎么了?不舒服?”他听见自己柔声的问。

“嗯。”高天雄点点头,听话的像个孩子。

“想吐?”

摇头,“难过……”

李国梁发现今晚叹了好多口气,就让高天雄继续挂他在身上,他再次发动汽车,这次稍微加快了一些速度往杜公馆赶。

李国梁一手搂着高天雄,一手在兜里摸着钥匙,有些困难。眼见着高天雄吹了一点风,比方才在车里已经清醒一些,他小心的扶他站定,松开手确定他不会一下子倒下,“你,别乱动,站好,我开门。”

门开了,刚要伸手把身边的人再搂回来,结果高天雄竟然自己摇摇晃晃的就往屋里走,李国梁只好赶紧关了门,再小心翼翼的跟上,伸出手在两边护着,随时准备接住他。

出门的时候室内的暖气没有关,屋里挺热,高天雄因为喝多了想来更热,于是他把身上黑色的羊绒滚狐狸毛领子大衣脱下,随手扔在地上。李国梁跟在他背后,无奈的俯身捡起来,然后顺便脱了自己的驼色呢绒大衣,先搁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待他回过头,高天雄已经自己倒在了沙发上,歪扭扭的斜靠着靠手。

李国梁走过去,手指在他脸颊上探了一下,酒精蒸腾的热烫着。李国梁想他方才在车上就喊不舒服,于是决定先去泡一杯浓茶,让他醒醒酒再说。

结果还不等他要去泡茶,高天雄交叠了双腿坐的正了些,翘起的那条腿在他小腿上轻轻的踹了两下。

“嗯?”李国梁不解的低头看着他。

高天雄牵动了膝盖,晃了晃那条腿,半闭着眼,一脸理所应当的道,“脱掉。”

“啥?”

高天雄又踹了他一下,“靴子,脱掉!”

李国梁几乎脑子里思考都不需要,就在他这一脸冷傲的命令下蹲下身,一边的膝盖落在地上。他方蹲下,高天雄翘着的那条腿就一抬,转而踏在了李国梁支撑着的那条腿的大腿上。李国梁的呼吸顿了一下,随后立刻稳了心思,伸手托着他的脚,小心翼翼的替他把包裹住小腿,勾勒出优美的腿部线条的靴子脱了下来。脱了一只,又捧起另一只脚,用同样的动作和速度解决掉第二只靴子。

李国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替他脱完了靴子之后,发现高天雄也没什么别的反应,由他摆弄的样子。就鬼使神差的又替他脱了细洋纱的白袜子,然后他发现高天雄的脚掌很窄偏薄,骨肉均匀细致,大着胆子往上摸了一下,脚踝很纤细精致。他的手继续往上探,抚上结实的小腿,这时大概是觉得不舒服,高天雄的腿挣了一下,在他手上踹了一脚。

李国梁心虚的把手一放,他就收回了腿在沙发上,索性舒服的窝在沙发上躺着。

努力稳住自己身体里的躁动,李国梁去立刻转身去泡浓茶,顺便冷静一下。他冲了茶回来,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要扶高天雄喝,结果对方凑过来在杯口闻了一闻,竟然皱起眉,一脸嫌弃的推开了他的手,“不要……”

李国梁虽然经过了那么些折腾,已经察觉到这人喝醉了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但也没想到他能任性到这个程度。为难的把那杯浓茶凑在他嘴边,用了劝哄似地口气,“喝一口,一口也行,解解酒啊。”

高天雄扭头避开,继续伸手推开他凑过来的玻璃杯,“不要……”

李国梁拿他的坚持没办法,只能自己妥协,放下了杯子在茶几上不再逼迫他。

好在高天雄喝醉了虽然变得奇怪一些,但却不闹,酒品还算不错,李国梁也觉得不是太过难办。此刻他静静的靠在沙发里闭着眼睛,李国梁就站在边上仔细的看着他。

高天雄宽肩窄臀、修腰腿长,身材比例极好,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很得体好看。此刻一身军装在身上,更是显得极为潇洒俊俏。

李国梁看着看着,就不由回想每次搂着他腰部时候的感觉,高天雄总是肩背挺直的站着,他的腰虽然细窄,却是坚实有力,能感到肌肉紧绷的力度。他身手很好,是一等一的练家子,身体里充满了刚猛的爆发力,肌肉却不粗壮,很均匀而且充满了弹性。每每看他动手,姿态迅捷力度强硬,但动作看上去却不重,很轻也很优雅。而且总能在出其不意的动作里转变,克敌不备。李国梁仿佛在用眼神摩挲面前的这具躯体,这身体,强硬的却也柔软的,坚不可摧的却又无比的柔韧。

他口突然很干,身体里升起一股奇异的火焰,身下有种胀痛的热度。李国梁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他也意识到如果他真做什么就是趁人之危,他的理智和革命人美好的品德让他克制自己不要继续胡思乱想。李国梁立刻转过身,不敢再看躺在那里的人。

醉了的高天雄哪里知道他的百般纠结,迷迷糊糊间觉得气闷,便出声轻唤,“国梁,来,过来……”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李国梁放下自己的难耐,急忙转身立刻凑近他身边。

高天雄扯了下领口的扣子,“闷,替我解开。”

李国梁喉头滚动了一下,伸出手去解他的外套扣子,结果手都是抖的,磨蹭了几分钟才解开最上头两颗。

“还说我喝醉了,你才喝醉了……哈哈,扣子都解不开……看好啊,扣子是这样解的……”高天雄伸手,却解的不是自己的,他摇摇晃晃的费了些力,倒把李国梁的军服扣子全给解开了。解完了还满意的点点头,拍拍李国梁的脸颊,“看见了吧,这才是解扣子呢!”

