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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转载][无CP]诸葛亮by若虚(7月3日130L更新第五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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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转载][无CP]诸葛亮by若虚(7月20日21L更新第一部第十三章)
战纷纷诸侯各为政 道危危故友互作媒
 
收到兖州大本营叛乱的消息,曹操被激怒了。
当时,青州军的铁蹄正在横扫大半个徐州,琅琊、东海诸郡已被青州军括入麾下,徐州军一败涂地,起初还能与青州军一决高下,后来失败的次数太多,刚一交锋便败下阵来,青州军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在徐州的土地上纵横无忌。毫无翻盘希望的惨败让徐州牧陶谦甚至想放弃徐州,南奔丹扬,索性把徐州让给曹操。
曹操踌躇满志,彻底拿下徐州只是时间问题。前后两次征讨,十万徐州人在这场争夺战中丧生,泗水一度为之不流,徐州老百姓恨透了曹操。曹操并不害怕背上残暴的罪名,庶民的仇恨轻飘飘的,还没有一枚五铢钱有价值,伤不了他的雄心壮志,也救不了他们卑微的性命。要结束乱世,死亡是必须付出的代价,用少数人的牺牲换来大多数人的和平,把二者放在秤上称量,天神也会默认自己的残忍。
可曹操的憧憬很快就粉碎了,那时他正在蒙蒙细雨中行军,马蹄踏着沂水河畔的丛丛青草,踩下的足印深如用刀削过一般,沿着潺湲沂水,一骑一骑斥候飞马传来捷报。
青州军攻下东海!
青州军前锋已逼近下邳!
徐州军再往南退却五十里!
……
捷报太惹眼,像一束束开得烂漫恣意的火红蔷薇,曹操接过一份份暖手的战报,只说了一句:“曹氏儿郎不负所望!”
他其实已经在畅想自己坐在彭城里的景象,彭城是楚霸王项羽的国都,城下埋着楚汉之争时双方士兵的尸骨,城墙上沉淀着厚重的历史喟叹,他甚至想去楚汉古战场走一走,也许会赋诗一首以寄思古幽情,可一份来自兖州的急报摧毁了他的诗兴。
急报是荀彧从鄄城发出,字有些潦草,虽竭力稳着情绪,却仍让笔画有了轻浮之感,一向稳重的荀彧显然是急火攻心,用不容转圜的语气恳求曹操立刻返回兖州救急。
信中说,陈宫和张邈趁着曹操率大军西进,暗自与吕布勾连,兖州诸县纷纷叛迎吕布,如今只有鄄城、东阿、范几城尚在我方手中,可内部人心惶惶,幸得夏侯惇果断诛杀谋叛者,方才暂时平息了逆反,然而情形已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若曹操再迁延不归,只怕这几座城也保不住了。
曹操其实想到过叛乱,可他没想到叛乱一起,便如燎原烈火,竟然波及了整个兖州,他用了偌大力气才廓清了兖州的兵祸,居然在短短时日内叛迎他人,曹操说不出的憋闷,更让他气恼的是陈宫张邈的背叛,这两个人,一个为他故友,一个被他奉为能入帷幄的谋臣,居然在他倾全军远征时,偏在他后院烧起一把大火。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背叛呢?
他忽然想起荀彧告诉过他,兖州虽平,然是以武力平定,人心到底不服,为了威慑兖州,所以他才杀掉妄生诽谤之语的边让,也许便是这一杀,激发了兖州世族的恐慌,人人为求自保,因而叛迎吕布,想赶走曹孟德,重新获得本籍世族的特权。
后汉以来世族势力高涨,汉光武帝依靠河北河南豪强起家,豪强望族对汉朝中兴起过重大作用,因而获得了王朝恩赐的特权,各地豪强林立,他们或居高官政要,或与王公贵胄联姻,逐渐形成为东汉王朝的一支特殊的政治力量。当豪强最盛时,人人恨不能与世家大族攀上关系,举凡求学干仕,一定要标榜自己出自哪一支望族,若说是单家子,往往会为人轻薄。故而天下大乱,首先起事的便是坐拥雄厚财力的豪强,曹操虽明为世家子弟,可他为阉宦后裔,家底比不过真正的世族,与名动天下的袁氏相比,顶多算半个世族,甚或还挨着庶族的边儿,为此没少被心高气傲的世族们嘲笑。或者便是他那拿不出手的出身,才让兖州世族人服心不服,这场叛乱看着是突如其来,也可说是蓄谋已久。
曹操把急报收了,愤怒过后,却是冰凉凉的悲哀,片刻的思索后,他下达了一道宣传全军的军令:
“轻骑撤回兖州救急!”
 
 
从扬州南下豫章,合肥是必经的水陆交通要冲,因其位于南淝水和东淝水交汇点,故而称为“合肥”。从合肥北上淝水,直入淮河流域,往西经涡水、颍水、汝水,可抵达中原腹心;从南则流通施水,施水汇入巢湖,巢湖东南凿出濡须水,濡须水南接长江,在濡须渡口登船,溯流西上,若好风送力,不多久便能泊入鄱阳湖,而后便能进入豫章城。
这一路多为水路,船行为首选,但也有旅人乐走陆路,至多横渡淮河和长江,再沿着两河流域之间的丘陵地带,或骑马,或步行,陆路比之水陆更加蜿蜒难行。
诸葛玄一行人离开徐扬边境,乘船渡过淮河,先在寿春待了几日,诸葛玄去拜访了故友袁术。袁术告诉他豫章太守周术病故,豫章太守一职空悬着,他思来想去以为诸葛玄最合适,请他去豫章任职,话说得精致美丽,诸葛亮不免也有点感动,真以为是袁术是诚心为朋友考虑。
诸葛玄得了许诺,也不想太久停留,一家人短暂休整后,便走陆路到了合肥,诸葛玄的打算是从巢湖乘船进入长江,而后顺江而下。可诸葛姐弟从没坐过船,上次横渡淮河,吐的吐,晕的晕,这会听说要坐一个月的船,心里早犯了怵,诸葛均在陆地上便晕得四五不知,整日揪住叔父的手哼唧着不肯上船。
诸葛玄无奈,只得在合肥暂歇,想等一家人养护好身体后再上路,即便是不乘船溯流西行,也得横渡长江,这船是非坐不可的,而且陆路太绕,丘陵之地山路颠踬,道路崎岖,并没有乘船快捷,他其实还是想说服他们行船。
他因有袁术亲赠的关路符节,带着一家人住在合肥传舍里,传舍刚好坐落在施水畔,不远处的逍遥津常有船只起航停泊,传舍外过往车马熙熙攘攘,无论北上淮河,还是南下长江,水陆两路都要经过合肥,每日行旅喧嚣不绝。一家人经了徐州一场惨祸,本是满心的哀愁,乍来到扬州繁华之地,见得满目琳琅,渐渐把凄惶丢了一半。诸葛均虽不喜坐船,却爱去渡口看大船,认真地数着船上挺直如脊梁骨的桅杆,有时也去偷听船上的水手吵架,学了两句江淮脏话回来骂姐姐,被诸葛玄一顿训斥。
昭蕙昭苏虽不常出门,到底少女心性,也好新奇,时不时躲在角落里看看热闹,有喝得爹娘不认的浪荡水手见着两个清秀的少女,拍着屁股对她们唱小曲儿,吓得她们闭门锁户,一整日不敢露面。
冯安的手残废了,指拇始终蜷曲,怎么捋也捋不直,起初连筷子也夹不住,昭苏见他可怜,要喂他吃饭,他红着脸死活不肯,后来费了许多力气到底能自己用食,却干不了重活。他苦恼了很多日子,觉着自己成了废人,是诸葛家的大累赘,诸葛玄耐心地安慰他,说你救主有功,如今危难过去,过后的日子会好起来,你放心,我们诸葛家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一定会养着你。
诸葛亮却越来越沉默,话很少,经常坐在屋子里发呆,一坐便是一日,眼里空无一物,仿佛丢了魂。诸葛玄很担心他,有时领他出去散心,他也只是坐在河岸边出神,满目喧嚣仿佛轻尘,从他眼底无声地滑过了。
这一日,诸葛玄又领了姐弟四人和冯安去渡口散步,诸葛均刚到水运码头,眼睛早放了亮光,高桅楼船一艘艘或靠岸或起航,船桨荡漾出的水波犹如丝绵耸动,哗啦啦的搅水声拍打着滑溜溜的堤岸,岸上商贩摆着摊铺兜售江淮特产,热情地招呼着南北往来的商旅,响亮的吆喝声不绝如缕,那般热闹景象仿佛极强的磁铁把诸葛均一下子勾引了去,撒丫子便跑开了,他个头小,三下五下钻入人群里,顷刻没了影。
诸葛玄登时着了慌,急忙和冯安在人头攒动的渡口四处寻找,待得寻到,却见他踮起脚尖,正和泊岸的一艘船上的络腮胡水手用江淮话对骂,一家人看得好笑,冯安赶紧把诸葛均拖走,孩子却不依从,仍不忘记扭头对那水手呸道:“有种你下船来!”
