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
袁术已绝望，颓然靠在榻边，额前鼓胀发烫，感觉到皮肤下血液的紧张流动，似乎每一刻都有可能夺路而出：“你若要杀我，此刻便可动手，反正我也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至于玉玺，此刻并不在我手边，不能还你。”
孙策摇了摇头：“袁叔，我已说过，玉玺这种东西，我并不想要。此番前来，也并不是为了杀你。不然的话，何必与你说这么多。”
袁术并不欣喜，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那你来此，只是为看看我如今穷途末路的惨状么？”
孙策面色凝重：“我昔年曾许诺，你于我孙氏的恩情，我也总会报答。但是当日的书信里我就曾言明，你生虎狼之心，逆天而行，已成天下大敌。我今日前来，再做一个保证：若袁叔故去，袁氏族人投靠于我，孙策必然尽心竭力，保得他们周全，不致有我当日之辱。”
袁术的呼吸短促而沉重：“说来说去，还不是一样，非得要我死不可。”
孙策叹了一声：”袁将军，我等兵人长年征战，每夜枕着一个死字入睡，全不知来日如何，缠绵若此，便再不知死有何惧。“
他微笑，执起地下银壶，淡琥珀色的蜜水凝成一线，落入碗中：”世叔既有胆量横冀帝位，难道不曾为自己备下一个能匹配帝王尊严的终局么？“
他回身时，白氅在燠热空气里划出一道微弱波动，毫无留恋地离去，午后烈日在他的银甲上闪出的光线太过刺目，袁术扭过头去。
脚步声已远，袁术持碗的左手抖得厉害，却没有再把水全泼在地上。
他低低地苦笑起来，伸手去摸袖中一根漆黑的羽毛。
暮春四月，和风扇物，吹开帘间软香。
孙权汲着木屐，有侍女在身侧为他打伞，廊下细雨空濛，庭院里草色浓绿，几能与碧水共流。
他在帘外便停住脚步，垂帘内的年轻女郎着白衣，身形窈窕，长跪在地，微微低下头来：“二公子如何在此处？听闻前些日子，已领军去了广陵。”
孙权不自在地笑了一声：“袁小姐尚不知么，在下是败军之将，被我兄长先行遣回。”
袁婧低声道：“妾独居于此，不问外事，少有走动，对战事更是所知甚少，二公子恕罪。”
孙权道：”怎么会怪你。连我兄长也嘱咐我，必要前来看望，绝不能让袁氏族人，在我江东受了薄待。“ 他顿了半晌，似是在斟酌词句，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孙氏虽曾奉命讨袁，但是袁氏于我家旧有恩义，并未忘记。“
袁婧静静的听着，等他说完，才叹息了一声：“先父横冀帝位，逆天失道，实是自取灭亡。讨逆将军对我袁氏已是宽仁若此，关怀备至，哪里还会有什么怨晦。”
门外有小小少女的笑声，孙仁穿一身鲜艳衣裳，一阵风般卷入来，扑上孙权背后：”二哥好生偏心，连小妹也不曾见过，先来见袁家姐姐。“
孙权大为尴尬，将妹妹扒下来，到身前放下：”何等胡说，我去看望母亲之时，你又不知道出外到哪里去了。这么一点儿年纪，野成这样，连个体统也没有了。“
孙仁头上一层淡淡雨气，毫不在意地做个鬼脸：”反正大哥不介意。“她又皱起眉头，”不过，母亲也有管我呀，所以让我时常来袁家姐姐这里，让她教我书经。“
袁婧打起垂帘：”孙小姐，今日学什么？“
孙仁嘻嘻笑：”袁家姐姐不要叫孙小姐啦，叫我小妹便是。迟早做我二嫂。“
小女孩儿一句话，孙权和袁婧的脸都涨红了。
孙仁拍手笑道：”今日二哥在，我就不学了。找三哥教我下棋去。“
她自离去，剩下二人相对无言。半晌，袁婧道：”少将军既然来了，且请入内坐吧，“
她室内燃着小小火炉，茶汤香味正慢慢溢出。她亲手取漆碗，奉予孙权。漆色暗红，手腕细白。
帘外雨声潺潺，正是静逸。
有纷乱语声迫近，孙权皱眉起身，来的是吴夫人身边的近侍，平日里并非不知礼数之人。
那近侍慌乱地扑进院来：”二公子。“
孙权沉声：”什么事情，如此惊惶？“
来者连伞也未打，顾不得水湿，急急上廊：”前方来报，讨逆将军在丹徒遇刺，身受重伤，正在送返将军府途中。夫人速请二公子。“
孙权大惊：”怎么会受的伤？“已经跟着来人往外走。
”据说是遭人伏击，面上中箭，流血不止。“
身后一声沉重闷响，又让孙权回过头来。
袁婧手中漆碗滚落在地，茶汤淋漓，她却好似浑然不觉，面色青白，口唇失色，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孙权赶上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她抖得那么厉害，却说不出一句话。终是伏在他怀中，哭了出来。
全文完