李国梁简直觉得五内俱焚,他的手还是哆嗦着,不过这次勉强有些速度,总算替高天雄把扣子都给解开了。

高天雄试图脱掉外套,结果刚脱到一半,大概是累了,又躺了回去,就维持着外套在肩背上半挂着的样子。他应该还是由于酒气的燥热而气闷,于是又伸手解开了里头白衬衫最上头的三颗扣子,露出了象牙色的胸膛。

他的肤色很白皙,但是肌肉微微的隆起,勾画出结实而优美的线条。

李国梁天人交战的几乎要崩溃,他不停的在立刻离开杜公馆去外头过一夜和扑上去豁出去了,这两个极端里来回摇摆。

高天雄懒洋洋的声音却响起来,沙哑柔软的声线,“去放水。”

“啊?”李国梁的脑袋在今夜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空白里,并没有多少智慧。

“难受……去放水,我要洗澡。”

李国梁开始后悔,他今夜一开始就该“离家出走”的,不然情况也不会变的这样不可收拾。他觉得,自己现在即便想抽身,也已经走不了了。

杜公馆二楼的浴室,浴缸是从欧洲定来的,扇形的大浴缸,干净的瓷白色。地面和台阶用黑色的花岗石铺着,泛着莹莹的珠光亮度。

氤氲的水雾里,李国梁看着高天雄摇摇晃晃的除去身上所有的遮蔽物,象牙色的皮肤在温暖的鹅黄色灯光里,透出一种玉石一样莹润的光泽。看上去很柔软,也很温良。李国梁简直想伸手去摸一摸,但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别开头,努力让自己冷静。

水声“哗哗”的传进耳内,李国梁准备回头对他说一声洗好了叫自己就离开,结果一回头,吓的他一身冷汗几乎浇灭身体里所有的火苗。

高天雄竟然就顺着滑腻的浴缸壁滑了下去,整个人滑进了水下,溺了进去都不知道起来。紧张的伸手一捞,从热水里把人捞起来。

热水里,手上触到细腻的肌肤和紧实的肌肉,李国梁突然觉得包裹着手的不是热水,而是滚烫的岩浆。仿佛要烧化了自己,怎么能这么滚热,这么灼人。

高天雄被呛到猛咳了一阵,然后他眨眨眼睛,水珠从他浓密的睫毛上滚落,沿着脸颊划过下颚,蜿蜒的流淌过脖颈,最后在锁骨处停住,积攒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李国梁扶着他,自己身上湿了大半,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刚被呛到的人在他怀里再次发号施令,“帮我洗。”

李国梁看着他吐出命令的嘴唇,对男人来讲,高天雄的嘴有些小。他的唇很薄,但上唇却神奇的有着唇珠,显出了几分薄唇很少有的丰润性感。他嘴唇的颜色,就像庭院里蔷薇的色泽,李国梁突然想知道,是不是连触感都如同蔷薇花瓣一样的柔软。然后他低下头,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果然很柔软,还沾染着淡淡的酒气。

李国梁伸出舌尖,在他嘴唇上一点点的舔着,描摹着,用自己柔软的舌尖撬开他同样柔软的嘴唇,探入口腔。舔过牙齿,顺着牙龈的肉舔,舔的高天雄觉得痒的要躲避,却被李国梁按住了后脑无处可避,只能接受他的侵略。在他口里将每一处的柔嫩都舔遍,最后才纠缠住他的舌头,用力的吸吮,抵死的纠缠。

吐息在纠缠里升温、急促,胸膛起伏着喘息。李国梁放开了贴合的嘴唇,仍旧伸手压着高天雄的肩膀,让他不至于又要滑进水里。高天雄仰着头靠在浴缸边沿,眼睛半开半合着,他平时不经意里看上去像是单眼皮。此刻仰着脸,里头隐着的重睑就露了出来,清晰的漾在那里,眼里透出流光一般,更显得上挑的眼尾带着别样的诱惑风情。

李国梁认了命,其实现在无处可逃的不是高天雄,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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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用扯的,急急的脱掉自己身上的衣物,李国梁也跨进了水里,同高天雄面对面的姿态。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倾过身体,向高天雄的方向压过去。将嘴唇和舌头熨上他的身体,沿着细致的肌理一寸寸的游移,那皮肤上沾染的温热水珠也被他一点点的吞进肚子里。迷蒙的水气里,暧昧的温度节节攀升,黏腻的情欲雾气一样湿漉漉的缠绕着。

唇舌和手一起游走,四处点燃火种,勾起对方跟自己一样难耐的欲望。这一次,没有衣物阻隔的接触,细致仔细的接触。不再只是眼睛里看着,脑中臆测的认识,他确确实实的感受着这具身体的美好。结实却也柔软的肌肉,坚实的腰背,紧绷的臀部,修长笔直的双腿,这般真实的感触着。

李国梁借着热水的帮助,压抑着立刻想要发泄的冲动,认真的在高天雄身后开拓了一番。那么紧,那么热,比周身围绕的热水更热,滚烫的紧致的诱惑着他,吸引着他。李国梁下身的胀痛越来越明显,叫嚣着想要发泄,狂暴的席卷着他的理智。

他终于不能再忍,手指从高天雄身体里退出,伸手大大的拉开他修长的腿,一条压上自己的肩膀,一条架在浴缸的边沿。

李国梁压低身体,挺身进入。

高天雄一直在醉意里昏昏沉沉,后来又被挑起了情欲更是茫茫不知所以,如今一下子被李国梁进入,疯狂的疼痛终于让他一直半闭的眼睛大睁,寻回了微弱的一丝丝神思。

李国梁一进入就觉得紧的几乎动不了,而且听见了高天雄痛苦的轻哼,他额头都是热汗,尝试着微微移动了一下。结果又听见高天雄闷哼了一声,再后来,他自己耳朵一阵“嗡嗡”声,竟是恢复了一些神智的高天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我……”李国梁身体的欲望丝毫不减,下身还是热烫发疼,但他心里却是慌张,自然不敢再动。眼里写着心虚,有些尴尬的看向身下的人。