诸葛玄敲了敲他的小脑门,“小小年纪学得牙尖嘴利,你从哪儿学来这许多脏话,以后不许说了!”
诸葛均不高兴地说:“他是坏人,他说我是没爹娘的野孩子!”
诸葛玄怔住,他迟缓地抚着诸葛均的肩,像是要为他拂去许多遮挡不迭的暗箭,可无论他如何用心,似乎永远会有不能设防的伤害,那么冰凉的哀伤感觉流过心田,他勉强笑了一声,“骂得好,真不是好人!”
得了叔父的允可,诸葛均振奋了,“我去找二哥,他可会骂人了,骂死那个老贼枭!”
“是么,你二哥怎么成骂人的行家了!”诸葛玄还沉浸在那哀伤的情绪中,说话心不在焉。
诸葛均用力地点着脑袋,“二哥就是骂人的行家,上回张家三兄弟欺负我,二哥给我出头,他一个人把那三个废物骂哭了!”诸葛均回忆起当日的热闹情形,心情明亮得如被一束阳光照耀,刚才水手的侮辱话语被扫荡干净,他兴致勃勃地说:“二哥说他这是效法战国的苏秦张仪,还说他才施了一半的力气,是不是呢?”
“你二哥又胡吹,只你才相信他的编排。”诸葛玄听进去了,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喊自己,他以为是错觉,也没在意,背上却被人重重一敲,惊得他一扭头。
照面的是一个眉间盛满英气的中年男子,灿烂的笑从眉梢流满了整张脸,“子默兄,老友也不识了?”
诸葛玄惊呼起来,“蒯异度!”
中年男子大笑着捉住诸葛玄的手肘,“好你个诸葛玄,天涯广阔,你别的路不走,偏偏走江淮,莫非天欲你我老友相遇乎?”
忽遇故友,诸葛玄心底的哀愁阴影被烂漫的兴奋压倒了,他欢喜地说:“多少年不见了,你也没变,老妖精!”
中年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吾鹤发童颜,因吾懒人耳,不思不作不愁不喜,天生是个没心肝的蠢人,不似你诸葛子默,人家比干七窍心肝,你是九窍,心思太多,焉得不老!”
诸葛玄大笑不已,“妖精,多少年了,仍长了一付惹人嗢噱的烂舌头!”
中年男子笑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豫章,君去何方?”
“回荆州。”中年男子又补充道,“我如今在荆州牧府下做事。”
诸葛玄点头,“原来是刘景升门下幕僚,我耳闻景升当日单车直入荆州,幸得蒯异度、蒯子柔两兄弟襄助,铲豪强,斩宗族,弭平州郡贼寇,如今天下残破,唯有荆州民生富庶,有赖异度兄良干谋断,我心中好生佩服!”
中年男子笑着摆摆手,“罢了罢了,不过是在人家门下讨口饭吃,你再赞誉,我这张脸也要羞掉了!当年我们诸位同学中,子默最具才干,我这点能耐和子默比起来,如畚土比泰山,小川方沧海。”
诸葛玄佯怪道:“你怕羞掉自家的脸,不怕羞掉我的脸么?”
中年男子畅声笑道:“左右无事,我还不着急离开,我瞧你也闲散得很,走,随我去船上叙话,我备有扬州好酒,你我痛饮!”他不由分说,挽住诸葛玄便往岸边走。
诸葛玄迟钝了一下,“我尚有侄儿侄女等候……”
中年男子大度地说:“一同唤来,正好,我见见你们诸葛家的岐嶷儿郎!,”他低头打量着诸葛均,“这是你侄儿?不错不错,模样儿讨喜!”他领着诸葛玄登上了靠岸的一艘三桅大船。
不过一刻,诸葛亮和昭蕙昭苏也来了,各自近身拜见,诸葛玄因说这中年男子名唤蒯越,荆州中庐人,原是他求学时结识的一位朋友,当年两人同门师出,同食同案同行,最是情好如蜜,奈何朝纲丧乱,四海沸腾,故友分别历年,今朝巧遇,当真是欣喜若狂。
蒯越一一注目着诸葛玄的侄儿们,微笑着依次作了一番亲切的叮咛,吩咐船上的随从领他们姐弟去看大船,他却和诸葛玄在甲板上摆上小酒宴,迎着清爽的河风,面朝水天一线的旖旎风物,惬意地对酌畅谈。
“我瞧你这几个侄儿皆是人中龙凤,二侄儿是唤作……”蒯越慢慢地道。
“诸葛亮。”诸葛玄提醒道。
蒯越念了一声这个名字,“诸葛亮,嗯,好,最有器局,方之时日,或会不可限量。”
诸葛玄些许讶异,玩笑道:“君欲效许子将兄弟月旦评乎?”
蒯越摇头一笑,“吾非臧否人物,亦不是清议优劣,只是为令侄气度打动,深有所感而已!”他举起一爵酒,“来来,为你我重逢,共浮一大白!”
两人举爵一饮而尽,蒯越笑道:“你去豫章是游学,还是长住?”
“袁公路保举我为豫章太守,上任而已。”
蒯越的笑容有些淡了,“袁公路举荐的官只恐不好当。”
诸葛玄一疑,“怎么,异度以为有何不妥?”
蒯越道:“袁术为人外宽内忌,奢侈恣睢,猜忍难容,坊间风闻他有觊觎神器之心,子默赤心之人,怎能受他钳制,日后两厢难容,我担心会有肘腋不测。”
诸葛玄默然沉思片刻,“我也知异度所言非虚,只是袁公路既举荐在先,我又答允在后,总不能中道而毁,况且我带着侄儿一路颠沛,艰苦竭蹶,想为他们寻一方安生之处,若能在豫章安顿下来,别无他求。”
蒯越一叹,“子默肝胆昭昭,君子也!也罢,你自去豫章赴任,若待得不如意,可来荆州寻我。刘镇南虽气度狭小,能坐而保有一方,不能行而开疆辟土,到底还能宽示容让,你又与他有旧谊,他不会拒你门外,你我老友同事,左右有个照拂。”
诸葛玄笑着自饮了一爵酒,“多谢!”
蒯越眼望着诸葛亮四兄妹的背影,幽幽地道:“当年你我同门求学,曾许诺今日为莫逆之友,他日为儿女亲家,君尚记否?”
诸葛玄沉沉地叹了一声,“可惜我妻室早逝,无有子嗣,与君所定媒妁之诺只得落空。”
蒯越也自叹息,“我也无子嗣,当真遗憾。”他却浮起一段心思,“不过,我有一侄儿,名唤为祺,他父亲过世后,一向由我抚养,权当做自家儿子一般,君也有侄女哺育,可是巧得很了!”
诸葛玄听出意思了,“你是说……”
蒯越眉开眼笑地说:“你我能巧遇,乃天授之,想是天意欲有所成,莫若你我两家结一段姻缘,君以为如何?”
诸葛玄说不得是惊还是喜,他不确定地问:“此话当真?”
蒯越只把酒爵一放,从腰囊里掏出一枚莹澈透亮得白玉环,“子默若应允,这便是定亲信物!”
诸葛玄不忙着接,先卖起了关子,“只不知异度看中吾家大侄女,抑或小侄女?”
蒯越眨巴眼睛,“若能娥皇女英共入我蒯家,岂不美哉!”
诸葛玄笑斥道:“贪心!婚配之礼,长女为先,我便为大侄女昭蕙允了你蒯家的婚事!”他伸手接过那枚玉环,自己也寻了一枚青玉带钩递过去
蒯越把玩着那柄带钩,“今日老友重聚,又成就一段姻缘,果真好事成双!”他对诸葛玄举起酒爵,“待你收拾停当,我们择吉日为两个孩子成婚,你可别反悔!”
诸葛玄指着他笑道:“你蒯异度不反悔,我何悔之有!”
两人一时大笑,满满的醇酒在铜爵里荡漾,只一饮,仿佛藏得很深的诺言,统统流入腹中。
 
 
晨雾中的长江安静得仿佛沉睡了,江面飘荡的船舶时隐时现,恍惚梦寐中不甚清晰的记忆影子。
两骑立马江畔,四面而起的江风好比一件阔大的披风,拍在他们的面上,刘繇轻轻地勒住战马,坐骑先自烦恼地刨了一刨,而后便怠惰地停止了。面朝宽旷无垠的长江,无边的怅惘像涨潮的水,在血管里张狂地冲荡。他回头看着许邵,这个整肃矜严的中年人,当年在汝南与其堂弟许靖造出轰动一时的月旦评,多少人杰登其门户,望其一语定前途,若得上佳之评,顷而便能名动天下。当日曹操为求一评,日日造访门户,逼得许邵窘迫不宁,不得已说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曹操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刘繇想自己在许氏兄弟的月旦评中也许只配得起下评,他问道:“许先生,我该去往哪里?”
许邵简练地说:“豫章!”
刘繇沉默了,这是许邵第二次提议他西入豫章了。这一年以来,他被孙策追得躲无可躲,每每交锋辄一败涂地,好不容易盘踞的领地丢了个精光,孙策一日日坐大,他只能徒叹孙郎雄峻。
他明明是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当年赴任时,却连州治寿春也进不去,只能蜗居在曲阿偏安,眼睁睁地看着袁术在寿春城里奢淫妄为,把扬州刺史坐瓷实了,他这个正牌刺史反而成了外边飞的野鸡。袁术这次遣孙策渡江征战,妄图全据扬州,他其实知道,孙策也有自己的打算,无论他们二者如何斗法,最后倒霉的都是他刘繇。
“不能去会稽么?”刘繇还在做最后的坚持。
许邵很坚定地摇头,“会稽富实,必为孙策所讨,且穷在海隅,不可往也。豫章之地,北连豫壤,西接荆州。将军若据有豫章,收合吏民,整顿兵实,既可与曹兖州相闻,又可遣使贡献朝廷,虽有袁公路横隔中央,亦无忧也!且袁术豺狼,不能长久。将军但受王命,倘敌寇来犯,曹兖州、刘镇南必相救济!”
刘繇长叹,他知道自己除了豫章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如果说袁术是一只硕鼠,孙策则是一只老虎,谁也惹不起,他只能“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罢了,就去豫章吧!”
许邵道:“朱皓昨日发信求救,说袁公路新辟了一位豫章太守,请将军借兵征讨豫章,将军可因此发兵。”
刘繇寻思着,“就遣笮融率军驰援。”
许邵愣住,“笮融?此人素无信义,不顾名节,当年在广陵,太守赵昱待以宾礼,他却擅行杀害。而今将军遣他去驰援豫章,朱文明推诚之人,只怕二者不相和睦,笮融他日会生变乱。”
刘繇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倒觉得他很合适。”
许邵忽然明白了,朱皓是朝廷任命的豫章太守,名分已正,刘繇即便入豫章,也只能位居羁客,若是让跋扈凶残的笮融除掉朱皓,他再以为朱皓伸张正义为名除掉笮融,豫章自然而然落入他的手中,他玩儿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一手血淋淋的借刀杀人让许邵觉得不寒而栗,飕飕江风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莫名地想起那位被袁术任命的不知名的豫章太守,那个人也许才是这场利益争斗的最大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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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虚的文向来很有爱的啊~很久没看到了那,去年好像听说他要依着将仲子重写的吗?就是这个?将仲子找不到看新文也不错啊~
楼主留言:
回GN,这篇是由《将仲子》改编过来的,里面加了很多《将仲子》的内容,若虚大人已经把那篇文删掉了,所以……不好意思,看不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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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德屡败失所归 诸葛亮积年获亲讯
刘备又败了。
他第二次占据徐州,又第二次失去徐州,上天仿佛在和他开一个绝大的玩笑。打了败仗不丢人,天下没有常胜将军,丢人的是曹操顶着南来犯境的袁绍几十万大军,掉头不顾,率军轻进徐州,三下两下就把他刘备打得落花流水。刘备知道,自袁绍克定北方四州,曹操便和袁绍剑拔弩张,双方迟早会有一战,曹操之所以不顾袁绍而冒险进攻徐州,不过是想把后方扫荡干净,他才好争全力和袁绍对决天下。
刘备其实打心里佩服曹操,雄才大略,敢为人之所不能为,他也从骨子里恨曹操,不仅仅因为曹操让他失去了归依之地,更为曹操搅烂了他的梦想。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汉朝皇室的烈烈风骨,兴复汉室,克承正统是他辛苦征战的终极目标,可曹操却烂污了这目标,他不能容忍践踏汉朝宗庙正朔的逆臣。他纵算对曹操有一千分的钦佩,也会因为正朔之感产生一万分的敌意。
正为这正朔感,他才和董承受了皇帝的衣带诏,私下密谋诛杀曹操,可密谋还只停留在唇齿言谈,他便因情形危急寻计离开许都,这一离开,朝中祸事陡起,衣带诏泄露,董承一干人血溅宫闱,曹操亲自率军征讨徐州,把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堡垒拆得七零八落。刘备觉得自己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他依然无兵无地,漂泊天涯,无有归处。那少时远大壮阔的志向,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真的想返回涿郡老家,去草原上放牧牛羊,了此一生。
原野上的风大得要将人吹起来,远方的天空燃烧着一片流动的红,仿佛是下邳城的火光,刘备郁闷地叹了口气,他忍着悲痛的心情清点着残兵败将。
张飞横抱着丈八长矛倒在草甸上,睡得正香,那隆隆鼾声吵醒了旁边几个酣睡的士兵,幸得他拼死保护自己杀出重围,铠甲上染满了斑斑血迹,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的。
孙乾坐在地上直喘气,外衣破得不成样子,他是爱好精致的士子,却数次浸染战场风烟。
麋竺眼里泛着泪光,轻轻抚着长剑叹息,他为了自己弃官破家,矢志不渝,从无悔意;旁边的是他弟弟麋芳,叽哩咕哝不知在念叨什么。
平日好讲荤段子的简雍也失了兴致,没精打采地抱着一壶酒闷闷饮下,喝多了仍是无话,这位自小便和自己周旋随从的朋友面上看着傥荡不羁,其实最是古道热肠。
唯一不在的,是关羽。
哦,还有他的妻女,他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弃妻子而逃,他总是失败,失败了又总是顾不上妻子,乃至成了许都朝中的笑话儿,人家都指着他的脊梁骨骂,这个人假仁假义,危难之际,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忍心丢弃,会是什么好东西!
刘备也觉得自己很没用,他这一生注定对不起的人太多,幼时率性胡为,对不起父母师长,成年了征战屡败,对不起妻子,也对不起随他千山万水周旋的兄弟和属吏。
百无一用刘玄德!他恨着自己,骂着自己,也恨着骂着这不长眼的世道。
张飞忽然醒了,他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意识还停留在那可怕的梦里,他喃喃道:“大哥,我梦见二哥死了……”话没说完,已是泪如雨下。
刘备责道:“别自己吓自己,云长没有音信,便是,”他梗了一下,毕竟不忍心说出那个残酷的字,磕巴着说:“那,了么?”
张飞腾身而起,用力一挺长矛,“不成,我要回去寻他,纵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刘备气得一拳击在张飞的胸膛,“混账!不许说死!”他几乎在咆哮,直吼得青筋跳张,吓得本来恹恹的属吏和士兵都提吊起一颗心,以为主公被打击过头,疯了心智。
张飞懵了,他很少看见刘备发火,刘备经常训斥他们,可也是半气恼半温存,从没像此刻一般,憋着气力地劈头呼喝,仿佛变了个人,凶残得仿佛被抢走了猎物的野兽。
那一番发泄似乎耗尽了刘备的力气,他倦怠地叹了口气,“有我在,你也罢,云长也罢,都不许死。谁敢先死,我将来去了冥府,不认他做兄弟!”
张飞张了张嘴巴,忽然泪水倾巢,他把长矛用力一掷,“大哥!”他抱住刘备粗门大嗓地大哭起来,勇冠三军的张益德也有失态如孩童的时候,众人虽诧异,也觉得辛酸。
刘备却笑了,“老三,人多呢,都在看你。”
张飞顿时失了声,慌忙躲一边去抹掉眼泪,他对周围紧盯着他打量的士兵又是瞪眼又是斥责:“看毬!老子没哭,老子只是嗓门痛,喊一喊通风!”