恢复了神智的高天雄,显然只用了几秒钟就搞清楚了目前的情况。抬眼一看,李国梁一脸的无助和心虚,脸上被自己一巴掌扇的浮出五道红印子,都有些肿了。

他自己方才只是因为疼的厉害,下意识就抽了李国梁一巴掌,也就是不准他随便乱动而已,其他的倒没多想。但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再多想,这傻小子……真是……高天雄觉得喝醉酒之后的头疼又上来了,真是麻烦。

高天雄冷着脸,咬了咬牙,他们都是男人,这种事自然最为清楚。一旦起了兴致确实难以再去抑制,事已至此,现在是不做到底都不行。

“没叫你动就不准动,动一下,之后我割了你那东西。”

他眼神和口气很认真,李国梁被吓的忍不住打了个颤,又牵动了埋在高天雄身体里的坚硬的火热。

高天雄疼的“咝”了一声,抬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叫你别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哥……呃不是长官……我听你的,都听你的。”李国梁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垂下头。

高天雄长长的吐息了几口气,“抬起头。”

李国梁不敢。

高天雄冷哼了一声,捏着他下巴扳起他的脸,“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李国梁眼神认真,“不是怕……我只是想起来,你……这样,我这是……趁人之危不光彩我……我错了……”

“晚了。”

“啊?”

“我说晚了。”高天雄勉强勾起一个笑容,反靠过去,吻上了李国梁的嘴唇。

李国梁一瞬间睁大眼,不敢置信,之后反应过来高天雄确实主动在吻自己,嘴里唇舌纠缠的感觉那么真实。李国梁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高天雄这是暂时不跟他多计较的意思,而且还默认的配合了这次的事儿。于是立刻也专心的回应过去,不肯随便落了下风。

身体的抚慰和交缠里,高天雄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疼痛的感觉渐渐平息。李国梁似有所感的就要伸手按住他肩膀,压向他继续刚才一直止住的动作。

却被高天雄抓住了手腕,“我说过,没叫你动,别动。”

“可……我……”

高天雄摔开他的手,接着他反倒伸手按住了李国梁的肩膀,将他按在对面的浴缸壁上让他躺倒。就着两人身下接连着的地方,他的身体压过去,跨坐在了李国梁的身上。

“好了,现在……我怎么动,你就配合着我的步调来,懂么?”

李国梁仰着头,看着他高傲的对自己下命令的样子,吞了一大口的唾沫,连忙点头,“懂,懂……绝对保证完成任务!”

“混小子。”高天雄低声骂了一句,半眯起眼睛,双手按着李国梁肩膀,径自的摆动起腰胯来,由缓及快的动作着。

李国梁在下头,配合他的动作,卖力的向上挺,喉间发出一声声低哑爽快的哼哼。[/hide]




17

李国梁嗅到有些呛鼻的烟味,并不陌生的味道,高天雄抽惯了的三炮台。李国梁睁开眼睛,脑袋在枕头上转了一下,静静的看向身边倚着床头半躺着的人。被子盖到腰上,他上半身流畅的线条在黑暗里变成一个幽深的剪影。忽明忽暗的红色火光平静的燃烧,灰白的烟气里透出一点隐隐的青色反光,从他口中缓缓溢出,扭曲婉转的飘荡着,消散着,只留下略显刺激的味道。

李国梁的心里盛满了温暖和甜蜜,满足的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这不仅仅因为昨天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恣意和放纵,更因为一种安定感。爱上高天雄这样的人,让他的心一直在不安中飘荡,当然昨天发生的事并不一定就能代表太多的意义,但至少,让他一直上下不着的心思,有了一点稳定。

高天雄将手里还剩一半的烟摁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视线往旁边一瞥,不经意的一道注视。李国梁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睛,装作自然的翻了个身,扯起被子罩住自己的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但是确实他就这么做了,心头滚烫的跳突不停,李国梁觉得很紧张,比昨天自己下定决心要那么干的时候更紧张。

他脑子里有很多想法,甚至给自己想了多种在高天雄手下光怪陆离的死亡方法,然后觉得死大约还是很遥远的。所以他转念又想,不知道这样的时局里,医院还有没有在好好工作,看病是不是要直接带金条去付账才比较保险。

当然,对他而言,最好的可能性是,高天雄还没发现他已经醒了,最好再让他拖上几个小时,好好的想想保全自己完整无缺的办法。

不过,这种期望恐怕是不现实的,高天雄的观察力和警觉性是不会因为他的期待而变得迟钝的。

高天雄掀开被子,伸手揪住李国梁的耳朵,把他揪起来。

李国梁龇牙咧嘴的喊着痛,嘴里不迭的讨饶,“我不好,我不该装睡,放过我吧,再揪要掉了……真要掉了……”

高天雄放开他,在竖起的枕头上趴下,手枕在脸颊边,笑吟吟的看着李国梁。李国梁的第一反应是,大概有危险。可是一秒钟的转瞬之后,他就忘记了危险,只觉得身边这人懒洋洋的趴在那里眯着眼的样子分外的撩人。李国梁心里荡荡然的飘忽,对面这就是一朵会 吃 人的花,他也顾不上了,只好愣愣的靠过去。

李国梁凑的近了,发现高天雄也没有动手整治自己的意思,还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软在那里。于是鼓起勇气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没有遭到拒绝,亲了下眼睛,高天雄闭上眼还是笑眯眯的不大在意。李国梁胆子又大了开来,一伸手揽住了高天雄光裸的肩膀,探过头去亲他的嘴,亲的两人都有点喘才放开。

唉……这真不正常。李国梁发现事实跟自己的猜测的太过大相径庭,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梦了,于是抬手就朝着自己脸狠狠掐了一把。

高天雄眼里显出促狭的笑意,“疼么?”