众人本自神伤,被张飞这戏剧性的一哭一赖,心上的哀痛抖落了尘土,纷纷露出笑脸,最为伤怀的麋竺也把泪抹干了。
刘备见大家心情渐亮,因说道:“诸君,而今也不必讳言,败局确是已定,曹操势大,徐州暂时夺不回,还当思谋下一步打算。”他一一注视着僚属,艰难地说:“我们去哪里?”
张飞冲口道:“依着我的意思,曹操讨厌哪里,我们便去哪里,老子和曹操不共戴天,他之敌便为我之友!”
刘备瞪他一眼,“小孩儿耍脾气,这是说大事!”
孙乾道:“主公,乾以为张将军所言并非不可采纳,实际,却是一条出路。”
刘备愕然,“此话怎讲?”
孙乾顺手捡来一根草杆,在地上划出一条横线,横线上写了一个“袁”字,横线下则是‘曹’字,“曹操之所以亲率军征讨徐州,是为安定后方,只有除去后顾之忧,他才好腾出手与河北袁绍一战,袁氏号称百万大军征曹,兵锋直指官渡,袁曹之间必有一战。曹操忌惮主公,更忌惮袁绍,如今主公兵败,袁绍便是曹操的大敌!”
刘备明白了,他盯着那条横线默然思索,“公祐此言甚是,只是,吾今兵败,若北依袁绍,麾下无尺寸甲兵,他何肯收纳?”
孙乾诚笃地说:“袁绍好收名誉,主公为天下英杰,穷极相投,慕义而归,袁绍恶得不乐乎?袁绍视曹操为仇雠,两家如今屯兵河上,正待一战,兵锋交戈前,主公背曹操而投袁绍,是为减曹之力而增袁之力,有此两者,袁绍必然欣然相迎!”
刘备明白自己没有选择了,除了北依袁绍,他真的找不到地方落脚,天下偌大,可都是别人的地盘,他是永远飞在天空的不归候鸟,寻不得一根树枝栖息。
他漠漠一叹,“那就,北依袁绍。”他正色望着僚属,“谁愿北上致意袁绍?”
孙乾整了整破损的衣衫,“乾愿往!”
 
 
雨后的隆中是透亮的明玉,山野村葛沐浴在清爽的空气里,天地间的戾气被雨水冲刷干净,阳光泼下来,拥住一畦畦绿油油的稻田。
诸葛亮坐在田坎边看书,书放在膝上,看得累了,便仰头看天,不刺眼的阳光落在眼睛里,一抹说不出的忧伤像水流般从眼里淌入了心里,他有时还会想起徐州的天空,巍巍泰山是那一爿青天的支柱,东西奔走的河流是广袤大地的血脉,映着天空粉碎的脸孔。
徐州,遥远得像一场梦,是他在梦里丢失的一个微笑,时间太长,走得太远,徐州成了墙内秋千索上开败了的海棠红,他却在墙外久久盘桓,一辈子回不去原来的地方。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背上被人敲了一下,诸葛亮头也不回地说:“徐元直,手太重,伤了诸葛亮的骨头,你给我钱治病?”
背后是轩轩琅琅的大笑,“诸葛亮,你背后有眼睛么,怎知道是我?”
诸葛亮自信地说:“旁人无有徐庶这手劲,每回皆有伤筋动骨,摧枯拉朽之痛!”
徐庶笑得跺足,他绕了上前,把一只陶酒壶放在诸葛亮跟前,诱惑道:“陈酿好酒,我好不容易摸来的,如何?”
诸葛亮拧开盖子,凑近了一闻,赞道:“果然好酒!唯有徐元直此等酒徒方能寻得如此好酒!”
徐庶得意洋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有了好东西,每回都先想着你!”他见诸葛亮膝上放了一册书,一把夺过来,“看的什么书!”
他高高地举起来,念道:“凡世主之患,用兵者不量力,治草莱不度地。故有地狭而民众者,民胜其地;地广而民少者,地胜其民。民胜其地,务开;地胜其民者,事徕。开,则行倍。民过地,则国功寡而兵力少;地过民,则山泽财物不为用。”
徐庶住了口,回想了一会儿,“商君书?”
诸葛亮点点头,“好书,这一章中所言:‘夫刑者,所以禁邪也;而赏者,所以助禁也。’犹为至理。”
徐庶笑道:“你可真成了申韩门下高足,宋忠老师若知道你沉溺法家学说,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学舍同学皆说诸葛亮高才经纶,偏爱走旁门左道,怪哉!”
诸葛亮神情淡淡如烟,“我不是申韩门下高足,也不是儒门高足,我采百家耳,若说诸葛亮为百家门下高足,方才确切。”
徐庶笑着拍起巴掌,“然也,诸葛亮儒、法、道、兵、农、阴阳无所不精,正为百家门下高足!”他举起酒壶一晃,“再加一家,杜康门下高足!”
诸葛亮不禁一笑,他把书紧紧一卷,“走,回草庐同做杜康门下高足!”他拾起地上的铁锸,也不穿鞋,光着脚和徐庶往草庐迤逦而去。
两人走上虹桥,诸葛亮扶着桥栏看了一看,笑道:“捉一尾鱼做菜,下酒最好!”话音落尘,他丢了铁锸,挽起袖子踩下溪渠,果然摸来一尾大鱼,鱼儿离水不适,噼啪摆动,水沫子飞得诸葛亮满脸,他不在乎地一抹,跳上桥来时笑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徐庶大笑,“君若以渔父自诩,吾岂不成披发行吟的屈子?”
诸葛亮戏谑道:“斗胆问君,君欲淈其泥而扬其波,餔其糟而歠其酾乎,或欲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乎?”
徐庶佯装着沉思片刻,“吾从屈子!”
两人一面笑一面推开草庐的门,诸葛亮正要说话,却见诸葛均奔了出来,激动地说道:“二哥,你看看谁来了!”
“谁?”诸葛亮莫名地忐忑起来。
屋后款款走来一人,半熟悉半陌生的脸,熟悉的是血脉相依的不灭恩情,陌生的是被时间冲淡的记忆,他看着诸葛亮,颤颤地呼道:“小二!”
诸葛亮手里的鱼掉了,锸掉了,书掉了,那种被突然丢入一场梦的感觉让他分不清真假,他难以置信,又逼着自己必须确信,“大,大哥……”
他抚上兄长的肩膀,他在那张脸上寻找少年时代的依恋,泪水便那么霸道地占据了他的脸,而后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诸葛瑾终于回家了,这六年以来,他一直在打听弟弟妹妹的下落,花了很多钱,请了很多人,消息零零碎碎,有说他们在徐州屠杀中丧生了,有说他们乘船渡江,船翻在了大江里,有说他们去了交州,有说他们甚至远去南中隐居,诸葛瑾也一度以为他们死了,还曾经在江边奠酒祭奠,可心里始终存着那浅得无人相信的希望,像灰烬里不灭的火花,他拗足了一股劲,仍然坚持不懈地找下去。终于在两个月前从南来东吴的荆州行商口里听到,荆州名门蒯家的公子蒯祺成亲了,娶的是隆中种田的诸葛家女儿,这门亲真是奇哉怪也。
诸葛瑾不管什么婚姻是否般配,他对人家的隐私毫无兴趣,他只是听出了希望和喜悦,他顺着这条线索往上追溯,终于获证,蒯祺的新婚妻子就是他的大妹妹昭蕙。
此刻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彼此拉着对方的手,恍惚都以为在做梦,诸葛均数次去掐自己的手臂,虽然很痛,可他还是不相信。
诸葛亮感慨地问:“大哥,这些年你好么?娘好么?”
诸葛瑾含泪道:“好,娘好,我也好,我们一直住在江东,当年多亏那位老先生相助,我们才能逃出生天,娘这次本来也要来,我说路途遥远,行道艰辛,劝她暂且留下,她托我带句话,她一切都好……你们好么?”
“我们很好。”诸葛亮平和地说。
可这句平淡的叙述却让诸葛瑾几乎落泪,他眼里看见的不是“好”,而是“不好”,书香之家的儿女埋首躬耕,在泥淖间辗转求生,分明是莫可奈何的选择,他第一眼见到的二弟诸葛亮,活脱脱是个农夫样儿,通身一派浓得拨不开的乡土气息,哪儿见得昔日那颐养在温柔安逸中不知愁绪的影儿,他多看亲人一眼,便多一分的心疼和愧疚。
诸葛瑾忍住满腔的酸楚,说道:“我这次来荆州,一是为看望大家,以叙别情,二嘛,我想接你们去江东。”
“去江东?”昭苏和诸葛均同时惊呼。
诸葛瑾显然是想得很成熟了,“我如今已为江东孙将军辟为长史,也是食禄之人,我想你们跟我去了江东,一家子生活尚能维持,总好过在隆中耕田为业。”
“孙将军?”诸葛亮插了一句。
诸葛瑾道:“孙权孙讨虏将军,自孙讨逆将军过世,由弟弟讨虏将军承继大业,江东经孙氏两代经营,尚算安乐太平,战事少起,我们一家在江东不会再遭流离。”
诸葛亮点首,他听闻过孙策的大名,这个十几岁便威震沙场的不世英雄,至二十六岁死于仇雠之手时,已在江东打出了一片广阔的土地,因孙氏与荆州有杀父深仇,孙氏数次征伐荆州,战事激烈之时,孙策总是策马先登,勇武冠于三军,荆州人提起孙郎如谈猛虎,寻常百姓甚至用孙策的名字来吓唬小孩,若家中孩子不服顺,便威胁道:“孙郎来捉你了!”小孩儿立马变得乖巧。
“你们收拾收拾,我这趟其实也是来接你们,娘把屋子都收整出来了。”诸葛瑾已在勾画一家人在江东的生活,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叙述。
可他的雀跃没有换来同样的欢喜,弟弟妹妹只是沉默,诸葛瑾觉得很奇怪,“你们不乐意?”
昭苏叹了口气,“又要走,我不想走。大哥,我们在隆中六年,已惯了隆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数着日头播种、插秧、灌水、收割,闲来与四邻乡亲话家常,平平淡淡,我如今不闻着田土味儿便睡不着。”
“你们呢?”诸葛瑾看着两个弟弟。
诸葛均迟疑了一下,“我听二姐和二哥的。”
诸葛瑾探询的目光缓缓地挪向诸葛亮,“小二,我之所以接一家人去江东,一是为举家团聚,二是想向孙将军举荐你,江东草创,正是人才得其用之时,凭着你的才干,不难在江东占据一席之地。”
诸葛亮垂着头,两只手轻轻地抚弄着腰间垂下的长带,“大哥,我想留在隆中。”
诸葛瑾重叹,“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隆中有什么好,做一个耕田的农夫,便是你们所愿么,看着你们受苦,大哥很是痛惜!”
诸葛亮轻轻地一笑,“我知道大哥怜惜我们,可我们真不苦,正如二姐所言,我们已惯了隆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闻着田土味儿入睡。至于我出不出去做事,毕竟我学识尚浅,我还想再多读两年书,过得几年,大哥若以为我可用,再谈出仕不迟,可好?”
诸葛瑾恍惚觉得诸葛亮变得陌生了,这个英俊挺拔的年轻人不再是过去那个牵住兄长的手呀呀笑语的孩子,他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甚或有了旁人不能理解的远志。诸葛瑾觉得自己再也抓不住诸葛亮的手,他们之间早已转换成了成年人的对话,只是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那个离别的清晨,总以为弟弟是匐在他肩头默默流泪的幼齿少年,没想过时间匆匆流转,一眨眼,彼此拉开了距离,也拉远了亲昵感。
正说话时,有人敲了敲门,却原来是徐庶,他不想妨碍亲人团聚,一直待在院子里,这当口竟突然出现。
“庞山民来了。”
昭苏嘟囔道:“他怎么又来了。”
诸葛均嘻嘻一笑,他对昭苏眨眼,“山民哥哥看上二姐了,我知道……”
昭苏啐道:“胡说八道!”她甩了诸葛均一巴掌,通红着脸飞跑进了里屋。
诸葛亮心里轻轻笑着,他请诸葛瑾自坐,便随了徐庶去外屋见客。
庞山民正在前堂等候,也不坐,像被烤在火上的野鹿,焦躁得满地蹦跶,见到诸葛亮来了,像是受了一惊,竟红了脸,“啊,孔明,啊……”
“山民兄请坐。”诸葛亮不紧不慢地扬起手。
庞山民忸怩着落了坐,一双手上下摩挲着,局促得仿佛犯了错的儿童。
“有事么?”诸葛亮温和地笑道。
庞山民磨磨蹭蹭地说:“我求你一件事,”他紧张地看着诸葛亮,用极大的勇气说:“我想娶你二姐……”他的脸更红了,火烧火燎的,他甚至不敢去看诸葛亮。
诸葛亮笑了,“承蒙山民错爱,只是婚姻大事,亮得去问二姐。”
没有被当场拒绝已让庞山民如蒙恩泽,他低着头,一字比一字低沉地说:“啊,啊,你问,问,好不好给我一个话……”
诸葛亮微笑地看这个局促而羞涩的年轻,心里又是温暖,又是伤感,他安慰道:“好,我去问二姐。”
 
 
夜晚来得太匆忙,天上那轮月亮被流云舔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挂在枝头,仿佛被寒冷凝聚的泪。
诸葛亮倚在门边看了昭苏很久,昭苏的膝上放着一件衣服,细得看不见的针线在她的指间飞舞,案头的一盏豆形灯滋滋地跳跃着,灯光随着她左右摇曳的手指,像她牵出的丝线。
很多年了,他已习惯了二姐在灯下缝衣,无数的日子里,他读书到半夜,抬头总能看见二姐房里亮起的灯光,濛濛如水滴流淌在窗户上,他便觉得温暖而安定。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看不见那盏灯会怎么办,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二姐会离开他,二姐是开在他心里最熟悉最美丽的一束花儿,他爱着二姐,仿佛爱着自己的一双手。
二姐这般年华,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儿,早已嫁做他人妇,可是二姐却在如豆灯火下为兄弟缝衣,诸葛亮心中生出了一丝愧疚。
“二姐,”诸葛亮轻轻地呼道。
昭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埋下脸,她把衣服拉过来,覆盖住了自己的半边身体。
诸葛亮在昭苏身前坐下,他挑了挑疲沓的烛火,伸直了腰的灯光倏倏地跳上他的额头,他被那光亮刺痛了,心底的不舍让他难以启齿,“二姐,我……”
“你不必说了,”昭苏咬着唇,“我不会离开你们,大姐刚嫁去了蒯家,我若嫁人了,谁给你们做饭洗衣,你和均儿衣裳破了,谁给你们缝……将来,你若娶妻生子,谁为你养孩子……均儿还没成年,二姐放不下他……”
眼泪便一滴滴滚在那件衣服上,渐渐开出了一朵湿润的牡丹花。
诸葛亮心疼得眼睛发酸,他沉着那不舍得,“二姐,这几年亏得你照顾我们,可我已成年,均儿也渐渐大了,我们已能自立,我不能再耽搁你的终身,山民是仁厚长者,他会好好待你……”
昭苏抽泣着拉紧了衣服,一针一针缝下去,缝出的都是密密的不舍,“我舍不得你们……把你们兄弟留在草庐,我放心不下,你们的衣服谁来缝,谁来缝……”昭苏说不下去,眼泪湿润了双瞳,她看不见针线,衣服像碎了的心,从手边滑落下去。
诸葛亮的眼泪便在他不留神的时候流了下来,他轻柔地揽上昭苏的肩头,“二姐,我自己会缝,均儿也会,只要二姐过得好日子,我们都知足了。”
昭苏轻轻地泣了一声,“小二,二姐笨,不懂得你们男人的雄心壮志,他们都说你自比管、乐,说你不同凡响,日后只怕有大成就,二姐看得出你不会一辈子蜗在隆中,你总有一天会走出去,你答应二姐,无论走去哪里,都让二姐知道。”
诸葛亮一颗心都被离别的悲伤泡软了,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像个孩童似的点了点头,他却不知那许多年后,当他在成都获悉昭苏的死讯时,那种摧毁灵魂的痛苦让他窒息。
那一刻,他才品味,原来那个晚上的话别,其实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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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转载][无CP]诸葛亮by若虚(7月21日29L更新第二部第五章)
关云长白马斩颜良 曹孟德官渡破袁绍
 
一只飞鸟从黄河岸边绝地而起,尖锐的鸣啼刺破了静默的苍穹,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了,黄河水咆哮起来,涛涛水波飞卷而起,向着天空发出抗争的怒吼。
饱含尘土的水气蒸腾了,每一颗水分子都酝酿着战争的血腥味。
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一骑快马从黄河岸边飞驰,骑手背插羽翎,身伏马鞍,是送急报的军中驿兵,他使劲地抽打着坐骑,催得战马更快奔腾。
前方却有一支军队缓缓行进,黑滚边“刘”字大纛刀卷似的舒展在空中,那旗帜之下是黑压压的人头,人头下是锃亮如阳光的铠甲。
驿兵翻身下马,将怀里汗濡濡的信递上去,“加急战报!”