李国梁点点头,“疼。”

绛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厚重的垂掩着,外头的光线透不进来。

高天雄把枕头放平,躺下,拉起被子把自己包严实,“快九点了,你起来洗漱吧,准备去站里上班。”

他就这样坦然的闭着眼睛,一副准备睡回笼觉的样子,嘴里却催促着李国梁起床。

李国梁被他刚才一副难得柔顺回应,现在又冷漠高傲的态度弄的一头雾水,傻乎乎的问道,“我起来去上班,那你呢?”

“累,睡觉。”

李国梁笑嘻嘻的低下头,温热的鼻息喷在他颈子里,“那我陪你一起睡?”

“乖乖去站里盯着,现在局势紧张,容不得松懈。”

李国梁拿鼻尖扫过他的眉峰和脸颊,最后轻轻的一下一下亲吻他左眼角下浅褐色的泪痣,“我满怀柔肠,真是觉得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啊。”

高天雄唇边勾起些许弧度,“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对你是一点都客气不得啊?”

李国梁这一次确实的感觉到了危险,突然就觉得后脖子飕飕的发冷,高天雄这可不是说笑的语气,简直认真的不行。

“别,别打,我这就起来。”

迅速的从床上翻起来,手忙脚乱的套上衣服,李国梁扭开门手搭在门把手上,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露出了小痞子一样的笑容,“对了领导,我昨天任务,算是完成的让人满意么?能打个几分啊?一百分有没有啊?”

回应他的是砸在脑袋边儿把墙面砸出个小坑的烟灰缸,以及一声毫无音调起伏,完全听不出具体情绪的,“滚。”

李国梁出了门,大清早的阳光正好,与他的心情同样。

他走之后,高天雄其实也并没有睡的太久,不过浅眠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起来了。穿着米色的衬衣和咖啡色的细灯芯绒西裤,高天雄扣好了袖扣拉开沉沉的窗帘。近日来难得的大晴天,二月天虽然寒冷,却更衬得阳光温暖。军装被他弃在一边,他今天不准备去上海站。高天雄捡了一件浅灰色的鸡心领开司米毛线马甲套好,然后穿上比衬衣深一些的同是米色的西装。

他走下楼梯,到门边的衣架上拿下黑白格子的羊毛围巾戴好,套上深灰色的羊绒长大衣,最后把黑色的帽子轻轻的按在脑袋上。

他打扮的衣冠楚楚,看上去就像是外国影画片里风度翩翩的绅士先生,英俊而优雅。

高天雄到恒社的时候,杜月笙正戳着手里的拐杖焦急的指挥着手下人来来回回的整理账册,他看上去难得的焦急。

其实国内局势已经大明,国民政府即便口头不肯完全承认,大体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杜月笙这样的人,对于未来几个月内瞬息万变可能发生的变化,自然是体味的相当彻底。

去年杜维屏判刑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在上海大势已去,此刻自然更为清楚的感觉到,这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将要变天,已经不再是久留之地。

虽然心头诸多留恋,但也终于要舍下了。

高天雄就微笑着靠在门边看他焦急的用手杖戳着地板,发出“笃笃笃”的声响,他看了一会儿才抬手,曲起手指在门上轻叩。声音不响,平稳的敲击有一种悠然的笃定,在这样的时局里,这种笃定已是少见。所以虽然声音不响,也很容易的就引起了杜月笙的注意。

杜月笙看他仪态优雅的靠在门边,笑容温和,愣了一下。

“贤侄有事?”

高天雄离开了依靠的门框,站直了一些,抬手将脑袋上的帽子又轻轻压了一下,“我想请杜叔叔去吃个西餐。”





18

三月头上,王方南经常行踪匆匆的来去,高天雄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汤恩伯到了上海。他们在金神父路复兴路口搞了一座花园洋房,开了好几次会。王方南一开始秘而不宣,机密事儿一样紧要的捂着,直到开过了三次会,计划粗略定了下来,才在汤恩伯的允许下将事情转达给上海站的其他机要高层。

李国梁耳朵上夹了根烟,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手里拿着真皮封面的记事本,用美国人送的金笔草草的记录着王方南转达过来的“保卫大上海”计划。

他们都围在会议桌边,只有高天雄一人立在窗边的阴影里,他伸手拨开一点百叶窗,嘴里叼着烟漫无目的的看向窗外。

王方南一贯是个平稳冷静的人,但此刻他显得有些不正常的亢奋,他的语气快而激烈,有一种自欺欺人的狂热。

耳朵里听着他们的计划,高天雄在阴影里露出一点冷笑,困兽之斗。

二月初的时候毛人凤已经从南京带了一批人撤到上海,在南阳路设立了保密局上海办事处。可是至今,毛人凤本人都没有出面召开过任何会议,反而由汤恩伯来牵着上海站的鼻子走,让上海站协同配合其他方面工作。

这说明什么?

高天雄心里计较,这说明两件事。一来,国民政府也知道大势已去,现在面子里汤恩伯开展下来的工作,做是在做的,不过却也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做不完全的。那么,毛人凤那里,就应该有其他的打算。二来,对毛人凤而言,也许时机还是未到,他们还在策划着最后的行动。

就他的考虑来看,不外乎,是安排战败后留下来的人。

必须是好手,但又不能太过高层。

不过这些事,在高天雄看来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他的工作即将要全部结束。不出三个月,上海一定会解放,而那之前,他就会离开。

高天雄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在这长期的战斗中他所作出的一切,其实并不是出于他本人必须完成的意志的,他只是,想要完成义父和院长的愿望。

没有义父和院长,他早就死了,他们是给予他活下去可能的人,延续他生命的人。他在他们的坟前发过誓,无论如何,他都会亲眼替他们看下去,看到结果。

而现在,很快结果就要到来。

义父和院长所希望看见的是一个新的国家,强盛不屈的国家,统一完整没有战乱侵袭的国家,同胞能安定生活的国家。

所以,在这条道路上,高天雄凭自己的判断,选择了最快能完成这一目标的那一方。日后会怎样,他不清楚,至少当初他选择时,他清楚的觉得,将这个国家统一完整起来,共 党那一方会比国 党那一方要快。

一只手拿掉了他口中叼着的烟,“都烧光了。”

长长一条烟灰无声的落在刷了红漆的木地板上,李国梁手里拿着那截烟头,眼里带点调笑的情绪正看着他。

会议已经结束,上海站的几个高层沉默着往外走,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已到了人人自危的时刻,谁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呢。

高天雄笑着拍拍李国梁的肩膀,“走吧,去杭州面馆吃个饭再回去。”

李国梁笑嘻嘻的说,“现在随便出去吃个饭,钱都得用麻袋装。”

“没事,今早在车里装了几袋,吃个面应该还是够的。”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里都有些掩不住的略略嘲讽,已到如此混乱不堪的局面了,即便是花花世界的大上海也在这混乱的时代浪潮里无可幸免。

……

李国梁拿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鳝丝,他吃了几口就没了什么胃口,这几天,他总觉得高天雄有话跟自己讲,但他又迟迟不讲。这种感觉让李国梁很不安,他们之间的关系,李国梁觉得自己才心定了没几天,又开始云里雾里了。

他实在忍不住了,放下筷子,坐直了一些,脸色很是认真,“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高天雄手里拨弄着小馄饨上蛋皮的勺子停住了,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动作,他继续拨弄着汤水,眼神垂在面前的馄饨碗上,“北面派了人过来,要跟你谈谈,来了好几天了……我还在想,要不要跟你说,或者……找什么时机跟你说。”

“什么事?”

高天雄抬眼看他,露出一点微笑,“这个局势上,我想你该懂的。”

组织上要跟自己谈,却不能通过高天雄谈的,而且在这个局面下的事,李国梁心头一震,他确实懂了,“那……你希望我答应么?”

“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不在我。”

“但如果你开口……”

高天雄抬手抵在唇上,用手势打断他,“我不会开口。”

“如果我希望听到你的意见呢?”

“国梁啊……”高天雄终于放下了他手里拨弄的勺子,“我不能给你意见。”

“为什么?”

“你心里是清楚的,只是你不想承认。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做决定,我开口替你做决定不难,但无论我是替你选择哪一条路,不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日后你就会有后悔的可能。”

李国梁一只手捂住了脸,看上去很痛苦。

“记住,你有你自己的信仰,无论你选择如何,我都不会怪你。”高天雄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我们都没胃口了,结账吧。然后,你就去东平旅馆见见那位客人。”

……

李国梁回到杜公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高天雄靠在沙发上翻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外文小说,巴掌大小,暗红色皮封面烫金的花体字。李国梁进门的时候他只略略瞥了一眼,便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到了小说里。

李国梁走到他身边,坐下,静静的看着他,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关注他看的到底是本什么书。

翻了一页,“吃过了么?没吃的话,厨房里有下午从面馆带回来的包子,自己热一下。”

李国梁没有回答,他甚至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没有。

他心内煎熬。

之前,在东平旅馆见过那个客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是回到杜公馆,看着高天雄,他的这个决定说不出口。

李国梁痛苦的弯下身,他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深陷在自己腿间。

“唰”,又是一声书页翻动的声音。

李国梁想起自己对高天雄讲过的誓言,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自己是不是太过年轻,考虑的太过不周全。为什么他没有考虑过,有些话誓言讲来如此动听,但当做不到的时候就只是一个谎言,荒谬的无情无义的谎言。

他从臂弯里侧过头,眼睛已经充血发红,他看着身边依旧气定神闲看着书的高天雄。他怔愣的想,是不是,高天雄一直都知道,他的誓言是苍白而无力的。

可是,对这样脆弱不堪一击的誓言,他还是给予了回应。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李国梁想大吼的发问,但是却做不到。

“我说过了,你有你自己的信仰,无论如何选择,我都不会怪你。”

李国梁扑过去抱住他的腰,紧紧的抱着,他的脑袋顶在高天雄的腹部,终于哭了出来,“我答应他们去台湾,我答应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答应去台湾了……”

在信仰和大义之前,他放弃了爱情。

他痛苦不堪,他觉得也许自己终有一天会后悔,但是现在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高天雄一手仍旧拿着小说,他的视线也还是停留在那密密麻麻的印刷体英文字母上。他的另一只手落下,放在李国梁的脑袋上轻轻的抚摸。

“好啦,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高天雄眼里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李国梁有李国梁的选择。

而他高天雄,也有他高天雄的做法。




19

毛人凤终于还是在三月下旬和四月中旬接连召开了两次会议,虽然说是紧急会议,但实际上会上毛人凤所讲,也不过是一些“困难的时候更要坚强,要继续与共 党战斗下去,不能辜负平日领袖给予的爱护和苦心……”这样的空话。

高天雄连去开会的心情都没有,只通过李国梁与会归来后的汇报里了解到这些无足轻重的情况,此时高天雄的心力已经完全投注在了另一件事上。

一件事成前不准备告诉李国梁的行动。

对他而言,这并不算难事。可这一次,倒反而是高天雄格外谨慎的一次,他反复思考了计划的周密性,不希望出任何的差错,因为这件事只有一次的机会。

失败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可能,会让他抱憾终身。

上海站在最后的阶段里疯狂的进行大抓捕,光是被捕的学生在一个月里就有三百人来人,统统都送去了淞沪警备司令部。

同时,军统的潜伏人员安排工作也接近尾声。

革命同志的解救工作,后方已派来新的地下工作者接手,为了让李国梁更好的准备日后在台湾方面的工作,眼下的营救工作便没有再去打扰他。

而另一方面,上海站那里,作为副站长,还是确定要赴台并不留下的人员,他也没有再被安排任何实质性的工作任务。只不过是天天朝九晚五的例行上下班罢了,或者难得最后还要进行一下做做样子的审讯工作,李国梁就陪同在旁。