马弓手捧过了战报,递给了主将刘备,信上粘了翎毛,印了封泥,刘备拆开了细细一看,便已是大惊,回头对军中主令的将官命道:“传令三军,火速赶赴白马驰援!”
张飞驱马上前,“大哥,什么事?”
刘备一面把战报交给他,一面策马而行,“曹操本驱向延津,突然轻骑杀往白马!”
张飞把战报一合,“乖乖,我们被曹操骗了!”
刘备号令三军立即开拔,心里恼恨地骂了一声。他早该知道曹操用兵出奇,擅于声东击西,偏偏被啄了眼,生生地被骗了个精光!
其实,不是他们被曹操欺瞒,是袁绍的几十万大军都被曹操骗了。袁绍倾全力与曹操争北方,遣名将颜良率军围攻东郡太守刘延,把白马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势必要撕破曹操领地的第一道防线。曹操却不急向白马增援,反而突兵延津渡口,作出要北渡黄河袭击袁绍后方的姿势,似要来一出围魏救赵,袁绍闻讯后,为一举歼灭曹操主力,一面让颜良坚守白马,一面率大军西应。
可原来这一切只是假象。
在延津作出渡河姿态的只是疑兵,曹操早已暗遣轻兵直奔白马,而此时,袁绍的大军还在向延津集结,围攻白马的颜良所部正沉浸在势在必得的胜利幻想里,压根没有想到危险正从背后悄悄逼近。
待得真相浮出水面,一切都晚了。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个很小的疏漏便会带来数十万人的丧命,这场仗在袁绍作出西进延津阻截曹操主力时,就已经结束了。
刘备赶到白马时,便知道他挽救不了败局了。
两支军队在白马城下堪堪相遇,袁军没料到曹军会从背后杀来,那犹如一柄悄悄插入背心的钢刀,阵脚像嚼烂的麻,一直收不住溃烂的势头。
袁军持掌军令的军官疯狂地砍掉后撤将士的脑袋,血像盐井里喷出的气,突突突,突突突,伴奏着军官神经质的吼叫,刺耳,也恐怖。
在这难堪的混乱中,中军大纛却始终屹立不倒,那是一支军队的标志,是主将的所在,旗不倒,军队还有胜利的希望,旗若倒,军队则亡。
曹军骑兵是成三角的锥形,袁军却是密集排列的方阵,曹军这种三三三相互配合的骑兵阵法源于秦,威震天下的秦骑兵便是三骑一列,前后左右紧密配合,一队落马,另一队立即补上缺口,那锋利的三角顶是曹军突入对方阵营的尖兵,仿佛狼牙,能撕碎任何敌人的咽喉。
曹军从侧翼突入了袁军阵营,三角阵一般不从正面进攻,往往是从左右两边撕开敌人,而密集方阵最薄弱的地方也恰恰在侧翼。
“弩!”袁军发令的将官喊得咽喉充血,手中的号令旗用力地挥舞,险些折断了旗杆。
一切都是仓促的,袁军弩兵本来是面对白马城,现在却要转过身来,袁军太大意了,他们在白马城下待得太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竭”已成为他们现在的普遍心态,那种胜券在握的自信感懈怠了向死而生的战心。
阵营布得过于密集,弩兵转身时胳膊腿脚撞做了一团,他们吵吵嚷嚷地彼此埋怨,好不容易排成三列,前排跪下,青铜盾牌一面垒着一面地叠上去,很快形成了一堵光闪闪的铜墙,倏忽,成百上千的弓弩吐着仓皇而愤怒的火焰,贯穿了曹军骑兵胸铠,数十名骑兵被强弩射飞出马背,狂涌的血喷向天空,人死了,战马却还在往前冲锋。
三丈长的铁矛从盾牌缝隙间伸了出来,冲锋在最前的战马收不住势头,长矛直直地刺穿了战马的胸腹,战马哀嚎着向前一倒,把骑兵摔入了袁军阵列中,等着捡漏的袁军士兵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利索地滚出去,血也跟着泼了很远。
袁军中军大纛依然烈烈招展。
曹军骑兵忽然分成了两个三角形,从其中一个三角阵里飞出一骑,像是从汪洋里溅出的一滴水波,战场之上太混乱,看不清他的脸,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他把身子压在马背上,长刀压着手臂,刀便擦着袁军士兵的头颅扫过,听见刺耳的铠甲碎裂声、骨骼折断声,过路处,一排又一排的袁军士兵倒了下去,可他还在向前冲,甚至已将同伴抛得很远,
他要单枪匹马杀入中军?
那人已杀到弩兵阵营前,数十枝强弩从耳际飞过,荆棘丛似的长矛封住了去势,矛尖的光倏地一闪,他一拉战马,战马一声嘶鸣,俄而仿佛被飞天之力拉扯住,腾空而起,持刀便是一击平挥,铜盾牌裂了一条缝,片刻,咔咔咔的金属爆裂声此起彼伏,无数面盾牌碎成了两块,一线血从盾牌后喷出来,而后,前排的弩兵仰面倒下,胸口是清晰的刀劈伤口。
头顶上是模糊如闪电的一道影子,那人跃马飞过了弩兵阵营,飞驰的马蹄甩开了身后追击的袁军士兵,他举起了长刀。
袁军中军大纛向后微微一退,似乎不敢相信有人敢冒险杀入主将旗下。
那骑手猛地大喝一声,那烈烈如暴雷的吼声惊得护卫中军主将的马弓手心胆俱裂,腿肚子发颤,手中的刀怎么也举不起来。
战马人立而起,明亮的铠甲逼黯了中军大纛的色泽,那一瞬,那未名的将军仿若战神降世,从高远深沉的天空飞临而下。
刀光劈裂了战场的尘埃!
战场上一派可怕的死寂。
中军大纛下的副将以为下雨了,总有水溅在脸上,他抹了一把,水又淋上来,他举起手看了看,红惨惨的,不是雨水,是血。
骇人的惊恐仿佛野狗的牙齿,在副将的心里啃噬,他惴惴不宁地扭过头,一股张狂的血还在向上冲,主将的坐骑上是一具无头尸体,须臾,无头尸体直坠下马。
那颗头颅在天空旋转,甩出的血线在空中刮拉着滑稽的弧线,头盔已掉落了,砸在某个士兵的脸上,那斩杀主将的骑手一伸手臂,一把揪住头颅的发髻。
“颜良首级在此,汝等不降乎?”
声音轰隆阔远,上万袁军鸦雀无声,威震河北的名将颜良居然以这种方式死去,他几乎没有还手便被对方斩掉了首级,这种死法太窝囊,铁血沙场的战将马革裹尸是必然的命运,死得不明不白却是耻辱。
不知是谁嚎呼了一声,袁军都像被抽了一鞭,大面积地开始溃败,刀戟不要了,头盔不要,旗帜不要,能丢的都丢了,不能丢的只有命。
被袁军后军挡在外围的刘备惊呆了,当那将军杀入中军,立马斩首颜良,他便认出了他。
“二哥!”张飞直起脖子狂呼。
周围是嘈杂的败军之声,败退的军队如没有节制的洪流,将他们推拥着向后退,张飞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溃逃的士兵挡了回去。
刘备便这么回头看一眼,被迫退后一步,他看见那将军立马战场,锋利的长刀把天空也戳得血迹斑斑,他越走越远,将军已变成了一抹红色剪影,却听见一片亢奋的欢呼声:
“关将军神勇!”