这样双方面的悠闲,更让李国梁的心情空虚而烦躁。

他在内心的煎熬下,本希望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结果却连工作的机会都微乎其微,这让他痛苦不堪。

李国梁开始酗酒,微量的。

他只是需要一点分散注意力的精神依靠。

高天雄对此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满,他采取了一种纵容的态度,只是在李国梁有几次喝的多了一些的情况下说过,“要适度。”

李国梁心里难过,他想过是不是高天雄已经不在意自己了,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设想,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那种情感从眼神和谈话里很自然的倾泻而出。

并且,如果他真的不在意自己了,他也根本不用做出这样的伪装。

至少,清楚的了解到这一点,让李国梁备受煎熬的心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畅快和幸福。

五月十七日,高天雄造访了位于南阳路的保密局上海办事处。

毛人凤来沪至今,这是高天雄第一次同他见面。他们两人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私人交情,如果没有什么事,确实也没有必须见面的需要。

抗战时期,同高天雄保持接触的一直是戴笠,毛人凤只跟他匆匆打过一两个照面,连话都是没有讲过的。而之后唯一的交集,恐怕就是上一次追查川岛芳子寻找宝藏的事件,可惜也不了了之。时局太差,毛人凤也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件事,这批宝藏弄到手,固然好,弄不到,也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

所以看到高天雄一身笔挺军装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毛人凤是吃惊的。

“你来干什么?”

高天雄不客气的往已经套上白布的沙发上一坐,翘起腿来,他脱下帽子按在手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回答,“当然是有事。”

废话,毛人凤心里冷笑。

“说吧,我没有太多时间。”

“上海站的人,什么时候撤退?”

毛人凤的自来水笔停在公文书,他抬起头看了高天雄一眼,“24号,我拨了两艘机帆船给上海站。”

“再早一点……有没有去台湾的船?”

“有,20号有一艘,不过是货船,你问这些干什么?”

高天雄手撑住下颚,食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腮帮子,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后他点了下头,“好,20号不错……能早一天是一天,你找个理由,就说……就说让李国梁负责押送那批财资,让他20号就走。”

毛人凤把自来水笔扔在了书桌上,他皱起眉头,保密局属下的私生活,对他而言就像透明的,所以对于李国梁和高天雄的事情,他也是知道一二的。

“高一民,你什么意思?”

“唉,各小赤佬,天天缠着我问跟不跟他一起去台湾,烦的要死。你清楚的,我是不可能跟你们去台湾的。他这个样子,我想你们还不如早点送他走,省的之后我要走的时候,他再闹出什么麻烦来。”

“年轻人,热烈真诚嘛。”毛人凤解开自己军装的风纪扣,点了根烟。

“所以麻烦啊,玩玩而已,竟然当真了……早知道一开始就不招惹他了。”高天雄脸上露出一点轻描淡写的讽刺,略带一点无奈的样子。

毛人凤脸上多少也带了一点嘲笑的味道,却不明显,“你是准备,去美国啊,还是去日本?”

“反正我不管去哪里,你卖个脸给我,多我这样一个在国外的朋友,总比多我这样一个仇人要好吧?”

“确实。”毛人凤说完,拿起案头的电话摇起来,“接上海站站长办公室。”

“喂,王方南啊,你们站那个李副站长……对,对……就是李国梁……我准备让他……”

高天雄的手在自己军帽的边沿打了个转,然后将帽子拿起来戴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毛人凤的办公室。

……

李国梁九点多才回到杜公馆,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步伐不稳的跌跌撞撞。最后一个踉跄撞在饭桌边摔下来,碰倒了两把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高天雄头发还淌着水,穿着藏青色的浴袍从二楼走下来的时候,看见李国梁努力的扶着一张椅子要爬起来,结果倒着的椅子不稳定,他人一歪又倒在了地上。这下,索性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拎着李国梁衣领子把他拖起来一点,“我说过,喝酒要适度。”

拽起来一点之后才发现,李国梁在哭,无声无息的安静的哭。

高天雄用手背擦掉他脸上的眼泪,然后拍打他红彤彤的脸颊,“哭什么?”

李国梁眼泪停不住,听见他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就往前一扑,直扑在高天雄怀里。高天雄本来蹲着,重心不算稳,叫他一扑也往后一歪,就坐在了地上被李国梁搂着腰。高天雄左腿曲起着从浴袍里透出来,裸露的皮肤蹭在李国梁腰侧的衣料上,李国梁跪在他腿间,脑袋顶在他胸口下头,还在小声的抽泣。

高天雄于是弯下身,低头在他耳根处亲了一口,捧着李国梁的脸轻轻的问他,“又怎么了?哭的跟个小娃娃似的,怎么越来越爱撒娇了?”

“我要走了。”

“我知道。”

“我三天后就要走了!我已经在十六铺码头拿了时间了!”

李国梁不是跟上海站的正常时间离开,二十号的货船是秘密运送,即使对上海站内部也保密,所以毛人凤没有派人直接告知李国梁时间。而是在十六铺码头的三号仓库留下了暗号,让李国梁自己去取。

高天雄在他后脑袋揉了两下,“几点?”

“早上六点。”李国梁的声音听上去委屈极了。

“我不去送你了。”

“嗯。”李国梁的手搂的更紧了,而且还打着颤。

“我去送了,你就舍不得走了。”

李国梁突然有些恨他这样透彻,更恨他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讲出来。于是他恨恨的抬起头,开始疯狂的疾风骤雨一样的撕咬和亲吻,完全像是在泄愤。
借着酒劲,李国梁觉得自己出奇的大胆,他将高天雄按下在地上的动作,没有一丝的迟疑,也完全不去考虑事后会不会被教训。

高天雄却很纵容他的行为,顺从的由他按倒在地上,在李国梁疯了一样扑上来时候,还抬起头在他背后轻轻的拍了两下。

六个多小时前,高天雄在十六铺码头黑暗的三号仓库里扭断了一个特务的脖子,他从尸体的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卷成香烟大小的便笺纸,然后将尸体绑上废弃的烂铁锚扔下了黄浦江。

高天雄展开那张便笺纸,掏出打火机,火舌舔上纸片的一角,转眼就被江上吹来的风吹散了焦黑的飞灰。

便笺纸上是一串密码,含义是,二十号,夜十点半。




20

十九号晚上九点半,高天雄站在客厅门口从衣架上拿下西装外套套上,李国梁在他身边,靠着门框,手握着门把,看不出是替他开门还是阻止他出门的意思。

高天雄说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之后就能离开上海。李国梁看着他仔仔细细的整理着领口,本来想问高天雄离开上海会去哪里的话,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把手搭在门把上,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很没精神。

“我大概要明天中午才能回来,你走之前……没法再看看你了,自己保重。”

李国梁点了两下头,没精打采的。

灰色的呢绒帽子拿在手里,还没有戴上,高天雄又说,“其实这样也好。”

李国梁知道他的意思,多几个小时不在一起,留白大一些,自己走的时候,大概能更无牵挂。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附和又像是不满。

高天雄戴好了帽子,他的手覆在李国梁搭在门把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他松开,“国梁,你一会儿,抓紧时间小睡一下,路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稍微有精神一点会比较好。好了,我要出门了。”

李国梁松开了搭在门把上的手,却反过来抓住了高天雄的手腕,阻止他拧开门。

“启明同志,不要任性。”

李国梁抬起头,眼里盈盈闪动着不舍,他的语气近乎是在哀求,“我只想最后再亲你一下……就一下……”

高天雄朝他倾身过去,亲吻他的嘴唇,李国梁闭上眼睛,伸出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将他压在了门框上。李国梁索求的有些贪婪,他觉得自己吻到心痛。

……

二十号,凌晨四点。

李国梁穿戴整齐的推开杜公馆大门,夜里的风冷冷的吹向他,虽然已到了五月下旬却也叫他觉得冷,他缩了缩脖子,然后转身锁上身后的门。

李国梁发动了汽车,然后他静静坐在车内等了一会儿,等自己的眼睛完全适应了车内昏暗的光线和外头黑暗的街道。

他的车开的并不快,因为没有打灯。用了将近一小时,李国梁才开到了十六铺码头附近。他将车停在一条隐蔽的小巷里,然后小心的观察四周,确保了安全才从小巷走出,略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到码头上。

李国梁跟接头人碰面,上了货轮。他静静的坐在给他独立辟出的一间小仓里,因为是货船,舱内很简陋,除了供他睡觉的床之外,什么都没有。供照明的也只有一盏悬挂着的油灯,玻璃罩子上积满了灰,光线非常昏沉。

时间是五点半,离开船还有半小时。在这暗淡的光线简陋的房间里独自待着,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高天雄,李国梁觉得难过,真的非常难过。

虽然已经准备了很久,一次次的告诫自己是要走的,但真的到了最后的关头,他无法抑制心内的那种不甘愿。一想到今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人,他的心就疼的仿佛要滴血,仿佛要停止跳动。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平稳而缓慢,却越来越近。

李国梁从自己的心痛里猛然清醒过来,船还没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戒备的将手伸向怀里,掏出了已经上膛的枪。李国梁从简陋的床板上站起来,放轻步伐不发出一点声响,他站在门边,紧贴着墙站着。

脚步声停在他的舱门外,李国梁头上冒出热汗,他深呼吸了几下,食指扣上扳机。

门打开,李国梁从门边“蹭”的一转,拿着枪的手举起,从侧里用枪口顶住了来人的太阳穴。

“别动!”油灯的微弱火光摇曳着,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摆,妖魔一样迷幻狂乱。

李国梁就在这摇曳的灯火里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他手一松,枪掉在了地上。

高天雄蹲下身将他落在地上的手枪捡起来,然后重新放进他的手心里,摇了摇头,“枪都能掉,真让人不放心。”

高天雄说完就坐到了舱内唯一能坐的简陋床板上,这时候汽笛声呼啸的鸣动,几分钟后,货轮缓缓的开出了港口。

李国梁关上舱门,到高天雄身边坐好,他刚要开口问什么,高天雄却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头阻止了他开口。李国梁会意的点点头,船刚开,还不安定。
轮船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以后,高天雄回头朝李国梁笑了笑,“好了,你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你今天并没有任务,对不对?”两小时里,李国梁也想了了一些事情。

“对。”

李国梁开心的笑起来,“你对我真好。”然后他又有些不忍,“可是我知道,你不想再掺和进来的,你不想去台湾的……我,我太亏欠你了……”

高天雄挑起眉尾,脸上的笑容满是戏弄的意味,“谁跟你说,我们是去台湾?”

“啊?”

高天雄见他张开嘴,一脸傻样,不禁又是摇头,“果然,不放你去台湾是正确的。你太大意了……如果是毛人凤的传令,你拿到的便笺纸应该是军统局专用的纸,你该很熟悉那种便笺纸。可实际上,你那天下午在十六铺码头三号仓库拿到的,是华懋饭店提供给客人的记事本里的纸张,那种纸你也不能说没见过。那么大的破绽……国梁,你为什么没有发现?”