刘备的眼泪没出息地滚出来,他觉得自己可笑,像个傻子,战场上烈风扫荡如车轮,催得泪水更加澎湃。
 
 
袁绍踏上黄河北岸的土地,一颗心才踏实了。回头望去,黄河南岸一片血红,似乎是官渡一带仍在熊熊燃烧的火,再看看身边,寥寥数骑,皆都灰头土脸,萎靡不振。他南渡黄河时的几十万大军仿佛都成了乌巢上空的烟灰,风一吹,全散得没了影。
他袁绍踌躇满志,本来想挥师南进,定鼎中原,掐他曹操如掐蚂蚁,到头来,是曹操掐他如掐蚂蚁。
他占据河北四州,兵精粮足,文臣武将数不胜数,偏偏输给曹操。曹操和他比起来有什么,除了手里有个傀儡般的天子,兵不及他众,粮不及他多,为什么老天帮曹操不帮他。哦,这个曹操,他们还曾是挚友呢。当年他一把火烧了公孙瓒,今日曹操又对他烧了一把火,也不知是不是报应,难道是公孙瓒阴魂不散,死了也要纠缠上他么。
早知道败得如此惨烈,不如卧在河北做土皇帝,享得好风光,乐得好滋润,也不失为一方诸侯。怪不得田丰在出战前劝谏,称道曹操不易克,不赞同举全力争,如果当时听了田丰的话……哦,不,田丰以为他是谁,能断将来知成败么,自己现在败了,还不知田丰会怎样幸灾乐祸,回去就宰了他。
袁绍沮丧地坐在岸边,痴想着自己也许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等梦醒了,一切又恢复从前,他还是逍遥河北的袁本初,控弦数十万大军,视曹操等各方诸侯为粪土。
有人骑马来了,来的是刘备。
袁绍没精打采乜了刘备一眼,目光幽幽地扫在刘备的脸上,有很浅的白光从刘备的鼻梁上抹下来,他忽然觉得刘备是扫把星,他去哪里,哪里便没好运,他投效公孙瓒,公孙瓒被火烧死;他依附徐州,陶谦一命呜呼;和吕布称兄道弟,吕布命丧白门楼;现在又来祸害自己,他最应该投效的人是曹操。
“明公!”刘备拜道,声音带着同情。
袁绍其实很想对着刘备的鼻子来一老辣的拳头。老子不稀罕你的同情,袁绍很恼恨地想,可他没力气发火,官渡的火太大,他的火被压成了伤心的水。
刘备劝慰道:“明公勿忧,胜败常事,河北尚在,还可以重来。”
袁绍衰弱地摇摇头,“累了。”他叹了口气,“曹操这一胜,气焰高涨,再想赢他难也!”
“官渡只为一战,犹如对弈,起子错了,并非终局。曹操倒行逆施,倾轧朝廷,天下诸侯不顺者十有八九,曹操凭一胜何能势压天下!”刘备的语气揣着韧性。
袁绍苦笑,“我与曹操在官渡激战,天下诸侯作壁上观,你看谁伸出援手了,都是一帮骑墙的小人!”他吐了一口,唾沫却绵软无力,摔在脚边,很像他失了壮怀激烈的英雄心。
刘备筹划道:“备以为曹操如今全攻北方,后方空虚,我们若绕至曹操后方,使其首尾不顾,疲于奔命,可否补缺官渡之败?”
“后方……”袁绍昂起了头,“我怎么没想到呢,”他捶了捶手,“玄德说下去。”
刘备道:“汝南一带强寇出没,一直是为许都隐患,若能勾连强寇,则是为在曹操后方插入一刃,再有荆州北毗许都,若是能南连刘表,得此两援,岂不如虎添翼!”
袁绍被说动了,“果然,玄德所见甚高。”他思忖一刹,“只是,该遣谁前往荆州。”
刘备沉下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说道:“如若明公不弃,备愿不辞万难,奔赴荆州,连和刘表!”
袁绍看了刘备半晌,他想从那张脸上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刘备在大败之际提出南下荆州,是为另谋出路,还是出于挽回败局的忠心呢。袁绍总觉得自己掌控不了刘备,虽然刘备伏拜在他帐下,对他恭恭敬敬,不违逆不犯上不抵触不龃龉,可袁绍始终心里不踏实,他便是和刘备同案同席,也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遥远。
刘备这个人天生有做君主的气质,谁也服膺不了,他只能去服膺别人。
可他刘备算什么,他即便离开河北,不过能带走一个张飞,哦,张飞本来就是刘备带来的,他即便去投靠刘表,刘表是何等人物,会容忍这么个鹰鸷人物居于重位么,不如放他走,自己得利,也收了人心,反正刘备走不走于大局毫无影响,他留着也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袁绍打着官腔说:“难得玄德苦心谋划,罢了,相烦玄德走一遭。”
刘备本来紧张得飘起来的心缓缓沉下,他还是没有特别的表情,“谨遵明公之令!”
袁绍坐在地上,看着刘备缓缓离开的背影,他忽然说:“玄德,你二弟关羽在曹操处好不风光!”
刘备的背微一颤,他回过头,笑得极妥当,“明公适才是在说关羽?我许久没有他的音信了。”他一拱手,飞身上马,马蹄敲着岸边的长草,渐渐远去。
袁绍被马蹄扬起的灰尘呛得打了两个喷嚏,刘备的背影像深寒的潭水里舀出来的冷色调,袁绍打了个寒战。
 
 
发生在建安五年的官渡之战,击毁了袁绍定鼎中原的野心,为曹操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北方两强旷日持久的对决,以曹操的大获全胜告终,历史又把一个名字镌上了牺牲的祭坛。
董卓、李傕、郭汜、杨奉、韩暹、刘虞、陶谦、吕布、张绣、公孙瓒、袁术……即将被刻在失败者簿录上的名字是袁绍。
官渡的硝烟还未散去,刘备就踏上了前往荆州的道路,他算不清这是第几次动身前往一个新地方,从涿郡到洛阳,从洛阳到陈留,从陈留到幽州,从幽州到平原,从平原到徐州,从下邳到许都,从许都到冀州……如今又从冀州到荆州,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行走,从满怀希望走向冷冰冰的失望,一次次以为温暖就在远方,一次次又被冷酷的现实挡了回来,他的足迹踏过了重重关山,川川河流,却没有哪一处能烙下自己的印记,那属于自己的家园在哪里,不在涿郡的大桑树下,不在徐州的泰山脚下,会在荆州么,刘备不知道。
他动身前往荆州后,在冀兖交界处悄悄等了几天,等着从曹操那里离开的二弟关羽,关羽获悉刘备在袁绍处,封书上告曹操,星夜兼程,赶赴兄长。
那天风很猛很烈,刘备和一众人在郊野等候,静静地看着关羽策马飞奔而来,张飞第一个冲过去,先是一拳将关羽击倒,然后抱着他大哭起来。
关羽带来了刘备失陷在徐州的家眷,麋夫人、甘夫人,以及两个女儿。女孩儿们害怕地看着父亲,眼底的陌生和刘备在徐州重逢她们时一模一样。麋夫人催着女儿们喊爹爹,女儿不肯,说“他是坏人,他不要我们!”
刘备沉重而湿润的心被女儿掷出去,摔成了无数片,他试图捡起来,却拼不回去了。这就是他刘备的悲哀,功业如水上飘萍,甚或得不到家庭的融睦。
随行而来的人中,有一个是赵云。
“子龙从何而来?”刘备当时问。
赵云说:“公孙瓒兵败覆灭后,云一直漂泊无定,不期听闻将军在冀州,本欲前往依附,半道上获悉云长别曹操而追将军,故而结伴而来。”赵云说着给刘备拜下了,“主公!”这一声喊得刘备直淌眼泪。
刘备握住赵云的手,患难之时始见真心,他如今潦倒如斯,到底还有一班人不离不弃,他也许终究将要辜负他们,待得他风烛残年,命衰如枯槁,仍在崎岖道路上艰难跋涉,他知道他们还会跟着他,仿佛风随风转,根基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刘备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是刘备踏在征途上的足迹,刘备知道的,是他快要油尽灯枯了。
这一年,刘备四十岁了,不惑之年他仍惑着。
荆州,你会是刘玄德的福地,还是葬身之处?
 
 
官渡之战的战报传遍了九州,这场决定未来历史走向的战争在整个天下丢下一截燃烧的爆竹,士林学子、州郡政要、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有的为袁绍扼腕,有的为曹操叫好,有的生出嫠妇之忧,纷纷扰扰,吵吵哄哄,却无人能准确判断世事到底如何发展,曹操会统一天下么,袁绍会东山再起么,或者,还会有哪一个诸侯横空出世,会是江东孙权?
隆中草庐里,满满的阳光倾洒而下,在那面日晷刻度上缓慢行走,诸葛亮从屋后走出来,怀里捧着两只酒壶,却听见院子里的同学们议论得热火朝天。
“袁绍败得何止窝囊,兵为曹操十倍,将为曹操五倍,竟被一把火烧光家底,愚蠢也!”崔州平拍着巴掌说。
“袁绍家世殷贵,四世五公,又坐拥河北雄兵,但其只得虚不得实,曹公虽暂居下位,却外虚内实,一则携天子以令诸侯,名位为正;二则将帅听命,赴死力战,不惜性命,听说郭嘉为曹公定下十胜之略,乃道胜、义胜、治胜、度胜、谋胜、德胜、仁胜、明胜、文胜、武胜,有此十胜,何忧越不灭吴,汉不吞楚?”石韬侃侃而谈。
孟建也点头道:“袁绍外宽内忌,刚而寡谋,帐下谋臣虽多,但都互相猜忌,钩心斗角,曹军未到,自己倒先内讧了!”