李国梁脑中高速的运转着,那天下午的影像在他脑中回放,他猛然睁大眼……高天雄说的不错,那天下午他拿到的是华懋饭店的……可是当时,他心中情绪太过复杂,竟然毫无察觉异状。

高天雄伸手点点他的额头,“你太感情用事了,以你现在这种状态,去了台湾也没法完成工作,更无法好好的隐藏自己,一定会错漏百出。这样的你,我不能放你去台湾。”

“我……”李国梁有些不满被质疑,“我能做好的……我能……”

“如果你不能忘记我,你就做不好你的工作。”高天雄很是决断,“我觉得,你没法忘记我,不是么?”

李国梁无法反驳,他点点头,有些尴尬。决定要放弃爱情一心一意为信仰而战的是自己,而实际上,怎么都无法完全抛却情感的,也是自己。李国梁知道这是致命伤,但是一直以来,他都选择了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只要去了台湾,一切总会走上正轨。

“所以,我不能放任你去送死。”他拍拍李国梁的脸,在他有些担忧的眼神里说,“不用担心,被派去台湾的情报人员远不止你一个,少了你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暴露小家伙,也许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长官……”虽然也许是实话,但是李国梁觉得被这样说实在是很丢脸。

“而且,去了台湾,很多事都会变成你无法控制的。比如我问你,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做了叛徒,组织上要你去清理,你能毫无疑虑的狠下心么?”

“我……不知道。”李国梁不敢断言。

“国梁……我做过很多清理工作,抗战时期替重庆政府清理汪伪分子,清理反叛的军统特务……之后帮助你的组织,我也清理过叛变的共 党。我没有信仰,与他们毫无瓜葛所以可以狠心下手没有任何负担。可你不同,你有信仰有理想,面对曾经同你一样理想和信念的伙伴……你是下不了手的。纵然下了手,你的心理上也会有极大的负担,会产生彷徨,会动摇了你的信念。与其有那一天,还不如……”他严肃的表情突然变换,露出打趣的笑容,“现在直接把你拐走。”

李国梁认命的点头,他以为自己为了信念什么都可以做到,而实际上却不是。一直以来,他是当局者迷,不能看清这些。

而高天雄站在一边,他看着自己,他甚至远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李国梁是很聪明的人,一旦想透便不会再回头犹豫和纠结,于是他高高兴兴的环住高天雄的肩头,凑过去在他耳边问,“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们现在,在杜月笙的最后一艘货船上。”

“法国?”

“没错。”

“那哥,我们过去了……靠什么过日子?”

“两月份的时候,我就去找过杜老板,托他在法国的关系,替我在巴黎近郊买了一座小庄园,顺便在外面置了几块花田,应该还有一座葡萄园。”

“哥你好有钱……”

“我可是青龙帮的干少爷啊,再说,在军统局国防部待了那么多年,油水也不少。”

李国梁眨眨眼睛,可怜兮兮的说,“哥,我的金条全上缴组织了,我可穷的叮当响,浑身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高天雄捏捏他的脸颊肉,笑眯眯的回道,“没事儿,哥养你。”

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然沦为小白脸的李国梁毫不客气的撒起娇来,搂住了高天雄,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的,“哥,我不会法文呢~

高天雄揉揉他的脑袋,“哥也不会。”

“啊?那咋办?”

“一起学呗。”

汽笛轰鸣,货轮迎着海上初升的朝阳,浸沐在金色的光辉里,驶向了远方。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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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 此帖被囧萌熊在2011-04-09 15:02重新编辑 ]
水落无痕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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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 2011-04-09  
我爱熊熊的沙发!!!

这一篇是我见过有着最美的结局的民国衍生,权瑜终于HE了一回呀O(∩_∩)O~~

两个白发苍苍却依然紫装笔挺的老头漫步黄埔江边,然后再东方明珠上共看江景神马的,真是美死了~\(≧▽≦)/~

最后那个尾声虽然是熊熊你的恶趣味,但是我表示完全不影响结局的美感啊,生老病死神马的,能够相拥而逝,这辈子难道不是已经很完满了吗?感动ing

大爱这篇文呐,抱住熊熊Mua~~~
[ 此帖被水落无痕在2011-04-09 14:57重新编辑 ]
墙头不灭 本命最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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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1-04-09  
说实话,从一开始看我就开始紧张。太紧张了,紧张到他们在说笑的时候我都一丝一毫放松不下来,我的心一直是拎着的。我知道,在那样的年代,他们又是这样的身份,生离死别是太可能发生的事。看完了全篇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楼主GN,居然给了他们这么好的结局!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好的结局我高兴的居然也要掉眼泪。
夜未央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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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1-04-09  
难道我是板凳么傲娇的摸脑袋我好快(快你妹
好吧我只是地板。。。
阿基嘲笑我的短小的时候我还想反驳但是看到一次1-20完结啥的我彻底输了看完编辑
捧大脸是HE是HE是HE啊我一直提心吊胆的以为哪里李副官要挂了或者哪里高少爷要牺牲了好在最后一秒还是HE啊满足
民国乱世还能如此完美我这辈子值了滚来滚去
[ 此帖被夜未央在2011-04-12 19:11重新编辑 ]
女儿红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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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1-04-09  
在这里都看到熊熊的文了,看一次顶一次哈。太美好了,忘记历史向吧。。。
红妖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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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1-04-09  
熊熊~~乃把这篇发过来啦!!!爱死乃了~最爱这里的高女王不解释!逐渐成长成熟的李童鞋给力不解释!!呃……求番外哦!
江东双虎一枝花~永生永世爱他仨~
洛洛猫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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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11-04-09  
哦哦熊熊你把这文搬来了!
追这文的过程是最幸福的=V=
每一章都让我看得微笑
太爱这里的李TX和高女王了
那种逐渐成长起来的感情互相守候的誓言让人好感动
最后在一起白头偕老
这是能有多甜啊多甜啊!!!!!!!
强烈求番外!抓墙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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