“若不是他内部骚乱,不相体恤,如何让许攸夜奔曹操,献下破袁大计!”石韬跟着说,他把袖子拢了拢,嘘了口气。
马良年岁虽小,置此议论世事的场合,从不怯场,他说道:“袁绍连个田丰都容不下,怎不有此大败?”
崔州平补充道:“然也,欲举大事,贵在同体共生,袁绍帐下谋臣明为一体,实际暗向阻忤,早具分崩离析之像,焉得不败?”
正在凝看日晷上移动日光的徐庶忽然笑道:“诸君果然高见,袁绍该请你们去做谋臣,纵有十个曹操,也当拱手伏败!”
崔州平笑骂道:“徐元直又说风凉话,诸君速速动手,撕烂他的嘴!”
崔州平提议刚出口,众人都跃跃欲试,挽的挽袖子,搓的搓手,顿的顿足,呲的呲牙。
徐庶向旁边一闪,正看见诸葛亮走出来,大呼道:“孔明救我!”
诸葛亮避开他,“自己惹的祸自己担当,诸君请动手,亮观战而抚掌也!”
徐庶恨恨地瞪了诸葛亮一眼,一把抢过他怀里的两只酒壶,“来来,有好酒,诸位看在美酒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大不了我自罚三爵!”
石韬指着徐庶呸道:“徐元直又使心眼,你这好酒的饕餮,分明是想多贪酒饮,反而装出受罚的委屈模样,更该打!”
徐庶笑嘻嘻的,“那我便少饮三爵,免得广元说我使心眼!”他取来酒爵,给诸人斟满了。
孟建举爵一尝,先赞了一声好酒,问道:“孔明以为袁曹之战如何?”
诸葛亮给众人续着酒,浅浅一笑,“袁曹之战尽被诸君说全了,亮此时无话。”
马良失望地叹了一声,“我还想听听孔明兄的高见,竟没有了?”
诸葛亮仍是软和地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曹操有磊落大度,袁绍比之于曹操,未战之时,气度已输了,此一战早在意料中,确实无甚话可说。”
“如此看来,孔明以为曹操为明主乎?”石韬酒浅,饮了一爵后已是面红如枣,说话也打着漩。
诸葛亮不说话,一爵酒放至唇边,轻轻一啜,便似蜻蜓点水。
孟建高声道:“我以为孔明必以曹操为明主,凭孔明才干,若北上许都,曹公定会倒屣相迎!”
崔州平也似窥破了某个秘密,欢喜地说:“然也然也,孔明经纶,纵然跻身荀令公,郭奉孝间,亦能大放异彩!”
马良竟当了真,“孔明兄,你要去北方么?”
诸葛亮微笑着饮完了一爵酒,耳听着徐庶斩钉截铁地说:“都别胡猜,孔明不会去北方!”
石韬斜过眼睛,“你何以见得?”
徐庶凝视着诸葛亮,朋友之间彼此了然的目光仿若水乳交融,他清晰地说:“曹操是诸君心中明主,不是孔明心中明主。”
诸葛亮把酒爵缓缓放下,语调沉稳地说:“知我者,徐元直也!”
孟建有些不能置信,“为何?”
诸葛亮平淡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曹操所行所施,非我所愿所赞,我之所求所欲,非曹操所想所念。”
孟建叹息了一声,“孔明不赞曹公所为,乃心别有他志也。”
马良却松了一口气,“孔明兄不去北方,我放心了!”
崔州平奇道:“小马儿,孔明去不去北方,与你放不放心有何关系?”
马良搔搔头,“我也不想去北方,孔明兄若能留下,异日我便可为孔明兄门下书佐,此生足矣!”
崔州平大笑,“你真是诸葛亮的小跟班!我说你马家兄弟中邪了不成,小马儿成天诸葛亮长诸葛亮短,小小马也隔三差五地往草庐跑,诸葛亮,快把这两个小娃娃收了!”
一时众人都笑将起来,诸葛亮笑道:“我哪儿敢收马家公子做门下书佐,生生折杀我寿!”
马良认真地说:“你们别笑,孔明兄是管乐之才,能在管仲门下做书佐,我还被折杀了呢!”
诸葛亮听马良将自己寻常的自比言之凿凿地说出来,不免有些感动。他自比管乐,除了徐庶崔州平始终坚信,石韬孟建等人都当是玩笑话,石孟诸人为他至交,能容忍他的张扬。学舍同学却不以为然,说诸葛亮狂傲得失了度,他还当管仲,管仲家养牛的庖丁吧。
马良为了肯定自己的决定,却去问诸葛亮,“孔明兄,你说我能做你门下书佐么?”
诸葛亮容然一笑,“书佐官位太低,屈才了!”他缓缓地看住诸位朋友,“诸君仕进皆可至刺史郡守也。”
石韬反问道:“孔明仕进如何?”
诸葛亮笑了笑,目光如深湖幽静,却不说话了。
“孔明有更高之位?”孟建半信半疑地说。
诸葛亮慢吞吞地举起酒爵,感觉到众人注视着他的复杂目光,他莞尔一笑,“亮乃隆中一耕夫,仕禄在田产耳!”
众人登时嗢噱,鲜明的笑声中,诸葛亮饮下那一爵酒,双瞳似被沉溺的酒浸泡了,深邃得不能测度。
 
 
草庐安静下来了,唯有门前溪水潺湲流淌,像吟在耳畔的一声喟叹,悄然的风像个贼似的溜进来,把未名的清淡芬芳洒满了院落。
诸葛亮坐在廊下,看着诸葛均可劲地摇着辘轳,打上来一桶水,又哗地一声倾倒在地上,汪汪的清水像镶在地面的大小不等的碧玉,他兴致勃勃地踩了上去,双脚在水里淌来淌去,水花儿飞溅起来,仿佛一串串四处奔跑的珍珠。
他瞧见弟弟的淘气,不觉得聒闹,反而以为有趣,不禁微笑起来,仿佛在观瞻一付充满恬静乐趣的人物画。
“孔明,”徐庶唔唔地喊他,他已有些半醉,四仰八叉地倒在走廊上,也不怕地上凉。
诸葛亮没看他,“醉鬼说醉话,别躺在这里,进屋里去。”
徐庶扯了一把他的后衣襟,“我哪里醉了,小看我!”他伸出手臂枕住头,也去看诸葛均玩水,“你大姐二姐都嫁人了,只有你们兄弟二人,难为你们了。”
“也没什么,既来之则安之。”诸葛亮平淡地说。
徐庶吹了一声口哨,“我以为这草庐缺一位女主人。”
“女主人?”诸葛亮讶然,他回头看见徐庶笑得摇头晃脑,突然明白了,顺手从脚边捞起一只空酒壶,压在徐庶的胸口。
徐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把酒壶当啷推翻了,狠狠地咳嗽了一声,笑容是闪亮的光芒,从眼角飞向整张脸,“诸葛亮也会害臊?”他一骨碌坐起来,“我可是说真的,你可不知,这四里八乡没出阁的女子,都想嫁进草庐来,你任意挑一个吧,或者一并娶了!”他笑得格外开怀,还拍起了巴掌。
诸葛亮故意把脸色沉下,“徐元直,早知便让崔州平撕烂你的嘴!”
“人家的好女子可都拿你当如意郎君,以为能嫁给诸葛亮是至福,你别不相信!”徐庶越说越起劲。
诸葛亮哭笑不得,忽而却低低一叹,轻浅的忧郁在明澈的眼底缓缓沉没,“嫁给诸葛亮未必是福气。”他叉开话题道:“元直,过了农忙之季,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徐庶爽快地答应,他捡起那只空酒壶,搜来一支竹著,当地敲了一声,合着铿锵有力的节奏唱道:
“王将有命,赐我麴醪。今朝酩酊,明旦征召。钟鼓锵锵,雄骏骠骠。万里疆埸,铁血漫道……”
诸葛亮也举手轻轻磕击,跟着他唱道:“修我弁服,垂我旒旄。江水汤汤,载我周道。泰山峨峨,伏我固徼。陟彼章台,瞻彼门皋。大勇之壮,大仁之颢。伏兮伏兮,武休文昭……”
歌声仿若飞渡关山的胡笳羌笛,是勇士鞍马下腾起的黄尘,是壮烈牺牲,是矢志不改,一夕之间,便已穿越千年.
诸葛均被那歌声吸引,竟忘记玩水,听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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